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待后军再度上路,那些叛军便又出现,不断滋扰两县,若不救援,恐云杜、新市有失……”
真是处处起火,手下都面露忧虑,想要回师救援,但冯毋择却不忧反喜,乃于马上仰面,哈哈大笑不止。
都尉们面面相觑:“将军何故大笑”
冯毋择道:“我不笑别人,却笑那黑夫,他固然善于用兵,避实击虚用得极其娴熟。但这次,掩藏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了一角,其兵势所向,果然是冲着江陵而去!”
都尉们本来就对冯毋择一意孤行,不救危在旦夕的邾城,却率全军向江陵行军的举措有些怀疑,此刻更加诧异:
“何以见得”
冯毋择道:“若我所料不差,黑夫肯定授意袭击竟陵、云杜、新市三县的叛军,效仿吴孙子疲楚误楚之计,我出则归,我归则出,想要让我军四处救火,疲于奔命!”
三百年前,孙武助吴王阖闾伐楚,他认为楚强而吴弱,不能直接决战。于是便将吴军分为三支,轮番出击,骚扰楚军。
这样,楚王每次接到告急文书,必派军前往救援,申、息之师刚击退一支吴军归来,还未来得及休息,边境又有告急,只能奉命出兵平定另一处骚扰。
一年之中,楚军往返奔波,竟达七次之多,被弄得筋疲力尽。
狼来多了,也就麻痹大意了,于是孙武才带着吴军溯淮水而上,直接抵达楚国腹地发起总攻,遂势如破竹,五战入郢!
“今黑夫用此故计,定是想要让我军四处平乱,而错失了驰援江陵的时机,他此时定已沿江走小道,准备袭击江陵了。”
冯毋择的目光看向了西方,长舒了一口气。
“赌对了!”
屯兵夏口,得知邾城求援时,冯毋择便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此乃声东击西之计,顾东则失西,顾西则失东,东西必有一失……”
关键在于,黑夫在哪,他的主力在哪!
冯毋择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西边。
“夫江陵者,楚之旧都也,北有鄢汉之蔽,西有夷陵之防,东有云梦之饶,易守难攻,可一旦夺取,黑夫便能获取大量人口和粮食,还能因势利便,号令西楚、南楚。”
“故江汉之形胜,莫过于江陵也。”
而更进一步,西进则可威胁巴蜀,东则越冥厄以迫陈、蔡,北上取鄢,可威胁南阳,乃至于破武关,入关中。
“邾城固然关键,但江陵,更重要!”
所以冯毋择料定,若自己是黑夫,定会亲帅主力,优先夺取江陵。
既然得知黑夫主力所在,事情就好办了。
“只要能灭尽叛军主力,擒杀黑夫,这场席卷南方的叛乱,便将土崩瓦解!”
于是冯毋择下令道:
”告诉后军,带着辎重进入竟陵,紧闭城门,不用理会叛军滋扰,云杜、新市亦然。大军只带数日之粮,随我直趋江陵!那儿的米粮,够我军吃五年!“
声音洪亮,仿佛在告诉所有人……
将军老矣
将军未老!
第762章 忠信
四月初一清晨,经过一天行军,南征军已抵达江陵以东十里处的津乡,占据空无一人的乡邑以安营(今荆州市沙市区),与驻扎郢县城外的冯毋择军隔着七八里,遥遥对峙。
数十年前,秦国控制江汉后,便原先的楚国郢都一分为二,东北面的楚王宫纪南城为郢县,西南边的居民市肆区称江陵县,郡守、郡丞驻江陵,而南郡郡尉则驻扎在城池更高,易守难攻的郢县。
这么比喻吧,如果说江陵是齿,郢县就是唇,唇亡则齿寒。
双方都是赶了十来天路,从远方至此,士卒皆疲,未敢贸然接战,两边的指挥官都清楚,此役便是决战,所以都很谨慎,只派斥候骑从不断试探交锋。
决战在即,黑夫却像个老农般,背着手在津乡邑外的田地里走动,唉声叹气。
“大军过处,必生荆棘,这片膏腴之地,恐怕要变成尸横遍野的鬼蜮了。”
他仍记得十多年前,来江陵做官时见到的情形:夏道往南,涂道上的行人渐渐增多,南来北往的商贩、服役服徭的戍卒、蓬头垢面的刑徒、脚步匆匆的小吏,络绎不绝,有时甚至要避让到道左才能通行。
这一带亦是云梦、大江之畔,气候已经回暖,路边的稻田一望无边,远处里闾耸立,近处数百上千的农人、隶臣散布田间,正在赶着耕牛犁田……
然而现在,眼看自己的家园要打仗,郢县和津乡的百姓都跑了,或去江陵,或入云梦,地里才刚刚冒头的粟苗,也多被践踏,倒伏殆尽。
黑夫不可能下令,让军队不踩青苗,两万余人无边无际,他们需要摆开足够宽阔的阵型,才能与敌人一决胜负。
对面的冯毋择军,也一样,多数人也站在水田里。
如今地里重新长出的,是胄明甲亮的军队,如萝卜般排列整齐,是他们手中的铜铁庄稼,已锋芒毕露,在日光下耀耀生辉,只等待鲜血的养料来浇灌!
看了一圈,观察完战场地势后,黑夫再度向吴臣确认:
“今日是四月一没错罢”
“是四月初一。”吴臣看了一眼自己记在历表上的标记,肯定地颔首。
“这便好……”
黑夫颔首,看着战场南边十多外的滚滚长江,若有所思。
时间还早,陆地则已被艳阳普照,大江和云梦泽,却依然笼罩在浓雾之中。
黑夫又等了一会后,数骑从江雾中奔出,来到车前,向他禀报一番……
“差不多了。”
黑夫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战车上,指点道:“派几个人,去两军之间叫阵!”
数十骑从黑夫军阵中呼啸而出,至双方斥候几度交锋后,默认的分界线处,皆手持铜铸的简易喇叭,大声喊叫起来:
“朝中有奸臣逆子,劫始皇帝,逐贤公子,屠忠臣义士,祸乱朝纲,以至于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九州租税沉重,徭役繁多,苍生饱受倒悬之苦。”
“今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然陛下遭逆子胡亥、奸臣李斯、赵高所弑前,使太医令夏无且藏衣带密诏,遗武忠侯,使其起兵靖难。”
“今武忠侯欲复江陵,号令江汉,北上讨奸。身为始皇帝之臣,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冯氏三代忠烈,理当匡扶社稷,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还望武信侯迷途知返,勿要受奸佞所欺,酿成大错。你我武信武忠,共举大义!”
……
“这乱臣贼子,还敢自称‘忠’”
遥遥听着对面的叫阵,冯毋择气得不行。
他知道,黑夫这是想要坐实”始皇帝已崩“这件事,以乱己方军心。
真是拙劣的计策!
但效仿还是有的,本来不少关中人就觉得,扶苏忽然出奔,蒙恬下狱,朝廷又派兵对南征军进行镇压,武忠侯先是死了又复活作乱……
数月以来,发生的事如云里雾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普通士兵亦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但在严酷的秦军律法压制下,众人只能咬着牙坚守岗位,他们毕竟是关中卫尉、中尉两军抽调的精锐,纵然心中有疑,稳住阵脚是没问题的,一切等打完仗再说。
而冯毋择气完后,反过来一想,黑夫之所以行这攻心伎俩,无非是因为,他处于弱势……
眼下,黑夫麾下约有战车六七百,骑千余,卒两万五千。
而冯毋择这边,则是车千乘,骑两千余,卒两万,光看数量,双方相差无几。
没办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原本从安陆出发时,冯毋择还有三万徒卒,却陆续在沿途各县落下了一万,正好与黑夫派去袭击县乡的数千人周旋。
就纸面战斗力而言,冯毋择依然占优,黑夫那边,除了数千短兵是精锐外,其余要么是武昌营种了两年田的老卒,要么是安陆青壮充当的新兵。
这时候,在军中待罪统兵的杨熊来建议:“将军,彼欲乱我军心,我亦可乱彼军心!”
于是,冯毋择也有样学样,让人去叫战。
“贼子黑夫,妄居武忠之名,实大奸之徒。”
“伪死欺君,以骗天下人,暗怀叵测之心。”
“随之谋逆,必族三族,若临阵反正,斩其狗头,可得千金之赏!”
但他们的斥候可没铜皮喇叭,靠的稍微近了点,还没喊几句,就被对方的伏弩射死了,只有马儿跑了回来。
黑夫那边却派人过来抱歉,说是手下军队“手误”,但又义正言辞地宣战道:
“既然武信侯一意孤行,你我便只能会猎于此,明日午时一刻,使两军戏于阵前,何如”
“明日会战”
接到这正式的战书后,冯毋择立刻做出
第763章 白衣渡江
“郡尉、左兵曹史,再过一刻,吾等便能抵达渚宫!”
五月初五这天,李由和黑夫坐于船舱中时,在船头眺望的兵卒前来禀报。
黑夫知道,江陵城在沿江一线有许多个民用码头,但惟独最大的码头专属于官方,位于城东南,叫做“渚宫”,这里原本是楚成王时修筑的水边行宫,专供楚王的舟船停靠。
据说,当年这里曾痛楚王喜欢乘坐的龙舟,屈原在楚辞里说的“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便是龙舟的写照。而楚国的贵族则乘坐“青羽之舟”,乃是一种凤舟,也就是在船上悬竖着长尾青旗,可让封君乘坐。逐波泛舟于大江、云梦之上,是楚国王公贵族的一项消遣方式。
可现如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华丽舟船都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不断停靠驶离的船舶,或运货物,或载兵卒。
李由和黑夫已也来到了甲板上,吹着江风,眼看码头将至,李由开始指点着在江上见到的各类舟船,询问黑夫名字。
黑夫一一回答了他:“在南郡江汉之地,凡是船大者谓之舸,小船谓之艖,长而边谓之艜,短而深者谓之塄,续深者谓之舆”
“在关中,不管什么模样船都只叫做船。”
李由算是长见识了,他虽是楚地人,但上蔡已属中原,后来又去了关中,哪里见过这么复杂的船只分类,这也说明南郡人真的是靠水吃水,与舟船相依为命。
除此之外,黑夫他们乘坐的这艘大船又叫做“楼船”,甲板建筑特别巨大,船高首宽,外观似楼,这是在三百年前,楚国和吴国争衡于江淮时发明出来的战船。船上多竖旌旗,以壮声威,是为秦国水师的主力战舰,所以水师也被称之为”楼船之士“。秦国的楼船还算比较小的,仅能载三百人,据说楚国的楼船,能载上千人!
这也是南郡不想让楚国夺取潺陵、夷道等地的缘故,因为楚军在水上是有绝对优势的,若让其得到了位于江陵上游的港口码头,郡府将随时受其威胁。
至于围绕在楼船周围的各类作战船只,则是大翼、中翼、许、艨艟等,各有不同的姑,载兵卒的船叫做“舫”,是将两艘小船相连,一舫可载50人。
这时候,前方开导的两艘大翼却突然减缓了速度,发出了示警的鼓点!
李由一惊,之后才发现并非是敌袭,从他的位置朝前方望去,却见前方的水面上闯入了几艘狭长的小船,上面的船夫用力爷着木浆,正飞驰而过,似乎正在比赛竞速
“那又是什么船”前方的战船奉命前去驱散这些民船时,李由又问黑夫。
“是舲船。”黑夫道:“是专门用来竞速的,今日是夏历五月初五”
今天就是后世的端午节,这年头,已有在水中乘船竞速的习俗,不过却不是为了纪念屈原,因为早在屈原死前,就已经作赋说过这种风俗了:“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大概是古代居宗此地的濮人、越人留下来的驱邪习惯吧,因为楚地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五月五日所生的婴儿,无论是男或是女都不能抚养成人,所以这天在江中溺婴者甚众,直到秦国统治当地,在律令里严禁溺婴后才稍微缓解。
“若真的有人在以这种方式悼念屈原,想来也会遭到抓捕吧,毕竟前段时间的上巳节,因为我闹出的事,郡守连楚辞屈赋都给禁止了。”黑夫感觉有些滑稽,看来往后只要还在秦国治下,便不要想着端午节放假了。
这场插曲之后,近百艘大小船只载着数千归来的秦卒终于抵达了渚宫,数十个码头已经空了出来,只待众人靠岸。
黑夫瞧见那岸上,除了戒备森严的兵卒外,已有许多身穿官服的人在等待了,心中暗想:“这次郡守真是给足了李由面子。”
叶腾为人霸道,李由初来乍到时,一些关于兵事的任命甚至都不跟郡尉商量,而是决定后再通知李由一声由也不敢与之拗着干,竟郡守之权极大,自己在本地没有根基。
这次楚国发动的孟夏攻势,两位地方大员倒是配合得不错,叶腾立刻回到江陵调兵遣将,而李由则亲帅大军渡江,逼退了楚军的进攻,虽然斩首不多,但也算一长利。
所以叶腾大概是想借此机会,
第764章 三军可夺气
韩信在江陵居高远望,看到交战在一起的,是两军前阵。
南征军前阵很厚实:三千短兵亲卫作为中阵,坚不可摧,武昌营一万老卒分列左右,虽然他们已许久未经战场,但正好望着江陵的浓烟,嘴里喊着“南征军十万大军已至”的口号,自己也信了几分,顿时士气大涨。
一万安陆青壮组成的新兵,则留在了黑夫帅旗处,作为预备队。
反观西面的冯毋择军,只派出了万人应战,虽然人少些,但皆是关中精卒,阵型比东边规整多了。
因为江陵突发事变,冯毋择不得不让杨熊,带着四千人去阻挡从江陵方向来的叛军,以免遭其背击。
虽然出现了意外,但冯毋择心中仍坚信两件事:
“叛军援兵绝无十万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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