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半晌之后,李亨终于开口说话
“监军使职已经存续三十余载,即便朕有此心,也不能在一朝一夕间废止,重要循序渐进!”
崔涣面无表情,躬身赞道
“陛下圣明!”
李亨又道
“不过,左卫军的主将朕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闻言,崔涣的眼皮猛然张开了,眸子闪出灼人的光芒,但依旧是静静的等着。
“建宁王素有能力,以此人掌左卫军。不过毕竟年资浅薄,便先任为左卫将军吧!”
左卫将军比左卫大将军次了一等,但以李琰为作为将军实际负责军中常务,就等于间接制衡住了李辅国。
崔涣的眼皮又跳了跳,似乎对李亨的这个决定并不甚满意。
“陛下,建宁王虽有能力,老臣却以为广平王更胜一筹!”
言下之意竟是觉得李豫更合适执掌左卫军。
李亨则摆手道
“崔卿误会了朕的初衷。广平王朕是要有大用的,让他卷入朝内纷争,并不合适!”
这番话却出于崔涣的意料之外,愣了一下,竟追问道
“敢问陛下,将委以广平王何等重担”
李亨也不隐瞒,直言道
“房琯克复东都以后,朕打算派广平王坐镇洛阳,居中提调,直捣安贼巢穴范阳!”
陡得,崔涣竟一揖匍拜。
“陛下圣明!”
直起身子时,低垂的眼皮间竟似有一丝晶莹的光芒!
又了却一桩心事,李亨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话头一转就提起了他刚刚收入囊中的人才。
“崔卿可听说过渤海郡高适”
崔涣眯起了眼睛,琢磨着这个名字,半晌后才悠然道
 
第六百五十六章:宰相的忌惮
君臣三人相谈甚欢,直到天色渐晚,宫人将殿内的烛台点燃,灯光扑朔摇曳,依旧兴致不减。
终于,李亨觉得肚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惊觉已经错过了晚间的饭食,不禁满脸歉然,又一遍敲着脑袋。
“看看朕这记性,竟然忘了吃完,都饿坏了吧,今日就在朕这里吃!”
崔涣闻言,正身肃容对李亨一躬。
“陛下记性虽然不好,却是百姓之福啊!”
高适也跟着说道
“太上皇昔日曾说,独瘦一人,而天下肥。陛下殚精竭虑,臣感佩之至!”
李隆基早年间的确励精图治,曾有大臣说他最近清瘦了,李隆基则抚额说出了那一番话。由此可见,其人并非天生只知享乐的天子,只可惜不能善始善终,才有今日之辱。
现在的李亨虽然没有独瘦自身而肥天下的想法,可终究是日日顾着政务,吃睡也都极少。现在陡然听高适提起了太上皇昔日的典故,心中也不免凄惶感慨,如果太上皇能够始终如一,大唐又何至于有今日的惨祸呢
李亨苦笑了一下。
“若说实话,朕也想多睡一会,按时吃饭,闲来湖上泛舟,岂不美哉可现实不容许啊,朕自继位开始的那一天,没有一刻不是诚惶诚恐的,有时候就算是做梦都每每会被惊醒,只不知这江山社稷还能在朕的手中存续多久……”
说到此处,李亨的声音开始哽咽。
“亡国之君啊,亡国之君,朕做梦都怕啊,怕后世给朕……”
一语未罢,竟已经泣不成声。
李亨无论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天子,心里都藏了太多的苦,从来不能与人倾诉。他毕竟也是个普通人,除了天子的尊贵以外,普通人会有的喜怒哀乐他也一一俱全。而刚刚高适提及太上皇,正好就触碰到了李亨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天子当殿大哭,这让崔涣与高适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也只能强忍住,抽噎着。
君臣三人的状态反倒把殿上侍候的宦官看傻了,多少年来只见过天子开化大笑,但真真就没见过君臣在一起抱头痛哭的。
好半晌,李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痛哭之后,他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之前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也淡了不少。只是在臣下面前如此毫无顾忌的袒露内心,多少还让他有点不适应。
大约一刻钟之后,宦官捧来了羊肉与特腾腾香喷喷的饼子。正打算开吃,却听宦官从外面高声道
“御史大夫秦晋觐见天子!”
秦晋身为李亨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重臣,有着随时入宫觐见的特权。而在掌灯以后入宫觐见天子这是极不寻常的,非但李亨,就连崔涣与高适都心下一颤,莫非兵事上又有了反复
“快召!”
李亨急急命宦官将秦晋引入殿内。
秦晋果然是无事不来,他把和郭子仪的那番分析简明扼要的陈述了一遍,又言之凿凿的断言,永王李璘必反,请李亨早做准备,省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现在正值房琯东征收复洛阳的关键时刻,如果李璘这个时候跳出来作乱,东都一战失利又该如何……
听了秦晋的这些分析,李亨顿时有些傻眼。他虽然认定了魏恒是携私报复,但秦晋之口却从来没有说出过空话,今日连夜入宫显然是认为迫在眉睫了。
手中还捏着半张油油的饼子,口中的羊肉也才嚼了一半,李亨呆愣在当场,一时也没有反应。
崔涣却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又不紧不慢的拿起案头的巾帕,一点点擦掉了手上的油渍。
“御史大夫莫要危言耸听,可知无凭无据就下如此骇人听闻之断言,会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吗老夫今日也要问上一问,如此构陷天子幼弟,领兵在外的藩王,究竟是何居心”
最后几个字,崔涣几乎是用尽了爆发之力说出来的,甚至于把殿上侍立的宦官宫人都吓的身子一抖。
这个指责可太严重了,构陷领兵的藩王,已经和谋反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过,秦晋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丁了,怎么会被几句话就吓住了呢
只见他面不改色,从容道
“崔相公说秦某空口无凭,那么秦某也要问问,崔相公说秦某构陷藩王,可有站得住脚的根据”
这下反问有些绕,绕了一个圈子其实是质问对方能否拿得出永王没有造反的证据。崔涣不知何故竟一时语塞,继而又目光一凛,一甩袍袖,道
“莫逞口舌之利,当下没有什么比得上朝局安稳,一切都以克复洛阳为先,如果御史大夫执意如此,老夫便是拼得这宰相不做,也要力抗之!”
此前,官场中都传言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虽然有些耿介,但也绝不是那种性格刚猛炽烈的性子。然则,其今日的表现也大大出乎秦晋的意料之外,这么说已经等同于两人正式撕破了脸。
换言之,秦晋如果要执意坚持永王必反的说法就要拿出切实可行的证据,否则就休要再提!
这回反轮到秦晋语塞了,他的这些说法也都是根据现有信息与前世的记忆合理
第六百五十七章:江陵已造反
李亨被宦官扶着回了寝殿,后面还跟着诚惶诚恐的御医,直到左近无人他才猛然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眸子里透射出的光芒可没有半分病态,他猛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一下可把身边的宦官吓坏了,带着哭腔的劝道
“陛下,陛下,御医刚叮嘱了要静卧休息,不可劳累,怎么,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
再说下去,宦官已经哭出了声来。
却见李亨笑道
“哭甚哭朕身子好着呢!”
说这话,他又以手握拳在胸口处猛砸了两下。宦官见状,也顾不得脸上的眼泪鼻涕,半信半疑道
“陛下当真没事……”
李亨心道,当然没事,如果不当场诈病,又怎么能解围呢以崔涣所表现出来的架势,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场面。如果他执意偏袒某一方,只会使得局面更加复杂,崔涣更恨秦晋,而秦晋也会因为天子的偏帮而陷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赶走了崔涣和秦晋以后,李亨的解脱与舒畅持续了并没有多久,接下来他也不由得想到了永王李璘的处境,如果自己是他应该如何处置应对呢答案迟迟没有……
这一夜,李亨一反常态,竟睡足了四个时辰,一觉醒来已经天光方亮。他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正打算召唤宫人服饰穿衣,却见李辅国急吼吼而来。
“陛下,陛下,永王的使者到京了!”
李亨正将身体摆成大字型,任由宫人将袍服套在两臂上,听到“永王使者”四个字,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襟不整,就直接转过头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再说一遍,永王的使者”
“正是!”
永王李璘的使者在日前已经来到长安了,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又来了一拨呢
“他们在哪立即召入宫中!”停顿了一下,他又一摆手,“不,不必召入宫中,你亲自去问问,此来所为何事!”
如此,李辅国就奉敕命到驿馆去问询永王使者此行的目的。
而永王使者的回答也很让人意外,他们带来的竟是对意图刺杀监军的案犯的处置结果。
当薛鏐的首级被摆在李亨面前时,李亨显得有些不自然,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腐臭气息与狰狞可怖又青黑的面孔混杂在一起,使他觉得透不过气来。这首级虽然经过特殊的处理和腌制,但现在毕竟是初入伏天之时,腐烂也是在所难免的。
“陛下,已经找人辨认过,确认是薛鏐无异!”
长安城里,见过薛鏐的人并不多。魏恒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已经被行刑处死,但他的随从并没有悉数处死,其中绝大多数都见过薛鏐,所有人经辨认以后,纷纷确认此系薛鏐首级。
谋刺监军形同谋反,薛鏐本人自然没有脱罪之理。李亨顾念李璘领兵在外,本打算在这件事上和稀泥,不予追究,现在李璘派人送来了薛鏐的首级,正好令他彻底放下心来,昨夜的忧虑也都消散不见。
然则,李亨也还有些感慨。
“原来秦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句自言自语中既有对秦晋的调侃,其中也隐约藏着一些失望。
“陛下,崔相公……”
一听说崔涣来了,李亨马上紧张起来,吩咐宦官告诉崔涣,他见了反贼首级后,身子不适,打算回寝殿休息。
此时殿内只有李辅国,他见李亨如此,就知道这是在躲着崔涣。崔涣这老不死的揪着秦晋不放且还不算,居然还把矛头也伸向了他,总要寻着机会给这老东西些滋味尝尝。
“陛下,崔相公急吼吼而来,恐怕有极重用的事,如果避而不见万一耽搁了……”
李亨却苦笑道
“你有所不知,崔涣现在正揪着秦晋不放,非让朕治他构陷藩王之罪,现在李璘把薛鏐的首级都送到长安了,崔涣岂非更要理直气壮了”
永王杀薛鏐除了惩治不法以外,更重要的是向朝廷表示,他绝不徇私。以杀掉手下幕僚来向朝廷示好,这么做只会使得其幕僚们离心离德,也就反证了没有异心。这才是李亨放心的根本。
李辅国却欲言又止。
“奴婢以为,此事当远没有陛下思量的那么简单!”
这话让李亨眉头一跳。
“没那么简单难不成还有隐情”
李辅国道
“奴婢不敢说!”
李亨面露不悦。
“朕让你说!”
“奴婢怕说了,也被人冠以构陷藩王之罪!”
李辅国说话时,脸上满是委屈。李亨听后却乐了,道
“放心,哪个敢指责你,都有朕兜着!”
李辅国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
“杀薛鏐一事,可以往好的一面理解,但也能往不好的一面揣测!”
“何处不好”
李亨的眉头已经微皱起来。
“谋刺监军一事乃魏恒犯下无耻之罪在先,薛鏐虽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啊。”
这句话马上提醒了李亨,薛鏐为什么要刺杀魏恒,还不是因为魏恒居然以阉人之身猥亵了他的妻子吗常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身受如此奇耻大辱,哪个七尺男儿能忍得下这口气倘若不声不响的咽了下去,才会被人所不齿吧!
想到这里,李亨道
“朕原也以为薛鏐情有可原,才没有穷究此事,想不到李璘竟杀了他!这薛鏐也算是有血性之人!”
李辅国马上接着李亨的话锋往下说。
第六百五十八章:左拾遗为将
李亨骤然晕倒,无论李辅国还是崔涣,马上都慌了神。经过好一阵忙活,听到李亨长长的痛叫了一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并没有大碍。
天子的身体要紧,抓紧处置李岘带回来的消息则更加的急迫。
李辅国拿来的软垫,让李亨靠着,继而又命人赶紧去端御医熬制的进补汤药。宦官们好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崔涣却已经等不及了。
“陛下,如今李璘既反,朝廷当立即征调大军予以剿灭,否则,否则……
这“否则”二字之后,崔涣却难以继续下去,他在担心,一旦李璘丧心病狂,与安禄山坑壑一气,那朝廷的局面可就真真难以收拾了。毕竟江南四道乃天下粮米财赋之地,如果朝廷失去了那里的呼应,平乱只能是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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