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谢道韫失笑:“何至于此,我向来对汝这般严厉吗?”
谢玄赶紧道:“那是阿姊对弟的磨砺,弟终生感激。”
谢道韫笑了笑,说道:“阿遏,你现在善滑稽之词了,是和刘尚值学的吗?”转身回厅。
谢玄并未跟进去,独自步下庭中,仰望夜空,心道:“我父我母,育儿七人,今只有我和阿姊,阿姊的终身大事我不帮她谁帮她,难道我忍看她孤苦终生!阿姊可惜的是没能早与子重相识,不然的话,以阿姊的惊才绝艳,哪里还会有陆氏女郎什么事!虽然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并称南北士族两大名媛,但陆葳蕤只是容貌美丽而已,如何比得我阿姊?子重与我阿姊相处之时日更是远远多于陆氏女,子重之所以坚定不移地要娶陆氏女,应是顾及声誉,子重曾说若负陆葳蕤,则是无德无行之人,这是子重的顾虑吧,观其冒雪赶来为阿姊祝寿,岂是无情之人?阿姊矜持,我必须促成阿姊与子重的良缘,子重娶陆氏女已无可能,这样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地拖着更是耽误人。”
正月十九日午前,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刘尚值一行来到吴郡,径去顾氏庄园见顾恺之,顾恺之大喜,便命庄园管事持他书帖骑马赶去海虞县见陆谌,陆谌是陆始、陆纳之幼弟,为海虞县令,陆氏在海虞也有一处大庄园,年前陆谌亲自来华亭将侄女陆葳蕤接去海虞过年,顾恺之与妻子张彤云正月初八曾去海虞拜会陆谌,顾氏与陆氏这江东两大巨族自去年和解后交往日渐增多,已有议亲之举,陆谌长子陆道煜今年十五岁,顾悯之之女顾谧十三岁,年岁合适,准备于今年定亲。
海虞县距吴县有六十里,陆葳蕤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赶到,所以众人可在顾氏庄园好生休息一日。
当夜,顾氏庄园大摆筵席,酒酣耳热之际,顾恺之笑道:“子重、英台、幼度,我不复闲云野鹤之身矣,将有案牍劳形。三日前,桓大司马辟我为西府掾,我内兄张玄之亦将入荆州征西军府为掾,我本欲推拒,因想子重、英台、幼度在西府,可时时相聚,乃答应征召。”
谢玄与陈操之相视而笑,桓温这次对会稽贺氏的处罚颇为严厉,对陆氏则薄惩,而对顾氏、张氏、孔氏、虞氏、魏氏则予以安抚拉拢,顾恺之与张玄之分别被桓温和桓豁征召,就是拉拢顾氏和张氏,在军府历练数载就可外放为一方之长吏,江东士族最看重的是族中子弟能在仕途中畅通无阻,这与交出上千隐户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陈操之问:“长康何时应征?”
顾恺之道:“就这次与你三人一起去便是。”
谢玄道:“我已不在西府,四月将赴荆州,为桓征西行军司马,兼领南郡相。”
顾恺之赶紧问陈操之、祝英台二人还在不在西府任职,得知尚在,这才放心,又道:“幼度去荆州正好与我内兄张玄之同行,南北二玄入荆州,也是盛事。”
陈操之问:“张玄之之妻孔氏是孔怀之女、孔汪从妹,不知张玄之为何未去参加孔德泽的婚礼?”
顾恺之道:“年前,张祖希本欲与我一道出京的,偶感风寒,就留在建康调养了。”
这夜,顾恺之吟诗过了三更,其妻张彤云遣婢小语,乃止。
刘尚值笑道:“长康岂是入西府才不复闲云野鹤之身,早已身有羁绊矣。”
次日上午,谢玄、陈操之、冉盛去拜会范汪,谢道韫、刘尚值未去。
在泾河畔竹篁里,范汪、范宁父子见到谢玄、陈操之,甚喜,四人坐谈,纵论时局,范汪见谢玄才学识见与陈操之实为一时瑜亮,叹道:“谢无奕可谓有子矣。”
谢道韫、谢玄之父谢奕,字无奕,早年与范汪颇有交情,谢奕为豫州刺史时,范汪主政徐州,但范汪又有些瞧不起谢氏,认为谢氏趋炎附势,过于依附桓温,但现在听谢玄言谈,显然与陈操之持论一致,不会助桓温篡位,而且对重建北府兵之意颇切,范汪频频点头,他知道以陈操之的声誉和根基难以独立重组北府兵,而有了谢氏鼎力相助,则大事可成。
正谈论间,门役来报,原征虏将军刘建之子刘牢之求见。
范汪喜道:“牢之来得正好,且为两位引荐。”
刘牢之十六岁,身高七尺八寸,只比八尺巨汉冉盛略矮,面紫赤色,年龄比冉盛小一岁,但胡须比冉盛的虬髯还茂密惊人,手大臂长,行步迅捷,向范汪见礼之后,便问:“范伯父,这大汉是谁?”刘牢之问的是冉盛。
范汪哈哈大笑,当即为刘牢之向谢玄、陈操之、冉盛三人引见,笑道:“陈裕、刘牢之,皆大将之材也,日后重建北府兵,此二人当可大用。”
刘牢之难得见到比他还雄壮的大汉,便对冉盛道:“汝个子比我大,力气亦能胜过我否?”
刘牢之武将世家,礼仪粗疏,又且少年心性,见冉盛高大,便出言挑战,要比力气。
若是以前,冉盛当即就跳起来应战了,现在呢,很有几分陈操之的自信和从容,说道:“在范公府上,如何比蛮力。”
范汪对陈操之笑道:“汝弟不凡。”便问冉盛道:“陈裕,老夫问你,何谓将之五材?”
刘牢之抢答道:“禀范伯父,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范汪哂道:“牢之,急而心速,岂非为将十过之一,汝冒然抢答,既失礼,又心急,乃为将之忌。”
刘牢之父亲刘建是范汪部将,所以刘牢之对范汪甚是敬畏,心虽不服,面上唯唯称是。
范汪又问冉盛:“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何独无义?”
冉盛看了陈操之一眼,他读《太公六韬》时就曾问过阿兄这个问题,因为自来忠义并称,将之五材,智勇仁忠信皆有,何独无义?当时陈操之思忖良久,答道:“义,公正、合理、规范行事也,而兵者,诡道也,自不能以道德公正来行事。”
现在,冉盛便这样回答范汪,范汪大赞,说冉盛不拘泥于兵书,通变化,是难得的将才。
刘牢之在一边听了更是不服,待范汪与陈操之对弈时,便约冉盛到后园竹林比试武艺,范宁怕二人斗得太狠受伤,便跟了去。
上品寒士 五十一、浮躁与安宁
五十一、浮躁与安宁
范氏别墅后园坐隐亭畔,那原本五彩斑斓的紫竹、赤竹、湘妃竹、琴丝竹、碧玉竹、龙鳞竹显得颜色有些黯淡,地上一层细枝碎叶,年前那场大雪缓解了三吴大地的干旱,春笋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坐隐亭畔有一块平整的草坪,春草未发,草色枯黄,冉盛和刘牢之来到草坪上,相约角抵争胜,范宁为裁判。
角抵古称蚩尤戏,源远流长,至东汉时与拳术分离,又称角斗或相扑,魏晋时行伍和民间甚为流行,魏国有个著名的角抵高手邓展,曹丕称赞其“善有手臂,能空手入白刃”,后世的柔道、空手道皆由此而来。
冉盛在入西府前未练过角抵,从军后每日练习骑射,这角抵亦是军中盛行,角抵高手甚得军士尊重,冉盛起先只知用蛮力,毫无技巧可言,但也很少有人敌得过他,毕竟技巧的运用也要在力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不然的话,冉盛力大臂长,揪住一抡,什么技巧也没用,但姑孰西府无论文韬武略,都是人才济济,冉盛想要仅靠蛮力是不可能横行到底的,冉盛在接连败在几个军中角抵高手之后,开始认真学习角抵技巧,领悟甚快,现在姑孰西府除了宁远将军桓石虔及另两个角抵高手之外,已很少有人能与冉盛周旋,但冉盛今日遇到的刘牢之堪称劲敌,刘牢之之父刘建在北府军中就以勇力著称,刘牢之更是青出于蓝,自幼在其父严厉督促下练得一身好武艺,骑射、军械、角抵无不精擅,年虽幼,已有“江北虎”之称。
交手之初,刘牢之略一搭手,就知冉盛厉害,冉盛身高八尺,但绝不笨拙,腰如灵蛇,手如流星,刘牢之若不是身高、力量与冉盛相差无几,只怕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掀倒了。
范宁少年时随父在徐州,常见军士角抵,有点眼力,知冉盛、刘牢之都是高手,见二人角斗良久,互不能屈,便道:“罢了,你二人不知要斗到何时,算平手吧。”
冉盛一笑罢手,范宁叮嘱二人莫要再斗,便回去观看父亲范汪与陈操之、谢玄围棋去了。
刘牢之还想与冉盛再斗,冉盛也不推辞,四臂交加时,冉盛陡然发力,刘牢之奋力抗衡,却听冉盛闷吼一声,扣腕推肩,抢步横撞,力道大得惊人,沛然不可抵御,一跤倒在草地上,敏捷地一个倒翻身爬起来,还待再斗,见冉盛双目尽赤,不禁吃了一惊。
冉盛长出了一口气,平静道:“侥幸,你我再比射箭如何?”
刘牢之此次从彭城来拜见范汪,带了两个仆从,弓马俱全,便取弓箭来与冉盛比试,刘牢之自幼习骑射,在箭术上胜过冉盛,冉盛知道这个刘牢之是范汪向他阿兄陈操之举荐过的人,也就有意结交,二十年岁相仿,勇力相当,不需半日,就交情莫逆了。
午后申时,冉盛随陈操之、谢玄向范汪辞行时,刘牢之很是依依不舍,对冉盛道:“可惜子盛兄是在西府,不然我愿随你从军。”刘牢之父亲刘建这些北府旧将遭桓温挤,所以刘牢之当然不会去西府为桓温效力。
范汪笑道:“牢之不必心急,北府军定有重建之日,到时汝等可大显身手。”
谢玄、陈操之、冉盛数人回到顾氏庄园天已昏黑,顾恺之言道吴郡朱太守午后来访,请他还有谢玄、陈操之诸人明日赴宴。
谢玄问:“长康,那陆氏女郎还未到吗,我们可耽搁不起。”看了陈操之一眼,说道:“明日午后我等定要起程的,不然就不能在二月上旬赶到姑孰。”
顾恺之道:“我派去的管事回来了,说陆氏小娘子上午已经动身来吴县,其从弟陆道煜将同行入京,估计夜里会赶到。”
夜里亥时,陈操之与谢道韫、谢玄、顾恺之、刘尚值诸人正在灯下长谈,一名顾氏仆役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见陈操之,赶紧施礼道:“陈郎君。”
陈操之一看,却是板栗,板栗又向顾恺之等人见礼,然后跟着陈操之到旁边小室,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已到了城中陆府,这次除了道煜郎君要随同进京外,道煜的母亲朱氏也要进京探望我家夫人,只怕虽然是一路同行却依然难得相见。”
陈操之听说葳蕤的五叔母也要随同进京,眉头微皱,心想:“我与葳蕤这样遮遮掩掩要苦恋到几时!建功立业,时不我待啊。”
却听板栗又道:“明日一早,我家小娘子会去真庆道院,请陈郎君去相见。”
板栗回去复命后,陈操之也未再去与顾恺之、谢玄等人继续谈论,便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大早,天尚蒙蒙亮,陈操之起来梳洗毕,对小婵说了一声,便独自骑马出了顾氏庄园朝吴郡城西门而去,奔出三、四里,冉盛骑着大白马追了上来,陈操之心知是小婵提醒冉盛赶来的,也不多言,与冉盛一前一后朝真庆道院纵马而去。
远远的就看到真庆道院前的两株夭矫柏树,一个老道在门前扫着落叶,门庭冷落,这时还只是正卯时,有些懒散的道人还未起床。
真庆道院老院主黎道人已仙逝,现在的院主是黎道人的弟子黄道人,四年前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祷,抄《老子五千文》三十卷,轰动一时,真庆道院里的道人哪个会不识得陈操之!
新院主黄道人四十多岁,与乃师黎道人一般精于世故,黎道人从陈操之这里得到过两幅画,那幅《桃树图》卖给了陆氏女郎,得了十万钱,另一幅《道院山茶图》去年年底陆氏女郎只是来看了半天,并未买去,又布施十万钱,陈操之的画简直是摇钱树啊,而且陈操之那年在道院里抄写《老子五千文》,使得真庆道院声名大振,附近各郡县前来进香并观摩陈操之手抄经文的络绎不绝,所以黄道人见陈操之一早到来,大喜,陪着陈操之在三清殿礼拜毕,便求书画墨宝。
陈操之虽有些不耐烦,但不忍拒绝,说道:“无暇作画,我且留一幅字吧。”就到三清殿左厢房坐定,道院侍者捧上笔墨纸砚,陈操之自觉心绪不宁,慢慢磨墨,调摄心神,好一会方落笔,用章草书体写下十六个字:
“洞阴冷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这是葛洪在瓶壶山炼丹时写的四言诗《洗药池》,葛师存诗极少,陈操之最爱这一首,这时便书写此诗,写罢觉得不满意,皱眉细看。
脚步声响,板栗快步进来,见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早,我家小娘子到了。”
陈操之便放下笔,却又对黄道人道:“这幅字写得不佳,等下我另写。”言罢,与板栗迎出道院,就见门前古柏下,一辆油壁小车刚刚停下,车边有几个仆从健妇步行跟随,车帘一掀,先下来的是一个圆脸蛋的婢女,眼眸一转,看到陈操之,顿时眉花眼笑,叫了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迎上前去,说了一声:“短锄好。”就见陆葳蕤下了车,含笑望着他。
早起天冷,陆葳蕤披着一件黑羔裘,下面是粉底青花襦裙,梳着简单的隋马髻,不施脂粉,清水芙蓉,眉如远山轻黛,眼似秋水凝波,神情恬淡温婉,让人见而忘忧。
陆葳蕤仔细看着陈操之,问了一声:“陈郎君赶路辛苦吗?”
陈操之应道:“还好。”伸手想去拉陆葳蕤的手,却突然发现自己左手食指染了一丝墨痕,陈操之自来写字从容不迫,很少有墨污手指的事,说道:“方才应黄道人之请,写了一幅字,不慎染了墨。”
一旁的黄道人赶紧命道僮取水来给陈公子净手,陆葳蕤望着陈操之,说道:“让我看看陈郎君写的字。”便与陈操之进到道院,先参拜三清,然后到殿左厢房看陈操之书录的葛稚川《洗药池》诗,黄道人很识趣地未入室陪同,短锄和簪花二婢也只在廊下侍候,与冉盛小声说话。
陆葳蕤端端正正跪坐着,细看那“洞阴泠泠”十六字,好一会,睫毛翘起,侧头凝眸身畔陈操之,声音柔美动听,说道:“陈郎君,你这幅字,尖笔入纸,转折颇有燥气,不似从前灵动雅致,为什么?”
陈操之不答,握住陆葳蕤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心想:“葳蕤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陆葳蕤晕红双颊,伸手以指尖在陈操之轮廓清峻的脸庞上轻抚向下,柔声问:“陈郎君,着急了是吗?”
陈操之望着眼前这清丽绝俗的女郎,她有一颗怎样的玲珑剔透的心?
陆葳蕤道:“我知道陈郎君在会稽土断的事,也知道陈郎君与我四兄陆俶起了冲突,陈郎君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二伯父要刻意非难你啊,陈郎君是不是觉得迎娶我更艰难了?”
陈操之望着陆葳蕤盈盈妙目,答道:“是难,但我依然在努力。”
陆葳蕤展颜一笑,说道:“那就不用着急,我不是在等着陈郎君吗。”因轻诵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之之手,与子偕老。”
陈操之原本有些浮躁的内心很神奇地安定下来,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在吴郡求学与陆葳蕤初恋时,美好、安宁、两情久长,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上品寒士 五十二、谷风
五十二、谷风
“习习谷风,以温以凉。玄黄交泰,品物含章。潜介渊跃,飞鸟云翔。嗟我怀人,在津之梁。明发有思,凌波褰裳。
。习习谷风,有集惟乔。嗟我怀人,于焉逍遥。鸾栖高冈,耳想云韶。拊翼坠夕,和鸣兴朝。我之思之,言怀其休。”
这是陆云《赠郑曼季诗四首之谷风》,陆葳蕤平日最爱吟诵,这时便借真庆道院的纸笔,以《华山碑》体的汉隶,揽袖悬腕,执笔书写。
这女郎专注挥毫的姿态真是动人,象雕塑般静美,更有光彩流动,笔不停书,一气呵成,书体丰满端庄,意象典雅雍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纤细柔美的手腕转折运笔,波磔明显,如凿如铸,若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这样娇美的女郎能有这般雄健的笔力。
陈操之将葛洪《洗药池》诗重新书写了一遍,给陆葳蕤看,陆葳蕤微笑赏鉴,赞道:“这才是陈郎君的字。”
书法可以悲、可以怒、可以哀、可以愤,但就是不能躁,王羲之写《丧乱帖》,痛贯心肝,临纸感哽,其书挥洒淋漓,流贯不羁,结体跌宕欹侧,神采外耀,动感强烈;颜真卿写《祭侄文稿》,藏愤激于悲痛中,以情感运笔,不计工拙,不事雕饰,而自然遒劲,得率真激情之美,这都是情动于中,发之于外的经典之作,然而心浮气躁并不是一种情感,并不能与艺术相结合,只是损害我们审美的感觉,损害我们感觉生活的心境。
不过在院主黄道人看来,陈操之前后两幅字几乎一模一样,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他把陈操之两幅字都收藏了,而陆氏女郎写的那幅字被陈操之收去,实在可惜。
初春的清晨,寒气颇重,陈操之与陆葳蕤在道院后山茶花下漫步,携手并肩,轻声细语,说些简单而美好的事,与陈操之一样,陆葳蕤在漫长等待中也难免有焦虑的情绪,但现在见到了、触摸到了,心里就只有甜美的感受,嗯,相思再苦,也是值得的。
二人在真庆道院单独相处了小半个时辰,辰时初,陈操之回到顾氏庄园,看到顾恺之领着谢道韫、谢玄、刘尚值正准备去桃林小筑那边怀旧,顾恺之笑道:“子重容光焕发,神气不似往日,得莫与陆小娘子相见乎否?”
陈操之笑而不答,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用罢早餐就来。”
顾恺之等人便各乘牛车往狮子山后的小桃林而去,牛车颠簸,谢道韫若有所思,顾长康虽然看似天真,毕竟是有画心者,善能观察,今日的子重果然与前两日神气不同,优雅而优美,嗯,见到了陆氏女郎真的就这般温润身心吗?
碧溪畔,茅舍依旧,顾恺之、刘尚值说些当日在此好友相聚的趣事,言笑甚欢,谢玄则若即若离,敷衍顾、刘,眼望负手溪畔的阿姊谢道韫,阿姊真是瘦啊,冬装数重,犹显单薄,神情亦冷淡而落寞。
今日是正月二十一,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候,但灰褐色的枝头已有点点花苞在孕结,不需旬日,桃花就会缀满枝头。
一枝横斜,近在眼前,谢道韫伸手攀枝,凑到鼻间一嗅,嗯,淡淡芬芳,若有若无,不禁就想起那年那夜在陈家坞听到的那曲《春常在》,优美的旋律在心底袅袅而起,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为什么要愀然不乐,她想的她都做到了,求学、拒婚、出仕、为友,这都在她掌握之中,而子重与陆氏女郎的恋情不是她衷心祝福的吗?
一边的谢玄惊奇地望着阿姊谢道韫神情的变化,先前仿佛是薄薄云翳轻笼明月,似有淡淡轻愁,而转眼间,却是碧天如洗,皓月当空,明净之美让人心胸一畅。
谢玄猜不透阿姊心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阿姊不是凡俗女子,论起来,这世上真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她,陈操之虽然杰出超拔,但对阿姊之大美亦是水中观影知之不深,只是阿姊倾心于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玄对陈操之一见陆氏女郎就神清气朗颇为不满啊。
陆葳蕤的五叔母朱氏是吴郡朱太守的从妹,朱氏从海虞来到郡城,自然要拜见从兄朱太守夫妇,这日辰时末陆夫人朱氏带着长子陆道煜来太守府见从兄,朱太守夫妇与她叙话,说起陆道蕴将与顾悯之之女定婚之事,朱氏颇为欢喜。
正说话间,府役来报顾恺之、谢玄、陈操之、祝英台、刘尚值来拜访,朱太守整衣准备去前厅,陆夫人朱氏忽问:“二兄且慢,陈操之是哪个陈操之?”
朱太守笑道:“江左卫玠,世间能有几个!”
陆夫人朱氏哪里会不知道葳蕤与陈操之之事,蹙眉道:“这个陈操之来做什么!二兄拒见吧。”
朱太守心道:“这是你陆氏与陈操之的私怨,与我何干,去年我听信陆始阻挠土断,差点受桓温责罚。”摇头道:“陈操之是品官,我岂能不见,而且又是与顾恺之、谢玄一起来的,午后他们便要启程赴京。”说罢,往前厅而去。
陆夫人朱氏愕然,这才醒悟陈操之将与她和葳蕤同道进京,不禁恼怒起来,朱太守夫人提醒她说,去年葳蕤继母张文纨也是与陈操之一道进京的。
陆夫人朱氏踌躇半晌,她与顾氏即将成姻亲,而且陆纳夫妇曾托顾恺之、张彤云年初与葳蕤一起入都,好有个照应,顾恺之与陈操之是好友,难道她还能让顾恺之不与陈操之同行!
朱太守夫人道:“大路往来,同行又何妨,吩咐婢仆,不让陈操之与葳蕤相见便是了。”
陆夫人朱氏点点头,心里对这个陈操之颇有些好奇,听说此子俊美多才,陆纳夫妇都颇爱惜,无奈门第相差悬殊,不然的话倒真是想把葳蕤许配给这个陈操之,所以朱氏很想见识一下。
在太守府用罢午餐,陆夫人朱氏回到陆府,车队仆从早已整装待发,未时三刻,顾府一个管事来报,可以出发了,陆府的二十余辆牛车、近百名部曲仆从向城西而去,在西郊与顾府车队,还有陈操之、谢玄一行百余人汇合,总共将近三百人,浩浩荡荡,填途塞路,漫漫西行。
陆夫人朱氏褰帘而望,见车队后面几个骑马的男子皆俊美,不知哪个是陈操之?便问仆役,仆役指点道:“夫人看到那个铁塔巨汉没有,巨汉左前方的那个便是陈操之。”
朱氏凝目细看,果然眉目如画、神采出众,难怪葳蕤会这般倾心,当即吩咐婢仆随从小心掩饰,莫让陈操之与葳蕤相见。
就这样,起先数日,陈操之虽与陆葳蕤长途同行,但连面都见不到,顾恺之妻子张彤云瞧着都不忍,这日便驱车杂入陆府车队,又与陆葳蕤同车,陆葳蕤的车里还有三盆名贵的兰花,寒兰、墨兰以及陆葳蕤最珍爱的荷瓣春兰,这次要一并带入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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