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策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罪
一来二去,那些运气不好的,或者是运气好又全无节制的人,便容易输得当无可当,最后便容易将自己的命也抵挡上去。
所以这两条巷子里有不少那种红了眼肯卖命的人。
这些人往往也弱小得就像是野狗。
但这样的生意既然存在,那些生意人接的生意多了,自然也会接一些肯付不菲价格,但比较难办一些的生意。
当新任的司徒祭酒的马车经过旧钟楼,从右边那条巷子口行过时,那条巷子里有一个古玩店里有人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穿皮袄,相貌很普通的小老头儿。
这名老头慢悠悠的穿过一条窄胡同,绕了几绕,却正好在下一个路口和这辆马车相遇。
老头儿搓了搓手,呵出了一口白气。
马车里的司徒祭酒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不要动用朝堂里的人,最好用外面的修行者,不过要足够强。”
这老头儿竖了竖领子,兀自觉得有些寒,只是他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说,只是道:“明白。”
这次注定是个亏本买卖,但要在建康城里做大生意,都要有大人物的关照,尤其是这种人命买卖,更是不可能隐匿暗处便能无事。
像他这样最为出色的生意人,自然很清楚之前哪怕那些接活的修行者,很多甚至都是那些大人物身边的供奉。有些人原本便是不知规矩,不应该存在这建康的,有些修行者杀人,却也只是如同打零工一般,多赚些修行所需。
此次出面的虽然已经是朝中的三班大员,但他十分清楚,这名三班大员也只是后面许多大人物推出来挡在前面的主事人而已。
若是不能好好的做好这笔生意,不是亏本不亏本的问题,这么多年的积蓄吐出来不算,能不能保住颈上人头还是两说。
建康是整个南朝的中心,而且在过往的很多年,南方的一切都要优于北方,即便是同样的富有,在南方的钱财总有更好的去处,有更有趣的享受,所以永远有很多外乡人来到建康,其中有些外乡人甚至来自北魏,来自那些不出名的边地。
总有些人有些本事,却怀才不遇。
还有些人有了机会,却是自己弄砸了,惹了一些贵人,所以再也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这些人在南朝的每个城里都有,都不算多,但整个天下,许多城里加起来,这样的人却不少。
要找到其中合用的,可用的,便是生意人的本事。
……
“再有些天就应该下雪了。”
一名外乡人坐在建康城里的一个面铺里,有些感慨的看着外面街巷的屋瓦,看着外面的天色,忍不住说道。
这个面铺里除了他之外有六七名食客,只是没有人接他的话。
面铺里的两个伙计听着这名外乡人的口音,也是连讨好的兴趣都没有。
这外乡人的口音似乎是新会郡一带的,新会郡是南朝最南边靠海的边郡,倒不是建康城里的店伙计都见多识广,能够分辨各地的口音,而是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很独特,似乎每一个字的发音里,都带着“各”或是“刚”般的尾音。
南朝的人都是自称南方人,但建康一带的人却总是喜欢称这种最南边边郡的人为南方佬。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善于做生意,但都善于做小生意,他们来建康,是就像蚂蚁搬家般挖墙角,是不断的窃取原本是他们该赚的钱回去。
最为可恨的是,就算是花销,这些最南边的人也总喜欢将赚的钱回去花销,而不留在建康。
赚得到钱财的这些最南边的人当然可恨,但赚不到钱的,自然也更受他们的轻视。
建康城里早晨许多人都喜欢吃面,哪怕是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到面铺里吃面,甚至要多盖几份浇头,心情不错的时候,还要喝些酒。
但过了早晨这吃面的时候,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再到面馆里吃面,这便是落了下乘。
这个时候的一碗面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只剩果腹的功能。
若是只点一碗清汤面,吃些腌菜,那在这些面铺的食客和伙计眼中,自然是那种到了年关都身上没有积到什么钱的无用汉。
这名外乡人身上的衣衫又是破旧单薄,这么冷的天气里,看上去便令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这人的口音里除了明显的最南边的口音之外,却还夹杂着建康的口音,这在他们看来就真的是粗人想要装雅。
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理解此时这名外乡人的心情。
之所以有着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并非他就是新会郡人,事实上,他自幼便长在建康,只是离开建康久了,在新会郡一带时间长了,这才反而弄得他的口音两边都不像。
他是前朝道宗的修行者,在前朝时,他便因为和某名官吏相争,杀死了那名官吏之后便逃亡,到了新朝时,他原本以为能够返回建康,重新生活,然而萧衍废除的诸多道宗修行地之中,便有他的师门。
他的许多同门在那次动|乱中死去,那些活着的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变成亡命天涯隐名埋姓的流浪者。
最南边的边郡都很暖。
他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到屋瓦上连日出之后都不化的寒霜,更不用说下雪。
那些洁白如盐厚厚堆积的雪花,已经就和他在这座城里的过往一般,变成了他深埋在记忆之中的物事。
他此时感受着将至未至的雪意,吃着记忆中味道的清汤面,但这周围街巷之中物是人非,他记忆之中的那些人却已不见影踪,他如何能不感慨。
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新会郡还经常有所耳闻,但西南边更远的一些边郡,比如交趾郡,很多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九真郡,还在交趾郡的更西南边,很多南朝的人甚至更加不知道自己南朝的版图上还有这样的边郡。
九真郡那边的人甚至连长相和身高都和建康这一带的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他们正常男子的身高要比建康这一带的男子要矮上半个头,他们脸上的颧骨也更为高耸一些,但额头却偏宽。
这种面相在建康一带并不讨喜。
而且九真郡的人发饰和衣着就更显异类。
他们习惯将自己额前的头发和耳朵两侧的头发全部剃掉,然后将头顶的头发却是结成一个冲天的辫子。
他们穿的衣衫在建康人看来就更是怪异,只有半截衣袖,两个胳膊都露在外面。
建康城里的人大多是不会去那么偏远的边郡,所以他们当然也不知道,九真郡这种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炎热,他们没有冬天,当然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在距离这家面铺不远处的一间客栈里,便住着一名九真郡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的身材虽然也同样瘦小,但以他的修为,即便在这种寒冬里,他也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只是为了不要太过引人注意,他穿着最普通的棉服,头上也用布裹了起来。
他这样穿戴了,但是却觉得浑身不舒服,偶尔在水塘的倒映之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他便看得很不顺眼,所以索性他将自己的脸都蒙了起来。
下雪是什么东西?
这名昨日才到了建康的九真郡修行者,他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下雪这样的字眼。
他来建康,只是想要很适合他功法的那柄飞剑剑胎。
他只想快些做完这笔生意,然后带着他想要的那柄飞剑剑胎离开这个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按照旧钟楼巷子里那名掌柜传来的消息,应该还要等到明天。
…….
“观星台的那些人说看天色今天夜里应该就会下雪。”
“旧钟楼那老头安排的这些人虽然还可以,但若是真正遭遇麻烦,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上落郡的那些人,下雪最适合他们之中那名宗师出手。”
“不能在御药局那里面动手,如果明日他们还不出来,就设法将他们引出来。”
某段城墙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将领对着身后一名也身穿便服的官员轻声说道。
附近的城墙上,有许多军士持戈而立,但一个都不敢看他们。
这便让他们很自然的散发着权势的味道。
身穿便服的将领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只是他的面色很寒冷。
尤其是在他看向皇宫的方位,看向原本属于太子的那些宫殿时。
他是太子詹事,管理太子宫务,此时虽然并不领军,但他原本也是出身于雍州军,此时城中许多将领只能算是他原先的部将,而且将来若是太子继承皇位,他的地位更是高绝。
但现在太子死了,他又能做什么?
和许多只是接受命令的人不同,像他这样的权贵自然很清楚要动御药局那几个人,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只是他自觉并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他也不怀疑那些人的能力,他也知道来的修行者已经足够多,有些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对敌方面远超寻常同等境界的修行者。
但在他的心中,那些人也可以是纯粹用来送死,用来消耗对手的力量。
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些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来到这座城里有不同的心情的修行者,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
皇宫里观星台的那些官员拿着俸禄,对于天气的观测也往往的确很准确。
到了夜里,夜还未深时,天空之中真的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初时如细霜,然后慢慢的变成白色的飞羽,越来越浓密。
第一千四十七章 堵路
到了黎明时,建康城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许多树木的树枝不堪重负,时不时的发出了折断声。
建康城里绝大多数人都起得比平时早。
要出门的人是担心路上难走,有闲情雅致的人是早早的就想起来看雪景,还有不少住在旧屋里的人则是急着将屋檐上的积雪也清下来些,否则要是压塌了屋顶,这个冬天便真的难过了。
有种说法,是好的羊肉用刚刚下下来的干净的雪煮,滋味会更加特殊和鲜美。
这黎明时分,建康城里所有卖羊肉羊汤的店铺的老板都是喜上眉梢,早早的就吃了大补药一般睡不着觉,平日里他们的生意虽然都不错,但在这建康城里,平时早点还是以汤面、黍米粥唱主角,但今日雪来,注定是他们的羊汤唱了主角。
皇城南边最靠近皇城城墙的一处小胡同里,有一家胡麻子羊汤店。
这家羊汤店也在建康城开了三十几年,门脸虽小,但在冬日还有些名气。
除了羊汤煮得不错之外,他家的薄烙饼也是一绝,吃羊汤时配上这微咸的烙饼,不仅饱腹,而且让人浑身暖意自生,说不出的满足。
胡麻子羊汤店的老板真的是个麻子,不过三十几年前他刚刚做时是个年轻的麻子,但现在已经是个老麻子。
他今日里平时起得大约早了有半个时辰,但当第一锅烙饼才刚刚烙好时,店里就已经来了第一批客人。
这批客人有五个人,是一起来的。
这五个人之中最年轻的有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最大的看上去是五十余岁,两鬓已经飞白。
这五个人都是建康城里人的装束,举止和说话都看不出异样,但胡麻子见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五个人不是普通人。
这五个人虽然神情自若,但即便其中看上去最为和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的那一个人,都始终给他一种有些肃杀的感觉。
而且这些人身子骨似乎要比寻常人强健得多,但体态却反而更加轻盈,那些寻常的江湖人物可也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他给这些人打羊汤的时,他总觉得这些人的身外好像暖烘烘的,有个气团裹着,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这羊汤店外的很多雪花飘舞都和以往不一样。
这五个人的心事也很重,喝羊汤吃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谈,他们似乎只是在等着什么事情,等着什么人。
有一辆马车也闯进了距离这间羊汤店不远的胡同。
这辆马车并不是急着出城,而是就在那条胡同里靠边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厢是黑色的,停的时间一长,雪堆积起来,便变成了白色的。
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里这五个人都各自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这五个人对于城中那些主事的权贵而言,比起其余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要重要得多,所以他们很清楚今日之局可能很顺利,但也可能异常的凶险。
他们也很清楚,围绕着这药局的几片街巷,数十条胡同里,隐匿着很多远道而来的亡命徒和修行者。
羊汤店里的五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吃东西吃得很慢,吃得很细。
倒不是细气,不是吃惯了好东西觉得这种早点也就十分的普通。
他给胡麻子的感觉,就像是吃了这一口,说不定就没有下一口那种分外珍惜的感觉。
他每吃一口烙饼,都会细细的咀嚼,咀嚼得让胡麻子自己都觉得口舌生津,他喝羊汤的时候也是分外的慢,就好像那些暖烘烘的羊汤是烈酒一样,要顺着喉咙如丝的慢慢下肚。
他一直没有抬头东张西望,但一碗羊汤快要见底的时候,他却抬起了头,朝着远处的街巷看了一眼,然后举起了盛放着羊汤的碗,就像是喝酒时祝酒道:“愿来年大丰,愿一切顺利。”
他说完这句,便是一举碗将碗中的羊汤全部喝下了肚。
其余四人骤然也是深色肃然,也同时举碗,道:“愿一切顺利。”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放下了空碗,有些出神的样子,却是又轻声的祝了一句,“如此洁雪,愿少染些血。”
有着新会郡口音的那名修行者站在了雪中。
他抓起了一把雪,用力的捏圆。
然后他蹲了下来,和小时候一样,把这个雪球按在雪地里,不断的往前滚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