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烟尘中他压抑地咳了两声,眉头紧皱。他已尽量躲了,但眼下这身体实在不停使唤。秦悦风尝试着动了动,右腿却被牢牢卡住,感觉中一片木然,也不知筋骨是否有碍。
皱了皱眉头,秦悦风闭目片刻,随意往一边抛了枚冰刃。
冰刃触壁,清脆弹起,锋利的刀刃凌空一转,无声没入高处石梯断裂处的一角。棱角来复晃动,终在某一角度往下坠落,恰如楔子一般切入濒临破碎的石壁。又一阵松脆的破碎声中,石层不断滑落挪动,之前压住他腿骨的位置松动出一丝缝隙,刚好容他脱身。
秦悦风起身,神色却并不轻松。为这种小事动用梅花易数,只能说明他已连推开石块的力气都没有了。
“帮把手”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
秦悦风一顿,转身对上陆启明望过来的视线,缓舒了口气,淡淡笑了。
“走吧。”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预言术(二)
“运气不太好。”
陆启明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侧头对秦悦风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纷乱声始终不曾停歇,时间一久便渐渐显得遥远;他们此刻所在的高塔底层则反常的平静下来,粉尘淡去,四面八方亦不再有碎石崩碎落下,连摇晃都减弱了,仿佛已经安全。
——但二人却知道,事实完全相反。
早在五息之前,他们上方的那整整一层便已该彻底坍毁;现在纯粹是陆启明在以一人之力施术诀支撑。眼下还勉强能够,但假如更上层的塔面继续向下坍塌……
喀。
怕什么来什么。混乱的天地灵力中一切皆模糊不清,但是那种支柱折断的暗示声却无人能够忽略。秦悦风的眼神忽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此时情境莫名给他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可是这又明明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
“悦风,你先往石梯东边过去。”
秦悦风回神,知道事情不容迟疑,立刻就按陆启明说的去做;哪知他才刚走出几步,脚下地面却突然钻出一声诡异脆响!秦悦风顿时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但没用——一连串瓷器龟裂般的声音仍是继续传了出来。
这一层分明已是高塔最底,怎么听这声音却像是……下面是空的
不及二人再作何应对,轰然巨响声中,陆启明与秦悦风只觉脚下陡然一空,同时身不由己地向未知的黑暗坠落而去。
……
世界放缓。
一片片碎石在眼前慢慢旋转、划过、向后飞远。仿佛被一条界限彻底隔开,视野中无数高塔残骸向上方崩散,而陆启明和秦悦风却被某种隐秘力量束缚着不断下坠。
永恒的黑色如海水一般弥漫上来,周围渐渐陷入了平和的寂静。
——这一幕画面深深印刻于二人脑海,刹那间与记忆中存在的一个片段完美契合。
陆启明心头一道灵光掠过,下意识望向秦悦风,亦看到了他眼睛里同样的了悟。
“司危的……”
“是织女……”
这竟是存在于她们过往记忆中、曾经作出的预言之一!
一时间,就连陆启明心中也不免浮出几分奇异的感受。司危与织女都是千年前的人物,而预言诞生的时间还要更早;但是她们却竟然有能力跨越时空的阻隔,准确预言到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画面!
对视中,二人都已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
举世皆知大风水秦门极擅于术数占卜,而其中最为特殊的当属“大预言术”。
虽然名字简单,大预言术实则当属秦门无数占卜秘法之首。
在那些有资格影响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之上,往往都有着复杂而诡秘的气运纠缠,原本是人力所无法预见的,强行去算必然会反噬占卜者自身。然而大预言术却使这种不可能成了可能。无论修为血脉,能够动用大预言术的族人在秦门都会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大预言术这四个字,就是至高占卜的象征。
然而大预言术的传承却又是神秘而艰难的。它不可言说,不可记录,不可习得;即使是已经懂得大预言术的修行者,也根本无法将之教授于人。因为大预言术的传承也同样依靠预言——
上一任预言者所能看到的最后画面,便是新一任预言者的起始。
——就如陆启明与秦悦风正在经历的此刻!
……
高塔与地宫中的一切皆已渐渐远离,他们进入了妙不可言的不可知之地。这里是存在于天机之外的时空缝隙,有限之中蕴含无限,只有世上最珍贵、最神秘的传承才有资格被藏匿在此。
不知过了过久,在周围星空一般的深邃中,一片清亮的光幕渐近了——
那是一面屏障。
秦悦风下意识地抬手触碰,然后毫无停顿地轻松穿过。星辉般的柔和光晕包裹着他的身体,隐有亲近欢迎之意;它辨认出了他身上源出秦门的血脉。
陆启明遇到的情况却难与秦门后裔的待遇相同。对秦悦风而言轻如无物的光亮,在他这里却成了坚不可摧的阻隔。他仍然可以看到已进入光幕之内的秦悦风,但二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高墙。
陆启明无奈地笑笑,正准备要说什么,下一刻却蓦然有同样的光辉自他身上亮起——
就如同一颗星辰与整座星河交相辉映,光幕微微荡漾着涟漪;而陆启明在这一束新生光辉的接引下,最终也平缓进入光幕之内。
在陆启明颇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古玉令牌自他袖口徐徐浮入空中,赫然是当今秦家的家主令牌。
秦悦风怔怔地望着那枚令牌,心中五味陈杂。他知道那是在被传送入地宫之前,父亲暗中交与陆启明的。而陆启明却是想起了司危最后对他说的那一番话,逐渐露出了一个微显复杂的笑容。
两个人在不同的心绪中各自沉默着,再各自归于平静——他们也必须如此——当一个人承认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作为现在存在着的自身而活着,才会初步拥有看到未来的可能。
散布在时空缝隙的传承仿佛能够感应到此间人的心情,便在这时开始了自发地流淌。温润的光线十分宁静舒适。他们放松身体,将心神融入这片深邃之中。
四周有看不见的柔和力量推动着他们,一个个玄奇复杂的印诀流畅地在他们手中演化,仿佛生来便会;无需他们刻意去想,无数明悟自然而然浮上心头,不知觉间二人便已懂得了大预言术最深处的奥秘。
但这不是全部;唯有他们合力引动一场完整的大预言术,传承才算真正完成——
纯净的天地灵气受无形牵引而来,静静环绕于他们身边。视野中逐渐变得明亮,仿佛有天上星辰的力量铺洒而下、汇聚在二人指尖。
要开始了。
陆启明与秦悦风同时眼神一定,抬手引诀——这次则是完全依凭于他们自身的意志。
愈加璀璨的星光中,二人相背而立,专心完成着各自的部分。
时空缝隙原本是虚无一片,此刻却倏然有了色彩。随着大预言术的施展,仿佛有一幕幕画面即将浮现——
然而那色彩却只是一瞬间;画面在诞生的同时便不受控制地重新归于沉寂!
秦悦风微顿,道:“难道出错了”
“不,”陆启明叹了口气,道:“是我的问题。”
修行上陆启明涉猎颇广,却唯独不能占卜。他曾经尝试过,但即便过程再怎么完美无缺,最后也一样不能得到结果——或者说,结果永远是一片空白。原以为这次大预言术或许能够例外,但……
“没关系,还是有办法的。”陆启明微微一笑,维持指间印诀不变,平静阖上双目。他封闭自身五感,中断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低声道:“悦风,你继续。”
秦悦风颔首,正要应好,却被下一刻蓦然涌现的鲜艳场景惊得失了声。
在这个世人仍不知晓的时刻,那名为“时间”的厚重帷幕,已悄然被两个年轻人揭开了一角。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贺节
将近十月了,秋风凉飒。一袭黑衣的男子站在那边的树木阴翳下,专注而沉静地望着池水倒影。
陆启明步子有片刻的停顿,后继续向他走去。
秦悦风听到声音,转身望过来。
他道:“请你喝酒。”
……
这里正在最好的时候,云汐节。
观海城靠近东海但并不紧邻,名字里的那个“海”字,实则是在说此时天上的浩渺云海。
每年总有这样几日,云海自东方的天边尽头往向沿海陆地铺展,无边无际,清晨与日暮时分会如潮汐一样起伏舒卷,极为美丽壮观。这些云海因五行元力的特殊流动而生,与寻常云团不同,一眼望去非但不觉厚重压抑,反而十分清透灵动,随阳光不断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晕,像是在仙境中了。
在这里居住着的人们享受并喜爱着这样的景色,便把这段时间作为节日来庆祝。
陆启明与秦悦风自秦府出来,沿着远离中央城主府的方向缓缓走往城南,看到一路的人家屋檐角落里皆添起了节日的精巧挂饰,楼台处处妆点一新。
街上行人很多,有本地人,也有从远方慕名而来的客人,大都换上了一身映衬节日的祥云纹新衣。有爱美的女子再加一件灵萝锦织的外披,色泽朦胧优美,眉目顾盼间果真如烟云笼罩,好似水墨画中人。再嫌素净的又会在首饰、衣带间配一缕亮色,城中处处便不虞单调。
再走着便临了河道。萧鼓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间有歌者婉转吟唱着新旧词牌。云海映照在水面,彩舟画楫再行于水上,一时间天上人间都难以分辨了。
陆启明与秦悦风收敛气息,且就随着人群自然地走走逛逛,不疾不徐。偶有对话时,只谈周身景物、当下时节。不提其它。
这时候今岁最早一批的柑橘正新近上市,就叫作“早红”,味甜而色艳。红彤彤的大圆柑橘,在街边的摊面上垒成四四方方的小塔形状,很讨人喜欢。
两个人转过一条巷子时,街角正搭着戏台。
卖糖人一路吹着黄铜皮的五孔短箫,音色与方才画舫那边的竹箫很不相同,入耳时嘹亮欢快,很有精气神。很快引了孩子来,卖糖人笑容可掬地停下吹奏,一边弯腰道着节日之喜,抬手一刀切一刀敲,乳白的麦芽糖便落下来。叮叮当当、欢声笑渐远。
烟桥街更繁华一些,多才子佳人。北段有处铺子,卖茶食果子,堂面高大敞阔,挂着“采芝斋”的金字招牌。迎街摆着玫瑰云片糕、九制梅皮、冰糖松子和橙糕。陆启明二人经临时恰好与一旁招徕的店伙计面面相对。
伙计一怔,迎上前喜道:“秦少爷……”
彼时秦悦风正侧头与陆启明闲聊,闻声神色顿时滞住。他僵立片刻,却身形一晃,就此消失在人群中。再转眼陆启明也随之离去,只余那伙计一人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之后陆启明在一处背宅的僻静小巷找到了秦悦风。
男子背靠院墙站着,枝叶影子在地上缓缓摇晃,墙面潮湿阴凉。他抬手遮住眼睛,低声道:“抱歉,刚刚我……”
陆启明摇了摇头。
少顷,秦悦风重新抬起头来,淡笑着叹了口气,道:“没事了,继续走吧。”
……
二人在酒家坐定时,推开窗可以望见不远处极广阔的一片湖水。
陆启明看了一会,道:“很像那天咱们刚出来时看到的模样。”
秦悦风略有些出神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大预言术后,他们经过海底浮上来时,是那一日的清晨。时风浪平静,海面无边无垠,抬头可以望见漫天云霞。
秦悦风又回神,蹙眉道:“但预言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启明,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他说的仍是陆启明不能看到预言的事。此事说来殊为难解,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挠——即便是事后秦悦风通过各种方式告知陆启明预言内容,只要一旦被陆启明知道,秦悦风就会立刻感应到那些预言开始失效——相当于预言作废。
“我就算了。”陆启明一笑,素来如此也就习惯了。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总有种隐约的感觉,或许……如果某天我真的能够看到预言了,反而不是好事。”
秦悦风便点头。他知道如陆启明这样的修行者,这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感觉,实则是极为敏锐的,有时甚至比亲眼所见更加真实。停了片刻,秦悦风微笑道:“那便这样反着来——假如某次作了极为糟糕的预言,就专门告与你知道,那么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陆启明笑了,道:“倒也可以。”
他在心中却是在想,那只是平添了不确定性而已,却不能保证事情究竟是会变好还是更坏。不过是因为清楚秦悦风的心情罢了。
陆启明道:“这些暂且不提。无论何时你需要动用大预言术的时候,来找我便是。”
秦悦风嗯了一声。
仰头再喝了杯酒,他忽笑道:“你与林有致最近还联系吗说起来,我记得她当时去黑三角,有一半还是受了你的连累。”
“她啊。”陆启明神色有些复杂,后还是笑道:“其实后来我与她曾见过一次面。”
“哦”秦悦风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道:“说说”
“你还记得我在武院有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吧,”陆启明笑道,“当时有些特殊情况……大约是我与在道院的一个朋友凑巧走了传送阵到黑三角,便见到了她。”
秦悦风道:“之后呢”
陆启明道:“之后知道她在那里过得很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回来了。”
秦悦风一呆,叹道:“启明,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解风情。”陆启明苦笑。
“那,”秦悦风又道:“那位安澜公主呢”
陆启明摇头而笑,道:“她确实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来找我。现在你也知道了,所谓的九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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