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朝廷如此看重竹生兄,自然是要大用的,你的去向,也自然要以朝廷的旨意为准。小弟日后要借重的地方一定很多,只盼到时候,竹生兄不要忘了小弟才好。
等到送走了赵景贤,接着才去见等在侧厅里的福瑞斯特几个人。这些是自己人,先客后主的道理谁都懂,因此也没有人觉得受到了怠慢。一番安慰激励是免不了的,然后定下来,今天晚上就在衙署摆酒,替他们压惊,轩军的将领,都来作陪。
忙完了这些,正要喘一口气,却见到本已离开的利宾,去而复返,脸上是一派兴奋的神色。
逸轩,花旗洋行欧洲司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利宾兴奋地小声说道,我刚收到香港送来的电报,卢卡斯和我那位表弟,宋志宽,已经在英国的普斯茅斯港下了船。
利宾所说的不错,不过已经是旧闻了,此时的卢卡斯和宋志宽,不仅已经到了英国,而且已坐上了从英国前往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班轮。
从普斯茅斯出发的班轮,先后穿过英吉利海峡和多佛尔海峡,进入北海,顺着荷兰和丹麦沿岸一路向北前行。等到绕过了了丹麦最北端的斯卡恩角,折而向南,进入曲折的海道,穿过斯卡格拉克海峡,终于进入了波罗的海。
波罗的海是个内海,风平浪静的样子,比之风高浪急的大西洋,简直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巨大的咸水湖。数月来在海上吃尽了苦头的宋志宽,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透过舷窗望了望外面的海面,向坐在床铺上的卢卡斯笑道:总算有几天舒服日子可以过了。
卢卡斯点了点头,打开随身的一个手提箱子,先拿出一张纸看看,那上面写着此行要去拜访的目标。接着又取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两块白色的土块。他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损坏,才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箱子里。
我那位表哥,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这两块观音土当成宝贝一样,说要拿这个去跟别人谈判。宋志宽觉得有些好笑,我听说以前饥荒的时候,可以吃这个度日,难道是怕你们欧洲人饿肚子,所以专门要我们带上?
我也不能确定是为什么,但是利先生这个人,很神奇,对欧洲许多事情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卢卡斯以普鲁士人特有的严谨回答道,他既然这样交待,一定有他的道理。
在平稳的海面上,船行极速,第四天的清晨,便缓缓驶进了斯德哥尔摩的港口。
下了船,由船上的仆人替他们在码头雇好了马车,把两人的行李一直送到了车上。宋志宽只会说英语,在这里几乎用不上,于是一切事情,都由能说瑞典语的卢卡斯来打交道。
瑞典语跟我们普鲁士人讲的德意志语差不多,卢卡斯略带得意地说,我以前只花了三个月,就完全掌握了。
上了车,卢卡斯手里捏着那张纸,问车夫知不知道温特维根这个地方。
知道,先生,是在斯德哥尔摩郊区的一个镇子。
很好,你在那附近,替我们找一家好一点的旅馆。卢卡斯拿出半个瑞典克朗,递给车夫,我们吃早餐的时候,请你去帮忙打听一下,一位叫做阿尔弗雷德的先生,他是卜福斯钢铁厂的拥有者。打听到了,再来接我们,我再给你半个克朗。
遇到这样豪爽的客人,车夫高兴极了,满口应承。车子从码头进了斯德哥尔摩城,又一路向东穿过城市,向郊区驶去。宋志宽左顾右盼,看着北欧的异乡风情,心想:街道算是宽敞整洁,房子也算坚固结实,不过若论繁华,似乎比起香港和上海来,还颇有不及呢。
车夫很得力,送他们到了旅店安顿下来,早餐还没吃完,他已经转回来了。
先生,已经打听到了,车夫恭敬地对卢卡斯说道,他的家,离这里并不远。
说去就去。卢卡斯和宋志宽匆匆吃完了剩下的早餐,拎起箱子跳上了车。行不多时,便来到一个质朴无华的宅院前。这个宅院的正中,是一座红项的欧式二层建筑,门前的花园里生长着一片高大挺拔的雪松,宅院的右侧是一排平项楼房。
拉响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位穿着双排扣西服的老仆人。卢卡斯报了名字,申明是专门来拜访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因为刚下船,所以无法预约,冒昧的地方,请代为致歉。
一个欧洲人和一个黄种人?仆人略带疑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句请稍等,转身进去了。等了片刻,一位黑头发,蓝眼睛,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白人,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很随意,准确的说,几乎是不修边幅。目光之中虽然也带着几分疑惑,不过对于门口这两位不速之客,态度还是很友好,开口打了招呼。
你们好。
阿尔弗雷德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卢卡斯把帽子拿在手里,彬彬有礼地说,我叫卢卡斯,这位是我的助手,宋。我们这次来,是代表美国的花旗公司,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想跟你商量。
非常欢迎,请进吧。阿尔弗雷德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宋志宽,跟两人握过手,很礼貌地把两人让进屋子,一边带着他们向内走去,一边说道:请不要客气,叫我诺贝尔就行了。
第八十六章 双眼花翎
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诺贝尔还只是对这两位客人,特别是对那位东方人,感到好奇和些许的惊讶,那么现在,当他彻底弄清楚他们的来意之后,简直就是震惊了。
你们所代表的花旗公司,是设立在中国的上海?诺贝尔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你们穿过印度洋,绕过好望角,然后又穿过了整个大西洋和波罗的海,到斯德哥尔摩来找我,只为了投资我的小钢铁公司?
诺贝尔先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父亲留给你的卜福斯钢铁公司,在瑞典有着良好的声誉,也有着良好的前景。卢卡斯不动声色地说。他已经将利宾交给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因此是一副极有把握的口吻。我持有花旗公司授予的全权委托书,和英国的怡和银行开具的承兑汇票,随时可以在斯德哥尔摩贴现,兑换成你需要的瑞典克朗。
你刚才说,你们的条件是
我们希望持有卜福斯钢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按照你估算的价格,我们愿意为此支付四万二千瑞典克朗的对价,作为增加的股本,投入到卜福斯钢铁公司中。这些钱,一部分可以用于公司本身的扩大,另一部分,可以用于你正在进行的一些有趣的研究。
我的研究?诺贝尔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卢卡斯先生,难道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研究?
我们深信。你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工业家。而且是一位出色的化学家。你在炸药改进上的研究,有着异常广阔的市场前景。卢卡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的条件是,这些研究,应该纳入卜福斯公司的框架之下,而研究的成果,应该成为公司财产的一部分。
诺贝尔看着卢卡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卜福斯钢铁公司。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份遗产,经营状况平平。而他自己,作为一名机械师和化学师,曾经在美国求学,也曾经在整个欧洲游历,在实践中逐渐认识到,各个国家对于炸药威力和安全性这两方面的巨大需求,因此下定决心,要做出威力更大,也更安全的炸药来。事实上。他的一个实验室,就在家旁边的那栋平顶楼房中。
而现在。一位普鲁士人和一位中国人,忽然就从遥远的东方出现自己面前,不仅口口声声要入股自己的钢铁公司,而且一口点出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这也太神奇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四万二千克朗,这是一笔让人无法抗拒的巨款!不仅工厂可以得到发展,而且自己的炸药研究,也可以得到急需的资金。只是股份
卢卡斯先生,你似乎知道,这间工厂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从感情上来说,我很难放弃它的所有权。因此,我不知道我们在股份上,是不是还有磋商的余地?诺贝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卢卡斯低声跟宋志宽商量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诺贝尔先生,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想法。这样吧,让我们来重新安排一下股份——双方各持有百分之五十,同时花旗公司承诺,不介入公司的经营,只保留建议权。不过同时,我们所支付的对价,则相应的减少为三万六千克朗,你看如何?
很公平!诺贝尔的一颗心落了地,高兴地说,我同意把未来炸药方面的一切研究成果,都作为公司的共有财产,不过——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我必须告诉两位,我的研究,似乎遇到了某种瓶颈。我已经找到了用黑火药来使硝化甘油完全爆炸的方法,这是一种非常强力的液体炸药,遗憾的是,它同时也非常的不稳定,难以安全的运输和储存。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一种合适的填充物来作为稳定物,我试过木炭粉锯木屑等许多东西,效果都难以令人满意。因此,我不能确定,我的研究最终是否能够成功,而投入其中的资金,也许并不能产生合理的回报。
诺贝尔先生,我佩服你的坦率和诚实,不过这个风险,我们愿意与你共同承担。
对于卢卡斯这样的表态,诺贝尔很感动。他站起身来,伸出了手:我要说,我非常感谢两位的慷慨和大度,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没有任何问题了!
卢卡斯郑重地握住诺贝尔的手:那么,成交?
成交!
好极了,我把这视为正式的承诺。卢卡斯松开手,面带笑容地打开了带来的小箱子,作为合作伙伴,我们带来了一样东西,看是否能对你的研究,产生哪怕一点点帮助。
一旁的宋志宽惊奇地发现,卢卡斯把那两块白色的观音土,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这是?诺贝尔的惊奇,也不亚于宋志宽。这个卢卡斯,竟然说要对自己的研究给予帮助,这未免有一点太自大了吧?
diato迷te,卢卡斯将手里那两块完全干燥的观音土递给诺贝尔,耸了耸肩肩膀,多孔的硅藻土。据说在欧洲的许多地方都有出产,我受委托,把这个样品交给你。
诺贝尔一时没弄清他的意思,皱着眉头接过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着,蓦地瞪大了眼睛,轻轻喊了一声。
耶稣基督!
多孔,细密,稳定,这是最好的硝化甘油吸附物。
就在未来的炸药之王诺贝尔,正在为手中那块硅藻土欣喜若狂的时候,在遥远的上海,朝廷对二次上海大捷嘉赏的旨意,也已经颁下来了。
李鸿章摘掉了署理的帽子,做了实授的江苏巡抚。这位出自曾国藩幕府的能员,在短短的数月之间,由道员而按察使,由按察使而巡抚,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三级跳。
淮军系统中,得赏最重的,反而是刚刚划归的戈登。李鸿章由轩军的例子,认识到西式的军事训练对部队的重要性,因此对戈登加意笼络,不仅格外铺叙他的战功,而且为了有别于轩军,还特地替他的洋枪团向朝廷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常胜军。
但整个上海的文武官员之中,品级最高的人,现在是丁世杰——他以轩军前敌总制的功劳,由总兵升为提督,成为从一品的武官。按照朝廷的官制来说,武官之中,只有领侍卫内大臣是一品,提督已经是仅次于领侍卫内大臣的最高武职。
华尔和张勇,由副将升为二品的总兵,变作理论上可以雄踞一方的总镇。轩军的其他将领,亦都各获懋赏,特别是伊克桑授了副将衔,丁汝昌和吴建瀛,授了三品的参将衔,刘郇膏以总办营务的功劳,授了三品按察使的衔头。
得脱牢笼的赵景贤,朝命亦是温言嘉慰,让他就在上海将养身体,待复元之后,还要另加任用。
对关卓凡的赏赐,朝廷更是煞费苦心。有李鸿章在,他的官秩不好压了过去,因此替他加了一个巡抚衔。这虽然是虚的,但亦有一层实惠在里面,就是表明关卓凡已经具有了担任巡抚的资格。
而另有一桩极为光鲜的赏赐,立刻便轰动了上海,这是以他御前侍卫的身份获得的——赏戴双眼花翎。
这个花翎,是一支孔雀翎,所谓眼指的是翎上的眼状圆圈,一个圆圈就算做一眼。花翎的尊贵,在于它的难得——比如康熙朝的名将,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在平台后力辞靖海侯的封赏,恳求拿这个靖海侯,换赐一支双眼花翎而几乎不得,后来还是靠了康熙的特旨,才终于得遂心愿。
在清朝初期,花翎的授予对象,仅限于皇室宗亲和亲藩的成员。前锋营和护军营的各统领,有资格享戴单眼花翎,而且还必须是上三旗的出身。到了乾隆时期,朝廷才下了明诏,有显赫军功者也可以戴用,但赐给花翎的时候仍然是非常审慎的。从乾隆至清末,被赏戴双眼花翎的,总共只有二十余人,这在当时算是千古犹荣的恩宠。
关卓凡心想,这样的恩宠,现在哥也分上了一份。他在衙署之中,接受众人的祝贺之时,表现得异常淡定,口称天恩,没有丝毫张狂失态的狂喜,人人看在眼里,都暗暗赞一句:真是大有名臣风范!
然而等他回到后院,尾巴便露出来了——到底是年轻人心性,骤然中了这样一个大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于是在西厢房里,由扈晴晴伺弄着,帮他穿戴得整整齐齐,帽子后面拖着那支漂亮的双眼花翎,对着大玻璃镜子,顾盼自喜。
满洲人弄的这个玩意儿,还真是有点意思。故作矜持之中,有按捺不住的得意。
什么满洲人?扈晴晴迷惑地问道,你不就是满洲人?
这一句话,有若雷亟,不仅问得他张口结舌,而且让他从沉醉之中,遽然惊醒!
(三更奉上。)
第八十七章 呢喃私语
关卓凡被自己吓坏了。
倒不是害怕自己刚才那句失言暴露了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绝不会有人相信,他关卓凡居然是一个汉人。
吓到他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要谋划天下,我还要逆袭英法,我还要扭转历史,重写春秋。
怎么一支双眼花翎,就让自己失态到这个样子?
简直是得意忘形了。
中国的官场文化,源远流长,核心是对权力的崇拜和追逐。多少有志之士,起初只是把追逐权力,作为一展胸中抱负的手段,然而一登庙堂,在官场之中浸淫日久,便不免把当初的理想渐渐忘却,转而把权力本身和它所带来的荣耀,当成了终极目标。这样的一杯美酒,一经品尝,便少有人能够逃脱它的诱惑,往往就会沉湎其中。
作为一个读史的人,这些道理,关卓凡何尝不知?只是当局者迷这句话,再不错的。他由一个不知权力为何物的学生,穿越到这个年代,出生入死,几经奋斗,终于成了足可睥睨一方的大员,又骤然获得如此稀罕的嘉赏,心旌摇动,倒也在情理之中。
而扈晴晴无意之中的这句话,却宛如当头棒喝,啪的一声将他打醒。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副得意的神情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虽则愁眉苦脸,但心中却已经神思清明:这杯酒,但喝不妨。只是要时刻警醒。万万不要醉死在里面了!
扈晴晴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奇怪,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不高兴?关卓凡楞了一下,知道她误会了,展颜一笑,说道:晴晴,我要多谢你。
扈晴晴却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句话,对关卓凡来说价值万金。见他笑了,这才放下心来来:多谢我啥?伺候你穿穿衣服,戴戴帽子,还不是平常事体。
这是说不清楚的事。关卓凡摇摇头,看着镜子里的扈晴晴,问道:晴晴,你看这一支花翎,好看不好看?
好看啊,要不大家怎么都来给你道喜呢。我在上海城里,没见哪一位老爷大人。带过这样的翎子。
自然没见过——这叫双眼花翎,从乾隆爷到现在。只有他仰起脸来想了想,接着说道:只有十来个人,得过这样的赏赐。现在我得了,你高兴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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