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和颜悦色的看着自己,自然不会给弘治皇帝扫兴,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陛下,儿臣来了孝陵,心里便念及了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创业维艰,崛起布衣,纬武经文,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想他创下这千秋功业,驱逐鞑虏,恢复山河,而今归葬于此,虽百五十年之久,依旧能恩荫子孙,儿臣……感慨万千。”
弘治皇帝眼露兴致,不由道:“有何感慨”
方继藩一脸真挚的道:“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太祖高皇帝而今,而至陛下,已经六世。陛下奋太祖高皇帝余烈,推行新政,其心思,与太祖高皇帝当初治天下的心思,何其相似,所为的,不也是能定下乾坤,打造一个清平世界,恩荫子孙吗”
“可是,陛下今日来这孝陵,却是因为……贼子们用心险恶,居然敢有弑杀陛下的心思。这百五十年来,历代天子优待了士人,给予士绅们免取税赋,也极力提拔他们入朝为官,想来,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这些优待士人的规矩,是希望,他们能够为朝廷所用,协助朝廷定国安邦,惠及百姓。到了陛下登基之后,优渥更胜从前。可是结果如何呢结果自太祖高皇帝到现在,百姓们的生活,竟没有得到改善,依旧是赤贫遍地,是无数人失去土地,成为流民,遇到了灾年,还是如从前那般,破家荡产,卖儿鬻女。儿臣甚至……还听闻了人相食的传闻。陛下……百姓们从太祖高皇帝开始,非但境遇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的恶劣了。”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默然无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继藩则又道:“于是在这江南,这寻常的百姓,失去了土地,争相能够进入朱门,更名改名,寄望于卖之为奴,可更多人,想要攀附朱门而不可得,想为人奴仆,有所依靠,竟也无所得。陛下是私访过民间的,自是知道民生的艰辛。儿臣就在想,我大明列祖列宗,若知这天下的财富,为人所窃取,可天下之民怨,却是聚之于朝廷,聚之于陛下,那么……敢问,他们在天有灵,会如何想象呢”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略略皱眉的样子,口里接着道:“陛下,重用士人的初衷,本是为了安天下,要安天下,便是百姓们衣食有所着落,这天下,有人的土地多一些,那么流民就多几个,百姓们的怨恨,自也就多几分。此前优待他们的初衷,到现在,非但没有实现,反而使情况愈演愈烈,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陛下只稍一对待他们苛刻,他们便横行无忌,无所顾忌,先想要谋刺儿臣,次而竟是想要杀死钦差,更是妄图诬告魏国公府,逼反魏国公,这种种罪孽,罄竹难书。儿臣这些日子,在孝陵里,心里难受的很……”
方继藩很努力的做出很难受的表情,可眼里的喜悦,还有即将大肆收购土地的好心情,终究有些掩饰不住。
弘治皇帝这时,目光一阖:“若卿是朕,当如何”
方继藩就忙摇头:“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儿臣怎么敢是陛下呢,何况儿臣更不敢妄自猜测陛下的心思。不过……儿臣若是斗胆,妄自猜测的话,若太祖高皇帝在世,绝不会容许这些乱臣贼子,为祸天下,非要将其诛杀干净不可。”
方继藩身上,终究显露出了戾气。
或许是来到这个世界,见多了人间险恶,内心深处,依旧还是摆脱不了从前那个败家子的暴戾之气的缘故。
弘治皇帝脸色沉重起来,顿了一下,他平静的道:“朕知道了。”
弘治皇帝却又道:“朕昨日得一梦,梦见了太祖高皇帝,他对朕说了一些话,与卿所言,不谋而合。”
方继藩:“……”
方继藩觉得弘治皇帝在糊弄自己。
太祖高皇帝还真会托梦这不可能啊,若是会托梦,我在这孝陵,第一个要砍死的,还不是我方继藩
呃,怎么好像……陛下借托梦……想要搞什么的样子
弘治皇帝随即松了口气,转而道:“朕已敕命英国公张英,急调人马,以祭孝陵的名义,火速来此,不日……即将抵达……”
“陛下圣明。”方继藩干笑道。
…………
又过两日。
这紫金山下,却来了人。
弘治皇帝不免疑惑,命孝陵卫下去将人接了上来。
来者,乃是左副都御史曹元。
左副都御史驻扎在南京,乃是南京御史之首,负责监督南京诸官,因为其有弹劾大权,在这江南半壁,几乎无人敢惹。
方继藩听说这曹元抵达,心里倒是觉得有趣。
这个人,他还真有些印象。
曹元这个人,在历史上,可是在朱厚照登基之后,勾结刘瑾的,因为得到了刘瑾的保荐,此后拜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位极人臣。
当然,这个人当初,还有巡抚甘肃的经历,在巡抚甘肃的时候,因为朱厚照喜爱老虎和豹子,派了宦官前往关外寻觅虎豹,而当时,关外还有鞑靼人,曹元害怕因为如此,而恶化与鞑靼人的关系,引发边衅,于是上书请止。
当然……到如今,弘治皇帝还在,朱厚照尚未登基,曹元自然而然,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
他气喘吁吁的带着诸官上了山。
弘治皇帝依旧是一身布衣,端坐在配殿之中,等着曹元领着诸官来。
甫一见面,大家相互的打量,弘治皇帝面前的曹元,是个面善的老者,他忙是给弘治皇帝见了礼:“钦使受惊,南京上下,无不为之震惊,万万想不到,贼子竟是如此包藏祸心,胆大包天,老夫忝为左副都御史,已是下了条子,责令严查,钦使身子无恙吧。”
他关切的看着弘治皇帝,一副为弘治皇帝担心的样子。
现在张懋的大军未到,这南京城中,敌我不分,弘治皇帝倒是乐于继续做他的钦使。
弘治皇帝道:“曹公多虑了,此番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曹元却见弘治皇帝没有对他行礼,心里倒是嘀咕起来。
按理来说,眼前这个人,固然是钦差,所以自己必须先行礼,可钦差毕竟只是翰林的身份,而自己是左副都御史,位高权重,这个时候,对方才该向自己行礼才是。
可对方只端坐不动,有失礼数。
不过细细想来,这个钦差,定是受了惊吓,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翰林而已,现如今,遭了这么一次罪,便六神无主,倒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曹元微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出了这样的大事,这非老夫所乐见,现在能见钦使无碍,老夫也就放心了。”
于是落座,有人斟茶来,曹元便凝视着弘治皇帝:“敢问钦使,是否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否则……何以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弘治皇帝只道:“一切来的突然,本官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至于查到了什么……却不便说。”
“对,对。”曹元又爽朗大笑起来,他很有气度,温和有礼:“这是当然的,毕竟涉及到的,乃是钦案嘛。朝廷委钦使来金陵,定是钦使精明强干的缘故。不过……老夫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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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九十章:待民以宽
弘治皇帝的脸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不是一个擅权的天子。
可这是祖宗的基业。
弘治皇帝道“此事,萧伴伴也以为魏国公有反心若是有反心,他何故匆匆来京呢这也于理说不通。“
萧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不敢妄言,不过魏国公府世镇江南,功劳卓著,若说他谋反,奴婢也不敢相信的,只是……这事怎么可能是空穴来风呢奴婢也不好说。”
萧敬觉得自己在走钢丝,他不好得罪魏国公府啊!
这样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公府,盘根错节,几乎和所有的公侯都有关联。
这时候敢在如此重大的事上落井下石,人家也绝不是吃素的。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叹了口气道“朕也以为这可能只是子虚乌有之事,徐氏与我大明休戚与共,断不会如此。这封弹劾的奏疏,暂时留中不发,也不用大臣们讨论,明日,朕只私下里召问刘卿等人即可,厂卫那里,在江南,却要打起精神,不可明访,需暗察。”
萧敬忙道“奴婢懂了。”
弘治皇帝疲惫的样子,道“太子还在瞎琢磨算数的事”
“是。”
“他呀。”弘治皇帝笑了笑“也不知他琢磨出了什么东西,朕也不懂,不过朕的儿子,自是聪明绝顶的……何况有继藩看着,朕心里放心一些。”
虽是这样说,弘治皇帝的心里想的却是,现在疑传魏国公府谋反,这谣传的可谓是有鼻子有眼的,这魏国公府,在江南节制了这么多兵马,更不知多少军将,乃是魏国公府的旧部,哪怕这只是万一,也足以让朝廷焦头烂额,正因如此,弘治皇帝不得不谨慎。
而太子毕竟是未来储君,对此居然毫无忧患意识,他若是不在,却不知这太子是否驾驭得了这四海之地。
…………
内阁……
这些日子,四海升平,尤其是在钱庄的土地免租之后,内阁竟是察觉到,从前令他们焦头烂额之事,竟变得轻松起来。
以往征粮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现在,因为征粮所引发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朝廷征收粮食,最大的问题其实就在于损耗。
这损耗是极惊人的,往往要征一百斤,最后入库的能有一半,便算是幸运了。
而为了从寻常百姓手里抢夺仅剩的口粮,地方的税吏,以及为官府代劳的保长甲长,每到下乡征粮时,就需大量的人力,这么多人力,都是嘴巴,如此一来,这既给朝廷极大的麻烦,也给寻常的百姓,添加了极大的负担。
如今土地免租,这地不是百姓的,却又是百姓的。
百姓们有了足够的土地耕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甚至还有有一定的余粮,因而对于缴纳皇粮,抗拒的并不严重。因而,只需下乡催收,往往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另一方面,土地免租,是与缴纳皇粮挂钩的,若是不缴纳皇粮,次年则收回土地。
因而,百姓们竟对纳粮的积极性很高。
那方继藩,指使着他的徒孙,在各乡设立了粮库,这等粮库规模小,招募数人,而后自然就有百姓前来缴粮,仓库入库多少,缴纳多少,账目上都是明明白白的,而缴粮的区域,大多都在江南,其他地方,可用银子代粮缴税,而江南乃是水乡,这粮库的粮食一满,则利用利用遍布在江南的水网,送至府库,而后再通过漕运,押解入京。
兼任了户部尚书的李东阳,对此尤为热心,他记了七八个人的名字,这些都是当初西山文学院,金榜题名之后,入仕的地方父母官,他们努力在地方上,采取新的粮税征收之法,因而,第一批粮食押解入库的时候,李东阳顿时对这数人,赞不绝口。
“刘公,这新的粮税法,只怕也要铺开了。”李东阳寻到了刘健,眉飞色舞的道“刘公可知,往年粮食入库,都是在岁末,可现在……离岁末还早呢,可今年,却已有四个府,九个县将第一批粮赋押解入京了。”
刘健捋须,户部的事,他不太管,毕竟他要管的事太多了,何况这本就是李东阳的职责,刘健自是不会干涉的。
“噢,今岁这样的早”刘健的话里也透出了惊讶。
李东阳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愉快,笑道“是啊,不但早,而且这一批押解来的粮,你猜一猜看,报上来的损耗是几何”
刘健微笑,他极少看到李东阳卖关子,这自是大喜事了,便大胆的猜道“不会是四成吧”
四成的损耗,是极低的数目了,刘健记忆的最清楚的是,文皇帝在的时候,只有永乐九年南阳府打破这个记录,一时传为佳话。
李东阳笑着摇摇头“再猜猜。”
他的心情怎么能不好,户部的职责,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出,一个纳。而以’纳‘又分为了’钱‘和’粮‘,钱其实好办,征收起来也轻易,可粮不同,最是令人头痛,偏偏这粮,乃是稳定社稷的神器,遍布在京师附近的几个大粮仓若是粮食不满,是要动摇国本的,所以收粮对于户部而言,现在收益已经远不及商税了,却是头等大事,这个问题能解决,户部上下,便可减轻大半的负担。
刘健是老成的人,不爱玩这猜谜的游戏,便微笑“快快说来吧。”
“两成,损耗只有两成……”
“什么”刘健一脸震惊之色。
李东阳点着头道“就是两成,这钱庄免租,看上去,好似是吃了亏,可实际上,百姓们分得了土地之后,不需向士绅缴纳粮食,有了余粮,他们又希望继续免租下去,对于纳粮的积极性极高,甚至已不需派人下乡催收了,只需在粮仓中坐等过秤,再通过粮道,进行汇总,刘公,方继藩的几个弟子,对,就是这几个知府和县令,在江南就在推行这件事,听说背后主导此事的,乃是刘文善,不过刘文善此番去了佛朗机,可他人走了,当初留下的经济之道,却还在,正是因为奉行这样的法则,父母官做好善后的工作,那么就无往不利了。”
刘健依旧显得震惊,这一下子少了三成多的损耗,而且不必浪费大量的人力,这……
他不禁道“经济之道,什么经济之道”
作为内阁首辅,自是想得深远。
“待民以宽!”
李东阳继续道“所谓大夫省刑薄征,一切居之以宽者也。也就是说,征收赋税,也即是如此,从前想的是,如何征收,而他们则在想,如何让百姓们能吃饱肚子,能有余粮,同时,又如何确保,百姓们能够富足,解决了这一条,税赋的问题,方才可以迎刃而解。以往,因为关系着国本,所以历来父母官,都将征收税赋,当作是头等大事,因为这关系着的,乃是他们的乌纱帽。而这些人,反其道而行之,却在治地,聘请屯田校尉,建立农所,想方设法,推广良种,下乡教授百姓们更合理的种粮,掌握他们的土地的状况,甚至……设立防灾的机制,亲自了解灌溉的情况,还有人,想办法建立水库,平时蓄水,到了需要水时,再引水灌溉……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么其他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刘健不断点头,他下意识的开始反思,就以李东阳之言而论,似乎是极有道理的,大道理说来,谁都懂,可能做出这些来,就不易了。
李东阳口里继续道着“其实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么百姓们的经济状况,其实就已经能够大抵掌握了,他们在乡间,设立了粮仓,百姓们自是肯亲自押粮,来缴粮。哎……这刘文善,总是打破常规,真是奇才啊,还有那些弟子,倒是都肯做事的,个个都是人才。“
刘健微笑,颔首。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寻常的父母官,就算是做出一点功绩,多半也未必有人能看上。
可新学的这些弟子不一样,他们在地方上,哪怕只是一个父母官,可毕竟在京师都有人关照着,只需按照刘文善的经济之道,卯足了劲的去做,有了成绩,就不愁自己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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