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道:“这就是了,若我也有这般的自保能力,我也愿意天南地北恣肆潇洒。”
她此刻嗓音低低哑哑的,神情又羸弱,说这话的样子显得分外可怜。
因想到她不离开可能有陛下的原因在里头,钟羡没有轻易开口安慰她,而是拿下她额上的棉帕重新在冷水里绞了绞。
“阿羡,据你所知,因感染风寒而送命的例子多么”长安看着黑漆漆的牢房顶上,问。
“放心吧,就算是九死一生,你也必然是那个活着的人。”钟羡道。
“哦为何”长安转过脸来看他。
“因为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钟羡一本正经地将帕子重新敷上她额头。
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笑的,但配上钟羡的表情便显得十分可笑了,于是长安笑得咳了起来,道:“既然笑话都能给我降温了,还用帕子做什么”
钟羡看着她,果然她还是笑起来的模样才比较像他所熟悉的那个长安。
“说真的,若是我这次真的不幸翘辫子了,纪家姐弟和李展就拜托你了。我留了银票给纪姑娘,你也不用做别的,没事关照一下他们,别让他们被人欺负就行。”长安道。
“不许胡说,你若真的不成,我便顾不得那许多了。”钟羡道。
“我这叫有备无患,虽然这次发病看着像是感染风寒,但如此难受,谁知会不会与我体内余毒未清有关呢我倒是不怕死,只不过会有点遗憾罢了。”长安语气哀怨道。
“遗憾什么”钟羡虽打心里坚信她不会有事,但见她表情凄然,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
“遗憾我这辈子身为女子,扮了十几年的小子也就罢了,到头来别说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了,连男人的脸都没摸过,也算是白做一回女子了。”长安言讫,目光幽幽地看着钟羡。
钟羡:“……”双颊禁不住微微泛红。
在赵王府长安还想着要和钟羡保持距离的,可是在路上病了之后,她却又改变主意了。
她明白那一箭虽然没能要了她的命,但多少伤了她的底子,她这辈子的寿数怕是也不会太长。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一句话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男未婚女未嫁,若是你情我愿的,些微挑逗也不伤天害理不是最关键的是钟羡人美心甜,她在他这里可进可退,只要不让他做傻事,根本就没什么后顾之忧。
如果他扛得住诱惑,对他将来在官场上行走也有裨益,假如是他扛不住……吃一堑长一智,她来给他当这个堑让他长一智,也不算薄待他。
如是想着,她抬起手,道:“大夫说人若是发热,除了额头会发烫之外,手心足心也会发烫,你看看我还在不在发热”
钟羡:“……”这借口找的,他都没理由不给摸了。
想起这一路行来自己欠她颇多,且……对于给她摸一下脸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那么排斥,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事实,钟羡强行压抑住心中的赧然,俯身低头,垂着眼睫将自己的侧脸贴上了长安的手心。
钟羡这羞答答的小模样差点让长安控制不住笑出声来。长安正准备趁着机会难得多轻薄他两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因着这廷尉府大牢犯人众多,外头狱卒老是走来走去脚步声不断,故而两人也未注意有人靠近,不过因着长安嗓子痛,说话声低哑,方才所说的话倒也不怕被人听见。
听到这声提醒似的咳嗽声,两人往牢
396.尔虞我诈
次日一早, 宣政殿早朝。
今天的政务与以往相比处理得格外顺利,大臣们都有点心不在焉, 慕容泓坐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 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不动声色, 待最后一项政策颁布下去后, 便作势欲散朝。
这时钟慕白忽上前一步问道:“陛下, 昨日钟羡一行甫到盛京便被陛下下令押入了廷尉府大牢,不知陛下意欲如何处置他们”
慕容泓面色宽和道:“太尉不必忧心, 朕只是见赢烨欲用他们交换陶夭未果,居然无缘无故放了他们回来,保险起见, 让他们到廷尉府交代一下具体情由罢了。如今已然问清楚赢烨释放他们的原因,并无可疑之处,下朝后便可让廷尉府放人了。”
“陛下, 赢烨乃我朝宿敌, 且还有人质在陛下手中,他孤军深入兖州,赵王一家都被他斩尽杀绝,独抓了钟羡去,又怎会轻易放他回来此间只怕有诈, 陛下切不可等闲视之。”不等钟慕白说话,一名文臣出列进言道。
“有诈依卿所言, 会是什么诈呢”慕容泓问。
那文臣看了眼钟慕白, 道:“钟太尉身居要职位高权重, 钟羡身为他的独子,若是因被逆首那边策反而放回,其为祸之深,非臣等可测,请陛下三思。”
慕容泓略一沉思,问钟慕白:“太尉,你怎么说”
“陛下说已着廷尉问过钟羡他是因何被释回的,不知他给出的理由是什么”钟慕白道。
“他道,赢烨因担心若将他扣在手中的话,他之妻子陶夭恐会为朕所折磨,故此将他放回。”慕容泓道。
“陛下,这等拙劣的借口岂能当真其间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方才那文臣道。
钟慕白也不理他,只对慕容泓道:“陛下,钟羡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他即便是死,也绝不会投敌卖国。”
“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做奸细之人,哪个不是得到敌方的信任方能成事若论起重要性,赵王合家老小的性命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钟羡刘家被灭门,钟羡却能在赢烨手下求生,这本已是匪夷所思之事,而今赢烨更是不需我朝付出丝毫代价便将他释回,在此等有悖常理的事实面前,请恕臣等实不能相信他的清白。”
“可是眼下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已然背叛朕投靠赢烨。”
“陛下,在如此明显的事实面前,您还需要什么证据关于赢烨为何抓了他又释他回来这件事,钟羡若给不出一个能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这便是铁证。”另一名文臣道。
“丞相,你以为如何”慕容泓目光投向一直未开口的赵枢。
赵枢见问,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张大人刘大人所言甚是。赵王一家被杀一事本来就疑点重重,钟羡掺和在里头,且落在逆首手中四个多月之久,却又被逆首突然释回,此间情由他若解释不清,断不能轻易放他自由。”说到此处,他瞥一眼钟慕白,接着道“毕竟事关军国大事,宁可错杀,也不可轻纵。”
“即便朕愿意相信他,也不可”慕容泓问。
赵枢毫无商量余地道:“不可。除非,他的父亲不再是我大龑的最高军事统帅,而他本人,也永远不得再踏足大龑官场。”
慕容泓面有难色地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殿中,问:“卿等与丞相都是一个想法么”
“陛下,丞相所言句句在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听着耳边一声声“附议”,赵枢表情平静地看着慕容泓,心中却痛快至极。
昨日钟羡一回京他便将钟羡等人抓入牢中,八成是想利用海萍刺杀他之事要挟他不要在此事上与钟家作对,让钟羡去廷尉府走一遭便可洗刷干净奸细的嫌疑出来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昨天突然派安插已久的奸细杀死海萍,这下他骑虎难下,要想救钟羡,只怕不得不祭出他隐藏的实力来了。
尔虞我诈了这么久,也该到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想到这一点,赵枢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慕容泓接下来的表现。
慕容泓自然也不能让他失望。
待到赵枢的党羽纷纷“附议”完毕,慕容泓叹了口气,道:“既然丞相与诸位爱卿态度如此坚决,朕倒也不好一意孤行。”
丞相一方胜利的笑意刚刚渗入眼底,便见慕容泓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道:“这本折子,是刚刚继任赵王之位的刘光初写来的。他在折子里弹劾丞相勾结逆首里通外合,害他刘家满门被灭,求朕为他做主。他所提供的证据是,丞相你的幕僚孟槐序,其真正身份乃是赢烨的亚父。朕已向陶夭求证过,她证明孟槐序确实是赢烨的亚父,原名叫做孟夏,字,槐序。丞相,关于此事,你可有话要说”
慕容泓话音落下,朝堂上一半哗然一半惊愣。
赵枢回过神来,忙拱手道:“陛下,此乃诬告,孟槐序不过是臣偶尔寻得的一名幕僚而已,且已失踪了大半年,臣又怎会与他里通外合”
“丞相不要避重就轻
397.探病
廷尉府大牢门外, 钟羡看着病得昏昏沉沉的长安被褚翔他们抬上一辆板车即将送回宫里去。
近一年的形影不离, 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在共历磨难,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分别在即, 竟让他觉着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恨不能将她带回太尉府去养病才好。
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宫中內侍病了, 即便要挪出宫去养病,也只会挪到莲溪寺去,断没有去臣下家中养病的道理。
他从一旁前来接他的竹喧手中取过那袭银灰色的毛翻领大氅,抖开盖在长安身上,又对褚翔道:“安公公病势沉重,回宫后还请尽量找与她相熟的御医为她瞧病。”
褚翔:“……”钟羡自幼与慕容泓一起长大, 作为慕容泓乳母的儿子,褚翔对他自然不会陌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本身又模样才能样样出众, 性格有几分孤高桀骜, 那也是常事。方才看到他给长安盖大氅已经够惊悚了, 如今再来叮嘱这么一句,他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这向来自重身份的钟公子,什么时候对下人这般关怀备至了
钟羡见褚翔愣怔,忽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言行逾越本分了, 于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她伤势刚愈不久, 又染风寒,恐怕是伤了底子,总归是熟悉她以往病史的大夫给她瞧起来更得心应手些。此番兖州之行我多蒙她恩惠,如今她这般模样回宫,还请你代我多关照她一些,此恩钟羡日后必当相报。”
褚翔见他神情郑重言辞恳切,再联想起昨夜摸脸之事,忽然福至心灵般冒出了一个想法:这钟公子,该不是看上长安了吧
先不管这一揣测是否为真,满脑子忠君报国思想的褚翔想到当初宫里也是风言风语说陛下和长安有一腿,方才陛下还莫名其妙地叮嘱他不要让旁人碰长安,立刻决定如果钟羡真的看上了长安,这撮合他俩的事他绝对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毕竟,让长安去祸祸钟羡,总比让长安祸祸陛下要好。
念至此,他一脸忠诚可靠地对钟羡道:“钟公子请放心,我与长安也不是一两日的交情了,定会好生关照他的。我看钟公子你气色也不是很好,还是赶紧回府歇着吧,钟太尉钟夫人怕不是已经望眼欲穿了。”
钟羡点头,拱手道:“谢了。”说着又看了几眼板车上的长安,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激得褚翔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才转身离开。
褚翔将长安运至长乐宫东寓所,许晋长福等人早已等候在此,众人一起将昏睡不醒的长安安顿了不提。
午后,钟夫人亲自带着丫鬟端着她刚煲出来的汤去钟羡的秋暝居,结果刚走到园子里便遇上了钟羡。回府后他已沐浴更衣过,头发梳整齐了衣服穿体面了,却也只显得他一张脸更瘦削憔悴而已。
钟夫人惊诧道:“羡儿,你不在房中好生歇着,这是要去哪儿”
钟羡道:“孩儿兖州之行铩羽而归,眼下自然要进宫去向陛下请罪。”
“这……就是请罪,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看看你,从兖州到盛京连日奔波,回来后又被关进了廷尉府大牢,连觉都不曾好好睡过。今日便在家休整,明日再进宫去也不迟啊。”钟夫人道。
钟羡问:“我有什么理由拖到明天再去呢”
钟夫人被他问住。
见钟夫人不高兴,钟羡又笑道:“若是娘担心辛苦煲出来的汤没人喝,我喝了再去便是。”说着不等钟夫人反应,他便从丫鬟手中的托盘上拿过盅子便一饮而尽。
“诶,小心烫,你这孩子……”钟夫人阻拦不及,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嗯,喝了娘煲的汤,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孩儿去了啊。”钟羡见把钟夫人哄高兴了,这才行个礼走了。
钟夫人看着他出了院子,本想回自己的赋萱堂的,想了想又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剩下的汤给纪家姐弟送去,就说少爷已经平安回来了,让纪姑娘不用担心。”
长乐宫甘露殿,慕容泓手里捧着奏折,思绪却早不知飘哪儿去了。
方才褚翔已经回来汇报过了,说长安虽是感染风寒,但因为连着几天都在发热,人一直昏睡着,许晋诊过脉后说情况不容乐观。
他想现在就过去看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有可能会被她传染,而他绝不能在这个当口病倒。赵枢今天被他停职,那般平静就接受了,背地里不知又有了什么计划,他必须在他反扑之前,将能做的事都做了。
至于长安,许晋他们不敢不尽心给她治,待她好了,他们有的是时间……
慕容泓伸手撑住额头,发现他找再多的理由也无法真正宽慰了自己。他担心长安,想要立刻见到她,这种渴望简直就像烈火一般烧灼着他心中所剩不多的血肉,让他既疼痛又煎熬。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忍耐力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坚定,在某些时刻,不要说现实,就连想象都能让它不堪一击。
就看一眼能如何只要不太过接近她,应该就不会被传染吧。只要看她一眼,说不定他这颗跳动难安的心就能定下来了。
如是想着,慕容泓合上奏折准备起身去东寓所,这时张让忽然来报,说是钟羡求见。
慕容泓眉头微蹙了蹙,到底是又坐了下来,道:“宣。”
不多时,钟羡进殿来向慕容泓行礼。
慕容泓见近一年未见,钟羡瘦了一圈不说,额头上还添了道疤,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想:连他都如此了,那长安呢
“看来这一年你过得甚是艰辛呐,张让,给钟大人赐座。”慕容泓道。
钟羡拱手道:“谢陛下赐座,但臣此番是来请罪的,不敢就坐。”
“请罪你且说说看,你有何罪”慕容泓屏退殿中奴才,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道。
在进宫的路上钟羡早已想好了说辞,是故汇报起来格外清晰顺畅。他本是暗室不欺之人,所以兖州之行事无巨细不论对错,都向慕容泓一一作了说明,只隐瞒了他发现长安是女子这一件事。
当慕容泓听到长安在刘璋的宴席上扮作舞女献舞,一举刺杀刘璋父子三人时,眸中忍不住也露出些微惊色来。
若说之前听钟羡说长安为了隐瞒身份一直扮作他的侍女他不过有些不悦,而此刻他的内心才算是真正的五味陈杂,既嫉妒钟羡不仅看过了长安的女装,还看过了她跳舞,又震惊于长安的当机立断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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