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在天津的各国租界里只有日租界娼妓合法,“蓝扇子”公寓固然鼎鼎有名,英国俱乐部内也有红袖添香,但总归在制度上乃是违法事物需要遮掩。日租界的妓院却是合法营业场所,只要按时缴纳捐税接受定期体检,就可以堂而皇之送往迎来不存在任何避讳。
由于日本管理方的有意放纵,租界妓院的管理比起华界更为松散。按照当下国民政府禁烟条例,便是南市那边的三等小下处也不能公开提供鸦片,遇到有芙蓉癖的客人只能请到暗室更衣奉烟,香上几筒立刻结束,否则遇到巡捕临检便是个麻烦。鸳鸯交颈合法,若是被查到抽烟则要接受罚款。
日租界的妓院则可以合法吸大烟,妓院里公开摆放烟具,不少瘾君子就为了能痛快过瘾也要把钱财花到日租界。
除了这种在日本管理方注册交税的合法妓女之外,日租界还有大量暗娼存在。这些人集中于“四面钟”附近的秋山街、寿街、傅会胡同一带。
这些暗娼不纳捐税属于非法经营,从业者都是年老色衰的老妓,还有些身染恶疾被吊销了执照的,也只能化明为暗继续操持皮肉营生。由于不能公开挂牌,全靠人带路引领,这种行为在本地被称为“带水”;专门承担此等工作的“跑合人”,是日租界独有的营生。
来这种地方的寻芳客难免藏头露尾,还要时刻小心巡捕乃至宪兵登门勒索。所图者不过直奔主题,全无说笑弹唱饮宴酬酢等等社交流程更没什么情趣可。是以有钱人不肯来此自折身份,并把来这里找乐子的行为称为“钻狗洞”。
当然这些衣冠中人一本正经地轻视“钻狗洞”者时,也会选择性忽略自己只为能饱吸烟土就从华界跑到租界寻芳的行为是否高尚的问题。
在这里讨生活的女人虽然不交花捐负担却一点也不轻,不但要给管片警察按时送钱孝敬乃至白赔皮肉,地面上的混混也少不了盘剥勒索。有些女人为了省下几个钱或是为了寻个靠山依仗,就会选择一个混混姘居。
这种生活基本都是各取所需,谈不到感情二字,乃至男人在家女人照样要陪伴客人毫无避讳,男子也必不至于因此发怒反倒是在门外把守充当警卫,若不能接受则关系也无法维持。
秋红便是这私娼队伍中的一员。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哪里人,从有记忆开始就被卖来卖去,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认命地把自己当作一件货物而不是人来看待。十几岁的时候被人贩到天津卖给了华界最当红的“天宝班”。
她的相貌平常,便是风华正茂时也当不上头牌,人也不是很聪明,学不会吹拉弹唱也不会看风色,挨打受骂都是常有的事,再后来便被赶出了班子流落到日租界。落子馆、小下处再到傅会胡同,年岁越来越大,日子则过得越来越糟糕。
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几时就会如胡同里其他女人那样无声无息死在房间里,等着人用芦席卷起扔进乱葬岗。若是更凄惨一些,等不及死便先要失去栖身之地连傅会胡同这等地方都住不起。
命运对她充满了恶意,可是除了默默承受挣扎乞活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直到她有了一个男人,这漆黑如墨的生活,才算有了一道亮彩。
这个男人与她相识于数年之前。彼时她还在落子馆里接客,本以为只是一个过客,却不想对方对她很好。不但肯花钱,还偷偷送了秋红一笔钱,与她定下等到自己发财就来娶她的承诺。如果不是有那些钱,秋红也未必撑得到今天。
只是后来时移事易,男子一去没了消息,秋红也以为对方把自己忘了或是遭了不测。没想到男人居然真的回到天津,并且通过自己旧日的姐妹一路找过来,和正在傅会胡同里苟延残喘的秋红重逢。
男人的相貌很是吓人谈吐举止也很土气,而且他坦自己生意失败了,闯荡几年挣下了几个钱可是也不足以供养秋红,所以没法带她离开也不能娶她。可是秋红并不介意这些,相反倒是更加放心。
她早就过了做白日梦的年纪,不曾想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男子真的富贵了又怎会看上年老色衰的自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才能过得长久。至于有钱没钱都没关系,这里本就是穷人过活的地方,多一个穷人也不会影响什么。
虽然男子长得凶脾气反倒是极为窝囊,不是本地人也不曾入过帮门,不敢和人争斗,很难为秋红撑腰支撑门面。由于他是偷着跑进租界没办户口,还要躲着警察。他的到来并不能让秋红从此不受人欺负,反倒是要格外赔小心免得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甚至秋红到现在都搞不清他的名字和营生,只晓得他姓唐乃是山东人,除此以外一无所知。时不时要出门转转却不知道要作什么,更不见他作什么工作。饶是如此秋红一样觉得心满意足,只要家里有个男人自己就感觉心里踏实,生活也有了盼头。虽然男人来的时间不长,秋红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心里总是暖暖的,于生活终于有了指望。
昨晚上白帽衙门忽然查户口,后面还跟着大兵很是吓人。虽然不曾查到傅会胡同这点地方,可是大雨加上发疯的巡捕也足以吓跑所有客人,秋红也吃了连累没能赚到钱。
非但如此,雨水还差点浇塌了秋红住的破房子,若是她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哭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如今有了男人,她就不觉得害怕,相信日子总能变好。
天不亮的时候姓唐的男人便出了门,回来时便拖了一卷油毡,又弄了架梯子来修缮房顶。秋红不知他的油毡从何而来也不曾问,只是觉得现在天太阴时间也太早修房子不安全,还是该等等再说。可是唐姓男子却不肯听她的话,依旧早早上去修缮。
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秋红心里就莫名生出一股甜意,有这么个男人在,这里终于像个家了。
“这位嫂子,这才刚几点就忙和啊。我看这天气说不定一会还得下,那不就白忙和了让你家男人下来吧,这破房子就这样了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让他下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第三百七十九章 鱼儿撞破了千层网
距离傅会胡同不远的地方就是四面钟。这是一栋有两层灰砖楼房,屋顶设有一个铜制同步自鸣大型日式钟表,四面可见十分醒目。由于钟楼处于繁华路段,年日久其本身的屈辱属性已经渐渐淡化,已经成为天津一座地标建筑。
四面钟楼门口停着一部新款“罗尔斯罗伊斯”轿车,两个身强体壮的大汉站在车旁边,四只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日本人穷怕了,乃至成为所谓强国之后依旧不改吝啬本色。要求国民崇尚节俭,每个月“自觉自愿”绝食一天,每周“自觉自愿”戒酒一日,牢记昔日苦难岁月,感谢天皇皇恩浩荡让自己过上如今的好日子,顺带节省口粮支持军队。
经济上更是貔貅性子有进无出,坚决反对国民购买外国商品。连红酒、蛋糕都被看作敌人不准购买,像这种昂贵的英国汽车更被视为洪水猛兽。普通日本人敢买这种车肯定被指为非国民承受口诛笔伐,乃至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也只有吉川幸盛这种大财阀的公子可以堂而皇之地开着这种汽车招摇过市,不忌惮任何人的议论。
他此刻就站在钟楼二楼,听着铜钟指针转动之声,面带微笑看着窗外,目光中带着一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与傲慢。这是属于吉川家族的傲慢,也是日本人的傲慢。
他们平日里不在意面子,随时可以谦卑样貌示人,鞠躬道歉不当回事。可是一旦认为自己稳操胜券必胜无疑,就会以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狂妄样貌出现,乃至为了报复之前的谦卑克己,会变得莫名病态狂妄骄纵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同一人。按照中国的老话,这种模样通常可以称作:“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和藤田合作绑架杨敏便是吉川布局的发端,于此时终于可以收尾。通过对宁立档案的研究,吉川发现这个对手最大的弱点便是舍不下身边红颜,谁如果对他的女人出手他必然不顾一切与之撕杀到底。
当时让刘黑七绑架杨敏,就是存了两手准备。如果成功他会派人给宁立送去消息,失败就更不用说,总之肯定会把矛盾引到刘黑七身上。只要宁立想对付刘黑七,迟早就会掉入日租界的罗网。
刘黑七的诡诈骗过了藤田却没能骗过吉川,他参考了刘黑七之前多次反水经历,从一开始就怀疑与藤田接触的“刘黑七”乃是冒牌货。海军在天津的人手不算太多,可是以吉川家族的庞大财富以及财阀势力还是能让他找到帮手,牢牢盯死这伙匪徒的行动。
从刘黑七脱离队伍独自行动开始,便有吉川的耳目在悄悄跟踪,并锁定了他的位置。吉川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事宁立没理由做不到,如果他连真正刘黑七的所在都找不到就不配做自己的敌手。
当然吉川也承认自己有败招,因为人手太少导致无力监视七贝勒等人,被宁立摆脱了尾巴成功策划了伏击李信的行动。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最后的赢家是自己,过程中的胜负吉川并不在意。就如同对乔雪的争夺,只要这个女人最后属于自己,她和宁立之间有过什么也对他没什么影响。
把刘黑七的部下赶出租界,引诱宁立出手,再在意租界对宁立实施暗杀或绑架,乃是吉川对藤田的说法,实际根本就没打算按这个计划行事。就像他把藤田派别动队放火的事捅破一样,自己不可能放过宁立,但也不会让陆军发动对华全面作战的计划得逞。
这次所谓的联合依旧是他对藤田的坑害,陆军马鹿死不足惜,他自己蠢就别怪被坑。让他的人都去意租界也就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来坏事,吉川调动了全部人手秘密包围刘黑七藏身地,他相信宁立会现身,也相信他这次插翅难逃。
当宁立出现在傅会胡同时吉川已经得到报告,但并没急着行动。现在绑架他和东京那些角头老大h毫无区别,就算日后得到乔雪也会被她看不起。要赢就要赢个彻底,在宁立杀人现场逮捕他,看着骄傲的乔雪为了救他而主动向自己低头屈服才是最痛快的报复方式。
吉川本人并没打算出面,这会损坏自己一直以来刻意维护的洒脱形象。与敌人把酒欢如同挚友那才是绅士应有的气派,动手抓人痛打落水狗就失于下乘,不是吉川家族继承人的胸襟。等到宁立进了监狱,再到自己和乔雪结婚,这中间有得是机会看他失败的样子不必急于现在。
他安排的抓捕队伍既有警察署的日本高级警官也有自己的部下,不管从人数、装备还是作战能力上都处于绝对压倒优势,宁立就算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逃脱,自己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好消息就够了。
吉川坚信人与人是不同的,在自己出生之时上天就已经安排了自己不同寻常的一生,凡夫俗子妄想和自己作对,结果都是死路一条。这种想法在他的人生岁月里已经多次得到印证。
出身平庸偏偏成绩远超自己的穷小子、不肯卖自己面子公开呵斥自己的学长、在自己与女友分手后妄想追求的旧日同窗……这些不懂得尊重吉川公子的狂妄之徒,如今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们之前也曾被认为前途无量,可是一旦和自己作对,就落得那
第三百八十章 斗智斗勇(上)
内藤的别克汽车不如吉川的“罗尔斯罗伊斯”扎眼,但是在官方普遍配备“道奇”的日租界,也算得上奢侈。车内的布置更是追求豪华舒适,证明汽车的主人也是个好享受喜安逸的性子,与这座城市分外相得。
宁立很是随意地把头靠在真皮靠背上又四下看看,脸上带着微笑:“别的不好说,如果论起抠门来你们日本人绝对算得上天下第一。您老人家现在是领事馆经济部首席顾问,自己也有万贯家财却只能坐别克。以您老的财力买一辆凯迪拉克也不是什么难事,又是这个岁数了没必要节省,何必委屈自己。还是说你们的外汇只能拿来买钢铁、石油和橡胶,却不能进口豪华汽车”
内藤身上穿着两人初见时那种绣有家纹的宽大罩衫,款式虽旧衣服却是新做的,用来编织家纹的金线烁烁放光,一如内藤的精神状态。这蛰伏多日让人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儿,如同枯木开花,重又焕发了活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中气十足。
“明知故问。除去那些豪门或是财阀以外,日本所有公民的开支都要接受政府管控,用宝贵的外汇购买豪车享受,会被算作非国民。你们的委员长现在倡导新生活运动,目的就是想学习我们,让本国国民自愿充当燃料,为国家这尊熔炉而献身。”
“所以他成功不了,至少在天津成功不了,他的手伸不到租界里。不像你们日本人,连买个房子都要受居留民团干涉,让您老白白失去一栋好别墅。”
内藤知道宁立是在挑衅,自己的语气里也加了几分揶揄。“可也正因如此,我们日本的战斗力比你们要高。不算战场的胜负,就是眼下这一关,若不是有老夫,你一个人两支枪,就想杀出吉川的天罗地网那么多人如臂使指,让他们几时动手就几时动手,个个枪法精准精通擒拿格斗。这样的人在中国绝对是精锐别动队,于日本而却不过是随便都能找到的人选,这莫非不是差距。”
“可惜有力的手臂不如聪明的大脑,没有一个合格的指挥者,这些所谓行动队员再怎么出色也是消耗品。除了牺牲性命成全上位者的名爵之外,并无任何作用。”
“兵法有云:骄兵必败。吉川的谋略未必逊色于你,虽然你们两个不可能在沙场上一决雌雄,在争夺冰美人的战役中他又注定一败涂地,但这不是你麻痹大意的理由。在其他场合他依旧是你的劲敌,稍不留神就可能夺去你的性命。关于他的档案你想必是看过了,于吉川的性子也该有所了解,怎么还是如此冒险我们这个领域并不需要豪侠,铲除刘黑七不过是一道指令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何以非要你自己走上一趟。莫非你已经开始享受亲手结果人命的快感”内藤的脸上笑容渐去,语气像是老师在考教门徒。
宁立摇摇头:“杀人有什么快感可只有你们日本那帮武士才动不动讲究什么人斩、试刀,并以此为荣耀。身为人类最值得自夸的是一颗聪慧头脑,而不是一身蛮力更不是随意杀人的残暴。若是沉迷于杀戮之中,就该送去监狱反省或是拉上法场消化弹药,不是吃这碗饭的材料。”
“总算孺子可教,老夫没有看错人。可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又为何明知故犯”
“为自己的女人出头,还要瞻前顾后,算哪门子男人人需要讲道理,但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该做就得去做。”
内藤笑道:“我若是个女人听到这话说不定会爱上你,但是作为男子只觉得你愚蠢,为女人冒险卖命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
宁立冷哼一声,“也就你们日本人男尊女卑,才有这种混账想法。再说,我这条命安稳着呢。日租界现在每个月进出货十万吨以上,在我之前这里每个月进出货不超过七万吨。一进一出,这里面差着多少码头的秩序,货物的保全程度就更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我接管码头之后你们的码头才有了几分模样。你们日本人搞走私一刻离不开码头,袁彰武管码头的时侯那是个什么德行,老人家心里有数。我敢说一句大话,除我以外,整个天津再没有一个人能把码头管成现在这样!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老爷子认为我为女人拼命不值得,也该问问您的同胞,为了区区一条人命就害他们赔钱值得不值得。有些事有得谈有些事没得谈,谁动我的女人我就跟谁拼命,这就是底线所在没得谈,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说话间他解开了西装扣子,外衣松开露出腰间缠了整整一圈的雷管。别克汽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两人的身形都向前一抢,宁立伸出胳膊挡在内藤的额头之前避免他摔伤。不过内藤的身手远比想象中灵敏,只是一趔趄马上又坐回位子上,对于宁立的动作倒是看个清楚。
“八嘎!”他厉声斥骂着司机。“区区几枚雷管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跟着老夫做事当年日俄战争的时候,哥萨克的铁骑在身后紧追不舍,老夫一样在车上做和歌唱小调。不想昭和男儿竟然如此无用”
司机被骂了一顿,车又恢复了初始的平稳,内藤又看了一眼宁立,“你倒是懂得爱护尊长,不枉老朽亲自前来把你接出险地。”
“我缠这雷管也是最后手段,实际心里有
第三百八十一章 美人恩重
“你不必跟我用这套把戏,我的话你绝对不肯听,多半还要反其道而行。”这一年左右的时间下来,内藤也知道怎么跟宁立打交道,开口就揭破他的用心。
“我只是想提醒你汇丰所藏的古董乃是不祥之物,昔日京城最大的当铺再加上衣食无忧的七贝勒、统帅千军万马的李信,都因为这东西丧了性命。就算它价值连城也总不如自己的性命珍贵,你如今又不缺钱财,犯得上为了些蝇头小利冒性命危险么再说现如今这个世道古董卖不出价钱,一堆无用的废物除了给你带来危险之外毫无价值,还不如早早送个人情。”
宁立一脸无辜,不住摇头:“老爷子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宁某人可不是舍命不舍财的蠢货,更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是七贝勒的古董真在我手里,肯定孝敬给老爷子,托您代呈那位男爵殿下,替我在大日本帝国的皇亲国戚面前买个好。若是有那么一位爷给我当靠山,我岂不是在日租界可以横着走问题是它真没在我手里,也不在刘黑七身上,估摸着八成落在藤田的手里。”
内藤冷笑道:“你小子耳目倒是灵通,连男爵的事都扫听出来了。不过你别忘了,我可是白鲸的创始人!在老夫面前也敢说伏击李信的乃是刘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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