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坏就坏在这批银子上。福瑞斯特是个朴实的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这批银子落在长毛手里,决定要将它们运出去。
七万银子,足有六千斤,照说是没办法带走的,但县衙不远处,就是通向城外的河道,小码头旁正泊着两艘汽船。于是这批银子被运上了船,福瑞斯特亲自押运,而李文渊和轩军的大队,则由东门原路撤出。
没有料到的是,太平军进展极其迅速,已经有小队在向城东渗入。轩军的大队安然出了城,但河道的水闸,却为一小股太平军所占据,也不管什么机关,拿大刀砍断了缆索,将水闸的闸门隆隆放下。而青浦的东门,在轩军退出之后,也随即便被太平军占据,等到张勇率两营马队赶到,跟李文渊等会合,发现福鬼子没有出来,再想攻城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来,福瑞斯特所押的两条汽船,变成了瓮中之鳖,经过一场短暂的战斗,全体被俘,除了他本人,另有两名美国人,一名葡萄牙人,三十四名轩军的士兵。
关卓凡收到详细报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在藩司衙门的正堂上,听过这一番前后的情形,始而目瞪口呆,继而茫然失措,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环顾四周,抓起一个青瓷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堂中的刘郇膏丁汝昌图林,都被吓了一跳。再看关卓凡,已经坐回椅子上,抚额沉思。
轩帅刘郇膏轻声说。
刘先生,请你替我写一封信,给你的那位同年。关卓凡抬起头,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他,至于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就说我听他李中丞的吩咐。
说如何处置,当然是指刘铭传。追本溯源,这一切都肇始于刘铭传的不打招呼,擅离防区。在关卓凡的心里,自然恨不得把他抓过来,一枪毙了,但他毕竟是淮军的大将,现在又不能跟李鸿章翻脸,只得把这个题目,先出给李鸿章。
是。刘郇膏答应下来,还有话说,轩帅,现在得赶紧设法救一救福瑞斯特。
这是不消说的,只是要有一个周全的办法。关卓凡看着刘郇膏,等他说下文。
洋人被俘,从前亦有这样的例子。长毛最早一次打上海,那时候轩帅还不在,华尔的洋枪队里就有洋兵被俘,当时是找了中人,跟长毛去联络,拿东西把人换回来的。
拿什么去换?
刘郇膏略作犹豫,说道:无非是军火
关卓凡没言语,站起身来,在堂上踱了两个圈子,把思路理清楚了,断然道:不成!
既然说不成,自是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福瑞斯特入了籍,他现在不是洋人,是中国人。如果他被俘就要拿东西去换,那以后落在长毛手里的将官,又当如何?何况拿军火去换人,等于资敌,你要多想一想,日后这些军火,会打在谁的身上?
是,属下想左了刘郇膏额上见汗,惭愧地说。
刘先生,你不必自责。你这个提议本不算错,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关卓凡面无表情,缓缓地说,长毛第一次打上海的时候,还没有轩军,只靠华尔独自应付,左支右绌,拿军火去换人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现在我手握万余精锐,武装到了牙齿,正要择人而噬,这就是不同的地方!
是!
关卓凡把眼睛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安安稳稳地练一练兵,长毛倒惹到我头上来了要说换,也可以,不过不是拿军火去换。
请问轩帅,刘郇膏被关卓凡话中的气势所折,小心翼翼地问,该拿什么去换?
拿他们的命!关卓凡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转头向旁边站得笔挺的丁汝昌和图林说道:传令:午后开拔,把我的大营,推进到泗泾!
(二更在下午六点左右。)
(未完待续索,!
第七十八章 名将
当天晚上,齐集在泗泾大营的轩军将领,都真切的感觉到,这一回关老总是动了真怒了。他们既紧张,又兴奋,暗暗摩拳擦掌,只等军令一下,就要大打出手。
关卓凡的中军大帐中,华尔在挂着的地图面前,手里拿一支细长的杆子,指指点点,把当前两军对垒的状况仔细说了一遍,哪里是长毛的哪一支部队,主将是谁,人数多少,装备如何,都如数家珍,讲得异常清晰。
华尔的身份,是轩军的协带兼总教官,亦担当着一个总参谋长的角色。现在看来,完成的很出色,这一个月的接触战,没有白费。
逸轩,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华尔放下短杆,搓了搓手,看着关卓凡,你想怎么打?
你跟老丁,是怎么一个意思?关卓凡先反问一句,望向丁世杰。
我跟华尔老张三个人商量过,‘重北轻南’。先以克字团打下中间的练塘镇,把杭州来的长毛跟谭绍光分开。总兵丁世杰指着地图说,练塘以南是黄文金的部队,可以用姜德的一团人看定他,置而不打。等拿下练塘以后,由华尔带洋枪一团和先字团向北穿插,以马队策应,沿着朱家角淀山湖一线,把谭绍光往北赶,最后把青浦围住,再开始攻城——只是不知道,长毛拿福瑞斯特运走了没有。
你们有几成把握?
请老总放心,有十成十的把握。一向沉稳的丁世杰,这次却把话说得很满。这一个月。长毛的虚实我们早就摸清了。我们却还没有发力。底下的将官和兵士,已经憋得嗷嗷叫。
唔,既然是这样关卓凡凝视着地图。丁世杰们有这样的信心,说明战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我要变一变打法。
是,请老总指示。
那七门十二磅的法国炮,上来了没有?关卓凡问道。这七门重炮,是他放在七宝压箱底的货。已经下令调往松江。
已经到位了。
好!关卓凡在案上轻轻一拍,练塘照原样由伊克桑主攻。其他各团,连夜往南桥集中,决于明天凌晨开火,给你们一天时间,把杭州来的黄文金这一路长毛,给我彻底打垮!
关卓凡的计划,是把原来的重北轻南,改成先南后北。黄文金的部下,是从浙江的杭州和嘉兴两地抽调。战力不如苏州大本营来的太平军强悍,人数也只有一万出头。因此先隔断两路太平军之间的联系。然后彻底击溃黄文金这一路,就可以放手对付谭绍光和李秀成了。至于青浦,关卓凡另有打算。
长毛得了福瑞斯特,一定是如获至宝,当然不会把他放在青浦城里。关卓凡走到地图前,拿起那支细杆,边指边分析道,你们打垮了黄文金之后,全军立刻北进,绕过青浦,按你们说的把谭绍光往北赶开,让青浦变成一座孤城。
逸轩,照你说的,福瑞斯特应该已经不在青浦城内了,我们再围青浦,还有意义吗?华尔提醒关卓凡。
郜永宽的五千人敢进青浦城,他是作死。关卓凡淡淡地说,我就拿这五千人的性命,把福瑞斯特那三十八个人,换回来。
原来如此!华尔明白了。
请老总的示,伊克桑问道,我的克字团打下练塘之后,一直原地固守么?
不!只要完成了阻隔的任务,我就给你一个新的目标!关卓凡手中的杆子,缓缓向西移动,停在地图上的一个小圆圈上。
昆山?帐中的轩军将领,彼此相视,脸上都露出兴奋异常的表情来。
昆山县属于苏州府,是太平军的地盘。关卓凡指示伊克桑去打昆山,那就是说,轩军终于不再局限于上海的防御,要向失地动手了。
李秀成总以为上海好欺负,一打二打三打,没完没了。关卓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一回,让他知道疼。
驻军在南桥正面,担任太平军南路主帅的黄文金,是李秀成的女婿,他对于妻弟李容发死在轩军手里,一直是极不服气,把关卓凡和吴建瀛两个恨之入骨。若不是李秀成有严令,命他只许守不许攻,他早就要大举进攻南桥了。
容发还是太年轻!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左右说,中了关妖头的毒计,加上吴建瀛这狗东西临阵反水,这才打了败仗。这一回,如果不是忠王的军令,我一定打破南桥,割了吴建瀛的首级,来祭奠容发的在天之灵。
大帅,还是小心为上。左右不免要提醒他,上一回轩军只有三四千,现在可是已经过万了,大意不得。
轩军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天打下来,也就那么回事。黄文金不屑一顾,清妖之中,最能打的赵景贤,还不是一样折在我手里!
他说的赵景贤,确实是官军之中一个极能打的人,而这样一个人都被他拿下了,别的人,更不在他黄文金的眼里。
三十七岁的赵景贤是湖州团练大臣,实授着福建督粮道。他是湖州人,举人出身,却豪迈有大略,一直带兵在浙江与太平军奋战,打出了赫赫威名,是除湘军之外,难得的能够让太平军感到惧怕的人物,加之能文能武,因此曾与病死的胡林翼战死的江忠源被并称为三杰。
杭州被太平军围困的时候,各路援军都驻足不前,唯独赵景贤奋勇,率兵滚营前进,连破谭绍光部十余处寨卡,终以对方兵势浩大,无法再进一步,功败垂成。
杭州告破以后,赵景贤退保湖州,以四千兵独抗黄文金的三万大军,不仅固守城池,而且每每敢于开城出战,杀伤极多,黄文金拿他毫无办法。想要围城困死他,却又被赵景贤以水师跑船牢牢守住太湖的大钱口,太平军怎么也无法合围。
却不料才进十一月,气候急转,居然连下了两天鹅毛大雪,把五百里太湖的湖面,扎扎实实地冻成了一块巨大的水晶。这一下,便宜了太平军,自洞庭东山踏冰而过,不费力气便夺占了大钱口,终于封死了外面通往湖州的粮道。接济一断,人人都知道湖州成了危城,只要月余的工夫,就会断粮,再也不可能守住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照规矩,守城大吏是要与城池共存亡的。但这一回,朝廷居然下了一道破天荒的谕旨,指赵景贤督带团练,杀贼守城,于团练大臣中,最是异常着力,不仅加赏布政使衔,而且命他这个福建督粮道交代经手事件,即刻轻装赴福建履任,竟是给他一个借口,让他赶紧出城。
这就是说,朝廷已经知道湖州必不可保,然而名城可弃,国士不可弃,希望能保住赵景贤,以备将来大用。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赵景贤如果率兵杀出,太平军是挡不住他的。但他放不下湖州城里的十余万家乡父老,于是拒绝出城,只写了一封血书,派人带了出去,送给在上海的胞叔赵炳麟,表明与湖州共存亡的决心。
死志一下,全军感奋,每次开城作战,更加锐不可当。太平军的将领吃足了苦头,于是彼此相戒,不与赵景贤交手,只以大石堆砌成垒,缓缓向城下推进,打持久战。
这样耗到了腊月,湖州城内眼看存粮将尽,本已守无可守,太平军亦已经开始做破城的打算。谁知却被赵景贤于深夜之中,以两千人突出死战,竟然反过来将太平军的东大垒打破了!打破了还不算,又将垒中所储存的粮食,一鼓荡尽,统统搬回城里去了——于被围的艰难困苦之中,居然抢了敌人的军粮来度日,也算是一桩空前绝后的奇闻了。
靠着这批粮食,湖州又奇迹般地撑了三个月,才在同治元年的三月里告破。破城之时,赵景贤已是形销骨立,面对冲过来的太平军,几乎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被俘。
湖州一役,黄文金损兵折将,三万人剩了不到两万,因此把赵景贤恨得牙痒痒的,但终于不敢违背岳父李秀成的命令,还是把赵景贤送往苏州关押——这样的人才,李秀成打定主意要劝降他,收归己用。
这段时间,正是谭绍光与关卓凡在上海大战的时候,黄文金的部队却一直被死死拖在了湖州城下,否则太平军多了这支兵力,当初上海之战的最终结果,就难说得很了。
可是不管怎样,黄文金毕竟是打败了这一位朝廷的名将,这是他极为自傲的一件事,因此现在他并不如何将关卓凡的轩军放在眼里。就连这个晚上,手下来报告,说前方的轩军似有异动,也没引起他的什么警惕。
这个月,天天不都是这样么!黄文金漫不在乎地说,这里可不是高桥,没有了洋人炮舰助战,轩军只会小打小闹,不必管他们。传令各营垒,严加提防就是了。
命令传下去,自己照例喝了三两酒,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然入睡。及至睡到凌晨,帐外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把他从梦里惊醒,一翻身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他爬起来,慌张地问道。
大帅!一名亲兵从帐外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轩军发炮了!
(二更奉上。)
(未完待续索,!
第七十九章 侵略如火
自然是轩军开了一炮!黄文金暗笑自己无事自疑。这一炮,虽说动静要比往常的八磅炮来得大些,但仍是不出轩军平日里虚张声势,偷营摸寨的惯常套路。
不用慌他刚说了这三个字,就被突如其来的又一声大响打断了,接着便仿佛天崩地裂,霹雳连声,轩军的炮火铺天盖地而来,处处炸响,处处开花,炮声之中土石四溅,断肢横飞,将黄文金的大营,打成了噩梦般的人间地狱。
太平军的营盘,是扎成了品字形的倒三角模样。南桥的正面,是黄文金的大营和部将陈沉的营寨,相距一里,后面则是天将孙得福的三千人,扎营在夕浦村,以为犄角,粮秣和军需也都存放于此。
丁世杰则在黄文金大营的正面和侧面,一共调集了七十余门炮,其中又以刚从七宝运上来的七门十二磅重炮威力最巨。他决意先打垮黄文金的大营,只要黄文金的主力一溃,相信陈沉和孙得福一定是顶不住的。于是号炮一响,众炮齐发,所有的炮弹,都倾泻在黄文金的六座营寨之中。
这是以狮子搏兔的力量来对付南路太平军了,亦等于是拿银子往太平军的头上砸——每一颗开花弹,耗银六两,就这么一会工夫,万把两银子便在密集的炮火中化作了青烟。
然而目的终归是达到了。这样遮天避地的炮火,太平军的士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但修筑的工事被打得完全支离破碎。而且人人于熟睡之中被惊醒。狂呼乱喊,四围奔走,被炮火大量杀伤在营寨之内。待到包围大营的十三营轩军步勇从各处缺口突入,营寨内的太平军几乎已经做不出有效的抵抗来。而大营南侧的陈沉,紧急召集了三千人来救,才出营就遭到了张勇快枪马队的袭击,慌乱之中又缩回了营盘。
这样一来,黄文金的大营终于溃散了!攻入大营的轩军。是建字团先字团和洋枪一团的四个营,其中又以吴建瀛的建字团,因为曾经是自己人的缘故,对营寨内的情形最为熟悉,打得也最凶狠,吴建瀛亲自冲锋,带了一营人绕到西侧,不理会四周太平军的零星抵抗,直趋黄文金的大帐。
他猜到黄文金此时一定会逃,这一下。果然迎上了正要避营西走的黄文金,身边是他的两百多亲兵。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都先以洋枪对射,打完了枪中的那一颗子弹,继而以白刃相搏。
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骤然交火,没有丝毫缓冲和遮蔽可言,这个时候,就显出轩军训练的成果了。吴建瀛的兵毫不慌乱,前排跪射,后排立射,只一轮齐射,立时便将黄文金的亲兵打倒了一大片。而太平军的射击就显得杂乱无序,一轮枪打完,只杀伤了对面的二十几个人,于是结果也就注定了。轩军以五百条刺刀对黄文金剩余的一百来号亲兵,自是占据了上风,但这些亲兵也确实不含糊,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之下,也不肯束手就缚,足足抵抗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不是被杀,便是受伤被擒。
黄文金只穿着一条裤头,上身胡乱披了一件衫子,面色灰败,呆呆地立在当中。他再也想不到,一夕之间,自己便成了轩军的阶下囚,而且是落在了他最为痛恨的叛徒吴建瀛的手中。
黄文金被俘,南路的太平军就整个垮了。陈沉不等轩军来攻便弃营出走,跟黄文金部的溃兵一起,退向后面的夕浦村。而扎营夕浦的孙得福,先是被这股败兵一冲,跟着便遭到尾随而来的轩军不顾一切的猛烈攻击,立不住阵脚,也是大溃,退入浙江境内,玩命地向嘉兴方向逃去,堆积于夕浦大营内的军需粮秣,枪械银两,皆尽落入了轩军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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