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策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罪
铁策军,天蜈。王平央恭谨的说道。
斐夷陵的眉头微微挑起,他确定天蜈不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名字,这名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是随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才刚刚到来,然而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境,这名年轻人却表现得极为睿智和冷静,让他觉得绝非寻常之辈。气度这种东西,往往是随着绝对的实力而生。
只是既然对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会有所勉强。
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疾呼声在城墙下方的街巷之中响起。
一些南朝军士抬着一名将领,急切万分的朝着城墙下的这些马车停靠处赶来。
是王朝宗。
齐珠玑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将领。
在他们来之前,若是没有王朝宗当机立断的叛乱,这座钟离城恐怕已经落在北魏的军队手中。
此时他一眼就看到,王朝宗的肺部被一柄飞剑洞穿了,飞剑还刺在王朝宗的体内,鲜血随着气沫不断的在伤口处涌出。
数名南朝军士不断的将止血药成袋成袋往上倒,但是根本按压不住。
这些南朝军士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王朝宗此时生命危在旦夕,这些人却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他们在城中听铁策军让人将伤员往这里送,他们便第一时间将王朝宗送了过来。
这还能救?
斐夷陵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并非冷漠于王朝宗的生死,只是在他看来,这人的肺叶都已经被飞剑的剑气撕裂多处,恐怕如同破絮一般,甚至连心脉都有可能遭受重创,这样的伤势,在他看来,除非北方边军之中的张渊医师有可能能治,至于别的医师,绝对束手无策。
不要再放止血药。
也就在此时,一个温和但镇定的声音在马车之中响起。
这是一名妇人的声音。
斐夷陵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所知之中,大半的医师都是女子。
女子心细,而且许多女子因为身体所限,便不会在纯粹追求战力的道路上走出很远,而会走上其它的道路。
让他意外的是那辆马车里接下来的话语:准备营帐,大案台。清水,城中所有能找到的药物,全部帮我送到这里。
应该能救。
王平央是此时这支铁策军中最了解黄秋棠的人,他听着这些话语,便对着斐夷陵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句话当然指的是王朝宗,只是这名金乌骑的统帅却是身体微微僵硬,他一直都显得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变化的面孔,此时却是有了变化。
他的嘴唇变得有些发白,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对于他和这些金乌骑而言,陈尽如的生死,远比他们的生死更为重要。
一轮红日,终于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跳跃而出。
当阳光洒落在钟离城外的江上时,无论是城墙上的南朝人,还是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呼吸都瞬间变得不太顺畅。
日出江花红胜火。
红的原本应该是江边湿润土地上盛开的花朵。
然而一夜过去,当光明来到人间,所有的人却看到,红的是江水。
这一段江水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而钟离城城墙下的暗沟之中,还在往外不断流淌着鲜血。
那些原本粘稠的鲜血从水面下不断的散开,变得稀薄,变得如同一条条不断在水下摇摆的红色纱带。
按你的所知,在外界看来,我和萧衍到底是何等样的关系?
就在林意看着这通红的江水沉默不语时,剑温侯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还有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何修行那么坚定的反对他登上皇位?
林意有些愕然的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迅速的变得有些感伤。
剑温侯的脸上越来越光明和温暖,但是那种强大的气机,却在他的感知里不断消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在对面的北魏人眼中显得不够坚强,他没有先行回答剑温侯的那些问题,而是微微颔首,忍住悲伤,轻声道:您快到最后的时候了么?
剑温侯淡淡的笑了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我的临终遗言,你一定要听得认真些。
是怎么样的关系?
林意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何修行为什么那么坚定的反对?
其实都只有一个原因。剑温侯轻声说道:因为萧衍太过善良,甚至太过妇人之仁,而且他信奉佛门的道理,认为人人都可以感化,哪怕是恶人,只要方法得当,都可以放下屠刀,成为好人。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不发表任何评论。
在何修行看来,有些恶便是天生,你越对他好,越想感化,越是容忍,那恶人反而便得到机会,反而越加被纵容,反而容易做出更大恶事。而且对于何修行而言,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放下屠刀变成好人那一说,在他看来,难道那人做了无数恶,一朝表现忏悔,说要做个好人,便可以相信他会是好人,便不再追究这人之前的恶?
剑温侯慢慢的说道:在他看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便是漫天神佛都不行,而且他觉得太过柔软的性情,对敌人不够冷酷,便会更多的给敌人机会,与其让萧衍登基之后,再来一次大变,再乱一次,他觉得还不如不要让萧衍登基,与其乱两次,不如乱一次,哪怕一次的时间会久一些。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和何修行原本是莫名的绑在了一起,但此时听剑温侯如此说,他却是很认同何修行的道理。
只是沈约和我们最终坚持让萧衍来结束那场大乱,是因为我们也不像何修行那么固执,在沈约看来,人无完人,既然萧衍是当时最合适的对象,便不能寄托希望于缥缈不可知的未来。在他看来,以善治国至少也有很好的一面。剑温侯的嘴角莫名的流淌出了一丝苦笑,我当时也是和沈约一样的看法。
第五百十六章 软弱之朝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剑温侯,轻声问道:我注意到你说的是当时。
就是当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看法便有所改变。
若是在平时谈及往年事,哪怕是想真正述说自己的看法,剑温侯或许也会采取更委婉的方式,但现在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回答得便异常直接,纠结于旧情,判定一个人便不会太过激烈,就如同当年我的选择便是不管对错,事已至此,若是有失望,便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反对,不去维护。但现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间,情绪便也会和以前不同。情绪不同,看法便也会不同。
林意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
他得了天下之后,便开始兴佛寺。初时我和有些人的看法一样,让人对神佛有敬畏,多行善事积德,讲究因果报应,终究也是好的事情。
剑温侯平静下来,慢慢的接着说道:只是后来他佛寺越建越多,三年建了三百余寺还不算,还在各地大规模开山辟佛窟。在我们看来,即便是传经授道,也并非越多越好,佛寺多而僧人不足,自然便是良莠不齐,并非是僧众多,就一定能多出名贤大德。
据说当时何修行听到,讥讽的托了一句话给沈约,说还不如将修建那些寺庙和圈养那些僧人的钱财,全部分给那些可以真正打仗的人,或者全部放在军资上。
剑温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道:他当时说的就是圈养,意思就是养那些人简直就和养猪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说话当然有些过分,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我听到的时候,竟然是觉得极有道理。
他登基三年那时北魏已然强盛,扩充军资,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林意很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南北对峙,何修行一直秉持的想法是,不要只管南边的事,要想,就要连南北的事一起想了。当时他的想法也太过危险,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若不是北魏皇帝他也看不上眼,否则的话,说不定他都愿意带着剑阁和他的支持者,领着北魏的军队杀入建康,一举定了天下。
剑温侯叹息了一声,他自己当然是这世上站在最高处的人之一,只是到了此时,他再想到昔日何修行的那些主张,他便越来越觉得自己至少在野心和魄力等诸多方面,都的确远远不如何修行。
以武为尊,在北魏未平之前,支持要武治而不要文治,更不要用那种久远和飘渺的神佛想法来治国的人不在少数。但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每年建造佛寺,不只是滚雪球一般,每年要投入更多的钱财丢到这些佛寺,养出大量不事劳作,不动刀兵的僧众。那些钱财,他治理得好,承担得起,便不算什么,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最危险的是,越是接受这些佛寺的道理,人心越是向善,便越是软弱,久而久之,真的逆来顺受,你欺我辱我,我也不和你争若是天下只有一个王朝,这是真正的君子国,也就算了,但北魏是虎狼,迟早是要吞了你的。
剑温侯声音微冷道:数年下来,上喜之,下效仿之。而且朝中的选才都偏向着他的喜好,选的人便大多软善。我便觉得风气潜移默化改变,还未真正和强敌一战,建康已是慵懒之态,毫无锐气,关键在于,萧衍自己和以往也大有改变,他越发良善,更能忍耐和容忍,哪怕身边人犯错,只要痛哭流涕,表现得足够悔改,他也真正相信那人会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林意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以前位置太低,看到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不会站在剑温侯这种高度看事情,所以他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触,只是他听着就觉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旧朝,南北也经常爆发战事,但之前北魏虽然悍勇,却并没有过分嘲笑南朝软弱,但近些年,说起南朝软弱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
其实在边境的老军还是那些人,那些老边军自然不可能过了一些年就变怯弱了。
南朝那些知名的军队依旧勇猛善战,但恐怕真是在位置上的将领,却是软弱的越来越多。
就如他们护送白兰郡郭家的东西到这里的路上,遇到的蓝怀恭部,还有这座城里,被王朝宗杀死的那些将领。
这并非是少数的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真正明白了剑温侯的意思。
一株大树,凋谢些枝叶不算什么,但根子却开始烂了,缓缓的烂到树心之中,这却是最可怕的事情。
后来他有一名侄子,抢人女眷还当街杀人,但他竟然因为那人忏悔,而既往不咎,我便太过失望,哪怕我明知道,我做了恶,只要我表示悔改,他也会同样原谅我。但我不会去做那种事情,这个王朝,虽然一心向善,但并非是对真正好人有善意的王朝了。
剑温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就如现在,事关南朝存亡,战事诸多不利,但他将兵权交到了谁的手中?有那么多前朝的名将,包括你的父亲,明明能征善战,到了现在该启用的时候,他却又不用。
善良的人便未必一定做的都是好事,哪怕他的出发点真的很好,他真的很想用最良善的手段来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他拥有无数的信徒。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缓慢而无比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宁愿你和何修行一样,用激烈而锐利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而不要用太过善意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很多时候,你必须遵从心中的声音,而不要像我一样容易妥协,然后最终失望,不愿意再看这个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世界。
好人,好的意愿,善良的想法,不一定做出的都是好事。林意沉吟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之前在书本上都没有看过的话,我会认真记着,然后对事情和对人,我会选择事情本身,我不会因为这个人的出发点好坏,而却改变我对他所做事情的看法。
剑温侯笑了起来。
他温和而满足的看着林意,轻声道:年轻真好
第五百十七章 不战
他这一句年轻真好,不是因为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而是因为年轻,便有很多可以放肆的余地,哪怕失败,依旧有时间可以弥补。
年轻,便没有那么多世故,很多事情便可以由心出发,率性而为。
心怀满足的时刻,便应该是离开的最好时刻。
他看着林意,眼瞳之中的神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林意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他本不是凉薄之人,此时面容虽然镇定,但是嘴唇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些,问道:除了这些,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或者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没有了。
剑温侯摇了摇头,微笑起来。
我从建康离开时已经老朽,在稻城闲居了这么多年,该做完的事情都已做完,你不必担心。
林意沉默下来。
剑温侯温和的轻声道:小友,那便别了。
林意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别过,他呼吸微顿,微躬身为礼。
剑温侯垂首,似是颔首为礼,然而他的头颅将永不会再抬起。
金色的晨光落在这两人的身上,两人就如同变成了石雕般不动。
所有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珠玑的手落在了陈大先生的肩上。
这个时候离开的并不只是剑温侯。
这名齐家的供奉,在此时也悄然的停止了呼吸。
林意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身前的镇河塔心。
这根镇河塔心外表镀的一层金铁已经彻底磨掉,现在通体已经黝黑。
黑色看上去便显得纤细一些,这根镇河塔心便更像是一柄沉重的长枪。
只要我始终不让浮桥顺畅通行,他们便始终无法用人海淹没钟离城。
他看着下方被他毁坏严重的浮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斐夷陵说道:若是他们让修行者渡河,四面攻入钟离城,有我剑阁的人和魏观星他们对付。你们金乌骑,只要和我一起堵住这座桥。有你们和我一起,除非有特殊意外,我觉得没有什么人能从这座浮桥冲得进来。若是有可能,你尽可能安排他们轮歇,我们可能会战斗很久时间。
按理而言,斐夷陵的将阶比他要高出很多,然而此刻,斐夷陵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能连续战斗多久时间?他对林意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所以此时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但再连续战斗一两天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想了想,补充道:不管对方来的是寻常军士,还是修行者,除非有很多神念境修行者,否则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