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堂生和其他诸生听到此处,心里一句卧槽怎么的,还要挖我们祖坟
可心里瞬间闪过的愤怒,随即又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想到了下一个问题,挖你祖坟又如何,哪怕是挫骨扬灰又如何
他脸色惨然,今日不迁居,不知是什么后果偏偏皇帝却还是没有将他们置之死地,毕竟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的,至少还可去吕宋,在那里,虽不知什么光景,可至少还有田地,还能过日子
寻常的百姓,若是遭了无妄之灾,便要饿肚子,活不下去了,就要反。
可士绅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他们凭什么反
此时,弘治皇帝又道“吕宋田地与江南田地的丈量,需加紧一些,依着朕看,先将人送去吕宋吧,让他们先熟悉一下环境,否则一无所知,将来如何经营家业自然诸绅的家眷诸多,水师这里自是要鼎力协助,还好吕宋不远,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都能平平安安,这是最好不过的。”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温和之色。
他只求目的。
只要目的达到,弘治皇帝本就是温良的秉性,自然也就一切好说了。
他透出淡淡的笑容,继续道“沿途的花销,动用朕的内帑吧,他们举家迁徙,料来也是不易,还需下旨,他们初来乍到,等到了吕宋之后,吕宋总兵官徐鹏举,需好生将他们安置,吕宋可能不太平,需加派人手,严加看护。”
弘治皇帝虽是吩咐了不少安排,可周堂生人等,此刻却是万念俱焚了。
方继藩一一记下,忍不住插嘴“陛下宅心仁厚,仁义无双,诸绅对陛下,想来定是感激涕零,哪怕他们将来去了吕宋,也知陛下心里挂念着他们哪。”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都是朕的子民,不分彼此,朕岂能厚此薄彼,何况让他们去吕宋,其一,这吕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鱼米之乡。这其二,也是为了我大明的百年基业。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噢,继藩,这江南诸绅的黄册,何在”
方继藩打起精神“陛下,你说巧不巧,儿臣恰好带在身上。”
周堂生“”
周堂生本还觉得,应该在此时努力的挣扎一番,至少该痛哭流涕的晓以利害,或是求饶一番,总该再争取一下吧。
可听到这一句你说巧不巧,读过书的他,便明白,一切都完了。
这决定早是算计好了的。
方继藩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不多时,居然便抱着一大沓的黄册来了。
这黄册,乃是官府对士绅百姓们的造册情况,说穿了,相当于户口。
这么一大沓的黄册送到弘治皇帝的面前。
可纸张,却是簇新的。
很明显,这不像是存在地方衙门里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寻来,这压根是重新调查出来的黄册。
却见弘治皇帝看向周堂生“你叫什么”
周堂生结结巴巴的道“小民周堂生”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周堂生有吗”
方继藩目光炯炯的道“这真是撞了大运,说出来,儿臣自己都不相信,儿臣还真记得有一个叫周堂生的,陛下儿臣寻一寻”
他熟稔的按着周的第一个读音,迅速的翻出一小叠的黄册,很快,便翻出一张大纸来,这大纸里密密麻麻交在弘治皇帝手上,弘治皇帝张开,徐徐道“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周氏,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宋大夫周岩之后户下丁七十九人,二百一十又七口”
周堂生只听得战栗,其他诸绅更是惶恐不已。
这丁代表的是服徭役的数量,一般是指成年的男子,而口则代表家中具体的人口。
周堂生因为是大族,所以没有分家,人口众多,可以往的黄册之中,周家只算是一户,而如今这一家老小,一个个的,似乎都被人点算的清清楚楚。
何时点算的怎么点算的
这不听还好,听了,周堂生内心竟是恐惧起来。
他心里惊惧,瑟瑟发抖,却听弘治皇帝继续念下去,家里多少头猪,多少头牛,又有宅邸多少亩,家中曾出过几个有功名的子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弘治皇帝念毕,忍不住赞许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说实话,别的事,方继藩总是懒洋洋的,唯独这样的事,他干劲足得很,当然,内阁的统计司,也可谓是功不可没。
弘治皇帝将周家的黄册搁下,抬头看着周堂生道“周卿家,这没有错吧,若是有错漏,可以指摘出来。”
破天荒的,弘治皇帝不再以尔相称,而是改为了卿家。
可周堂生一丁点都不觉得舒坦,反是魂不附体,吓得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道“没没有错,一头牛都不曾少。”
其他的士绅尽都骇然,他们不安的看着那案头上,一沓沓的黄册想来有周堂生,肯定也是少不了他们的了。
弘治皇帝道“这样便好,照着黄册迁徙,卿家以为如何,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周堂生脸色蜡黄,努力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没有了,吾皇圣明”
弘治皇帝自然是看出周堂生眼底的复杂眼色,他却是笑了,道“卿终究是朕的子民,此去吕宋,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一干士绅和读书人,在弘治皇帝的一番安慰之下,纷纷告退。
许多人出来时,竟都觉得腿软。
不少人面如死灰,若是以往,遇到此等不平之事,少不得要凑一起议论几句,可周堂生和所有士绅一样,他们警惕的左右四顾,却绝没有任何和人凑热闹议论的心思,而是低着头,竟是不敢发出声息一般,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起来,迅速的消失在了人海。
此时,弘治皇帝惬意的坐在了魏国公府。
几个婢女上前,替弘治皇帝剥着螃蟹。
这上好的螃蟹,肥美无比,都是自蒸笼里新出来的,下头是一小碟的姜醋,还有一盘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
就这般好似家常的吃食,却令弘治皇帝食指大动。
他见婢女剥着蟹肉,便道“朕亲自来,你们不必伺候。”
婢女们也是紧张,忙告退。
方继藩坐在对面,早已愉快的摇下蟹脚,很没吃相的咔吧咔吧咬碎了壳,吃了蟹肉,再将壳吐出来。
弘治皇帝学着方才婢女的样子,却斯斯文文的剥壳。
这江南的螃蟹,最有滋味的便是那蟹黄,弘治皇帝觉得虽是清淡,却又有不同的滋味。
不久,那朱氏便微微颤颤的亲取了银壶来,远远便可闻到酒香,朱氏道“陛下,吃蟹不可不喝酒,公府里便曾自酿了一些女儿红,臣妾将其温热了,陛下可尝尝。”
弘治皇帝颔首,将掰了个满黄的螃蟹托在手上,吃了蟹黄,顿时高兴起来“尚膳监真是该罚,这么多山珍海味,竟不如一蟹。”
说着,弘治皇帝对朱氏道“朕自管吃,你不必亲自伺候。”
朱氏行了礼,却是堆笑,方继藩总觉得这朱氏厉害的很,古人们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博大精深,足不出户的老夫人,本是碰瓷的大好年华,居然还能钻研这个,可见古人的智慧,切切不可小看。
弘治皇帝吃干净了蟹壳里的蟹黄,方又摆出了威严“继藩,这些士绅们,是否会义愤填膺,还想要图谋不轨。”
这也正是弘治皇帝所忧虑的。
“陛下”方继藩道“陛下,儿臣用人头担保,他们断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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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先治穷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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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方继藩的保证。
弘治皇帝心安了一些,随即又笑道“就算他们反叛,那又如何,朕若是连书生们都弹压不住,谈何治天下。”
于是,继续低头吃蟹。
这螃蟹吃起来麻烦,可滋味却是十足的,尤其是这蟹黄,配上温热的黄酒,回味无穷。
弘治皇帝吃了两口,随即抬头看了朱氏一眼。
却见朱氏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轻易作声,弘治皇帝便道“来,坐下和朕说说话。”
他对朱氏,多了几分敬意。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妇人。
朱氏倒没有因为身份礼教而多推迟,依言坐下了。
弘治皇帝则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朱氏道“朕来南京,大多时候都在孝陵,走马观花,也体察不出什么,卿久在南京,可有什么见闻吗”
显然,弘治皇帝对于朱氏是颇为信任的。
朱氏道”陛下,臣妾不过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有什么见闻,只是陛下若问,臣妾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治皇帝这时却是叹了口气,才道”孝陵那里,百姓们入山盗伐,盗猎,常年来,都屡禁不止,朕见过一些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哎看着令朕寝食难安啊。“
弘治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甚至很多事情都想的深远。相对于士绅,弘治皇帝更忧患这些清苦百姓,进入孝陵,这是必死之罪,说是谋逆都不为过,可百姓们还是趋之若鹜,可见这朝廷的法律和民心到了何等的地步。
朱氏想了想,便道”陛下这些人,往大里说,说是乱臣贼子也不为过。可是细细想来,也是生活所迫,孝陵乃是太祖高皇帝陵寝所在,自是要极小心的防范,这是龙脉啊。“
朱氏顿了顿,又道”陛下询问臣妾,定是希望知道,为何百姓们会这样做陛下臣妾也听到不少流言,不说其他地方,单说南京,这南京城里固然是歌舞升平,可陛下,除了这南京城,这城外头呢臣妾不只一次从府里的人口中得知,流民百姓活不下去了,便聚众起来,落草为寇。又听说,有百姓,平日里是良善百姓,到了夜里,却是成了水贼,马贼。魏国公府奉旨镇南京,剿不甚剿。臣妾年轻时,嫁入这里的时候,倒也还好,这些流言只是偶尔有一些,等臣妾如今孙儿都已长大时,这样的事,就一丁点都不新鲜了。“
说着,朱氏也一脸忧心的叹息起来。
终于听到了最真的实情,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江南平静的背后,竟是如此的可怕。
如此一来,那些入孝陵盗伐,盗猎的百姓,已算是良善的了。
只见朱氏继续道“也曾有人说,南人刁蛮,有为数不少,不堪教化。”
她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却又随即道“可到底何以南人刁蛮,臣妾便不知了。”
弘治皇帝摇头苦笑起来。
方继藩却在一旁细致的吸允着蟹脚,一面道“这还不简单,不就是穷闹的吗江南不比别处,别处是穷山恶水,百姓们穷,富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江南是鱼米之乡,又能丝织又能造瓷器,这朱门酒肉臭,却是路有冻死骨,这穷疯了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见了那朱门里的酒池肉林,谁肯甘心不是南人刁蛮,是穷怕了。穷计,富长良心,陛下你看儿臣,这天下人,哪一个不说儿臣好,但凡是知道儿臣为人的人,没一个不翘起大拇指的。可谓是家喻户晓,赞不绝口。可儿臣很不客气的说,儿臣当真有这么好吗”
方继藩吐出了蟹壳,认真的道“究其原因,无外乎就是,儿臣家里有银子,有了银子,自然也就懒得去和人争利,有了银子,便可去做一些风雅的事,譬如儿臣最爱读书,且爱读好书,那些下三滥的世情话本,儿臣是断然不看的,儿臣看道德经,看春秋,以此为乐。儿臣还乐善好施,见了穷人,便看不下去,于心不忍,就见不得有比儿臣穷的人。可倘若儿臣也吃不饱肚子呢儿臣还能看道德经,看春秋,还能乐善好施吗”
弘治皇帝点头,比以前很久以前那个难得出宫的陛下,如今不同了,他的阅历,已是极丰富了,自是能明白方继藩话中意思“正是如此,所以归根到底,这教化之道,在于先治穷病,此病不去,奢谈教化,让人学继藩一般,尽心尽力为朝廷分忧,不去触犯律令,这无异于是缘木求鱼。”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起来“凡事都是开头难嘛,既然明白了症结所在,那么尽力去做便是了,继藩朕和你,还需在此逗留一些日子,不妥善安置好那些士绅,朕寝食难安。”
弘治皇帝的行在,并没有移去南京的行宫,而是直接落脚在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上下,自也小心的供奉。
好在陛下出奇的好养活,不爱吃山珍海味,先是只吃螃蟹,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喜爱上了新鲜的大黄鱼,甚至还对生蚝有了兴趣。
且对于奢侈的做法和排场,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就爱江浙人的口味,放了姜蒜,蒸就完事。
有了英国公张懋坐镇,南京六部则是战战兢兢的,那户部尚书刘义在御前,被狠狠的大骂了一通,便领了旨意,负责这士绅的迁徙之事了。
当然,表面上是刘义主持,可实际上,行在里隔三岔五,都会有一些口谕传出,如何迁徙,怎么布置,安排多少士兵,预备多少艘船,这事无巨细,几乎都是陛下在行在里预备好了的,刘义能做的,不过是乖乖从命。
说起迁徙,方继藩是行家,当初,他有迁方家人的先进经验,这方面,他方继藩说自己的水平第二,天下绝没有人敢说第一。
数不清的士绅,带着自己的家什,在各卫兵马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将装满了车的行囊取下,随即登船。
家眷们哭哭啼啼,长者们抱着祖宗的灵位,更是泪洒了衣襟。
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指着码头上的大船,发出惊呼“船,船坐船啰,坐船啰”
毫不意外,这个时候,会有蒲扇一般打的巴掌摔下来,世界方才清净。
周堂生形如枯槁,他已许多日子不曾睡过了,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仿佛看到列祖列宗们寻到了他,满面怒容。
真是不肖子孙啊。
至于那吕宋天知道是什么地方。
山长水远,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周堂生目光迷蒙,在士兵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微微颤颤的登上了船。
登船的那一刻,仿佛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木然的看着栈桥上,川流不息,即将登船的人,彼此呼儿唤女,或有人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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