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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关卓凡吃了一惊,看看跪在地上,神色惨然的齐秉融,又看看钱鼎铭,怀疑地问道:那怎么能因为亏空,撤了差?

    这个亏空,不是他自己的亏空,亦不是镇洋县库的款子。钱鼎铭叹息道,是流摊赔累。别人摊的额子,照样转派下去,他不好意思转派,自己又赔不起,可不就撤了差事?

    关卓凡听明白了,隐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时大起踌躇。




第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
    官款亏空,是各府县常有的事情,个中的原因很复杂,不尽是官员中饱私囊的缘故。其中钱粮收解不足,公务规费不敷使用,方方面面的需索等,都是源头,甚至连一些应急的意外开支,因为不在奏销的正项里面,亦不得不暂借库银应付。关卓凡查过,以咸丰五年而论,单是江苏一省的亏空,就达到一百零七万两之巨。

    按照规制,一旦产生亏空,便要追比,其中的一部分,需要由相关的官员来赔付。而这个赔付,不仅是自己来赔,而是上下左右的官员都有牵连,层层摊派,是以叫做流摊。以一个县令而言,上面摊下来,那就得拿自己的养廉银子去赔,谁肯?无非是再转手摊下去就是了。

    这条规制,本意不坏,但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往往逼得一地的官员,抱团贪污,即想洁身自好亦不可得。

    而按照钱鼎铭的说法,这个齐秉融不肯摊下去,自己的养廉银子又不够赔的,耽误了府里的考绩,他不撤差,谁撤差?

    可是,这样说起来,齐秉融岂非不仅是个清官,而且还是个好官?

    关卓凡定了定神,清一清嗓子问道:齐秉融,钱先生所说的,可是属实?

    回答大人的话,齐秉融木然答道,属实。

    镇洋县令,一年的养廉银子也有一千三百两,关卓凡沉吟着问道。何至于弄到亲手种菜,夫人织衣这样窘迫?

    县官的养廉银子。固然还要拿来做聘请师爷,雇佣一班长随,分发赏赐等用途,但要说连生计都成问题,那是怎么都不信的。

    第一年的赔累是九百三十四两七钱,第二年是一千零五十五两二钱,齐秉融低头道,下官连跟班都辞了。也赔不上。因为我的官声还好,上头格外客气,给了个六品同知候补的虚衔,算是把我的面子顾住了。

    那你关卓凡词穷,想了想,问道:你以同知在府里候补,就没轮上什么差事么?

    府里挑人。总要先挑形容漂亮,谈吐风趣的,象下官这副尊容齐秉融仍是不抬头的说道,下官也不善营求,比不过那帮捐班的官,就甚少去了。到了后来蔡元隆占了太仓。下官逃到上海来,这些都谈不上了。

    关卓凡明白了。候补的官,虽然也算是官身,但其实不是官,每天里循例到上官衙门去报到。坐等派差,跟官场乞丐差不多了。齐秉融正途出身。看他的脾气,让他跟那些花钱捐来的官儿一起,自然是不肯。

    那么这几年,你又以什么为生?关卓凡心想,总是宦囊有所积累,不然怎能撑到今天?

    这齐秉融涨红了脸,犹豫半晌,才小声道:内子白天去接几个商行的数簿子,下官晚上在家里,替他们核数,多少可以挣一点钱。

    圣人门徒,为求生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是极丢人的,而对于为官的人来说,更是有辱官箴,难堪至极。

    唔关卓凡黯然,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能不问问清楚。

    你说你不善营求,他盯住齐秉融问道,怎么又求了老师这一封信,来找我?

    齐秉融的脸色,转为苍白,仿佛被击中了要害一般,嚅嗫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大人明鉴,实在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吃一口饭

    关卓凡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呆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问道:那我许你到苏州织造衙门,你何以竟要不顾而去?

    我听人说,织造衙门是优养闲人之所齐秉融小声说了这一句,抬起头来,下官虽然不才,自问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实事,不愿坐领干饷。

    关卓凡不说话了,心里转着念头,默默打量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这样一个人,论操守,论能为,论科名,拿他来充任那个廉政专员的位子,怕不是好的?特别是那一份骨子里的傲气,弥足珍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官衔太低,只是一个六品的候补官。

    然而再想一想,霍然醒悟——简拔于微末之中,不正是笼络人的好机会?品级低,尽可以好好保他一保,于公于私,他自然都会格外感恩图报!如果是原来就品秩相当的官,转任了这一个位子,说不定还当做是傥来的富贵,反而少了一份感激之心。

    倒是自己方才那一番发作,是怎么回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

    这是很值得深思的事情,该好好地想一想。

    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齐秉融面前,沉默片刻,忽然将公服的下摆向后一撩,左膝一屈,给他请了一个安。

    明堂兄,我替你赔罪!

    齐秉融大吃一惊,堂堂侯爵,跪在自己面前,传了出去怎么了得?登时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想要去搀他,却又不敢——抚台还跪在地上,未必自己还敢先行起身?旁边的几个亲兵,亦都看得呆住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这样的事儿,从来没有见过,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齐秉融嘴里胡乱说着,眼里的泪水,又再涌了出来。

    使得,我平白冤了你一场,因此你尽当得起我这一礼。关卓凡将他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顶子还给你,我还要另有委托。

    说完,转身回到案子后面坐了,剩下齐秉融,拿着亲兵交回来的顶戴,茫然不知所措。

    齐秉融!

    在。

    我取你一个清字,再取你一个傲字,关卓凡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要委你做江苏藩司衙门的四品廉政专员,专务通省官员的风纪纠弹,你敢不敢?

    我齐秉融愣住了,像做梦一样,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齐老爷,抚台在问你敢不敢。一旁的钱鼎铭看了这一幕,亦是心潮起伏,见齐秉融这个样子,便小声提醒了这一句。

    有何不敢?齐秉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请下安去,秉融谢大人的栽培!

    我也不用你说这个谢字,关卓凡已经平静下来,这份活计,不好干!从此江苏一省的官员,多半就要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你若能做得好,便算是谢了我。

    士为知己者死,齐秉融将头一扬,虽粉身碎骨,何惧之有!

    这个不敢当,我是在替国家简拔人才。关卓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回头我就下札子给赵景贤,你明天上藩司衙门报到。具体怎样去做,赵大人自然会有交待,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嘱咐你。

    是,请大人吩咐。

    你任过州县,又精于核数,再加上在上海也待了几年,不论是官是商还是民,想来都是熟悉的,这个我不担心。关卓凡看着矮矮胖胖的齐秉融,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单靠清廉,亦不能一味凭恃一个勇字,这里面的关节甚多,你要用心去思量。

    是,大人的话,下官一定谨记心中!

    等到钱鼎铭替抚台把齐秉融送出去,关卓凡便取笔写委札,一挥而就。转回来的钱鼎铭见了,笑着说道:齐明堂这一回,真是一跤跌在青云里,连我都想不到爵帅用人,有这样绝大的魄力!

    钱先生,你不要恭维我了,关卓凡摇着头说,我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几乎就要铸成大错,弄一个冤案出来不说,还要错过这样一个人才。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那也要有这样的眼光才行。钱鼎铭还是捧了东家一句,接着又无不担心地说:只是说起来,他原本六品的身份,骤然担当这样一个职位,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气,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服气?关卓凡一笑,低头在自己膝盖上拂了拂,若有所思地说,一省巡抚都给他跪了,谁敢不服?



第十七章 大预言术
    那道自请返京陛见的折子,终于批下来了。军机上拟旨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关卓凡却知道,在慈禧太后的手里,无非是用玉色指甲轻轻掐出的一道印痕——准奏。

    请求带同华尔和福瑞斯特进京的附片,也已经恩准。不过这两个洋鬼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入了籍的中国人,但若说想觐见两宫,那依然是绝无可能的事,由议政王赏见一面,便已算是最大的荣宠了。

    关卓凡算了算日子,返京之前,也就只有十多天的工夫了,还有些事情,要抓紧办。

    这几天,关卓凡开始连续宴请各国领事,几天下来,各色洋酒喝了个遍——跟英国领事阿礼国,喝的是爱尔兰威士忌,跟法国领事爱棠,喝的是干邑白兰地,跟俄国领事波托罗夫斯基,喝的自然是伏特加。几天下来,好酒量如关卓凡者,亦不免有昏头涨脑的感觉。

    然而最特别的,是跟美国领事查尔斯的餐叙。自从去年关卓凡慷慨解囊,捐助美国政府,双方的关系就变得颇为融洽,而之后美国海军允许丁汝昌那一百多号人上舰实习,亦算是一个投桃报李的友好之举。

    于是,居然破天荒地跟查尔斯连吃了三顿晚饭,而且连续三天,都是滴酒未沾,聊得极其火热。除了利宾一直在场之外,第一天,是由金能亨作陪,第二天,是由美国海军提督,那位辛格尔顿,和华尔一起作陪,到了第三天,便只有关卓凡和查尔斯两个,闭门密谈。

    好歹缓了这三天。一直把查尔斯送上了轿子,关卓凡和利宾回到书房,笑着说道,不然天天那么喝下来,怕是顶不住——话说前几天那个俄国鬼子的酒量。还真不是盖的!

    利宾却不像他这样轻松。看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之意。

    逸轩,这件事情,你有把握么?利宾低声问道。

    有把握没把握,谁知道?事在人为而已。关卓凡微微一笑,一切都要等我上了京,才能有个准数。

    利宾慢慢点了点头:你做事情,神出鬼没的,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反正我交待山度士,让他按原来说好的去做就是了。好在现在美国到香港的电报通了,一切都方便。

    查尔斯明天就动身。进京去见他们公使,这边的事情,就算告了一个段落。我跟普鲁士的领事,那个莱曼,约的是后天?

    是,还不知道把他排在最后,会不会生出一点意见来。

    英法俄美普。我这回只请了他们五家,他能跟英法俄美并列,不是应该感到与有荣焉么?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随即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替我备一份七八百两银子的礼物,另外再带一句话给他,他们西方的谚语不是有说么,最后的才是最好的。我对普鲁士,一向特别敬重。

    好。利宾也笑了,对了,旗记铁厂要选新址,我跟容纯甫跑了几个地方,画下来的简图,你看一看,圈一个定下来,我们好着手。

    美国人科尔那家旗记铁厂,由赵景贤的藩司衙门出面,最终以三万五千两的价格盘了下来。不过因为位于租界之内,不惟地段狭小,而且进出亦不方便,所以容闳建议,在租界之外的地方,另觅新址搬迁。

    嗯,也不用怎么看。关卓凡随手翻了翻利宾递过来的一沓草图,放在一边留了下来,既然他的船坞是在高昌庙,那就在高昌庙那儿划一块地好了。

    成!容纯甫还说,既然铁厂已经买了过来,是不是请你重新拟个名字?所谓名正则言顺

    哦,这个,关卓凡楞了一下,起名字这件事,倒还没有盘算过,这个先不急,倒是铁厂的事务,明天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没有盘算过,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个旗记铁厂,现在把它改成什么名字,固然还没有想好,不过在后世,它倒是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

    江南制造总局。

    等到利宾走了,关卓凡却还没有丝毫倦意。他回到后院,见正厢房厅外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几子。月色正明,扈晴晴和婉儿两个坐在几子边上,一人拿了一把团扇,聊天纳凉。

    喔,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个场景,让关卓凡颇为心动。因为天时热,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只穿着江南女儿内宅中常穿的半截衫裤,肌肤是一般的雪白。先不说身段,单论纤手玉足,便尽可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呢?关卓凡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婉儿才十五岁。

    老爷回来啦。两个人都站起来,扈晴晴笑着说道,扑流萤,扑蚊子还差不多。有学问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承蒙夸奖,可惜我连个秀才都没中过,这辈子是不指望啦。关卓凡不敢往婉儿身上多看,摇摇头说,这天儿也忒热了,我先把衣裳换了去。

    扈晴晴陪他进了正厢,伺候着他换了小衣,这才出来到厅里坐了。不一会,婉儿捧了一盘杀好的西瓜进来:姐姐一直拿井水镇着的,老爷你吃。

    这是好东西!关卓凡毫不客气,一连吃了四块,才拿湿手巾抹了嘴,说道:得,再吃就该出毛病了。婉儿,谢谢你了,去歇着吧。

    冰凉煞甜的西瓜,仿佛一下子驱走了暑气。他一时精神起来,坐在桌边,让扈晴晴把笔墨纸张拿出来。

    怎么不在书房写?扈晴晴一边替他张罗,一边问道,少见你在这屋里写东西。

    她说的是实情,以往到了这个时分,关大人都是在忙别的。

    这些天跟洋人应酬,有些事得记一记。关卓凡随口说道,等写好了,回头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扈晴晴听了,知道是要紧的公事,于是专门再多加了一支蜡烛,也不说话,打横坐在旁边,静静地替他打扇子。

    等到要下笔的时候,关卓凡已经变得专注起来,脸色亦很郑重,因为这一张纸,意味着许多东西。

    我是世界史研究生,关卓凡。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艰难的一场考试。

    他先写下了同治二年六月几个字,再用阿拉伯数字,在一旁写下了1863年。

    以下要写的,是他跨越时空所带回来的重大秘密,对这个时代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大预言术。

    普鲁士——俾斯麦出任首相,德意志的统一进程展开,德国终将出现。

    俄国——废除了农奴制,正在追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脚步。一年后,将以《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割去中国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两年后,俄国将进入新疆,侵占伊犁。

    美国——南北战争正在僵持中,两年后,将以北方的胜利而告终。

    日本——德川幕府宣布‘攘夷’,即将遭受西方列强的打击。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法国——刚刚完成对南越和柬埔寨的占领,七年后,普法战争将拉开序幕。

    至于英国,他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这个目前仍然如日中天的帝国,世界工厂,钢铁产量占到世界一半以上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对于来自未来的自己来说,似乎也显得过于强大了。

    想了半晌,他只默默写下了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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