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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考试结束后,正当秋收之期,长安突然接到了来自于武都郡的求援奏报。

    武都虽属秦州,司马保却压根儿控制不了,原因是境内氐羌纵横,坞堡林立,形势非常复杂——其中势力最大的,乃是百顷氐王杨茂搜,几乎半有一郡。

    杨茂搜本姓令狐,是略阳郡白马氐酋杨飞龙的外甥,因为飞龙无子,立其为嗣,改姓为杨。当年关中齐万年之乱,杨茂搜率四千余户避之于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因为他待人宽厚,故此周边晋戎皆来依附,其势渐大。

    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后,为了稳固后方,就羁縻杨茂搜,拜为骠骑将军左贤王,司马保则命其长子杨难敌为征南将军。不过在仇池本地,杨茂搜是关起门来,自家称王的,故而后世目其为前仇池国的开国君主。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氏长期盘踞仇池一带,杨茂搜的后人又先后建立过后仇池武都武兴和阴平五个割据政权,前后近三百年之久,最终为北周所灭。

    就在这一年的五月份,杨茂搜去世,家族内乱二分:长子杨难敌自称左贤王,改屯下辩;少子杨坚头自称右贤王,屯于河池。

    杨次闻讯,趁机就劝说司马保,发兵南下,助杨难敌以攻杨坚头。杨坚头闻报大恐,只得遣使东向,来向长安求取增援




第三十一章、宴无好宴
    司马保在上邽,人才星散,其势日蹙,尤其原本还能威压周边氐羌杂胡,索求贡赋,但自从游子远跑了一趟,说动各家助攻彭卢,裴该又给有功者赏赐之后,那些戎人就不再把南阳王放在眼中啦。还能够勉强敷衍上邽这不足三成,剩下的要么理都不理,要么直接把索贡的官吏乱棍打将出去——比方说吐谷浑。

    因而杨次在听说前仇池兄弟相争之事后,就建议司马保,说咱们可以发兵相助杨难敌——他征南将军的名号,当初可是您封赠的——平定杨坚头。如此一来,杨难敌必然倾心依附于我,将来朝廷若再发兵来攻,他便可从侧面邀击了。

    再者说了,仇池之势,冠于武都,若能收服了杨难敌,则陇西南安之贡虽绝,武都阴平之贡却有可能弥补。

    司马保垂拱而治,只要不耽搁他睡觉,那是诸事不理啊,因而在杨次的一再恳求下,最终发兵六千,以杨次为主将,翻越祁山,去援助下辩。杨坚头得到消息,赶紧遣使来到长安,一口咬定既然司马保是叛逆,那他哥杨难敌也是朝敌——朝敌来打我哪,大司马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裴该得奏,即召诸将吏商议。武将们大多闲了将近半年时光,好不容易得着这么个机会,全都主张发兵武都,并且纷纷请战;文吏中却有不少人反对出兵。

    主要是时机不好,正当秋收之际,各郡国赋税尚未收拢,府库空虚,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支撑一次大规模远征。就连裴嶷都说:杨氏名义上归附于朝廷,其实等若割据,昔杨茂搜在仇池自称王爵,如此则是敌非友,何必相救?且素闻难敌贤而坚头愚,难敌勇而坚头怯,难敌势大而坚头势蹙,则我发兵寡,不足为救,发兵众,损耗又多,所得却少。是故臣以为,由其兄弟阋墙可也,明公可作壁上观。

    游遐提出反对意见,说:明公方使遐护戎,笼络各部氐羌,则若杨坚头求救不获,反为其兄所灭,必使氐羌疑我,于明公声望,颇有损害。且司马保若助杨难敌而破杨坚头,其势更雄,恐怕难制。

    裴嶷摇头道:无妨。司马保冢中枯骨,旦夕殄灭,之所以尚能苟延残喘,非我力不侔而彼势有余,实因去岁遭蝗,长安粮秣不足之故。今岁当为平年,各屯所所获粮谷不菲,足敷一年之用,则待秋后再伐秦州,破之必矣。司马保即得武都,又能济得甚事啊?

    裴该倾听诸人的不同意见,最终将目光转向辛攀,问他:卿自秦州来,对此有何见解?

    辛怀远才刚入幕,对于长官和同僚的能力性情,多数并不了解,故此秉持着多看少言的原则,敬陪末座,不敢轻易开口。直到裴该点名问他,这才拱拱手,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明公容禀。杨氏在武都,向来割据自雄,不从司马保之命,是故司马保欲趁此机会羁縻之,使为所用。倘若我不相救杨坚头,使其为杨难敌所破,则杨难敌必德上邽。固然,如裴长史所言,秋后大军进讨秦州,杨难敌多数不敢相救,司马保必无幸理,然而明公之所望,难道便只有上邽吗?

    武都据南山余脉,为陇汉锁钥,境内多山岭丘陵,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倘若杨难敌心向上邽,则必不肯从明公之命,将来率师征伐,彼若南联巴氐,进蹿岩谷,恐怕难以遽灭。私以为明公之志,在东取平阳灭羯奴,恢复社稷平定天下,势必不能于此荒僻之郡,耽搁太长时光。则若不底定武都,恐难全力东向;若欲先定武都,中原有变,徒失时机,实为两难之局

    今若往助杨坚头,即便不能胜,也可申明公攻昧救难之意,料武都晋戎,必有引领以盼官军再至者,对于将来攻伐武都,不为无益啊。

    臣今受命,协助裴长史核点钱粮,知长安府库虽虚,等闲五千军一月之粮,尚可支应,而待一月后,新谷当已入库,只要运道畅通,断无绝炊之虞。是以恳请明公允了杨坚头所求,遣一旅西向武都,以挫上邽之谋,并减杨难敌嚣张之势。

    他一番侃侃而谈,听得裴该连连点头,最终决定:必救杨坚头。

    正如游遐所言,我跟关中扯起了尊王攘夷的旗号,并且朝命也要讨伐司马保,如今与司马保敌对的势力跑来求援,倘若不救,那秦州晋戎诸部,又会怎么想?是你裴大司马势力不足兵马太差呢,还是压根儿没有扶危济困之心啊?这种人值得依靠吗?如此想要尽快底定西事,必然遭受重重阻力啊。

    裴该便欲亲统一军,去救武都,群臣纷纷谏阻。裴该说了:我自淮上起兵,艰难百战,始有关陇,而今经岁不征,乃感髀肉复生古来成大事者,岂有不身先士卒,搏杀疆场,而只是居于后方计点钱粮的呢?我欲为国家做卫霍,而不做萧相国也。

    裴嶷规劝,说如今正是计点物资,规划秋后大战的重要关头,明公你实在不应当轻离长安啊——待将来进讨司马保,军战为易,政战为难,平上邽易,定陇西难,始须明公往征。

    裴诜也说:如辛从事所言,武都多山,军行为难,且杨坚头兵寡,我又因钱粮所限,不能派发大军相助,则此战未必能胜,唯求保其余绪,为异日平定武都阴平,先收人心而已。若遣将率偏师往,即败亦不堕军实,若明公亲往,一旦遇挫,必损德望。还请明公三思。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宣布散会,明天再商量是不是派将往救杨坚头吧。但他唯独留下了裴诜和辛攀,因为他们一个久在秦州,一个就是秦州本地人,对于山川地理之势,还有很多需要详细咨询之处。

    小会开到很晚,辛攀才刚离开大司马府,打算返回居处,却突然被一乘马车拦住了去路。车上下来一人,深揖行礼道:敝上请从事饮宴,酒菜皆已备齐,还望从事随某前往。

    辛攀感到奇怪,就问:尊上为谁?这是谁要请我吃饭啊?

    对方笑笑:从事随去便知。

    辛攀拂袖不悦道:岂有此理,不道主人姓名,我如何能随汝而去?

    谁想对方猛然间蹿上来,一把就揪住了辛攀的胳膊,随即车上又下来两人,把他连拖带扯,就给揪车上去了。辛攀大惊,待要呼救,却被对方用什么尖锐之物朝腰间一顶,说:小人等只是奉命而行,敝上绝无恶意。但从事若不肯随小人等前往,诚恐蔽上怪罪,小人等性命难保——还望从事怜悯我等,不要推拒吧。

    辛怀远就这样胆战心惊莫名其妙地被人装上车,一路疾行而去。好在马车并没有走多远,更没出城,拐了几个弯,便直接驶入了一所大宅之中。车还没停稳,先听外面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辛从事果然来了,我在此恭候从事多时啦!

    辛攀听这声音倒不陌生,下得车来一瞧,原来并非他人,正是裴该麾下第一猛将甄随。他当场就把脸给沉下来了:甄将军这是何意啊?既召我来,何以使人执刀相劫?

    甄随闻言,瞬间变脸,怒喝道:我命汝等请辛从事来,谁敢执刀相劫?!先前挟持辛攀的几个人赶紧拜伏在地,说:我等恐辛从事不肯来,是以推搡了几下而已——长安城通衢之上,大司马府外,谁敢执械?小人等身上,实实的并没有刀啊!说着话还伸手在腰上连拍,以表示没带兵器。

    辛攀不禁疑惑,心说你们没拿刀?那刚才是用什么玩意儿来顶着我的腰哪?就听甄随怒斥道:谁教汝等动粗?既然得罪了辛从事,都与我推将出门,斩首来报!

    当即就有几名亲兵冲过去,把那几个家伙全都按翻在地,就待往外拖。几人杀猪般惨叫起来,连声告饶,辛攀见状,也只得朝甄随笑笑,求情道:既无执械,恐是误会——甄将军不可妄杀,还请宽恕了彼等吧。

    甄随貌似余怒未息,厉声喝道:既是辛从事求情,暂且寄下汝等项上人头,各去领二十鞭子吧!还不叩谢从事之恩?

    士兵们才一松手,那几个人便朝着辛攀连连磕头,感谢不杀之恩,倒搞得辛攀哭笑不得。

    辛攀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状况,这分明是甄随和这几个从人演的双簧,就为了把自己诓来府上——倘若你们当时明说是甄随请我,打死我也不会跟来啊!

    因为将吏私通勾结,诚为人主之大忌,我初来乍到,跟你甄随也没啥交情,倘若贸然应你所请,此事传到裴公耳中,难免会生疑窦。你们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含糊其辞,然后假装用什么玩意儿顶我的腰,将我劫持来此

    都说这位甄将军肆意跋扈,行事鲁莽,果然传言不虚,今日之事,便可得见一斑。

    可是既然来了,倒也不便拂袖而去——终究甄随是裴该爱将,不能太过得罪了。同时辛攀也很好奇,大晚上的,你甄将军一定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想来甄随虽然胆大妄为,还不至于伤害自己——而且我跟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啊——自身的安全既然可以得到保证,辛怀远把心放落肚中,气也就逐渐地消了。看起来今天这顿酒,我是吃定了啊,好吧,且听听他究竟有何事找我。

    甄随摆的宴,食不甚精脍不甚细,但是肉食充足,据他说是前两天出城狩猎,打到的一头獐子和两只雉鸡。辛攀敷衍着喝了几盏酒,吃了几口肉,就问甄随,叫自己来究竟是何用意。甄随倒是也不绕圈子,就直截了当地说道:

    辛从事才来,可能还不清楚甄某的为人。我别无所长,唯在战阵之上,愿为大都督效死,故而此番征伐武都,救援什么杨坚头,既然大都督不便亲往,我便起了领军之心

    辛攀笑笑:此等事,将军当宴请裴长史或裴掾(裴诜),哪怕游校尉呢,辛某实无能相助也。我才来几天啊,能有多大的发言权?你怎么想到要请我帮你在裴公面前美言,好领兵出征呢?

    甄随摇头道:非也,非也,大谬不然——我并非请辛从事进言大都督,但见辛从事甚为熟稔西事,故而想向从事探询武都郡内情况而已。

    辛攀暗中松了一口气,心说你要是这个目的,只要说明了,不必派人劫持,这顿酒我也是敢来吃的。于是也不藏私,就在酒席宴间,把自己对于武都郡和杨氏兄弟的认知,仔仔细细向甄随讲述了一番。

    甄随不时发问,倒也每每切中肯綮,辛攀不禁心想,人都说甄将军粗鲁无谋,看起来未必确实。他可能不通政事,与同僚相处也存在短板——就是所谓的情商差点儿——但还真不是彻底没脑子。果然战阵之上,光凭着匹夫之勇,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为将者要明地理通人和,在具体军队运作方面,他的经验要比我充足多啦。

    辛攀一边解说,甄随一边连连劝酒,等到说得差不多了,辛怀远便也已带上了几分酒意,眼神开始迷离,谈兴倒是越来越浓。原本他对甄随毕恭毕敬的,哪怕话才说到一半儿,甄随若有质询,他马上就截断自己的话头,加以详细解答;但到后来,却往往任由自己逞弄口舌,炫耀见识,甚至于多次反过来打断甄随的话头。

    甄随心说火候差不多了,就找个机会请教辛攀:大都督麾下,如辛从事这般智谋之士,满坑满谷

    辛攀笑着指出对方的语病:将军,庄子此语,是不可以用来形容人的。

    甄随也不以为忤,自顾自接下去说:武勇之士么,同样不少。因而老爷想要当主将,领兵出征,得有充足的理由啊,大都督为啥派我去,而不派他人去呢?辛从事可能帮忙找些理由出来,好说服大都督,使我得偿所愿哪?

    辛攀美酒落肚,一边撕吃雉鸡,一边笑道:将军的勇名,辛某也也颇有耳闻,则若传言不虚,明公此番若命将军为帅,益处有三



第三十二章、被人当枪使
    第二天裴该再度召聚将吏,商议往救杨坚头之事。经过一整晚的思忖,他终于打消了亲自领兵的念头,那么,当以何人为帅呢?

    诸将纷纷请命,其中当然也少不了甄随,而且就以他跳得最欢实。蓬山营左副督王堂就问甄随:此前收复蒯城,攻入秦州,也是甄军佐(甄随新任大司马中军佐)领的兵,如今为何不肯相让,还要请命啊?难道普天下的贼徒,都要由甄军佐一人讨平吗?何必如此贪婪,还请漏些于我等为好啊。

    这个王堂本是河北巨鹿人氏,石勒入冀州后,他率领乡民数百人遁入太行山中,随即迤逦南下,投奔了徐州——当时裴该正在做北伐的准备工作。蓬山营原右副督运气太差,北伐途中基本上就没落着什么大仗打,而且入关后不久,就在督修大荔城防的时候失足从城墙上滑下来,摔破了头,然后破伤风挂了左副督莫怀忠就此升格为右,王堂则因功补上了左缺。

    王堂少习弓马,矛术精熟,而且打仗颇为悍勇,再加上他还读过书,出身勉强可算士人,根本不用过识字关,因此才能获得晋升。这人虽然资历在旧徐州军诸营督中最浅——或与苏峻可有一比——但向来脾气硬,不怎么肯卖甄随的面子,蓬山营督陆衍还经常拿他顶在前面当枪使,去硬扛甄随的种种无礼要求。

    所以今日在裴该面前,王堂才会跳出来责问甄随,把很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直接掷到了对方脸上。当然了,甄随又岂是善碴儿?当即一瞪眼:便普天下的贼徒,只要大都督有命,我便一人讨平又如何了?汝若不服,咱们且门外刀对刀矛对矛,较量一番看过!

    裴该喝道:住嘴,不得胡言!随即略略放缓一些语气,责问甄随道:汝前此率师西行,处置不当,导致秦州乱兵肆虐雍州,则我又怎敢再放汝独任?

    甄随急忙辩解道:末将但知杀敌,处置降兵之事,实非所长啊,昔日都是那裴末将虽有过错,大都督也已责罚过了,又何必再提起来呢?只须大都督派我一个老成谨慎之人做参军,则必不再重蹈覆辙。

    顿了一顿,不等别人开口,他就一口气说道:大都督命将出征,应当只看此人是否适合此战,这才叫‘量才适用’,诸将乃可各展所长,不应当考虑此前是否已经用过。难道大都督麾下众将,是在博戏吗?大家伙儿轮着班一个一个上不成?

    裴该不禁笑道:哦,如此说来,汝以为此战以自身最为适合了?

    甄随一挺胸脯,说:那是当然,倘若末将不适合此战,也不会向大都督请令了。当即竖起三枚手指来,说:此任我最适合,缘由有三

    第一,我为大都督麾下重将,昔日曾在大荔力擒伊余,在美阳吓傻了竺恢,勇名响彻关中

    众皆不语,由他说嘴——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若论军中勇名最盛的,还真没人能跟甄随相提并论。

    则若遣末将去救杨坚头,更见大都督援护之意甚诚,消息传出去,秦州无论晋人还是西戎,都必将倾心以归大都督。

    第二,此去不止打杨难敌,更要与秦州兵作战。末将此前便与秦州那些弱鸟较量过,则对敌情之熟悉,诸将皆无过于我。

    第三,武都郡内多山,道路难行,然而此于诸将或者为难,于我却甚是容易。大都督不要忘了,末将本是蛮人,自小便在山岭中穿行纵横。若在关西平野之上,我或者不如郭默北宫纯,守城据寨,我或许不如刘夜堂,但若说山地作战,所谓‘狭路相勇者胜’,谁还能比我更精熟啊?大都督若不求战胜还则罢了,若欲取胜,此战必用甄某!

    一口气讲出三条理由来,条条都站得住脚——虽然未必充要,但肯定充分——听得诸将吏莫不皱眉噤声,一时间谁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

    就连裴该本人都不禁有些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问甄随:此言,究竟是谁教汝的?

    他知道甄随不傻,但也知道,甄蛮子不会轻易揭下装傻充愣的假面具。那么他今天为啥表现得这么精明呢?而且说话那么有条理,还一还二还三究竟是特意套用他人的言辞,还是真打算从今天开始,幡然改悔,纯以真面目来示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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