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虽然极轻微——但是他清楚地感觉到怀中之人动了一动。视线缓缓下移,果然,秦悦风看见了一双清澈中微带茫然的眼眸,以及女子因被他抱在怀里略略羞红的脸颊。
“你、你是谁”她小声问,旋即迅速用手掩住嘴巴,眼睛瞪得更大,应是因发出了自己完全陌生的声线而被吓住了。
秦悦风牵动嘴角,似是笑了笑,微嘲道:“又换人了么”
许是刚入住这个身体的缘故,女子没有听清,“……什么”
秦悦风摇头,道:“无事。你又是谁”
女子犹豫片刻,道:“我叫秦小荷。”
秦悦风很快在织女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是那个平凡中又有些特殊的女孩,虽然很年轻,但却能在魂域中自己醒来。
他把她放下,交待道:“这里是秦门在中洲东海设下的地宫,你应该听说过。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下走,激活传送阵就能出去。”
秦小荷还怔怔地没有弄清情况,只下意识地点着头,却见这年轻男子说完话竟转身就走,完全没给她继续问的机会。她连忙道:“喂……你要去哪儿”
秦悦风没有回头,道:“我走另一条路。”
他的语气太过冷淡,秦小荷便不由心里畏缩,虽然不想独自面对这陌生情境,但也不好硬着头皮跟过去。而她只犹豫了片刻,那人便已快速消失在了她视线尽头,秦小荷只能放弃,自己依照他指的方向继续往下走。
“真是个怪人!”
秦小荷有些委屈。明明刚醒过来那时他还小心翼翼护着自己,怎么才两句话间就横眉冷对的还连路都不能走同一条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心中渐渐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了几分明白。
难道这身体的原主人对他很重要,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代替,所以他才会生气如果是这样,他不想再看到她,倒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在许多胡乱猜想之中,秦小荷一个人默默走着,努力适应着陌生的身体和修为。
……
绕过秦小荷的视线不久,秦悦风忽然膝盖一软,整个人失力摔倒在石阶。
他在地上伏了许久,勉强支撑着翻过身,抬手抿去唇角血迹,缓缓靠墙壁坐着喘息。灰石依旧簌簌落着,有一两块砸中额角,他也没有多少力气去理。
有那么一瞬间,秦悦风甚至想过就这样埋了算了。但最终他还是自嘲一笑,咬着牙踉跄站起,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
高塔中有两条旋转对称的甬道,只在寥寥几层有交连,大部分路程两不相见。他现在在走另一条。
之前与织女一起登上来时,他们先后经过了花月与季牧所在的石窟,那么此刻在这一边看到另一个熟人,也算不得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鬼面。
更准确地说,是鬼面的尸体。
秦悦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扶着墙壁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静静走了过去。
面具揭开,下面是一个枯槁丑陋的男人的脸,毫无出奇之处,也并不令人见之生畏。秦悦风漠然移开目光,转而望向手中面具。
刻纹诡异复杂,使漆黑表面更加显透出一种狰狞感。即使主人已经失去生命,面具通体仍在隐秘的深处流淌着幽光,如同活物。
他就这般注视面具了许久,然后收入纳戒,起身离开。
……
……
花月上半身衣裳敞开着,虚弱地仰躺在地上,几缕青丝搭落在肩头。她微咬着唇把脸别在一边,苍白的面颊泛起隐约嫣红。
乔吉在外面候着;季牧一人留在这里帮她包扎伤口。
花月初醒来时意识到自己的状况,虽立刻运转功法先止了血、以真力暂时压制伤势,但苦于纳戒中未存合适的丹药,她勉强走出几步便再次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季牧便已经在她身边了。
“你怎总这么麻烦,”季牧紧皱着眉头,冷冷道:“原以为你在魂域受伤最轻,兴许能帮上忙了,结果还是在外面被弄成这样。”
花月静静听着,并不出声辩解。或许是服用过疗伤丹药的缘故,此时她听着季牧满是不耐烦的声音,心中反而渐渐觉得踏实。
她也跟在季牧身边很多年了,其间经历过多得数不清的事。除了最初虚情假意的阶段,季牧一直对她很不好,动辄打骂。但另一个她不愿意忽略的事实却是——无论是在怎样的境地,季牧从未有一次抛弃过她。就如之前在魂域季牧明明受伤最重,又被陆启明针对,离开时却愿意舍了当先逃离的机会、返身回来救她。又如现在。
如是旁人,季牧是不会这样去做的。
但略显讽刺的是,季牧自己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很多时候花月几乎就要与他挑明,但临到尽头却又不敢,生怕一旦说开问了,季牧待她与旁人唯一的这点不同就会立刻消散。
“就这样吧。自己把衣服穿好。”
花月心绪纷乱间,季牧已做完了包扎。他皱眉道:“还是处理得晚了。等到外面去得找个专门的医师瞧瞧……不过这次中洲动静很大,倒不必担心没有医家过来。”他虽对医术也懂得几分,甚至对于某些比较偏门的方向称得上精通,但却不很擅长救人治伤,这次对花月的处理连他自己也不能满意。
花月浅浅一笑,柔声道:“好。”
季牧点头,道:“那就走吧。先离开。”
花月拉着他的手借力起身,犹豫片刻轻声开口,说的话却被骤然炸出的巨响彻底掩去——
就在二人近在咫尺的位置,原先印刻在地面的阵法轰然爆开,窄小的石窟内霎时烟尘四起,碎石阵阵而落。
花月初时被这异变惊了一跳,但很快就发现其并无真正威胁,抚了抚胸口放下心来。她回头正要与季牧说话,却骇然见他脸色竟已惨白一片,身形颤抖着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花月大惊,连忙伸手去扶他。
然而就是这样般微小的触碰,竟至于令季牧脸上显露出难以压抑的痛苦之色。花月顿时僵在原处不敢乱动,“乔吉……乔吉,你快过来!”
不必她说乔吉已抢身进来,小心翼翼地扶住季牧帮他躺下,仿佛是对待至为精致易碎的琉璃。
季牧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什么,而一张口却蓦然喷出暗红血液来。
花月匆匆帮他擦拭,俯身听他艰难道:“立刻走……不能再留在这里!”
“不可!”乔吉却慌忙摇头,道:“公子现在万万不可轻易移动。”
季牧挣出一只手拉住花月,微微用力,却仍是没有办法再说出话来。他眸光晃了晃,终是不甘心地渐渐黯淡,闭目叹了口气。
爆炸声持续着,石块四溅,整座高塔都开始了剧烈摇撼。天上地下混乱一团,仿佛永远都不能休止。
花月竭力压抑住心底的某种不祥,强打起精神与乔吉一起为季牧压制伤势,渐渐忘了周身的一切。
……
……
第一百四十章 大预言术(一)
花月没有想到季牧的伤势竟这样严重。
她之前见到的季牧一直都极为冷静果决,该做的判断命令一句不落,魂域时又用极端强势坚决的方式瞬间帮助她脱离,还有刚刚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是任何看过季牧的人,都绝对感觉不到他会有哪怕一丝的虚弱。再加上回归真实世界后,他衣衫平整干净,不复如魂域中鲜血遍身的惨烈……
这些都让花月误以为他已没有大碍甚至乔吉也根本没有想到,否则也不会任由他亲自帮花月包扎。直到此时,两人才知道季牧的状态已经差到了何等地步。
七重噬骨钉加身,在奉天府中本就是要人命的的刑罚。季牧之所以能一直撑到现在,固然有乔吉这位狱典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仍是他自己的意志。
季牧在魂域中曾伤至濒死,那是即便后来他明白了魂域本质也依然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他在真实世界中肉身无损,灵魂层面的重伤却因此无可避免这对季牧造成的后果极其致命,他已再难凭自身意志压制噬骨钉的伤害了。
季牧初时还是清醒的,竭力抓住花月的手试图说什么,但很快就散了力气。只几个呼吸间,他神志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整个人隐忍而颤抖地蜷缩成一团,却始终咬着牙不吭一声。花月按乔吉说的按住他身体不允他乱动,而自己却先出了一身冷汗,一半是她自身虚弱,一半则是心惊。
幸好乔吉就是狱典。花月面色苍白地看着乔吉忙碌,心中这样想着。如果只有她一人在这里,绝对救不了季牧。尽管乔吉也并不专修医道,但他对于噬骨钉造成的伤势却太熟悉了。之前他已经多次保住了季牧性命,这次……也一定没问题吧
然而余光注意着乔吉冷肃的神情,花月的心却愈发揪紧。
季牧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但花月却不清楚他情况是真的有了好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乔吉也没有多说,他俯身将季牧的身子尽可能平稳的抱起,一只手掌紧紧贴着季牧的后心,低声道:“走吧。”
看着乔吉的动作,花月瞬间僵硬到难以动弹。她看出他是在以真力暂且维系季牧的生机。
花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起身当先走出石窟,脚步却再次顿住。
上方石梯处刚转出一个暗红色长裙的女子,容貌依旧是熟悉的美丽是秦渔!
她正低头俯瞰着他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难道陆启明最终失败了!花月与乔吉心中同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是你们。”红裙女子如此说着,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季牧的身上。
花月眼神渐转冰冷。
“带他先走。”
她最后望向季牧,又收回目光,返身决然向着红裙女子杀去。
……
阴暗狭窄的甬道中,乔吉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季牧向塔下一层层全力俯冲而去。
必须要尽快离开乔吉很清楚,就连这里混乱的天地灵气也一样会对季牧造成极大损伤。
乔吉并非畏惧秦渔,而是此刻气息正与季牧相连通,绝不能有一息中断。一旦现在与人动手,季牧必死。乔吉不知道这高塔有多少层,只能拼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绝不能再遇见其他任何敌人了!
或许是他疯了般的祈祷起了作用,他们一路向下,竟真的没有再遇上任何阻拦。某一时刻乔吉眼前光线蓦然大盛出口到了。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乔吉正要立刻冲出高塔,却忽然感到怀中少年再次微弱地一挣。
“……空间……”
乔吉勉强辨认出季牧说的是这个词。他知道季牧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思忖片刻,乔吉试着道:“空间波动……是有传送阵吗”
听到乔吉的话,少年紧紧蹙着的眉心果然舒展稍许。他手指动了动,指尖垂向下。
一边是塔外照来的明亮光束,一边是更加黝暗的地底。乔吉犹豫片刻,咬牙带着季牧继续向塔底深入。即便他修为更高,但在危险境地之时,他更倾向于选择相信季牧的判断。
塔下六层转瞬即过。站在尽头,幽光流淌的巨大阵图展现在乔吉面前。虽然已有预想,乔吉仍是忍不住望向怀中神志尚不清晰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公子,您是对的。”
他附在季牧耳畔轻声说着,同一时间激活了脚下的传送阵。轻微的空间波动萦绕在四周阵法上二人身形一虚,就此消失在了原地。
又片刻,空荡的高塔底层,那即将熄灭的阵图上骤然窜起几连串火光,整座阵法转瞬间彻底爆散开来。
……
天光熹微。
世界一瞬间安宁了下来,天地灵气充沛而平稳。乔吉打量了四周环境,心下暂时松了口气。
清润的晨风吹拂过来,季牧微微醒来了些,低低问:“花月呢”
乔吉道:“秦渔没有死。她去断后。”
季牧等了片刻,道:“哦。”
乔吉问:“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季牧却没有回答。乔吉便抱着他腾空而起,一路先向往西方远离。偶有飞鸟寂静,观海城的影子渐渐留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季牧忽然睁开眼,定定道:“回去。”
乔吉的速度没有一丝降缓。他低声道:“公子,花月……她不可能杀死秦渔的。”
“回去。”季牧重复道。
乔吉沉默。穿梭于高空的剧烈风声被他以真力阻绝在外,留出怀抱中一片宁静。乔吉道:“公子,她不会回来了。”
季牧道:“花月是我的,她的命也只能是我的。你带她过来见我。”
乔吉停顿片刻,仍是道:“公子……”而低头时乔吉却发现,此时季牧已又一次沉沉地昏去了。
乔吉无声呼出一口气,肩膀逐渐放松下来,垂目注视着季牧的脸容。
少年双眸无力闭着,纤长眼睫因痛苦而不断微微颤抖,显得脆弱。然而即使深处昏迷当中,他眉宇间仍始终聚着一缕狠意未散像极了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狼,孤绝而尖锐。
乔吉眼中倏然闪过深深的痴迷,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碰少年冰玉般的脸颊,却在靠近时再次畏缩地顿住。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嘴唇无声开阖。
“不用怕。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而季牧的脸安静垂落在一侧,对一切无知无觉。
……
……
秦悦风俯身,用手指仔细触摸地上阵法的轨迹,心下一沉传送阵已彻底被毁,不存在修复的可能了。
虽然整座地宫并非只有这一座通向外界,但是……
余光中,高塔处处皆摇晃欲坠。秦悦风抿着唇站起,快步向着上层回返。左侧一块尖锐石板几乎就贴着肩膀坠下,他稳了稳身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想要出去,上面还有五层。
混乱中隐晦地传出一道危险的断裂声音秦悦风心生警兆,第一时间即往后退避
然而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力量不愿让他离开轰然巨响中,石梯就在秦悦风眼前、被一整面倾倒的墙壁生生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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