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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这也反映了政治终究要靠军事支持的一个本质,若琅琊王氏还如早先一般方镇遍布江东,绝无可能自损乡望来为庾亮爪牙,换取一定的军权。

    昔日的第一高门,如今却连一个立足的基本盘都丧失,王舒如今的持节也是临时差遣,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辖区,靠着王导舍去一张老脸四方求告,加之自家发动部曲,勉强凑起了几千兵员,如今屯驻在曲阿西北的侨立琅琊郡郡治。

    王舒能够在京畿左近独立于宿卫之外驻军,也显示出庾亮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对于能否顺利解决掉历阳乃至于应对荆州潜在的威胁仍存迟疑,将王舒作为第二梯队的力量保留。

    这是高门之间的政治默契,其他人家想获得这样的政治待遇还未够分量。若沈哲子也敢这么旗帜鲜明的驻军京畿,第一时间就要被庾亮给解决了。

    在去见那个卞章途中,沈哲子简略交待了一下自己之所以保下这个年轻人的意图。时下的乡土氛围是,人不失土不失,卞家虽然只是寒门,但在琅琊郡侨立之初便占据了一定的乡土资本,这是他家立世之基。

    卞家人虽然被剿杀许多,但作为一个大族,必然会有大量的族人幸免于难,流窜各方。卞章是卞家的近裔族人,天然成为其家幸存者的领袖,具有乡土产业的继承权。虽然仍然背负叛逆之名,但等到时过境迁,稍加活动一番,顶多也就是一个禁锢之刑。

    沈哲子就是要借助卞章这一层身份,在合适时机掀起琅琊侨民声讨郡中高门的声浪,在给卞章争取遗产的同时,将自家的影响力嵌入琅琊郡乡中。

    对于沈哲子的这个打算,钱凤也是赞同。他曾为王敦谋主,对于琅琊王氏等高门人情世故了解更多。清望高门虽然占据政治显位,但并不意味着就脱离了乡土基础,乡议定品给其家子弟提供一个稳定进仕渠道的同时,也施加一层限制,那就是乡望风议。

    若其乡人舍命都要攀咬其家,俱处一乡之中,彼此都知根底,那绝对是能连其祖辈偷看寡妇洗澡这种事情都能翻出来宣之于众。得之于清望,受制于清望,如果真要闹得这么下不来台,不能团结乡人,对任何人家而言都是一个污点。若因此而连累到政治声望,则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稍有清望的人家,哪怕在乡中横行不法,仍然要保留一份余地,除非能将对方打得断子绝孙,永不翻身,否则就是给子弟积攒罪孽。

    那卞章遭逢大难,因其家羯奴舍命相搏,才拼出一点生机来背负老母翻山逃入曲阿,至今仍在混沌之中,眼见沈哲子亲自来看望,扑在地上嚎啕道:多谢沈郎高义,庇我母子活命

    沈哲子让人扶起那卞章,说道:你家蒙逆名遭灾,此事我所知不多。只是听我府上家令有言你是一个少勇纯良之才,大灾之中负母避难,可见也是仁孝。安居在此吧,静待沉浊扬清之时。

    眼下还用不到这卞章,也只能先收留在曲阿结一份恩义。既然钱凤已经到来,沈哲子便将此事交付给他去运作。忙完这些,沈哲子才抽出空来去见公主。




0283 取而代之
    沈哲子行入庄中时,兴男公主正在庄内射堂中练习弹弓。

    这女郎穿着一身箭袍戎装,发结小髻,俏脸紧绷着,颇有几分英姿飒爽气息,手中犀角弹弓拉伸到极限,铁弹飙射而出,重重的击穿数丈外的游靶。崔家小娘子崔翎正站在其身侧,小声指点着公主弹射技艺,视线瞥到行进来的沈哲子,连忙转身为礼,低呼一声郎君。

    沈哲子微笑着对这小娘子点点头,继而视线又落在公主身上。那小女郎则冷哼一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似是对沈哲子送她出都之事仍未释怀,继续练习弹射技艺。

    沈哲子见状,也不急着上前劝慰,示意小侍女瓜儿将兵器架上自己惯用的柘木弓取来,拿着一壶箭在另一个方向练习起来。

    沈哲子练习武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受限于臂力,眼下也只能开一石之弓。因不乏名师指导,箭技准头尚可,只是连发几箭后则不免力竭,一旦真正战阵厮杀,战斗力较之韩晃那种神射手自不可同日而语,分分钟被吊打那是必然。

    偶有一箭脱靶,旋即便听身后响起一个冷笑声,沈哲子回过头,却见那女郎早已又转回身去,示威一般三弹连射,直接击断了一个标靶。见状后沈哲子不免哑然,虽然他从不将射艺视作一个自己必须要精擅的技能,但被一个小女郎如此不加遮掩的嘲讽,终究还是有些不能淡然。

    你们都退下吧。

    沈哲子摆摆手,示意射堂内一众侍女都退下去。不旋踵,堂内便只剩下了夫妇两人。

    公主更往角落里站一站,以示自己仍是气恼。沈哲子将一壶箭射完,将弓放回原处才坐在了胡床上,对着公主背影笑道:公主是打算一世都不与我说话?

    你先道歉!

    听到这话,兴男公主才转过身来,远远站在那里冷声道。

    我安排你回吴兴乡中拜望父母,你却中途返回来,怎么算都不该是我错吧?沈哲子笑盈盈道。

    你还笑!沈维周,你有那么多知交好友,哪会不知大舅他要对你不利?明明是你处境堪忧,才把我送回乡中去,哪里是为了拜望父母!

    讲到此节,兴男公主脸上便露出几丝激愤:夫妻荣辱与共,祸福共担,你却不让我知悉困境,难道在你眼里,我本就不是一个能同甘共苦的无知娘子?

    沈哲子闻言不禁一愣,他倒没想到自己让公主归乡避灾之举反倒触碰这小女郎的自尊心,他起身行至公主面前,将小女郎揽至怀中。

    小女郎身躯初时还在僵持,粉拳抵在了沈哲子胸膛上,片刻后却反手将他抱紧,埋首怀中颤音道:我见了大舅写给小舅的信,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你?大舅他是那样恶人,若他真害了若这时节我不在你身畔,我我真是一世都厌见自己!

    环抱着少女于他怀中颤栗身躯,沈哲子能感受到这女郎激动心情,他将这女郎横抱起来席地而坐,捧着那已经风情初具的娇俏脸庞,笑语道:你又何必乱想自己来吓自己,庾家大舅虽是风格峻整,手段激烈,但你家夫郎又非板上鱼肉,哪能任他脔割。我家娘子妇德坚贞,予我爱意拳拳,毕生都要享尽甘饴

    你不要再软言惑我,我今次归都,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

    兴男公主俏脸虽是绯红,语调却是坚定,她于沈哲子怀中挣扎起来,坐在对面,神态庄重道:你若再强逐我离都,使我妇德有缺,我我以后再不要你碰我!

    沈哲子听到这话,已是忍不住干咳两声来掩饰尴尬,苦笑着摆手道:放心吧,放心吧,我今次来曲阿,就是要接你回府。不过,妇德恭顺,你违背夫君意愿,难道就不是妇德有缺了?

    妇德有大小,我是全大义而略小节。

    公主振振有词,得沈哲子允许留下来,她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继而握起拳头忿忿道:大舅他怨视我家,罔顾亲伦人情,我要入苑去直禀母后,让母后明白她阿兄是怎样一个表里不一的恶人!

    沈哲子闻言后不禁一汗,也板起脸来说道:我允许你留在都中,前提是你不要有所妄为,要做什么事情须得我答应才准去做。时下都中形势微妙,中书受先皇遗命,身负辅政之重,若轻言妄论其非,反倒不是什么好事情。

    知道了。

    公主见沈哲子这幅态度,不免有些丧气,她拉着沈哲子的手感慨道:我也只是在说气话而已,在母后眼中,她的阿兄乃是世间可比圣贤之人,哪容旁人妄议。她因我家南人门户早存怨望,骨肉见疏,我只是越发怜惜阿琉,一个不明利害的母后,一个表里不一的大舅,他那么小的年纪,要怎么去应对啊!

    听公主这么感慨,沈哲子亦有所感,他家娘子真的是已经长大了,对于人事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判断。

    沈哲子,你怎么不能快快长大啊?大舅他所恃,无非是他家与帝宗为姻,又多受母后的信重,便能无所顾忌,肆意欺凌别家。我家夫郎才器哪逊于他,若你快快长大起来,自然取而代之,也不必被逼迫得要夫妻远别离,各在天一方。若真有那一天,你要记得下诏让大舅他夫妻别居,要他尝尝旁人所受滋味。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又是恶寒,已经不知该如何评判他家娘子这飞涨的政治智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若真有那一天,就算我忘了,你也记得提醒我。

    彼此又闲语几句,公主便渐渐释怀,继而离开射堂去招呼一众侍女整理行装。

    沈哲子来到庄前,等候了片刻,先公主一步到达曲阿的庾条才问询而来。

    庾条虽然先来一步,但却转头又去曲阿各个工坊巡查一番。如今曲阿等地的物产,不独要满足京畿市场,许多货品在京口也是热销,需求量极大。

    因为隐爵绩点所限,许多人家都不能得到足量的热销品,如今更多人发出呼声要捐输财货以兑换绩点,但对此呼声,一众理事者都是持反对态度。只有保证隐爵绩点不滥行于市,才能让整个隐爵系统维持稳定运作,接纳财货可得一时短利,长久来看,终究弊大于利。

    庾条先来巡查工坊,本身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见到沈哲子后,也不多说,先将早先与公主之间的谈话复述一遍。在来曲阿之前,他与二兄已经有所沟通,彼此都觉得大兄察察无徒,非是善兆。与沈家的联合,对他家而言,多得其利,不见其害,因而都不打算顺从大兄的意愿。

    通过庾条的复述,沈哲子能感受到自家那女郎做事已有几分自己的风采,不免又有几分欣慰,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妇人浅见,小舅切勿介意。

    不妨事,我也不讳言举亲,维周得此佳妇,亦是你家之福啊!

    庾条笑语一声,他已知公主如何得见那一封信,纯是意外,倒并非有意窥探他的**,所以也有所释怀。

    略过此节后,他才叹息一声道:大兄今次,真是枉做坏人啊。或许真是彼此际遇有差,眼量都有不同。台中为政,流于肤浅,难悉各地风物不同。今次入都,我也要为大兄详解一下京口之别致风物,或能释其心怀。

    彼此亲疏不同,言论中书之非,庾条可说,沈哲子反而不便表态。只是对于庾条去说服庾亮,沈哲子却不抱什么希望。庾亮并不深悉京口情况只是一节,更本质的冲突则是中书与地方在争夺事权。这两人虽为兄弟,但若说彼此放弃各自所执,却实在过于困难。

    等到公主行装收拾完毕,沈哲子便与庾条结伴归都,约定来日再叙之后,便各自归府。

    庾条今次入都意为说服大兄,准备倒也充分,除了一整套的说辞之外,京口各种资财物货也都准备了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行入自家所在青石巷中。如今的隐爵早非昔日空口煽动人奉资入股,已经是关系到京口几十万乃至吴中更多民众的生计福祉,因而较之早先,庾条的底气也壮了许多。

    他今次归家赶得也巧,大兄正休沐在家,于府中接待由江州归都的温峤。大概是因挚友相见,大兄神态难得开朗,等到庾条行进来,便示意他坐在温峤隔邻。

    庾条坐在席中,先对温峤礼貌问候。温峤这个人早年在都中也是颇负雅望,被人号之为二流之中第一人,此公雅量非常,对此噱言浑不在意,偶尔听人提起,反倒要答谢赞赏,久而久之,旁人也都不再以此言相戏。

    以往庾条与温峤素无交谊,但随着京口集货四方越发兴旺起来,如江州这种南土重镇庾条也时常要去,便渐渐有了一些接触。

    看到庭外庾家部曲忙碌的往府中搬运财货,温峤笑着对庾条说道:幼序志比陶朱,泛舟五湖,富贵而还乡,可谓壮行矣。

    庾条还未及开口回应,堂上庾亮已经冷哼一声:货殖小道,使民逐利忘形,不安于室。太真切勿助长他浮浪气焰,充室至宝,惟礼惟德,岂能丝缕之实塞满心窍!



0284 失众独夫
    庾条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但因席中尚有客人,即便不满,也不敢出言反驳,只是恭声道:大兄教诲,不敢有忘。我虽多行商贾,不敢丝缕取之不义,绝不敢为害我家声。

    温峤亦被庾亮这话说的有几分尴尬,不过他们两人结识于微时,他也知庾亮秉性素来如此,并不因此而介意。但这话题由他引出,总要提庾条申辩几句,不至于让气氛过僵,略一沉吟后才笑语道:货殖虽是民生末端,但能均输盈缺,暗合损补,幼序长于此道,若能兴废于一地,倒也未逊于牧民之选。

    庾条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继而开口道:是啊,大兄。我自知自己非能勤于为政任事,若强逐于此,损名折望只是小节,若是怠政伤民那才是其罪大焉。况且我家任事者不乏,大兄更有辅政统理之重任,不肖居于野中,不求俱幸,也是应恪守的本分。

    庾亮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渐有缓和。对于庾条在京口操持商贾之事,他心内其实是不反对的。庾条的性情不乏浮躁,若真要强求进仕,或要让自己多多分心照拂,反而不美。况且也正如庾条所言,他家已占物议风潮,若真是满门显重,则不免让人更加侧目。

    正因如此,幼弟庾翼早到进仕年纪,庾亮却仍未给其安排具体任事,就是要压一压,养望几年。就连他的儿子庾彬,若非是不放心皇帝的学业,庾亮也都不打算放其任官。

    理虽如此,但庾亮仍要忍不住敲打庾条一番,除了长久以来庾条让人不省心的脾性之外,也不乏早先那隐爵带来的阴影。但归根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庾亮看不惯庾条与沈家行得太近。尤其眼看着沈哲子在都中诸多运作,他却无合适的手段去压一压,这种不满的情绪便更加强烈。

    庾条也知大兄对自己的偏见由来已久,今次归都就是打算用事实说话,眼见大兄神态有所缓和,便连忙招手示意仆下呈上一批卷宗,陪笑道:今次归都,我就要向大兄仔细介绍一下京口近况。得益于商盟并隐爵并行,如今彼乡风物已是大不相同

    京口近几年的变化是显而易见,庾条准备又充分,张口侃侃而谈。他已经习惯了在京口与人交流的那种氛围,张口并无太多虚词,直接就是准确的数据罗列。而最能彰显京口之繁荣的数据,第一是货品的交易量,单单米粮这一项,就在五十万斛左右。第二则是如今京口有籍可考的民夫,已经达到五万人之巨!

    随着庾条讲解越来越深入,温峤也渐渐听得入迷,那些数额庞大的数字在庾条口中一一道出,几乎每一项都给温峤带来极大的震撼。别的且不说,单单那在籍的五万民夫,便让温峤咂舌不已。

    他治理江州数年,对于时下人力的欠缺感触尤深。时下虽然大批流民南迁,但却很难将之完全转化为可以投入生产的劳动力。一方面是这些流民难于统御,不安一隅,还有就是流民当中本身便有的宗族荫附关系本身就抗拒官府的强硬安置,还有就是本地人对于安置流民的抗拒。这还只是人事方面的原因,至于耕地农具食粮的缺少,则更加让人一筹莫展。

    江州是江东大州,仅次于三吴的重要产粮地,温峤的前任应詹在任时首倡官屯以安置流民,本身已经给温峤留下了一个尚算可以的底子。他上任以来也是力推此事,州府包括各级郡县所掌握的屯田吏户也只在三四万户之间,这其中还包括许多山蛮部落被阖族编入籍中,想要再进一步,已经极为困难。

    而庾条所言的在籍民夫,那都是正当壮年的劳力,每一人背后都意味着一个数口之家。换言之,单单京口这一地对于流民的安置和统御,几乎就已经达到江州两任刺史数年苦功!

    除此之外,更让温峤感到诧异的,是庾条数据中对于京口并其周边流民总数的统计,不只得出一个将近二十万户的总数,数额更是精确到了千数级。如果这个数字并非胡乱捏造而是有确定的统计渠道,那么这个隐爵对于京口的掌控力道可就太强了。

    要知道,流民南迁,本身便不是官府控制下的集体迁移,而是各家各户自发的南来避祸。这其中又有豪强高门荫占裹挟诸多人口,早年朝廷行过几次小规模土断,往往都因掌握不到具体的流民情况而只能流于浅表,很难深入进行下去。因为这关乎到各个人家切身利益,哪怕台省执政高官,对此都是不予配合。

    温峤对此感到诧异,也是因为对京口情况的了解不深。如今京口左近各家立业兴家的方式,并非以往世族庄园的常态,商贾集货占了很大的比重。只要有经济行为,哪怕没有成熟系统的金融观念配合指导,资本都是趋向于高回报高利润的经济行为。

    如今的京口乃是一个覆盖大半江东的货品集散地,各方物产毕集于此,予求予取,以往那种自耕自足用度皆赖自产的生存方式,成本反而变高起来。尤其京口左近本身便没有太多现成的可耕作土地,这就使得各家对于开垦荒地的积极性进一步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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