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土狗子拿根儿骆驼烟搁在鼻孔闻着,听吉德问,冒冒悬悬的嘣豆,“大丫儿愿意过门啦?这可是喜事儿,是得赶紧办了。”土拨鼠扒眼瞪了一下土狗子,又踩一脚,显摆个个儿,“你呀哥,一根葱!德哥,我这个哥呀,一根鸭肠子通腚眼儿,不会拐弯!我说呀,准是关里老家的大嫂子要来,对吧德哥?”二娃、小乐和程小二大眼瞪小眼,你推我让的只是笑。土狗子和土拨鼠挲摸挲摸,异口同声地说:“德哥,用有学问的人话说,察颜观色,你要做月下老。”吉德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桌子前,往桌子一靠,很惋惜的样子,含而不露地说:“俺要能做月下老,媒婆都挺尸了?俺只能等着喝喜酒闹洞房,干的。人家一个个都棒打鸳鸯了,咱还找鸳鸯戏水呢?一个是踏破门坎觅厨娘;一个是深宅大院借荷包;一个是一线牵住‘红兜娃’。俺们哥们都有能耐,都是仙女下凡自寻夫郎,赖汉多情采珍珠。”土狗子明白的瞅着二娃、小乐和程小二,自喻自嘲地说:“德哥这是要苞米地里春花度啊!哥们行啊,一个个的,长能襶了,都个个儿勾搭上的,这倒省了一笔媒婆嘴皮子钱了?哈哈……”二娃对土狗子说:“哎哎,咱可是君子动口没动手,都原装封着包呢啊!谁像你哥俩一胎双胞的玩意儿,苞米还没抽穗呢,就下口啃瓤子了,过门娶亲抬轿子的都嚷嚷要加钱,你说咋的啦?双身板儿,太沉了呗!”
“哈哈……”吉德捧腹大笑,“俺也怕轿夫加钱,所以呀,一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俺想腊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趁人全棵,就把二娃、小乐和程小二的婚事办喽!洞房俺叫牛二布置好了,就等新郎伴新娘了,你们看咋样?”
土狗子第一个赞成,二娃、小乐和程小二只管闷头乐,都说叫吉德做主。
“咱们哥们十个,如今就差冬至了。”吉德愁郁地说:“这小子,不吭不哈,红杏出墙,苶汉投降。等他回来时,咱们哥几个好好整治他。非叫他,黑瞎子吞枣儿,拍胸脯,叫核!”
“没准红杏跟回来呢。”
“这都备不住!”
吉德寻思会儿说:“冬至的事儿都三悬着呢。俺还琢磨一件事儿,就是彪九和大梅的婚事儿。从柳月娥那赁是师哥,咱们不能亲了疏了的,俺还没虑虑好。”土狗子说:“一勺烩,得了!”吉德说:“也行。俺是怕彪九挑理。这事儿呀,还得柳月娥出头,跟彪九说。他要愿意,咱就一堆办了,早晚的事儿。”土拨鼠说:“彪九他能挑啥理,整天价嘎达,别叫儿子押车?可这冷手抓粘豆包,房子呢?”吉德说:“彪九住那房子就可以,拾叨拾叨,做新房绰绰有余。”
正当哥几个喜乐的谈论婚事咋个办法时,牛二抹着满头大汗地煽呼煽呼的跑进屋,用焦急的眼光扫视一眼大伙,急拉拉地对吉德说:“账轧卡了。往来账打了好几遍,十个人九个数,咋整也对不下来,轧不平了这就?”吉德沉稳地对牛二说:“你先去,俺马上到。哎,你们哥几麻溜的,今儿必需送完。过了今儿,阎王、小鬼还不都登门了?”
几个哥们走后,吉德来到了前堂大厅,接过老账房手里的账本,回身对十个神算盘说:“咋整的铁算们,手指头拨拉木了吧?学徒的,到俺屋拿五夷山的大红袍,先给师傅们泡点儿好茶儿清清脑子。一会儿呀,你们还用算盘,俺呢‘袖里吞金’,就这一锅,咱们一遍成。捞忙的二东家吉增,那油锅炸的水里煮的炉子烤的可都等着咱呢啊!”牛二嘘哈地说:“对啦啊,咱们大东家会一手绝活,手掐和盘上飞珠,那才叫绝呢!哎老账房和仇柜头,你俩唱账还不一定供上打呢?”
神算盘伙计们,喝过徒弟们泡的热茶,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脱掉皮坎肩,撸胳膊挽袖子,如临大敌,齐刷刷站好,等着老账房唱账。
吉德不慌不忙地说:“算盘归位,手不要抖,眼不要斜,全神贯注,一比高下,老账房唱数。”老账房站着又坐下,直拿老树杈子的老手往上推老花镜。推上,滑下;推上,滑下。气得个个儿骂个个儿,“他娘腿的,这鼻梁子抹油了咋的,老打滑!嘿嘿,我叫你出溜老娘们胯子的,咱拿手把着,我看你还堵我鼻眼儿不了?听好喽,往账,57.869.13,9.245.05……”老账房进入了角色,念个数,眼镜框上翻出个眼球一桄,又念个数,又一个白眼球翻瞪一下,随着眼镜框上下耷拉个老眼皮,老账房利唇犀舌,如涧水直泄瀑布穿耳堂,十个神算,眼随珠转,珠随手飞,劈里啪啦,响声一片。吉德呢,还是禅悟得深的高僧,在大厅中间踱来踱去,悠哉悠哉的轻松样子。左手悬于袖,俯伏胸襟口,指数心计术,一指一珠定乾坤。伙计们屏住呼吸围观,个个抻长脖子,瞪直了眼,吊着下巴,一群雕塑。
“唱罢!盘不移,珠不动,请大东家念数。”老账房一甩老花镜,捶胸顿足接上一口气儿,看着吉德。吉德沉焯地瞅瞅大伙,一字一眼念出数。牛二记下,逐一核对数字,六个神算与吉德唱出的数字一致,四个对不上。这下,惊堂木不拍自响,哑巴不张嘴眼讲,目瞪口呆神算盘,瞠目结舌老账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愚者见愚,拙者见拙,不同反响,一片哗然。老账房恭维也是佩服地冲吉德拱手,“老朽我做了几十年的账房,今儿算开了大眼,第一次领略了‘袖里吞金’的魔法。大东家,你这招咋练的,还是有神仙点化,不会是术士附体吧?”十个神算伙计也七嘴八舌嚷嚷,让吉德说说秘诀。
吉德笑笑,“雕虫小计,不足挂齿!俺对你们说,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无路勤为径,秘诀只有两个字,苦练!据《数术记遗》记载,在宋朝前压根儿没有带档算盘,元明朝后,才从筹算口诀演变为现通行的珠算口诀。比如,你们十位神算盘,问你们有啥秘诀,你们肯定说,熟能生巧。俺这靠指法掐算,实际就《周易》阴阳八卦,结合心算而成。牛掌柜,俺交你两招咋样?”牛二抹着脑门渗出的汗,一脸的尴尬,“大东家,你这不是给和尚送木梳吗?到今儿,我还撸大锄杠呢,珠算口诀还背个秃噜反账地呢,咋还敢下油锅上刀山啊?”吉德拍拍忠厚老实的牛二,对老账房说:“老先生,你咋样儿,俺交你两手?”老账房往上杵杵老花镜,摆着干树杈的老手,头晃拨浪鼓似的,“大东家,你就是借我两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敢朝乎了,留我这老命多活两天吧?你就砸碎我这老骨头渣子,也榨不出你那精神头了。嗯,要我倒退你那好岁数,我备不住,背手尿尿,不服你!敢拿烧火棍贪黑,潮乎乎的,学两招,还兴许。嗨,土埋半截子了,小鬼不叫,阎王不要,咱都要自到了。但可有一样,像大东家这个岁数,二十四五啷当岁,能有这本事的,我看就别说黑龙县了,就吉林省,整个东北这噶达,上下一百年,我也没听说有一个,你这叫一绝呀!赶老郎中华一绝,敢在老**头上挑疔疮了。他一绝的名号,就这么叫响的。老朽这辈子自叹不如啊,下辈子吧!下辈子,也他娘个腿的这个**样了。哈哈,这一乐牙都漏风,哈哈……”牛二也打趣老账房,“‘二哥’啥样儿?”老账房也是个老顽童,挤咕下老眼皮,抹哈下牛二,“也就你这个样儿。哈哈……”
招来哄然大笑后,吉德点着惹一脸臊气的牛二,眼里说,啥人你都逗,逗得了老豆角弦子,崩了眼皮了吧?吉德一瞥牛二,走到打错的四个伙计跟前,安慰地说:“吃饭还掉饭粒儿呢,偶失手一把,别嗒然若失的。你们是咱号上的佼佼者!铁杵为啥能磨成绣花针,只要有恒心,能吃苦中苦,方能做人上人。世上没有人做不成的事儿。俺练算盘那会儿,手指头都磨破了,俺就缠上胶布继续练,最后磨出老茧子就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练就了‘五指禅’,在全营口商会举行的珠算大赛上,得了头榜状元。”
“俺说俺从外头进来看房瓦直呼煽呢。吹呢,谁呀?”吉增说着话从后堂进来,牛二拉着吉增,凑趣地说:“二东家来的正好,和大东家对决比试一下,决个高下,好不好?”
“好啊!”
吉增刚才一嗓子也就搭个腔,不知就里,拿眼神问牛二,跟谁,比啥对决呀?牛二说:“核账啊!跟大东家。来吧,二东家,亮个腕!”吉增推扯退着说:“不是,这大衫子,扯的。俺个大笨鹅,哪敢当大雁面前噗啦膀子啊?不行不行,这哪行啊,别扯啦牛二?”吉德也是上兴,过来拽过吉增,“来老二,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哥俩就切磋切磋,也闪不了你的腰差不了你的气儿,难得,叫伙计们瞧瞧。”
“双龙戏珠!”
吉增难个脸,众目睽睽之下,宁着头皮,横愣下吉德,一副不服的样子,上了柜台后,一推身旁的伙计,拿过算盘,上下抖擞两下,一提溜袖子,“吹谁不会呀,谁怕谁呀?来吧!”吉德问:“老先生,还有啥账没打了?”老账房说:“盘点大账!”吉德说:“仇九,你嗓子利落,眼神又好,唱数!”
只见吉德和吉增哥俩儿,指如琵琶行,满手生花,技法娴熟,有张有弛,好像少女在珠帘上翩翩起舞,优雅柔美,跳跃如梭。
众人惴惴不安,脖子直挺挺的,眼睛直勾勾的,手攥拳,都捏出了水。心紧梆梆的提溜到嗓子眼儿,这要没牙齿挡着,说不定都能跳到算盘上舞蹈喽!牛二突突两眼,紧张得下唇不沾上唇的,张着大口,舌头吊死鬼的耷拉在口腔里一动不动,心怦怦的震响,为吉增捏把汗,‘这二哥要打砸了,没面子,挂不住脸,邪火准泼到我头上,这扯的你说?扯这个,一穴虎,相争干啥这个?二哥,你争争气,跟上趟,打对了就行。’仇九一声“唱罢”,叫牛二提溜的心,“咕咚”落下。老账房迈着麻杆儿腿,先抄下吉德算盘上的数,又抄下满头大汗吉增的数,与账上的一核,哈哈的一阵呵呵,“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全对啦!”
大堂里一片叫好声,吉德摘下水獭帽,往柜台上一扔,抹下额头上的细汗,走到吉增前,呵呵地说:“老二,掌柜当的,有长进啊!”吉增也不管谁喝过的凉茶,拿起咕咚酎一大口,拿袖头抹下嘴,“大哥,咱是不上架的鸭子。这牛二,非要看俺噗啦膀子穿稀?好歹孬的,牛二可抱个大花公鸡当凤凰了,没臊咱?”牛二忙疚愧地对吉增说:“我哪敢哪二哥?将门出虎子,彪炳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吉增哈哈的点着牛二,“还是啊这话,你就想稀溜俺?”
吉德说牛二哪有那调理人的脑袋,也就赶幸头凑个热闹,就拉着吉增走出柜台,“有事儿啊?”吉增说:“老转轴子爷俩哭咧到大舅家找的大舅妈,俺正赶上,大舅妈叫俺带来找你,像似有啥难处。在后堂你屋,等着呢。”吉德听吉增说完,“这老油子,都忙着轧账,他能有啥事儿呢?走,看看去。”吉增说:“俺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
吉德目送吉增走出后门,来到屋,看一脸愁云的老转轴子和垂头丧气耷拉脑袋的小转轴子爷俩,喝着茶等着呢,拱手说:“转轴叔,小哥,这么闲着?”老转轴子起身,拿脚扒拉下小转轴子,小转轴子看了一眼吉德,也没挪窝儿,也没吭声,一脸的苦笑。老转轴子又坐下说:“可是闲着呗?”吉德坐在对面椅子上说:“叔,有啥事儿叫个伙计来说一声,不就完了吗?你老个个儿跑来,这胖身板儿,一跐一滑,跩着啥的,多冷的天啊!”老转轴子唉声叹气地说:“大侄子,俺这也是没法子,扯上老脸,求你来了。这年坎儿,怕是迈不过去了!”说着,指着小转轴子,挤咕老肉皮挤出几滴老泪疙瘩,“这败家玩意儿,不听俺的话,受松木二郎蛊惑,吵吵嚷嚷地说他娘的便宜,他当宝的,弄回来那么多东洋混纺绸缎来,全砸在手里了。他娘的,压了一库底子。那玩意儿精嗤拉薄的,中看不中用,不扛穿,耗子絮窝都不要的玩意儿。咱这噶达,有几个老爷、贵妇太太、小姐啥的,多是庄户人,一年到头一身皮,一朝烂!这可倒好,减了一半的价,才卖出屁大丁点儿。当时,松木二郎说,先赊着,卖完再给钱。可这东洋人不是人揍!这不,进了腊月,松木二郎带几个浪人,跟腚来催逼要账,这篙啥给他呀?”吉德问:“不是卖完给钱吗,这咋又催上了呢?”老转轴子拍着大腿说:“谁说不是呢?可他娘的,松木二郎翻脸不认账了!又说,当初是说年前结账了。这不出尔反尔,拉屎往回坐吗?”吉德又问:“叔,当时没签个和约啥的?”老转轴子越说越生气,“妈拉巴子的,签他个姥姥屎和约呀!俺当初嘴扒麻地叮嘱这混小子,跟东洋人做生意要留个心眼儿,他当耳旁风了?东洋人娘们一爬大腿,他就被拿酥骨他娘的啦!一瞅,这喀一大跟斗,可捡个大元宝了!没成想,人家早下好了套,这小子钻进去还觉得挺舒服呢?松木二郎说了,年前付不了款,就拿俺绸缎庄抵押,顶股份。大侄子,你说,这松木二郎要掺和进来,那俺那铺子开不开有啥劲了?这王八犊子,缺大德了,把俺一辈子挣的家底儿都他娘的扔松花江喂王八啦!唉嗨,愁死了,这可咋整啊俺呀?这家闹的,你那婶子,寻死觅活的,要和松木二郎对命!大侄子,俺告诉你呀,这他娘的都是套啊!”
乌拉草 第286章
老转轴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数落个没完,小转轴子惹了祸似的,靠墙顶了闷,一言不语。吉德想,小转轴子在他生意上,没少嗤尿削屎橛子。老转轴子最能转转了,巧言令色,一贯口心不一。他骂小转轴子,实则那是拿家狗骂野狗,半斤八两。小偷捉贼,一个味,全是贪小便宜!红脸白脸全让他爷俩唱了,这是哭穷啊,无非是想借银子。鹤立鸡群,羊群中的骆驼,谁不知道老转轴子家底厚实啊?装憨,蟹匡蝉緌,肉包子醢在肉墩上,俺得琢磨琢磨。
吉德低头默默地思忖。不借,伤了面子!借,咋个借法,抵押?那不趁人之危,跟松木二郎一路货了吗?吉德左右为难,十字路口啦,咋说也不能瞅着老转轴子叫东洋人掺和他的绸缎庄啊?帮一把吧,这里是不是还有啥猫尿尿的事呢?有了,投石问路,就说:
“转轴叔,你瞅这样儿行不?水大漫不过船去,松木二郎说的不也没有和约,不就是嘴皮子对嘴皮子的事儿吗?这就好办了。松木二郎再来催要货款,你叫他把货拉回去。他要不干,你管他要他说的凭据。”
小转轴子一听就跳起来,指着吉德唔嚎,“吉老大,你这话不是白说吗?你以为就你能想到这一点上,俺爷们都是白给呀?好话说了三千六,松木二郎赖上了,就王八咬鸭蹼不撒口了。你小子发了,有啥了不起,目中无人了?小人!小人!爹,走!哼,大不了把货款当股份了,能咋的?”吉德忙站起,对小转轴子说:“小哥,你别草包肚子自找火呀,俺这不是帮你想辙呢吗?他松木二郎能赖,货在你手里,你怕啥,你咋就不能赖呢?他不仁,你就可不义,你干啥非打肿脸冲胖子呢?俺看你背着你爹,你和松木二郎背后还有啥猫腻吧?”老转轴子看吉德说到点子上了,就说小转轴子,“你王八犊子吵吵个啥呀吵吵的你啊?你再吵吵扒火的,你不把大侄子一份好心当驴肝肺了吗?大侄子,你说俺咋耍赖?只要治了松木二郎这个东洋鬼子,俺啥都可做。俺就不信了,在咱中国地盘上,还能叫小鬼横行欺负人了?”吉德走到小转轴子跟前,把小转轴子按在椅子上,“生啥气呀小哥?就你和松木二郎有啥说道咱也不怕,不没给松木二郎猫尾巴根下留啥屎壳郎吗?”吉德又回身坐老转轴子旁的椅子上,“叔,松木二郎要是不拉货,你就把他的货扔到当街上,谁愿拿谁就拿,你就不管了。左溜你也没给他钱,又没凭据说这货就是松木二郎的,你瞅那小子傻眼不傻眼?叔,这事儿呀,俺算看明白了。这批货,只不过是代卖。俺要没猜错的话,你们和松木二郎是五五分利,对不?”老转轴子不得不点头,成认地说:“大侄子啊,啥事儿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是那么回事儿。俺是想啊,压压价,把松木二郎这批货留下,明年东洋货一定得涨价。大侄子,俺手头头寸有点儿不顺手,你要能通融通融,就栽巴俺点儿。利吗,好说,你也不能讹俺,你看你……”吉德心里这个乐,爷俩一唱一合,蛆蛆终下蚱了。这蚱下的,也不分个人,下到俺的头上了?
吉德就出主意地说:“转轴叔啊,这不是栽不栽你钱的事儿,俺一贯不赞同咱中国铺子卖东洋货。你想卖东洋货,东洋人巴不得呢?你不和松木二郎五五分成吗,回去跟松木二郎说,把分成比例改一改,再涨价,你拿大头,那不比压下货强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商言商,哪有白捡的银子啊?你拿那土鳖利息,还不如狠狠咬东洋人一口,赔挣的,还不担风险。松木他如不同意,你就拿嘬住他,不代卖了,拉货!松木都得舐痔吮痈,跪下求你。他不知道现在东洋货多臭啊?你给他摆上柜台就不错了?要篙俺哪,墙上挂门帘子——没门!水上赶车,没道!”小转轴子搁眼皮耷着吉德,歪擓地说:“爹,那还硌叽啥呀,嘴上贴封条,都封门了?俺告诉你吉老大,扬嘣啥呀,人没有求不到人的时候,缺了你个臭鸡子儿,还不做槽子糕啦?大姑娘不扎耳朵眼儿照样上花轿,看俺的东洋货咋压垮你的。到时候,你吗吗山羊的来求俺,别说俺篙屁股臭你?爹,咱走!”小转轴子来拽老转轴子,老转轴子照小转轴子屁股踹一脚,对吉德说:“这败类玩意儿,比大侄子大好几岁,都三十了,可就是不立事,你说可咋整?大侄子,不瞒你说,你叔还有件事儿求你。娘的,叫这点儿东洋货闹的,今年盘大账不咋的,欠伙计工钱还没着落,你叔过不去这个年了,你栽巴俺点儿,过五过六的,俺就还你。大侄子,这你可不能一推六二五呀?这可是铁秤砣实心的。俺要说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生孙子叫它没屁眼儿?”小转轴子冲老转轴子死牙赖口地喊:“爹,俺可告诉你,你嘴上积点儿德,那可是你亲孙子,没屁眼搁嘴拉屎啊?求他,你还搭上个孙子,置当吗?”老转轴子又踹了小转轴子一脚,“你娘腿的,你给俺滚回去,这没你的碴儿,不争气的东西?”小转轴子一甩髻子,气哼哼的,急咧咧地要走,吉德忙离座拉住小转轴子,“小哥,你别走,俺可是看你面儿给老爷子一个脸。咱俩高矮是一辈的,有话好说好唠,跟老爷子,俺有点儿打怵。瞅老爷子低三下四的可怜相,俺真有点儿看不下去眼,这个事儿呀,俺和你说,叫老爷子先回去。”
老转轴子看吉德死乞白咧的不放小转轴子走,还叫他走,这有大佛腰他不抱,反倒啃起佛脚来了,这鬼小子又玩啥花花肠子?今儿就是老虎嘴里的肉,俺也要弄点儿解解馋!吉德俺就不信了,你再精灵百怪,俺豁出这张老脸皮,你也得打牙往肚子咽,仨瓜俩枣你都不吐?
“大侄子,你还信得过他,不着调的玩意儿?你有啥话不好说,尽管说。俺也不多栽,栽五千块现大洋,开春一换季就还你。咋,你还怕俺赖账不成?俺和你大舅多少年的交情了,俺坑谁,也不能坑你啊?要没过不了河的事儿,俺也不会跟小辈儿的讨这二皮脸了!”
“你瞅你老说的,你和俺大舅那嘎达的,那就是擗不开的双棒苞米。”吉德拉小转轴子坐下,“所以呀,俺抹不下脸来跟你说。俺和小哥般大般,有啥话好掰哧,就像你跟俺大舅一样,没有反正,跟你老咋说,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按理说,叔缺这五千块大洋吗,那可笑杀天下人了?叔是听了篝火狐鸣,绸缎同业,争一箪食一豆羹,俺略胜一筹,你臭肉来蝇,自知其由,而忘了管鲍分金,想脔卷抢囊,哭穷谋心,找个平衡。五千块大洋,对德增盛这大买卖家来说不算啥,赊得起。不过,咱们越是近巴,越要先小人后君子,不把丑话说在前头,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闹的脖粗脸红的,那就没啥大意思了?叔,小哥,你看这么办。今儿咱都在轧账,明儿一准把这事儿办喽!叔,明儿你老就不用来了,叫小哥来就行。立个字据,这事儿就算完了。”老转轴子感激地说:“蝮蛇螫手,痛快!俺知道你烦恶东洋人,就拿这话激你,想揩你点儿油。不过,俺和松木那桩买卖是实情,你那主意好啊,可给你叔破了闷了!哈,你不愧是殷明喜的后代!”小转轴子嗤溜下老转轴子,“爹,你胡嘞嘞啥呢,啥后代不后代的,大外甥!你啊,哪来的那些废话,老了老了,小舌头还不会说话啦呢?大兄弟,才话语带风,呛着嗓子了,请多原谅点儿。俺不冲你,是俺跟俺爹闹别扭呢。既然你大仁大义,俺还说啥了?爹,走吧!”
吉德送老转轴子爷俩出了后大门,瞅着老转轴子爷俩胖墩墩的后身,晃着头,嘿嘿冷笑两声回转身,往回走,“这人,明争暗斗就算了,还耍磨磨丢,哭穷卖老,明敲暗打,舐血得车,敲俺竹杠,‘吃大户’……唉,卖东洋货,蟪姑不知春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嗨……”
老转轴子夯个老脸,昂个小脖儿,拧拧搭搭的甩着胳膊嘎游,对小转轴子说:“吉家老大这孩子,蛇入筒中曲性在,心太善,架不住老狐狸磕头,黑瞎子上苞米地,连嘘带耪的这一瞎掰,五千块到手了。这孩子说的话,心揣镜子,可就不愿撕破这张脸儿,明知是敲竹杠,硬是黄连漱口再吐出洗脸。混儿子你说啊,咱一个几十年的老号,咋就挣不过他德增盛的一个绸锻专柜呢?”小转轴子瞥下老转轴子,“那你说呢?人家量布涨尺不说,赠寸布,还根据绸缎的缩水性馈赠缩水。咱呢,你教的绝招,量尺镫布押尺!那一镫,再一尺压一分,谁一量,傻子都明白,就傻你一个人了?”老转轴子狠呔呔剜下小转轴子,“你懂个屁,不镫布、不押尺还有赚头了啊?俺这股邪火算不憋挺慌了,叫吉家老大窝火去吧!不管他。吉家老大屁眼儿没屎流的全是油啦,咱先弄俩钱花着,再叫成士权这些大买卖家拱拱地儿,吉家老大等黑瞎子烤火,掌焦毛净!呵呵,这钱啥时还或还不还,那可得看马王爷高不高兴,阎王爷腾没腾出功夫喽!”小转轴子看老转轴子一脸肉嘟嘟放花,一副得意的神情,“猪八戒大布衫子,你还呼搧起来了呢?爹,你先别得意,吉老大这小子也不白给,等他反刍,明儿还不知咋样呢?他斗不过老的,别拿俺开刀呀?哎呀爹呀,咱们是不是上他的缓兵之计了?他明儿来个金蝉脱壳,像他大舅玩失踪,再装迷糊,不认账,那咱唱的双簧不白忙活了吗?”老转轴子说:“俺说你小子干饭白吃了吧,那吃的咸盐也顺尿了?小子哎,吉老大比泥溜够子滑溜,明儿盯着点儿,豆芽儿一冒锥儿,就掐住尖儿不放。哼,吉老大呀,这好戏刚开锣,咱们爷俩只是开个头,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俺看他咋收场?谁叫他那铺子包罗万象,死对头多着呢?乞讨的,上吊的,要踏破德增盛门坎子了哦?”小转轴子嘿嘿,“你还商会副会长呢,不就惦记那空的会长宝座吗,你坐下,准化了,也就眼馋眼馋吧?”老转轴子一瞪眼,“放你娘个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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