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雪灾。”折可适低声细语,“这一年可就要过去了,比起往年,路倒的饿殍可是少了九成以上。”
“想想这一年,事情还真多,不过总算是有个了结。”黄裳望着窗外的雪景:“明年当会有个好年景。”
“外面都在赞着龙图的治理之功呢。”
“这当然是龙图的功劳!”
因为种痘法的普及,开创者韩冈在民间的声望极高。他临危受命,经略河东,心思多放在战阵上,太原府的政务其实在许多地方都有所疏漏。不过崇高的声望让他在战事之余,处理州中之事时,节省了许多口舌上的纠缠。
而且韩冈利用大批黑山党项作为劳动力,将路中数以万计的可能被动用的民力给节省了下来。今年夏秋的战事,也因韩冈的举措,没有太过干扰到河东百姓的生产和生活。
百姓是淳朴的,但又是精明的,战争的意义在他们之中没多少人会了解,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不需要太多见识都会明白。韩冈的作为,在秋冬之季,让多少百姓将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名声和人望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嗯?”正在检视文牍的黄裳突然出声。
“怎么了?”。
“划界使。”黄裳举起手上最新从京城收到的政事堂省札,“朝廷要派划界使来了。”
“谁是正使?”
“韩玉汝。”
“韩缜?!怎么又是他!”折可适失声叫了起来。
“可不就是他。”黄裳将手上的公函递给折可适,“从之前河东划界的先例来看,至少还要一年两年的时间。”
折可适看了两眼之后,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这是今年的第三批国信使。宋辽两国分割吞并西夏后,亟需将西北的新国界彻底划定下来。前一批使臣在耶律乙辛那里谈崩了,主要还是胜州之战的结果传到了南京道的缘故。不得已,朝廷换上了新的一批使臣。正如省札中所说,是由翰林学士韩缜领衔。
“当年韩内翰主持河东划界,可是一让再让,从山下退到分水岭上,十几间巡铺都给让掉了。还有上万百姓,也不得不内迁。当真对得起那份俸禄。”折可适撇嘴冷笑着。
“这件事不是韩玉汝的错。”从内间的大门处传来韩冈的声音。
“龙图。”黄裳和折可适忙站了起来,回头就看见韩冈从内厅走出来。
看着两名幕僚一眼,韩冈摇摇头,为韩缜辩解了一句后,却不再多说,将司户参军送到厅门前。
熙宁八年的时候,韩冈当时就在东京城。被辽国使节萧禧逼着割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可比折可适要清楚得多。赵顼三番几次下诏,这完全不是韩缜的责任。
但也没有必要再纠缠过去的事,毕竟时至今日,即便是赵顼,也不会再对辽人的讹诈感到心惊胆战,而不敢应对。
宰执天下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十)
更新时间:2012-06-21
腊月的太原州衙,工作并不算很多。每年最重要的征收税赋的工作,都集中在夏秋二季,而往往在冬天兴起的工役,今年也因为有了黑山党项的关系,并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
太皇太后丧期虽已过三七,但依然属于国丧之期,尽管民间燃放鞭炮不犯禁令,但由官府主持的一系列年终的仪式,还是不得不宣告暂停。
儒门重礼乐,在韩冈看来十分无谓的仪式,却一向绕不过去。少了这些繁文缛节,他乐得轻松。而且各项祭祀典礼之后,少不了宴会这一环。韩冈本来就不是喜欢饮宴作乐的性子,寇准那般日以继夜的饮酒宴客,实在是学不来。
只是韩冈除了太原知府的责任外,还有河东经略带来的工作。
国界划界的谈判地点已经确定设在在胜州和辽国东胜州之间,位于柳发川大营——最近被天子赐名做靖边寨——以北十里的一处小盆地中,正好是双方控制区重叠的地方。这是韩冈必须要关心的一桩大事。
在胜州之役结束后,边界大体的位置已经确定了下来。但每日巡检的探马之间,大大小小的冲突依然连日不断,也就终于确定了在胜州进行国界谈判之后,这样的纷争才告休止。
韩冈前两天才遣人去了一趟胜州,为韩缜领衔的划界使团的到来提前做好安排。
韩缜也算是倒霉,划界谈判的差事总是要落到他的头上,而且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上一次已经是为了天子担了罪名,这一次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清流中肯定照样有人要说怪话。
韩冈将保卫划界使团的工作交给了第一任胜州知州。这位知州并不是从朝中派来,而是自河东军中挑选的一名老将。是韩冈很熟悉的人,也就是日前在代州担任知州的刘舜卿。
刘舜卿是宿将,不需要韩冈多叮嘱什么,自然会将事情办好——尽管他这一年来,一直都是镇守河东北疆,在胜州之役中,并没有出场的余地。
不过据韩冈推测,刘舜卿之所以能领到这个差事,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参与胜州之役的缘故——胜州之役中,斩首最多的那些个将校,虽然封赏都不缺,但最后他们的差遣,许多都是调到了晋南诸州,而且赶在新年到来前将他们调走。而晋北,代州、胜州、火山军诸军州,都是换成了老成持重的将领,也就折家的老巢府州不方便更动。
当然,朝廷眼中的所谓老成持重,不过是颟顸迟钝的另一种说法。韩冈作为经略使,河东帅臣,在接见这群平均年龄接近六十岁的将领的时候,很是为未来几年的河东防务担心了好一阵。
朝廷这种担心边臣贪功兴兵的心思,韩冈勉强能够理解,但为此换上一群熬资历熬上来的老糊涂,那就完全不知所谓。还不知道守卫河东北疆的官军,会被他们糟践成什么样,当真是以为可以马放南山?
只是韩冈也没打算说什么,一方面,他现在不方便说,另一方面,至少几年内,的确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大问题。近几年,辽人不可能在边境上有什么大动作,也就是闹些小摩擦罢了。但边境上的小摩擦若是无法坚决的给予回击,到时候,可就是要做好被得寸进尺的准备。韩冈可以很确定的说,天子赵顼肯定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到时候,有的乐子看了。
抱着等着日后看热闹的心思,韩冈将边境军州的人事安排放到了脑后,而在太原做好了迎接划界使团的准备,再过几天,韩缜就该到了。但让韩冈感到惊讶的是,冯从义竟然就在这个时候,从东京到了太原这里,比韩缜早了一步。
“都快过年了,怎么不赶着回巩州。”韩冈很是意外,“年底不是关账的时候?不打算回家过年了?”
“三哥放心,小弟明天就回去。”冯从义道,“从太原向西过河,从葭芦川往银夏走,半个月不到就能回巩州了。至于关账,来得及赶上。”
“银夏刚刚收复,路上还不是很平靖,没事冒什么风险?”
冯从义哈哈大笑,“有三哥在,小弟还用担心道路上的安危不成?”
韩冈摇摇头,拿他没办法。不过从葭芦川走,转入无定河,然后再进入黄河谷地,一路虽是刚刚得到的新土地,但由于要跟辽人划界,已经控制得十分严密,走起来还是很方便。以冯从义的身份,加上他身边由广锐军后人和吐蕃人所组成的护卫,也的确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这么急着来太原是为了什么事?”韩冈问道,他不信冯从义没事会赶在过年前往太原这边跑。
比韩冈还小一点的冯从义,如今乃是关西商界举足轻重的豪商。以顺丰行等几个大商社为核心的雍商集团,不仅控制了国内八成的棉布市场,关西的诸多特产,也全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雍商比起浙闽的商人更为抱团,在商事上同进共退,就是在京城中,也是好大的声势。冯从义已经不是可以没事乱跑的身份了。
“有件东西想让三哥看上一看。”
冯从义神神秘秘的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扎扎实实的裹了好几层,打开来,却是一片晶莹透明的镜片。
韩冈拈起镜片,从透镜中看着表弟变得夸张的脸,是凸透镜。从侧面看过去,透明的镜片便现出了墨绿色。
“这是玻璃?”韩冈问道。
玻璃过去俗称药玉、琉璃、颇黎,不过因为韩冈的缘故,玻璃之名已经渐渐成了世人认同的名称。
“三哥眼光如炬。”冯从义表情夸张的赞道。
韩冈没理会表弟的表演,拿着镜片对着桌上的书,测试着放大的效果,一边又问着:“是巩州的工坊产的?”
“怎么可能?!”冯从义摇头叹气,“在巩州的玻璃工坊想要造出透明的玻璃还早得很,只见钱砸下去,就没听个响。是京中的官坊终于造出了透明的玻璃,小弟设法买到了配料的方子,等回巩州,让那群只会造些废料的工匠们好好学一学。”
自从白水晶因为需要制作透镜而价格飞涨之后,能替代白水晶的透明玻璃,便成了研究的重点。眼下千里镜也被发明出来,对透明镜片的需要,更是上了一个台阶。要造出适合打磨而且没有气孔的玻璃镜片并不容易,但原料比起白水晶的比起来可是要便宜上百倍。
韩冈当初主管军器监,曾安排下对这个项目加以研究,投下的经费不在少数。之后几任接手韩冈工作的判军器监,由于种种原因,都选择了将这个项目给延续下去,研究经费也没有削减。累积起来已经有几万贯的投入,并不比修建高炉少到哪里。如今终于有了成绩,也不是多令人惊讶。毕竟透明玻璃在大食商人那里有现成的例子,而官营的药玉作坊也一直都有透明玻璃的出产,只是一直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原理,无法大量生产而已。
从冯从义手上又接过一张纸片,韩冈粗粗一看,就看到上面写着白砂、硼砂、铅等名词,后面还跟着数量。
韩冈举着这张纸片:“买这份配方花了多少钱?”
冯从义比出两根手指,“两百贯。”
“朝廷在白玻璃上投进去的钱,两万贯也不止了。”韩冈摇头感叹着,“两百贯收买一个工匠,就拿到了两万贯的配方。这个生意,做得可真是值。”
冯从义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等玻璃生产出来后,还不是要依律交税?朝廷一年拿到的税钱,只会比投入的钱要多。”
韩冈将配方还给冯从义:“光靠一个这么粗糙的配料秘方就想造出透明玻璃,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小弟也知道不容易。光是原料,就很麻烦了,雍地的土性和中原截然不同,就是炼出来的铁都有差别,玻璃岂能例外。但有了方向,相应的改起来也方便。再用个几年、再砸个几万贯,终究能出来的。”冯从义笑道:“而且小弟也没打算我们一家掏钱,好几家都想跟这个风了。”
“一家赚钱太惹人忌惮,的确是该跟棉布一样,不要拿在一人的手中。”韩冈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道“不过我也希望到时候不要想着一本万利的心思,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将窗户纸换成透明的玻璃就好了。”
冯从义扭头看看厅中的窗户,咋舌道:“那还不知要多少年了。”
韩冈不心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有耐心等,一步步来就是了。”
冯从义又笑道:“有了玻璃之后,三哥过去所说的水银镜子也可以去造了。这可比玻璃更好赚。”
“说得也是。”
韩冈还记得当初造显微镜的反光镜,上面的锡汞合金接触空气后很快就雾化了。所以他一直想要用玻璃给蒙上表面。也曾拿着水银镜的好处来说服冯从义为此投入资金,这是可以看得见的好处。
宰执天下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11)
【上架的日子正好是端午节放假,看看这三天能不能多拼上几更。】
冯从义商人的习气,听说有钱赚,眼睛都能发金光。
玻璃水银镜冯从义只是听韩冈提起过。但他素知韩冈的为人,不轻易出言,却言必有中。既然曾经郑重的说起过,又要让他去投资开发有关的技术,那么当然是门赚钱的好买卖。
西北的棉布,交趾的白糖,还有南北货转运贩售的生意,已经让韩、冯两家富甲一方。但支撑家族根本的产业,永远都不会嫌多。玻璃和镜子,乃是与生活息息相关。只要能将技术掌握在手中,就算日后扩散出去,只靠细水长流,那也是能传承几代人的富贵。
冯从义沉浮商海多年,喜怒不形于色那是基本功。但在上千万贯的远期收益面前,却也压不下心头的兴奋。别说他区区一介豪商,就是天子,听说了一年能几十万的纯收益,也照样不能免俗。
看着表弟的模样,韩冈微微一笑,低头又看着手上价值千万的小纸片。纸片上一排排小字写得很密,不仅仅是原材料的配方。除了那几条之外,还有烧制时要注意的关键,以及专用炉灶的修筑和运用。
“嗯?”看着看着,韩冈忽然神色一变,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噫。
“哥哥,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冯从义立刻紧张得问道。不要花大钱买来的却是个骗呆子的赝品。
“透明玻璃的烧制肯定都要附带工艺的改变,不仅仅是配方的问题。你能注意到这一点,的确是很好。”韩冈扬了扬纸片,“尤其是关于这烧料的炉灶,跟之前用的炉灶大不一样。”
“这是肯定的。将作监可是新修了炉灶,跟之前的样式都不一样,当然是跟白玻璃有关,小弟怎么能不去详加打听?”冯从义指着纸片上的最后一条,“从炉子里排出来的热气,透过穿过外带的烤炉,可以鼓进去的风加热,能节省不少炭火。”
“不仅仅是省炭火,更是在提高炉温。”韩冈语气郑重。
若不是在这张纸上看到,韩冈还想不起来这项关键性的技术。以蓄热室交换炉中带出来的热量,不仅仅可以用在玻璃的烧制上,炼钢炼铁上有更大的用处。韩冈在军器监时,这项技术还没有开发出来。
“炉温?”冯从义疑惑的问着,这个词可没听说过。
“就是炉子的温度。就像长短轻重一样,将寒热用数字来衡量,是为温度。这是愚兄最近想要做的事。旧有的度量衡不仅不精确,而且太偏狭。冷了热了都能感觉得到,但到底多冷多热,可就没个准了。”
冯从义半懂不懂,想了半天,试探的问道:“是不是炉温高了,就变得更热?”
“正是,温度越高,就代表越热。所以说白玻璃是个好东西,测量温度的器具,我已经设计出来的。可是没玻璃,就只能是纸上谈兵。”韩冈淡淡的提了一句,眼神深沉起来,“好了,不用多想了,眼下我也只是个想法而已,具体怎么测算还得慢慢考量。说一说吧,来太原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玻璃上的事,我想用信应该就够了。”
就是之前商议利用棉花将甘凉路的汉番诸部拉拢过来,纳入棉行的势力范围,韩冈和冯从义直接也只是写信而已——不过是用了密文,以防被人偷看——只凭白玻璃,用不着冯从义亲自来太原。
“三哥说得是,要是仅仅是玻璃这件事,的确写封信也就够了。其实还有另外一桩要事,必须要让三哥知道。”
“什么事?”
“不知三哥还记不记得吴逵?”冯从义凑近了,将声音压低下来。
“当然记得。”当年让罗兀城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但被他带累的广锐军又是韩家在巩州的根基,韩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怎么,听到他消息了?”
“有人在沙州看到他了,身边带着十几人。”冯从义脸上添了几许阴翳。
广锐军出身的子弟,是顺丰行中的主力。而广锐军在巩州、熙州开辟的一座座农庄,里面出产的棉花,也是顺丰行收购的主要对象。每年还没有开始播种,便以契约定下当年的收成,并事先给付定金。这种旱涝保收的策略,是由韩冈当年亲自定下,让广锐军上下对韩冈死心塌地。
由于广锐军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加之在拓边河湟时的奋勇,如今朝廷和地方上的州县对他们已经不是当成叛贼看待。可吴逵一旦出现在河西的消息传开来,朝廷肯定就要紧张起来,对广锐军残部加紧提防。而任用许多广锐军子弟的顺丰行,避免不了的要受到影响。
“这件事确定吗?”韩冈问道。
“看到吴逵的是顺丰行派在甘凉路的掌事之一,也是广锐军出身。据他说,他看到的人虽然跟当年形象大不一样,但一眼看过去,就是吴逵没错。”
“就这样?”韩冈眉头皱起来,就凭这点证据,完全证明不了什么,“连长相都变了,怎么能那么确定”
“其实据他说,只有五六分相像。小弟也不可能就这么一惊一乍。”冯从义沉声道,“但他在甘州留下的姓名,可是叫做武贵。”
“武贵?”韩冈的眉头微皱,倒还真是很相近的两个名字。
“而且这一回西夏归附的汉将,领头的叫李清。他手下有个第一得力的部将,也是姓武名贵。据说此人乃是熙宁四年五年的时候投奔西夏的,只用了几年就在李清帐下出人头地,能力、手段都十分了得。”
“这个武贵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盐州城下的那场大乱中,不见了踪影。说是死了,但也有人说,他是带着一众兄弟去投奔了辽人。反正在那场大乱中,跟他交情好的兄弟,全都失踪了。而甘州城的武贵,他身边也有十几个伴当。”冯从义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三哥以为吴逵到底死了没有?”
“当年就没有确认他的死信。跟侬智高一样,都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狄武襄当年没把侬智高当做战果报上去,韩子华【韩绛】也没敢报。军中也有传言说他去了西夏。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才没了那些谣言。”
当年吴逵的死信由于无法确认尸体的身份,并没有报上去,但基本上都认为他死了。可若是这一次,才安顿下来没几年的广锐军多半又要乱了。
从姓名、时间、行动这些地方来看,武贵的嫌疑实在太深了——甚至不能叫做嫌疑,完全可以确认,武贵就是吴逵。
“他现在还在甘州吗?”韩冈追问道。
“已经不在了。”冯从义道:“说是有人看到他一伙十几人向西出了玉门关,去了西域。不过是不是故布疑阵,那还真是说不准。”
韩冈沉吟了一下,抬眼道:“……不要想太多。吴逵此人,我与他有过一段往来。他的性子,多少了解一点。既然在西夏国灭之后去了西域,多半是没有再回来的打算。等到日后朝廷收复西域,说不定才会再听到他的名字。”
“三哥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冯从义点点头,“那名掌事我就让他留在甘州主持分号事务,也叮嘱过了。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会传出来。等过了一年半载,就是传出来,也不用担心了。”
兄弟俩说了一番话,也到了掌灯的时候。王旖遣了家丁来传话,酒饭已经准备好了,催两人吃饭。
韩冈和冯从义都饿了,出了书房起身往前面去。
冯从义边走边问,“不知三哥在河东还能留多久?”
“最多半年吧。”韩冈道,“河东这里,天子不可能让我留得太久。之前我也写信给你了,河东可以放一放,摊子不要铺得太大。”
“小弟明白。”冯从义低了低头,又问,“之后不知天子会安排三哥回京,还是会外任其他州府?”
“多半是回京。天子怕我功髙难赏啊。”在心思通透的表弟面前,韩冈一点也不遮掩,“要是去了其他路州,再立下些功劳又该怎么办?我眼下都是开国郡公了,还能向上封国公不成?”
“国公放在三哥身上不是迟早的事?”冯从义笑道:“做了相公,国公自然就能有了。”
“任官宰相,数载之后,便能封国公。但食邑过万户,也就能封国公了。天子不就是怕我再立功勋。若是爵同宰相,到了大殿上,站在哪里才合适?”
冯从义陪着韩冈一同叹了一声,转而又道:“说起国公,小弟前些日子在京城,听过介甫相公要转封了,说是因为灭夏之功,本因于变法之利,而且谋图西夏,也是介甫相公在任时先行主持的。”
“哦,是吗?”韩冈想了想,“之前是舒国公,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了。”
封国也是分等级的。首封封小国,继而中国,而后大国,之后还有两国国公。外姓生前不封王,到了两国国公,便到顶了。如秦、楚、魏这样的国公名衔,不是老资历到几任宰辅,基本上不可能有机会得到。韩琦是魏国公,富弼是韩国公,都是大国。而王安石的舒国公则是小国。
“到底是什么,得要看太常礼院了。不过介甫相公也在第二任宰相任上才封国公。之前从相位上退下来,也只是开国郡公而已,好像就是太原郡。三十不到便因功封郡公,大宋开国以来,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三哥。”
“比得上也好,比不上也好,都没什么好计较的。记得我过去曾经说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吧,跑得快的不一定一直都在前面。”韩冈摇摇头,“接下来的几年,可能要清闲一下了。”
“正好可以用来治学。”冯从义道,“三哥的学问越高,小弟也能一并沾些文气。说起来也是关西魁星不利,好不容易才出了横渠先生和三哥。若三哥不能将关西的士子都收归门下,日后做了宰相也坐不安稳。就跟我们这些雍秦的商人一般,若不能抱成团,便只有被人踩的份。可一旦并力相向,就是京城,也能站下一块落脚地!”
韩冈笑而不言,但冯从义的话正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官位的高低,他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可是要好好争一争了。
宰执天下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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