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策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罪
中山王元英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称,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军队悍勇如狼。
这名老将顿了顿之后,接着道:只要他的主力军队依旧能够稳步的推进,他很容易给党项人制造出可以吃肉了的感觉。
所以,只是单纯的牵制,让他的其余军队无法对韦睿的军队造成分割和包围,远远不够。
那名黑脸将领彻底的平静下来,他深深的皱着眉头,寒声道:所以按您的意思,可能韦睿将军最终要面对的,反而是党项生龙活虎的大军。
党项那群人没有打过像样的大仗,但是他们也有很多我们不熟悉的东西,比如火器。
这名老将点头道:但最为关键的是,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元英的军队,还是韦睿的军队,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党项这些人哪怕不通战法,只要军队数量足够,哪怕是一通乱战,韦睿恐怕也会承受不住。
那名身穿红铠的将领第一时间想通了什么,沉声道:所以的确牵制绝对不够,必须让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也疲于奔命,甚至被迫返师。
听着他的这句话,这营帐中其余那些还沉默不语的将领同时吃惊起来,您的意思
元英能出奇兵,我们当然也可以。此时北魏的精锐军队都已经在我朝境内,不需要多,我们只需数万精锐,也和他一样,绕路奔袭北魏重城,只要做到看似直逼洛阳,按我的推演,北魏便一定会让他挥师回救。
这名老将平静但坚定道:他的军队只要回师,党项那些人绝对不会出兵,他们不出兵,我们便不会折损兵力在应付他们的大军上。
若真能如此,哪怕我领军,死在北魏也是无憾。
那名黑脸将军寒声道:但萧宏绝对不会答应。这些人处事太过优柔,这种谋划在他们看来太过激进。
我终于明白陈尽如为什么宁愿做那样的事情,也不想让他领军。一名从未出声的中年将领轻声道:你们之前还抱有希望,等着他召集议事,但我在入夜之前,便觉得他肯定不会这么做。陈尽如在钟离而且此时在钟离率军死战的是谁?是林望北的儿子。
营帐之中所有的将领都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明威和定远两部边军之中,有许多都是当年林望北的旧部。
子凭父贵,父也可以凭子东山再起。
若是林意立下不世战功,而且能够活下来,那林意在军中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支持?
林意和林望北,恐怕会成为萧家眼中巨大的隐患。
终究太过小气,这是最大的问题。一名将领恨恨的说道。
很多反对萧宏的将领意见都是出奇一致,萧宏最大的问题,并非是战略上的布局,而是他的为人太过小家子气。
我起先便告诉你们少些愤怒,少些抱怨,多想些办法。
这名老将感慨的笑了起来,道:这只是我们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既然我们看法一致,我们只需要想办法完成这样的事情,不管他同意还是反对。那具腾蛇重铠萧家肯定不会同意落在林意手上,但还不是到了他手中?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两名女子
朝起洗漱,用膳,接着读些诗书,焚香修行即便是已在战区之中的边城,萧淑霏的起居和每日里所做的事情,似乎和建康城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哪怕是所住的幽静院落,布置也是十分雅致,连花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
然而从很多天之前,陈宝菀或是齐珠玑的书信都不可能传递到她手中之后,她便清楚,在出了陈家军师那件事情之后,她的处境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她十分清楚,对于家中而言,自己的最大意义并非是作为一名修行者存在,而是在很多时候,她能够成为建立某种强有力盟约的基础。
在过往无数的朝代里,很多公主的联姻就是最重要的笼络力量的手段。
哪怕她的父母再怎么疼爱她,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父亲萧宏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因为小气,而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忤逆他的皇兄,也就是现今南朝皇帝萧衍的任何意见或者态度。
在所有的南朝人看来,南朝当然是所有人的南朝。
但在她父亲的眼中,南朝当然是他皇兄的南朝。
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南朝,而是为了维护他皇兄的统治。
这是最根本的立场不同。
林意从来都不在他的选择名单上。
对于他而言,林意的存在便意味着她有着忤逆他的可能。
如果不是她保持着绝对的克制,当日他便不只是派人去警告林意这么简单。
现在林意对于他父亲而言,最不能容忍的除了这点之外,并不是林望北的关系,而是林意和陈家走得近。
陈家的力量令人敬畏。
陈家是此时南朝必须依靠,但又足以对萧家造成威胁的强大力量。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此时南朝和北魏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决定两朝命运的大战,但是在他父亲的心目之中,恐怕陈家才是最大的威胁。
若只是基于某件事情的对错,或许可以有试着谏言和扭转的可能,但性情和所处地位导致的根本性问题,却是不可能有丝毫改变。
所以在那年同窗会,她回到建康城准备和林意告别来这些边城的时候,她手中其实即便握着和陈宝菀同样的举荐书时,她的情绪也是十分复杂。
她即想林意能够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不被这种战乱和权贵之间的阴谋所左右,但心中却又怀着少女的那种憧憬和希望。
她又想林意能够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改变她家中的想法。
她很难抉择。
但最终陈宝菀先她一步将举荐书交到了林意的手中。
她知道陈宝菀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可能知道她想做却还在艰难抉择的这件事,那么卑微弱小的林意,也不值得成为陈家的棋子,所以这只能归结于天意和命运,和陈家和萧家的争斗无关。
但接下来的所有一切发展,便都不受她的控制,和她事与愿违。
林意在眉山之中大放异彩,成为铁策军的将领,接着又成了剑阁之主但却似乎和萧家走得越来越远。
当出了陈尽如那件事之后,她便几乎断绝了一切外界的消息来源。
现在距离她数百里的那片营区里,连低阶将领都已经十分清楚的知道钟离城此时发生的战事,知道她心系的林意此时正在钟离城血战,正在螳臂当车般阻挡十几万北魏大军,然而她却不知道。
她现在甚至连林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能问。
问了也不会有人告知她。
她在以往从不会羡慕和嫉妒他人。
但她在这里养尊处优却度日如年时,她却忍不住会羡慕陈宝菀。
至少她还有一个很令她家中放心和器重的兄长,她不需要承担太多的事情。
临近正午,一名小侍女端着一个食盒走进了这间幽静的院落。
她对吃食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要求,所以直到小侍女离开很久之后,她才打开食盒,想和平时一样随意的吃些什么,然而当看清食盒之中的一些点心时,她的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些点心之中有红豆糕。
红豆糕可能是她唯一不太喜欢的糕点,因为在她幼年时,曾有一名被买通的仆人尝试在红豆糕中下毒,想要毒杀她和她母亲。
她没有亲眼见到那名仆人被杀死的景象,但是隐约听到了那名仆人被杀死时绝望的惨叫声。
那种被捂住口鼻之后还隐隐传出很远的临死的声音。
给她准备吃食的都是建康城中带来的信得过的厨子,而且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喜恶。
这按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食盒里的东西。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指落在那一块红豆糕上时,她便感知到了内里的异样。
她轻轻的掰开了这块红豆糕,将内里的一卷密件抽了出来。
当看清这份东西上记录的内容,看到林意的名字时,她的心脏不可遏止的剧烈跳动起来。
大船行水上。
在甲板上,一名男子正襟危坐,他的年纪看上去最多也只比林意大上六七岁,但是他神情严肃方正,看上去却是无比沉稳老成。
他的对面,坐着一名青衣少女,正是萧淑霏偶尔会有妒忌之感的陈宝菀。
不抽明威军军力我尚且能够理解,但连杜将军的部众你都按住了是什么意思?陈宝菀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她对面的这名男子问道。
这名男子一直在定定的看她,越看越是感慨。
此时听到她这一句,他忍不住苦笑摇头,我的妹妹你我数年都未见面了,你一见面却就是这么质问你的兄长?
你我想见就能见,有些人不见,却未必再能见。陈宝菀看着她的兄长陈霸先,说道。
说实话,明威边军我想怎么调就怎么调,但此时太过敏感,我不能让建康城里龙椅上那位认为我们陈家真的无视他的旨意,所以此时能够调动明威边军的,只有萧宏。
陈霸先认真起来,道:不过这并非最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若是金乌骑听我指挥,我连金乌骑都不可能放过去。在父亲和我看来,在韦睿的大军到来之前,砸任何军队过去钟离城,都是徒增损伤。
那就是到此时,还必须时刻的考虑保持陈家的羽翼?陈宝菀冷笑起来。
不全是,而是我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必须用最小的代价配合韦睿来击败杨癫的军队。陈霸先看着陈宝菀有些愤怒的眼眸,道:妹妹,每个人的生命同等重要,你的同窗是,我的部下同样是。
你说的不错。
陈宝菀平静下来,道:所以我会赶去钟离。
第五百三十四章 破甲令
陈霸先沉默的看着她。
他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的性情十分了解,所以看着她此时的眉眼,他十分清楚这并非是一时赌气的话语,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不管你和林意之间到底是纯粹的同窗情谊,还是你对他有多出的什么情感,抛开我个人感情因素,我很赞同你这种做法。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所谓患难见真情,而且林意已经表现得足够强大,如果他能够活下来,他一定会成为我南朝军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我陈家便有强有力的盟友,而且军师大人也在那里但是我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我不能用你去赌那将来的一丝可能。
陈宝菀没有争辩什么,她其实一直都很欣赏她这个兄长的做事风格。
绝对冷静和理智,很讲道理,而且她很清楚,和之前所有的时候一样,他只是会陈述利弊,但不会强行干涉她的行事。
那若是我们调换位置,你想我能怎么帮你?
陈霸先安静的看着她,问道。
军师大人之后,皇宫里的那些贵人就会盯着你。强大的修行者或是军队,哪怕是私军,都可能会被认为是别有企图。尤其韦睿将军和萧宏的关系也不近,他们最忌讳的,便是你和韦睿将军达成某种默契。
陈宝菀也安静的看着他,道:换了我是你,我不会派遣任何军队或者强大的修行者去钟离帮我,但可以大量供给现在急需的,看不见的东西。
陈霸先感慨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很庆幸有这样的妹妹。
你应该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修行者和军队,我不会派过去。但补充真元的灵药和疗伤的伤药,我会倾囊供给。
我希望林意能够活下来。
想到那是何等样的付出,陈霸先苦笑起来。
但我希望哪怕他付出生命,都要护住你的周全,不枉费你的苦心,而且我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在谈话的最后,他带着请求般的语气说道。
你自己保重。
陈宝菀看着他的目光柔和起来,道:我也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
陈霸先沉默下来,有时候身处什么位置,便必须做什么样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他现在只是想着,如果北边的那些他所尊敬的将领再不做出些和萧宏意愿不同的事情,那无论是他,还是他这个妹妹的付出,还是围绕着钟离城的那么多人的生死,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场战争,在他无数次的推演之中,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一声巨大的绷断声和绞盘刺耳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江心洲上,北魏这支大军之中最后一架巨型投石车也因为使用得太过频繁而损坏。
在此之前,那些弩车的弩箭也早已消耗干净。
这片破空声不断的天空,终于开始安静下来。
但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已经让钟离的北墙破损不堪,最为关键的是,沿着这残破的北墙,在长达百余丈的墙边,已经渐渐堆积出一条数丈宽度的浅滩。
真的是无脑的战法。
齐珠玑听着江心洲上此起彼伏的喝令声,看着大量军队列阵集结,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鄙夷的说了一句。
哪怕此时钟离城里只要有两万守军,这些堆积起来的浅滩便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同样会被城中守军占据,这些乘着各种简陋筏子而来的北魏军队根本没有缓冲地带,只能在水上对陆地上的守军发动冲击。
然而别说两万,他们连一万的守军都没有。
杨癫的这种战法,真的是很无脑的,**裸的人海堆积的战法,但偏偏又是令他们很无奈的战法。
一声声马嘶声从钟离城中响起。
此时已近傍晚,距离日落唯有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
然而随着这些马嘶声的响起,这支离破碎的北墙内,却是蔓延出一道金光。
所有的金乌骑从城墙的破口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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