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是担心朝廷上的事?”
依然是眨眼做声。
向皇后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却只见赵顼的眼皮越眨越急,发自喉间的声音也变得更急促,但光是眨眼和哼哼根本就不能传递信息。
向皇后急得头上生汗,嫔妃、内侍和宫女们都是心中发急。到底怎么才能领会天子的心意,寝殿中有三十多人,但眼下却没人能想出个招数来。
百般无奈,宋用臣吞吞吐吐的开口问道:“圣人,是不是招韩学士来?”
向皇后想了想,就摇了摇头。韩冈要有能力让官家开口,或是有办法让人明白官家的心意,方才就出手做了。若是他只有居中转达的手段,以韩冈的聪明,则是怎么也不会做的——非但无法取信于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应人等愁眉不展,留守的御医已经被招进来了,但他们也同样是束手无策,只能看着皇帝发急的眨着眼睛。眼皮开闭间,看不到节奏,让人弄不清到底是在传递心意,还是突然发病的征兆。
正是想不出一个眉目的时候,近门处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门突然开口,“圣人,不如用韵书!”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犹如弥漫眼前的浓雾被狂风卷曲,让人眼前顿时一片光明。宋用臣手一拍,仿佛遭到当头棒喝一般失声叫道:“对了,正是该用韵书!”
寝殿内的数十道视线,也在同时转去方才那个声音冒出来的方向。却是一个面目清秀,只有十一二岁的小黄门,一对眼睛灵活得很,看起来便是聪明伶俐的样子。
向皇后已经想明白了韵书的作用,看了那小黄门一眼后,便立刻吩咐道:“快拿韵书来……就去官家的内书房找。”
宋用臣立刻点了一名管理内书房的黄门,就见他小跑着的出了门往书房去了。
去拿韵书的人走了,赵顼眼睛也不在乱眨,喉间的声音也静了下来,平平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感觉到了这一变化之后,一时间,所有人都欣喜如狂。官家果然是清醒的,仅仅不能说话罢了。
向皇后和几名嫔妃立刻围到榻边,望着赵顼时眼中无不闪着泪光。过了好半天向皇后方回过头来,问那小黄门:“你叫什么名字,现在跟着谁做事?”
小黄门当即跪了下来,口齿伶俐的回话道:“回圣人的话,奴婢杨戬,现在御药院中听候差遣。”
“杨戬?”向皇后念了一下,像是要记住这个名字。又看看杨戬身上的衣袍式样,又问:“还到祗侯殿头了?”
杨戬身上的衣袍不是有品级的内侍公服,而祗侯殿头是内侍无品杂职——也即是小黄门——的最高一阶,再往上一级,便是从九品的黄门。
“回圣人,奴婢现在是内侍省内品。”
内侍省内品比祗候殿头低了有四五阶,虽然下面还有几个内侍官阶,但在地位甚高的御药院中,就没有更低的了。
“且升做黄门,以后就在福宁殿里服侍吧。”
杨戬立刻跪倒谢恩,俯下去的脸上欣喜欲狂。
御药院名义上是管理宫中藏药和药房,但在天子身边服侍的大貂珰往往都要兼一个御药院都知的差事,是宫中不多的几个能接近天子的地方。但对于普通的小黄门来说,在福宁殿听差,时时能见到贵人,才是往上爬的终南捷径。今天壮着胆子的一句话,就升到了从九品的内侍官,日后只要小心办差,更进一步也不为难事。
一部《大宋重修广韵》很快就被拿来了,向皇后拿着书坐在赵顼身边:“官家,妾身用韵书搜字。想要说什么,是就眨两下,不是就眨一下。”
赵顼眨了两下眼睛,看起来是在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广韵》两万六千字,分为平上去入四部,两百零六韵。利用韵书能做的,也就是按部分韵的数着字来看赵顼想说什么话。
只要能读书作诗,常用字属于哪个韵部肯定是一清二楚,赵顼发病前是不用担心,现在用韵书,传话之余,也能确定皇帝的神智是否清晰。
“妾身想问问官家现在可有不适?”向皇后翻开书页:“可是上平?”
天子的双眼眨了一下。
“下平?”
还是眨一下。
“上声?”
眼皮开阖两下。
向皇后随之精神一震。上声共有韵部二十九,下面就该在这里面数了。
“可是韵部在一董到十贿中?”
一下。
“是在十一轸到二十哿中?”
两下。
“是上声十九皓中的‘好’【注1】?”朱贤妃抢着问道。
赵顼的眼皮又眨了两下。
两下一个‘好’字出来,向皇后也罢,朱贤妃也罢,包括了嫔妃、女官和内侍,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模样。赵顼既然说感觉还好,即便有大半是安慰人,但情况也不会太差。这样的交流虽然很麻烦,但总比
无法交流要强出百倍。
“官家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向皇后再次翻起韵书,“上平?”
一下。
“下平?”
一下。
“上声?”
两下。
“韵部一董到十贿?”
两下。
向皇后便一董、二肿、三讲、四纸的一个个韵部数过来,全都一下。最后终于数到上声十贿中的‘宰’字,赵顼的眼睛终于眨了两下。
宰有屠的意思,但赵顼现在肯定不是想要让人杀只鸡宰只羊来。
“是将宰相招来?”向皇后问道。
赵顼睁大了眼睛,一下也不眨。既不是‘是’,也不是‘不是’,向皇后只能再翻起韵书。
然后得到的是上平一东中的‘同’。
到这里,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向皇后自不例外。她问道:“官家,宰执大多已经出宫了,现下还在宫里的有王珪、薛向,可要先将他们一同招来?”
又是两下。
向皇后正要吩咐人去,但想了一想,却又回来问赵顼,“……韩冈也在,是不是也一并招来?”
两下。
向皇后略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韩冈是决然慢待不得的。若是丢下他,只找王珪和薛向来,就不知他心里会有什么反应了。
抬起眼,方才那个伶俐的小黄门就在眼前,向皇后便点了他:“杨戬,去请王相公、薛枢副和韩学士来。”
……………………
“小的杨戬,奉旨来请相公,枢副和学士。”
见到一名陌生的小黄门跑来传话,王珪和薛向全都失了仪态:“可是天子出事了?!”
韩冈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
杨戬连忙道:“相公勿忧,是皇后用了韵书,可以跟天子说话了。来请相公、枢副和学士,也是陛下旨意。”
韵书?
王珪、薛向脑筋转了一下,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只要能眨眼,用韵书的确就可以交流了。回头看看韩冈,都有几分佩服。
韩冈则很意外,赵顼竟然真的还清醒着,看来之前自己的一番拖延时间的表演,竟然给撞个正着。
既然天子已经可以间接的下旨,王珪、薛向哪里能坐得住,连看都不看这个杨戬一眼,急急的就跨步出门。韩冈则稍稍多看了一眼,只因为前面这小黄门自报的姓名。
杨戬。
韩冈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耳熟,想了一下后,便记起《西游记》和《封神榜》里的二郎神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不过那是几百年以后的流传了,在这个时代,崇信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的人甚多,两年前在京城万胜门外重建的灌口二郎庙里的香火,如今只比大相国寺稍逊。六月二十四的灌口二郎生日,其热闹程度,同样也仅比天子的寿诞和四月初八佛陀生日略输一筹。
但杨戬这个名字,却跟二郎神搭不上钩。现在的二郎神姓李,是筑了都江堰的李冰的二儿子,被仁宗封作灵应侯的便是。
凑巧跟后世的二郎神,刻意在王珪、薛向和他韩冈面前提到自己的名字,看来这个小黄门,也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主儿,肯定是想要拼命往上爬的那种人。有机会就抓住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注1:这其实是宋末才出的平水韵,韵部与广韵有别。不过一时间能找到的就是平水韵,只能用一用了。
宰执天下 第25章 晚来萧萧雨兼风(上)
【十二点左右还有一章。】
跟在王珪、薛向身后走进天子寝殿,韩冈登时就感觉到殿内的气氛跟方才离开时已经大不一样了。虽说还没有亲眼见证,不过韩冈已经有**成把握可以确定赵顼的神智当真是清醒了。
对于赵顼依然保留着清醒的意识,韩冈其实挺惊讶。在他的预计中,赵顼无法恢复。之前的一番做作,也只是拖延一点应变的时间。要真有把握,当时就直接拿韵书来表演了。
但韩冈对向皇后找到与清醒的赵顼交流的办法,倒是一点不觉得意外。这也不是要多少想象力的事。自己能想到,其他人也一样能,不过迟早的问题。如果世间有字典的话,即便是局限于一两千常用字的简明字典,恐怕当时就有人想到了。
“陛下,臣王珪来了。”
王珪还是一副忠心耿耿的老臣模样,一进寝殿便趋步上前,小碎步的跑到御榻边。带着激动和欣慰的打量着赵顼。
赵顼眨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关系,眼瞳中看上去的确是比之前有了几分神采。
韩冈、薛向跟在王珪身后,看到赵顼的反应,心中顿时也轻松了几分。
向皇后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多亏了韩学士。”
“不敢,是陛下福德。”韩冈当然不能居功自傲,随口谦虚了一句,问道:“陛下可有何训示?”
王珪也将腰又弯了一弯,问赵顼道,“说得也是,不知陛下招臣等来,有何训示?”
既然能有办法与赵顼沟通,他们三人肯定要作为朝臣们的代表进行确认一下,免得有人假传圣旨。
向皇后心领神会将手上的韵书递给王珪。在薛向和韩冈的见证下,让王珪在韵书上翻出了‘等’和‘太’。
“等……太……?”王珪问道:“是太后要来吗?”
“太后快要到了。”向皇后点头道,“方才官家也要请太后过来。等太后到了,官家当有话要说。”
三名朝臣脸色都是微微一沉,招了宰执,请了太后,自然不会是小事,有七八成可能是跟帝统传承有关。
“陛下龙体初愈,应该多休息才是。”韩冈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也不用急在今夜。”
王珪强忍着回头瞪韩冈的想法。这位太子蒙师明着说皇帝,实则是在说太后,竟然是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子的一边,丝毫也不犹豫。能创立蹴鞠和赛马联赛的人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候还真是敢下赌注。但话说回来,以韩冈和雍王之间的恩怨,用尽一切手段打掉赵颢登基的可能,尤其是针对其唯一希望的高太后,也不是多让人意外的事。
薛向却暗暗纳闷。韩冈的表态,怎么感觉就像是将太后和延安郡王给对立起来一般,难道他能确定,太后一定会支持雍王上位不成?
赵顼又眨起眼睛,王珪见状连忙翻起韵书。
“无……妨……”
赵顼既然表态,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韩冈也只能保持沉默。旁敲侧击虽然没用,他却也不能将话挑明了说。
‘看上去是真的要准备退位内禅了。’韩冈心道,只是在赵顼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难道说赵顼是准备趁自己还有几分清醒,想赶紧将皇位让给儿子,自己改做太上皇不成?早点将天下转给赵佣,免得赵颢总是惦记着这块肥肉。若赵顼真的准备这么做,这份决断力,韩冈倒是不得不佩服了。
能在第一时间摆脱成为废人的失落感,这份定力已经是超乎常人想象了。韩冈都没把握自己处在赵顼现在的位置上,能不能保持如此稳定的心境。
说起来韩冈曾听说当年英宗临终病危,遗诏都向重臣们颁布了,赵顼也做好了即位的准备。但待到英宗回光返照,看起来似乎有恢复的迹象的时候,韩琦很强硬的说即便英宗皇帝康复了,也只能为太上皇。后来赵顼表现得对韩琦很有成见,将他请出京城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传言便是因为此事。
或许就是因为亲身经历的这件事,天子才会有现在这般冷静的表现吧?至少控制权还在他的手上,也免得不省人事后,被奸人伪传遗诏的事情发生。
只是这么做是不是急了一点?而且还是等太后来了才说。
韩冈难以理解赵顼的想法。难道这位皇帝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他儿子最大的威胁?
自然,这个威胁并不是说高太后会拿她的孙子怎么样,而是说在有可能造成赵佣无法登基,或无法活到成年的人中,高太后能做到的几率是最大的。在帝位的争夺中,并不是做了什么才有罪,而是有那份能力便是罪名了。太祖太宗三兄弟中的那位秦悼王,究竟是怎么从杜太后的嫡子变成宣祖小妾生的庶子,其中种种黑幕,让后人看了都想笑。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不可能针对太后下手,赵顼也不应该全盘信任才是。好歹先跟王珪这样忠心的宰相,或是自己这等绝不可能站在赵颢一边的臣子商量一下才是。至少韩冈现在看不透赵顼,还说在自己再次被请到寝殿之前,有什么事发生了?
韩冈往御榻处看去,只见王珪捧着韵书等着天子吩咐,但赵顼闭着眼睛,貌似没有半点与其交流的打算。在太后到来之前,不打算与任何人说话。
该不会是赵官家的脑袋在中风的过程中弄坏了吧?韩冈猜想着。这或许是必然的答案。
中风,又叫卒中,不过韩冈知道,加个‘脑’字更确切一点——脑卒中。缺血也好、失血也好,导致瘫痪、面瘫、失语这些症状的直接原因都是大脑损伤。赵顼的智商在这一次的中风中出了毛病也当在情理之中。
但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变成白痴的样子,能利用韵书说话,蠢人可做不到。最怕的还是性格出问题,
“官家、圣人。太后到了。”站在门口的小黄门,在外高声通报。
片刻之后,随着派去保慈宫的宋用臣,高太后又驾临寝宫。高太后来得很急,之前应该已经就寝。脚步匆匆的扶着陈衍的手跨进门时,脸上并没有化妆,能看到有不少皱纹,头发也只是很随便的挽着。韩冈看了一眼后就低下了头去,王珪和薛向也是一样,这般模样的太后不能随便乱看的。
但随同而来的不仅仅是高太后和她的一般近侍,还有雍王赵颢。当二大王的身形出现在门前,殿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冷。
王珪、薛向面面相觑,皆是心头凛然。雍王竟然没有出宫!看样子,是住在了保慈宫中。难道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成?
可即便赵颢在保慈宫住了下来,现在也不该随着太后一起过来。宋用臣可是带着口谕出去的。天子既然没有邀请,雍王就没资格走进福宁殿。天子寝宫又不是菜市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不是之前昏迷的情况,天子可是已经清醒了。
当然,相比起赵颢今晚住在宫城中的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三名朝臣偷眼去看赵顼和向皇后,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皇宫的主人终究还是赵顼,雍王留宿的事,鬼才相信皇帝皇后心里会不恼火。
高太后并不管那么多,径直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听说找到了与儿子交流的办法,她亦是欣喜不已。毕竟是母子天性,再怎么偏爱次子,终究还是关心赵顼这个长子的。
韩冈在一旁看着高太后和赵顼通过韵书来交流,问了几句之后,也确认赵顼恢复了神智。
应该差不多了吧。不止韩冈一个人这么想着,赵顼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当高太后用韵书翻出了上平八齐中的珪字,高太后便转手将韵书交给了王珪。
王珪接过韵书上前半步,“陛下有何吩咐?”
所有人也都立刻关注起赵顼眼皮的变化。
“下平。”
“二萧。”
王珪的声音圆融醇和,在过去还担任翰林学士的时候,是宫宴白席的不二人选,也是在郊祀或是明堂等大典上担任赞礼的第一人。
——“招。”
是要将王安石招入宫来吗?还是说奉旨书诏的翰林。韩冈想着。早点招两个翰林进来,正好就可以宣麻拜相了。但当着高太后的面,却做着近乎于托孤王安石的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盯着赵顼眼皮的一众视线也更加凝聚,屏气凝神。内侍和宫女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王珪一人的声音在回响。
“是上平?”王珪问着。
赵顼的眼皮眨了两下。
不是王安石,王是下平。翰林的翰倒是上平——上平十四寒。不过王安石的安好像也是上平十四寒。只是韩冈不写诗,对韵目的了解得不是那么深。
但赵顼并没有等到上平十四寒,而是到了第四韵部,便眨了两下眼皮。
上平四支。
“司。”
随着王珪的声音在韵书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数过,最后停在‘司’上,韩冈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事情不对了。司开头的名词并不多见,人名也好,官职也好,也就那么几个。
不仅是韩冈,所有人都知道,朝堂上能对得上号的,也最合适的,只有一人而已。
王珪的手颤了几下,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定,但韵书还在翻着,赵顼的眼皮也在继续眨着。
上声。
韵部二十一。
马。
韩冈呼吸一滞。不会有别的可能了,赵顼找的总不可能是别称大司马的兵部尚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冈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韵书翻动的声音却依然不停,王珪的嗓音则沙哑艰难了许多。
下平。
七阳。
传入耳中的王珪那本是圆融醇和,却变得沙哑的语声,最后发出了一记变调的破音:
“光!”
招司马光。
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旧党赤帜——司马光。
宰执天下 第25章 晚来萧萧雨兼风(中)
虽然在王珪念出司马二字时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个名字,但听到了赵顼点出了西京留守、判西京御史台的全名之后,向皇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家,可是要招司马光入京?!”她凑近了赵顼耳边,声音中隐隐透着心中的惶急。
赵顼眨了两下眼,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给了皇后肯定的答复。
向皇后攥着汗巾不说话了。
不仅是韩冈,或是向皇后,相信王珪、薛向他们,都会觉得赵顼肯定会找王安石入宫,甚至第三度宣麻拜相,托孤于他——王安石能在郊祀大典前赶到京城,不论是什么原因将他从金陵城招来,在世人看来,可以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顺天应人,这应该是常理。但赵顼偏偏选择了司马光。
薛向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站在侧后方,又闭着眼睛的韩冈听见了,“异论……”
异论相搅?
不过韩冈不这么认为,都这时候,还玩什么帝王心术?
赵顼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以中风的普遍情况,他这样子一年半载都拖不过去。既然能清醒到召回司马光,就不会自大得认为自己能牵制住高太后。
要异论相搅,也要皇帝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有这个手腕才行。难道赵顼有自信拖着病体施展权术,还是说他相信他的母亲能有执中而行的政治头脑。
高太后对新党成见极深,这件事朝臣们人人皆知。她一旦上台,又有旧党在朝,那么当旧党攻击新党的时候,她会偏向哪一边?而旧党攻击新党的理由,自然是拿着新法施行中的弊端说事。
党同伐异,就算新法做得好的地方,旧党也不会承认。因人废事的场面,千年后有,此时当然也有。不是韩冈小瞧人,兼容并蓄的胸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不对。
韩冈心中一动,睁开眼,眼角的余光左撇右撇,看看高太后,再看看雍王,脸色都难看得紧。
能身列两府,就算没有才干,政治眼光不会缺少。而薛向,不但才干不缺,论起嗅觉和眼光,韩冈并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他。高太后和雍王都是当事人,他们的感觉也应该不会错。
思路转了个弯。
韩冈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思路果然是钻进了牛角尖。
的确是异论相搅。
大概在赵顼看来,王安石压不住高太后,即便王安石压得住高太后,但后宫是在高太后手中,作为外臣的王安石,保不住赵佣。
既然如此,新法也好,旧法也好,最后搅成什么样,现在的皇帝都不在乎,只要保住儿子。
“陛下,可是要由中书门下下堂札?”王珪问道。
由政事堂下文调司马光进京,声势会小一点。这也是在试探赵顼的心意,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
韩冈集中了注意力,再一次盯住赵顼的眼皮。
去声。
十八啸。
诏。
诏书。
是要以诏书来招司马光进京。
韩冈抬头向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郁结在心的愤懑却怎么吐不出来。
站在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便截然不同,得出的答案也绝不一样。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又一次绝好的证明。
旧党要上台了。
新法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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