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苻坚事母至孝,他可以容忍苟太后与卫将军李威私通,但在强留陈操之这件事上却是不能答应,一是因为要与晋议和,如何好将晋国使臣陈操之强留在长安!二来陈操之不比襄阳的释道安和习凿齿,释道安是出家人,无牵无挂,到哪里弘法都可以,习凿齿祖居襄阳,襄阳与秦接壤,苻坚只要攻下襄阳,就可以把习氏一族都搬到长安来,不由习凿齿不效忠,但陈操之就不行,陈氏族人在钱唐,除非灭了东晋,否则不可能把钱唐陈氏一族搬取到长安,所以即便许诺陈操之以高官厚禄、陈操之也定然是不肯留在长安的,苻坚素以仁义行事,不愿让人认为他氐人野蛮霸道。
击磬三响,氐秦太学讲堂问难开始,先是由诸学子向在座的十二位五经博士解惑问难,五经分别是《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氐秦太学的书经博士用的是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而东晋则参用孔安国的《古文尚书》,但也有人说《古文尚书》是伪作,陈操之对《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都烂熟于心;氐秦太学的《礼记》用的是郑玄注的《小戴礼记》,不传授《大戴礼记》,东晋则两戴礼记都有研究的学者,会稽孔氏就是专研两戴礼记的,陈操之与孔汪为友,常向孔汪请教戴氏礼记精奥妙,孔汪自然是不吝赐教,所以陈操之对《礼记》也是了然于胸,至于《周易》、《毛诗》和《春秋三传》,更是陈操之的长项,这三经他可以说是代表了东晋的最高水平。
氐秦太学的学生当然是汉人居多,但也有不少氐、羌、匈奴、鲜卑和羯族的学生,胡汉混杂、良莠不齐,却能济济一堂学习,这一点倒真是符合孔子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这些汉族和胡族子弟依次上前,向博士请教五经难题,在座的五经博士应答如响,不仅仅是学生问,博士答,这些博士还对前来问难的学生考以经义疑难,那些学生个个侃侃而答,都能切中要害。
讲堂学术气氛极佳,苻坚捻须微笑,侧头看陈操之,陈操之凝然端坐,清峻秀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静听那些博士学子问难,心里哂道:“都是些粗浅经义,有些简直就是背诵经文,这氐秦太学的水平比之吴郡徐氏学堂和会稽郡学的水平大为不如,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中原战乱不休,庠序学校废弃,学术传承断绝,而东晋相对安定,所以东晋十六国时代,大诗人、大书法家、大画家都出自东晋,东晋的文学艺术自春秋百家争鸣后达到了一个新高峰,这是胡人立国远远比不上的,就算苻坚重视教育,但数百年的积累、世家大族的传承,又岂是三、五十年能弥补得上的!”
苻坚问:“陈使臣以为我氐秦学子学业如何?”
陈操之答:“也算勤励肯学。”
苻坚听陈操之语气不甚敬服,便道:“朕听闻陈使臣是从钱唐县、吴郡通过中正考核一步步擢升上来的,中正考核离不了诗论,陈使臣对毛诗、论语想必研究极深,朕欲请陈使臣与敝国诗经博士问难,不知陈使臣意下如何?”
陈操之心道:“我出使长安,自然要长我大晋威风,今日且发少年狂。”躬身道:“单以诗经问难,未免单调,外臣粗通五经,愿与贵国五经博士辩难。”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那百余名胡汉学子议论纷纷,在这些学子眼里,通一经已经很难,通二经屈指可数,通三经的整个氐秦只有博士王寔一人,而这个年甫弱冠的吴人竟敢狂言通五经、要与在座的五经博士辩难,氐秦学子完全不信,都认为陈操之是大言不惭,那些疏于礼仪的胡人贵族子弟便鼓噪说要驳得晋使陈操之哑口无言。
苻坚虽然认为陈操之有才,但也不信陈操之能通五经,所谓通一经,不仅仅是能背诵,还要掌握历代各家注释此经的要义,综纳百家之言,总之,要在经义上妙解无碍,可以应对关于此经的各种疑难,才能算通一经,这是对经学博士的要求,对学生通一经的要求则没有这么高,只要能背诵一经,基本理解经义就算合格,苻坚认为陈操之的通五经,大约与秦太学学生通经类似,只是粗通而已,陈操之自己不也说只是粗通吗!
所以仁慈的秦主苻坚还有点为陈操之担心,担心这个俊秀的晋使等下回答不出、张口结舌的窘态。
上品寒士 十三、舌战群儒
十三、舌战群儒
精通《周易》、《诗经》、《礼记》的王寔号称关中第一大儒,原是太学博士,因博学弘才得苻坚赏识,官拜五品太常丞,主管氐秦太学和各郡学县校、以及官吏的考核荐举,因苻坚重视儒学教育,官吏不能通一经者就要削职为民,所以王寔的地位就分外尊崇。
王寔听得陈操之要与在座的太学博士辩难五经,口气很大,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王寔眉头微皱,转头看了看其余十一位博士,那些博士一个个面露不忿之色,一齐注目王寔,唯王寔马首是瞻。
王寔低声道:“这个年轻的晋使藐视我大秦学子啊,他要一个人挑战我等,陛下亲临,我等能言败乎?”
白发苍苍的礼记博士韦让压抑着嘶哑低沉的嗓子道:“小子狂妄,目中无人,待老夫教训他明白什么是温良恭俭让!”
韦让年近七旬,皓首穷经,精研《礼记》,由他来教训陈操之最是合适,王寔一点头,向苻坚致意道:“陛下,就由韦博士先与陈使臣进行《礼记》辩难吧,既然陈使臣自恃博学,要舌战我大秦群儒,我等五经博士自当一一向陈使臣领教。”
苻坚目视陈操之,陈操之从容道:“关中乃炎黄发源地,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在下从江东数千里远来,既为两国交好,也愿意向关中大儒高贤请教。”
苍颜白发的《礼记》博士韦让便高声道:“陈使臣既敢大言通五经,不知师从何人?”
陈操之道:“在下自幼由父兄启蒙,及长,先后师葛稚川先生、徐藻博士。”
韦让问:“葛稚川通五经否?”
陈操之道:“葛师渊博如海,岂限五经之学!”
韦让撇嘴一阵冷笑,却问:“葛稚川的学问陈使臣都学得了吗?”
陈操之道:“百不及一。”
韦让“哦”了一声:“百不及一就敢在我大秦太学与我五经博士问难!”
陈操之淡淡一笑:“亦无不可,请教而已。”
韦让道:“既然葛稚川的学问你都未学成,为何又转投徐博士门下?”
这老头倚老卖老,有点歪缠,陈操之道:“韦博士,今日是五经问难,在下的私事就不必多问了吧,不知韦博士通何经?”
韦让却道:“老夫心无鹜,专研《礼记》,《礼记.学记篇》云‘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陈使臣忽而师从道人葛稚川、忽而师从博士徐藻,岂不是有违尊师重道之礼?”
陈操之含笑道:“圣人无常师,孔子曾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在下转益多师有何不可?”
原以韦让会语塞,不料这白发老者义愤填膺道:“你敢自比圣人!”
陈操之暗暗摇头:“这样迂腐的博士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朗声道:“孔子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圣人好学如此,我辈岂能落后,难道我今好学就是狂妄自比圣人乎!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於吾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陈操之言外之意是说韦让不要倚老卖老、不要以为年老就学问高,少年郎照样可以做你老头子的老师,韦让岂会听不出来,很是恼怒,这个实在辩不过陈操之,还是凭学识见优劣,当即择《小戴礼记》中艰难疑难处向陈操之发问,要难倒陈操之,陈操之随口而答,辨析精微,条理分明。
韦让接连发问,都没难倒陈操之,正手捻白须、搜索枯肠,准备再问,却听陈操之微笑道:“韦博士口干舌燥乎?请少歇,也让在下问个难。”
陈操之又不是韦让的博士弟子,韦让如何好问个不休,韦让老脸一红,嘎声道:“请陈使臣问难。”
陈操之从大袖里抽出一物,苻坚、王猛以为是晋人清谈常用的玉如意,不料陈操之右手微动,“唰”的一声,成扇状,手与扇柄同白,轻轻摇动,意态萧散,缓缓问难道:“礼有三本:天地者,性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请问韦博士,君师何以能为治之本?”
韦让瞠目久之,断然道:“此非礼记文字!”
陈操之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韦博士既是礼记博士,即便以《小戴礼记》为重,却难道未曾读过《大戴礼记》!”
韦让老脸再红,强词道:“自郑康成后,列为五经的礼记便是指《小戴礼记》,学贵专不贵杂,老夫不读《大戴礼记》又有何妨!”
陈操之摇头道:“《大戴礼记》八十五篇,其《诸侯迁庙》、《诸侯衅庙》、《朝事》、《公符》等篇,记录诸侯礼制,可补《仪礼》之阙,与《小戴礼记》相印证,更能见先秦士礼,韦博士只知小戴不知大戴,有违先圣好学之旨。”
韦让满面羞惭,在秦主苻坚和满堂学子面前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正待抗声再辩,却听太常丞兼易经博士王寔低声道:“韦博士少歇,让薛博士与他相辩。”
薛博士是尚书博士,当即以《尚书.西周书》与陈操之问难。
端坐一边旁听辩难的苟太后和苟皇后姑侄二人都注目陈操之,看这遥远江东来的美男子折扇轻摇、风流倜傥的样子,苟太后心道:“真是奇哉,这陈操之不是人称江左卫玠吗,原以为应是柔弱秀美的男子,不然的话何以看杀卫玠,未料这陈操之丝毫不见文弱之态,优雅俊美中更有刚健之姿,你看他坐在那里挺拔如秀树,有蓬勃葱笼之美。我关中男子不是粗鲁便是愚蛮,要么就是文秀如娈童,何曾有这样秀峻的美男子!”
苟太后心情摇曳,眸子从卫将军李威脸上掠过,心道:“李威年少时亦是英俊不凡,不过如今也显老态了。”
苟太后听不懂陈操之与薛博士辩难,只看得出那薛博士辩得额上青筋直绽,而陈操之扇子轻摇,从容应对,高下一目了然。
薛博士搜尽胸中所学也难不倒陈操之,心慌之下把杨雄的《法言》当作孔子的议论来驳陈操之,被陈操之敏锐地揪出,薛博士大惭,再辩下去已无趣,默然退后。
苻坚虽然仁义宽厚,但现在脸色也不大好看,礼记博士和尚书博士已经败北,难道陈操之凭一己之力要把横扫他大秦太学!
苻坚目视王猛,王猛捻须微笑,不发一言。
堂下百余学子现在是悄然无声,韦博士以严厉著称、薛博士以识字多著称,现在却都辩不过这个晋使陈操之,现在陈操之给这些氐秦学子的感觉就是震撼。
氐秦太学的春秋博士有三位,分别治《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榖梁传》,王寔让精通《左氏春秋》的梁博士与陈操之问难,双方就“僖公五年,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虞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展开激烈辩难,陈操之对左传用功颇深,这一年来与词锋税利的谢道韫朝夕相处,时时辩难,砥砺得更为机敏,引用《战国策》、《论语》、《管子》、《墨子》、《史记.封禅书》,口若悬河、排比滔滔,梁博士几无置嘴处,又如何辩得过陈操之!
春秋博士也不敌陈操之,王寔眉头紧锁,五经只剩下《周易》和《诗经》了,王寔心里很清楚,在关中,易和诗无人能出他之右,这《易经》和《诗经》理应由他来与陈操之辩难,但现在王寔有些畏难,陈操之笃定从容的神态给了他很大的压迫,他是氐秦儒学第一人,秦主苻坚又在高座上,这要是辩不过陈操之,那他可就颜面尽失了。
王寔清咳一声,正准备让治诗经的杨博士与陈操之相辩,却听苻坚沉声道:“太常丞王寔,且与陈使臣辩难,无论输赢,只要精彩,朕都有赏。”
王寔听苻坚钦点,只好打起精神,对陈操之拱手道:“王某愿与陈使臣论诗辩易。”这就是《诗经》、《易经》一起来了。
陈操之还礼道:“请王博士出题。”
王寔想后发制人,说道:“陈使臣远来,我当礼让,请陈使臣先问。”
陈操之一笑,便发问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何谓也?”
王寔答道:“以理言之谓道,以教言之谓一,以体言之谓之无,以微妙不测谓之神,应机变化谓之易。”
王寔答得中规中矩,那些氐秦博士为造声势,一齐赞叹。
陈操之含笑问:“王博士亦好老庄玄言乎?”
苻坚严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弃市,王寔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恼怒道:“陈使臣,休得胡言,老夫这是解易,与老庄何干!”
陈操之道:“阮嗣宗《通老子论》有云‘道者自然,《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也’,岂非与王博士所言之道相通?”
上品寒士 十四、捧杀王猛
十四、捧杀王猛
有鉴于东汉谶纬妖妄、西晋清谈误国,所以王猛建议苻坚禁老庄图谶,而陈操之却偏偏在氐秦学子云集的太学讲堂指摘太常丞王寔好老庄玄言,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王寔如何不怒,但陈操之所引的阮籍《通老子论》的确与他刚才解释“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意思相近,王寔惊怒惶恐,一时又想不出如何自辩,急得面皮紫涨、额上青筋绽起,指着陈操之,吃吃道:“你,你,肆意曲解,凭空污人清白!”
陈操之听到“凭空污人清白”之语,不禁粲然一笑,说道:“天地至神,难以一定言称,故体而言之,则曰两仪;假而言之,则曰乾坤;气而言之,则曰阴阳;性而言之,则曰柔刚;色而言之,则曰玄黄;名而言之,则曰天地。此皆莫能名,姑与以一名而不能尽其实,遂繁称多名,夫多名适见无名,故可得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故大道真宰无名,即《老子》开宗明义之‘可名非常名’耳,以此观之,《周易》与《老子》岂非殊途同归?——”
说到这里,陈操之朝苻坚、王猛分别拱手致意,说道:“贵国有明君在上、贤臣辅佐,百官称职,风化大行,老庄亦诸子百家之言耳,读之又何害焉!”
苻坚见陈操之话锋一转,赞美起他大秦的德政,这外国使臣的称颂可比本国臣子的谀词分外受用,哈哈大笑道:“陈使臣真有相如之才、仪秦之辩,老庄诚然无害,主政者痴迷则有害,陈使臣此言可谓有感而发。”
苻坚意指陈操之是感于江东风气浮靡、皇族世家皆务清谈才说的这番话,陈操之笑了笑,并未否认,且让苻坚得意去。
那王寔这才放心,躬身道:“陛下神武拨乱,道隆虞夏,化盛隆周,垂声千祀,真我大秦子民之福也。”
苻坚很是高兴,命有司分赐诸博士绢帛等物,对陈操之道:“待陈使臣回国,朕必有厚赐。”又问:“陈使臣自入秦境,观感如何?”
陈操之岂吝赞美之词,说道:“陛下任用贤臣,德政大行,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境内大治,外臣前日在灞桥,便闻小儿歌曰:‘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此皆陛下仁政所致,窃以为陛下仁德宽厚更胜蜀之昭烈帝,而王尚书之忠义才干岂在诸葛武侯之下!”
这话苻坚听来大悦,他曾私下称誉王猛为诸葛亮再世,没想到千里迢迢远来的晋使陈操之也知此事,大笑道:“朕得王尚书,真如鱼得水。”即命赐王猛牛羊绢帛若干。
陈操之称颂苻坚必连同赞美王猛,这在苻坚听来是众望所归,因为大秦能有今日局面,王猛居功自伟,他苻坚垂拱而治可也,然而,在其他胡汉官吏和太学学子听来难免有人腹诽,要知道王猛以雷霆手段铲除诸氐豪强,氐秦公卿以下皆惮之,但同时得罪的人也不少,陈操之这样盛赞王猛,更让这些人忌恨王猛,就是李威、邓羌等人,也是心下不喜——所谓捧杀,正此之谓也,即便不能动摇王猛的地位,给他制造些麻烦也是好的。
王猛是阳谋阴谋都擅长的人,陈操之不能行太明显的挑拨离间之计,但这样的赞美是谁都爱听的,而且陈操之也没有夸赞得太过分,只把王猛放在贤臣的位置,而这是王猛认为自己完全应得的赞誉,所以王猛并不怀疑陈操之的居心,只是陈操之在太学讲堂这么多人面前赞美他,他心里稍稍觉得有些不妥。
苻坚请陈操之为在座的大秦学子讲学,陈操之也不谦辞,氐秦学子水平偏低,讲深了他们听不懂,陈操之就讲《论语》和《孟子》,深入浅出,阐述的儒家义理易懂而精到,不但诸学子听得入神,苻坚、王猛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对陈操之的学识大为佩服——
陈操之神态从容、谈吐优雅,风仪学识让人心折,苻坚忽然起念,若把陈操之留在长安,即便只作儒学博士用,那大秦的儒学岂不是要大进一步?
苻坚即以此事悄悄询问王猛,王猛问:“陛下莫非不欲与晋议和?”
苻坚道:“晋与我大秦议和,乃是忌惮燕国势大,欲分燕之势耳,但燕不是三国之曹魏,秦与晋亦非吴、蜀,此三国非彼三国,陈操之前来亦未求结盟,只是欲以新制兵器换我关、陇战马而已,朕答应交易,但要留陈操之为朕所用,陈操之在江东无甚根基,司马氏、桓氏并不会因朕强留陈操之而兴兵问罪吧,只有一个难题,就是陈操之不肯留,朕欲其效力,自然不能强迫之。”
王猛笑道:“陛下赐宴时可以言语试探其意,不过臣料想陈操之不肯留的——”
苻坚道:“是啊,陈操之不肯留,奈何?”
王猛捻须笑道:“陛下真要留他还不容易,臣拖延时日,不与其谈议和交易之事,陈操之奉命而来,议和未成岂会自去,只要陈操之在长安滞留个一年半载,江东朝野必非议蜂起,那时只怕陈操之想归国亦不可得了,岂能不为陛下所用。”
苻坚大喜,连连点头。
午时初,陈操之讲学结束,苻坚请陈操之与他一起回宫,赐宴明光殿,吕婆楼、王猛、李威、权翼等重臣相陪。
筵席间,苻坚笑问陈操之:“陈使臣想必知道十年前桓温将军引兵北犯之事,当年桓温驻军灞上,那时王尚书尚隐居华山,麻布短衣往见桓温,扪虱而谈,纵论天下大事,桓温奇之,认为江东无此英才,欲携王尚书南归,王尚书不肯,留在了关中——”
说到这里,苻坚目视王猛,朗声笑道:“若当日景略兄去了江东,我大秦哪里能有今日之局面,此乃苍天留景略助我也!”
陈操之恰到好处地说道:“不敢相瞒,桓大司马对当年未能将王尚书带回江东,至今引为憾事。”
苻坚大笑,李威等人却笑得颇勉强。
苻坚问:“陈使臣,若王尚书当年去了江东,能有今日在我大秦之地位否?”
陈操之一笑,含糊道:“王尚书王佐之才,到哪里都能力挽狂澜的。”
苻坚觉得陈操之说得不够清楚,笑道:“姑言之,何妨。”
陈操之道:“或许能有郗嘉宾的地位。”
苻坚点头道:“郗嘉宾是桓温智囊,但又如何比得了我大秦之王尚书。”
王猛开口道:“我在江东则是北地流民,如何比得了郗嘉宾,只堪为俗吏尔,幸赖陛下不弃,委以重任,臣猛愿鞠躬尽瘁供陛下驱驰。”
苻坚目视陈操之,说道:“陈使臣乃颖川大族,南渡后却沦为寒门,近年才入士籍,其间辛苦陈使臣自知,陈使臣与陆氏女两情相悦,世所知闻,却拘于门第悬隔,至今婚姻不谐,令人叹息!朕观陈使臣是有抱负之人,难道就甘心纠缠于门第内斗、虚耗此大好年华?即便陈使臣最终脱颖而出,能执东晋权柄,但没有三、五十年谈何容易,那时陈使臣亦垂垂老矣,又何能为!”
陈操之神色不动,静听苻坚说话,心道:“苻坚想要让我留在氐秦啊,嘿,岂有此理!”
只听苻坚续道:“朕雅爱陈使臣之才,若陈使臣肯留下,朕即委以四品太常卿之职,不知陈使臣意下如何?”
陈操之现在只是七品太子洗马,苻坚委以四品太常卿,不可谓不重用,李威、权翼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再看王猛,王猛神色如常,显然苻坚事先与其商议过,这让李威、权翼等人颇为不满,王猛过于专权了。
陈操之自然不会答应,以家族门户为辞,苻坚也就一笑而罢。
宴后,陈操之辞归鸿胪邸,苟太后派女官向苻坚传她口谕,让苻坚设法把陈操之留在长安,苟太后布施营建的佛寺年底将建成,到时要请陈操之画佛像壁画。
这已经是苟太后第二次向苻坚说要留下陈操之,上次苻坚未置可否,但今日在太学见识了陈操之的才学,苻坚爱才,也起了要把陈操之留在长安的念头,只是苻坚知道他这个年过四旬、精力充沛的母后不大守妇道,说是要留陈操之画佛寺壁画,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爱陈操之俊美,母后这下子在太学见过了陈操之,江左卫玠名不虚传,见面犹胜闻名,母后更要留下陈操之了——
氐人不比汉人,对女子贞节并不是非常看重,但苻坚现在是大秦天王,深受汉文化影响,那李威是其母的老相好也就罢了,因为李威对苻坚有恩,又且年近五旬,苻坚对李威与其母的私情也就听之任之,但若是东晋来的陈操之也成了苟太后面首,这苻坚的颜面就挂不住了——
一念及此,苻坚不禁有些烦恼,而且其母苟太后言道,明日午后要请陈操之进宫为她宣讲佛经。
上品寒士 十五、太后秘辛
十五、太后秘辛
午后申时,陈操之从秦宫回到鸿胪邸,黄小统笑嘻嘻上前禀道:“小郎君,方才有好些人来这里询问可有小郎君那样可收可放的扇子卖,有说愿出几千钱买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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