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沐阳道：“真不容易！她要是醒过来，知道黄燕飞已经被绳之以法了，肯定会觉得欣慰的！”

    长安道：“可不是！春霖他们也都盼着这个消息呢！沐阳，等会儿，你出去买饭的时候，不妨替我去邮局发一封电报吧。请你先不要把今天的这场吓人的事情告诉春霖！你只说，黄燕飞已经被巡捕房抓住了！春霖和春曦听到消息，肯定会觉得心里安慰的！俩人也就不用整天的担心我们这头了！”

    沐阳道：“好！我等会儿就去发电报。我正好也给家里发一封电报吧。我们今天躲过了这场劫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说到这里，不由得看了凝萃一眼，满眼睛里都是话。

    凝萃躺在长安旁边的病床上，也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沐阳。俩人各自心里都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说不出一句了，唯有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望着彼此。

    在巡捕房里，黄燕飞已经被关进了牢里。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囚服，披头散发的坐着。她的身体倚靠着冰凉的墙壁，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牢房灰墙上的那个圆窗户。

    那个圆窗户没有玻璃，或者说，玻璃早已经烂掉了。光线从外面钻了进来，照射在牢房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团明晃晃的光亮。这间宽敞的牢房里只有燕飞一个人。

    她自然看到了那束明晃晃的光线，觉得眼睛被刺的很痛。她不由得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啜泣声在空寂的牢房里回荡着，显得是那么的悲凉。她想到了阿发的惨死。当时，他从车门里滑了出去，跌入了万丈深渊里……这个情境简直像是用刀子一样刻进了燕飞的灵魂里。

    她哭道：“阿发，你是个好人……你为了我，竟然丢了性命……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我本来以为，我们暂时在这里熬一段日子，然后去南洋买房产，不再担惊受怕，过着普通人的小日子！可谁能想到，我竟然是个扫帚星，害死了你！你那么壮实的一个男人，现在竟然尸骨不全了！我简直是造孽呀！造孽呀！”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把头朝着后面的墙壁狠命的撞了起来。

    牢房门口的巡捕看到了里面的情境，急忙开锁进来了，他拉住了燕飞，给了她几个嘴巴子，喊道：“你他妈的给老子老实点儿！”说完，便从腰上解下来一个手铐，把燕飞的手反铐在了背后。

    他骂骂咧咧的出去了，锁好了牢房的门。燕飞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她哭干了眼泪，昏昏沉沉的，渐渐的进入了睡梦里。

    她好像回到了那座悬崖上！高而广阔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一只老鹰正在盘旋哀鸣着。冷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带着呜咽凄凉的调子。燕飞缓步走到了悬崖边，朝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看着，看着。

    深渊里漂浮着袅袅的雾气。她看不到深渊的底，看不到阿发的身影。她不由得缓缓的跪了下去。砂石硌着她的膝盖，让她觉得有些疼痛。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压根就比不过她心里的万般痛彻！

    她觉得，她的心里正在滴血，血水一股一股的涌出来，涌出来……她不由得凄凉的喊叫道：“阿发呀……阿发呀……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说到这里，不由得双手捂脸，愈发的哽咽不已。

    滚滚热泪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滴落在了沙地上。燕飞俯下身子，不停的磕着头，磕着头！

    她哭道：“以前，我认识过那么多的男孩子。可是，他们都贪图我的容貌和青春，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付出真心！在这个世界上，唯独阿发愿意为我付出真心，把我当成她的老婆！可是，我和他只做了不到十天的夫妻，竟然就阴阳两隔了！本来，我打算，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交给阿发了！可谁能想到，我竟然害了他！我简直是个大逆不道的罪人！我简直应该被千刀万剐呀！”

    寒风刮过来又刮过去，吹着呜咽凄凉的调子。那只山鹰照旧在半空中盘旋，发出了凄凉的鸣叫声。燕飞缓了缓，继续哭道：“我的命真苦！在家里，父母偏心哥哥和弟弟，简直觉得我可有可无！那年，我负气离家出走，本来想着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让家里的那些势利眼们看一看……我去了华港，又去了巴黎……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了一笔钱！可谁能想到，我竟然和曹家的人结下了怨仇！闹出了这些事情！这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呀！这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呀……”

    哭到这里，她不由得趴伏在了悬崖边，任由过往的凉风拂扫着她凌乱不堪的头发。

    突然间，她觉得眼前有一团影子正缓缓的升着。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看到阿发的身影缓缓的从深渊底升了上来。她不由得把身子往后缩着。阿发来到了悬崖上，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淋的。他已经面目全非了，容貌狰狞可怖。可是，他却流泪了，哭道：“燕飞……燕飞……我上来看你了……我上来看你了……”

    燕飞立即跪在了阿发的身前，紧紧的抓住他的腿，喊道：“阿发……阿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

    阿发缓缓的摩挲着燕飞凌乱的头发，哭道：“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呀！我还以为，我这辈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的老婆，实在是一种福气。可谁能想到，我们竟然遇到这件事情，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了……”

    燕飞哭道：“阿发，都是我把你害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当时，你坐在汽车里，为什么沉不住气呢！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阿发哭道：“事到如今，我即便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这都是你之前做了孽！你对曹家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如今受到了惩处，也是天理！”

    燕飞哽咽道：“我也真的很后悔。我觉得自己真傻，为什么非要招惹了曹家的人呢！如今，我的肠子都悔青了！真的！可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呢我即便悔过了，也实在没有办法让事情逆转了！”

    阿发叹息道：“我们这辈子没有办法结成夫妻，只有等到下辈子吧！但愿，下辈子，我们还能有缘分，从头开始……让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你……喜欢你……”

    燕飞的双手紧紧的攥着阿发的裤腿，哭道：“阿发！要是有下辈子，我肯定会给你生儿育女的！”

    阿发缓缓的摩挲着燕飞被野风吹的凌乱的头发，神色凄然的道：“你保重吧！我走了！”说着，便渐渐的消逝了身影。

    燕飞看到阿发的身影消失了，手舞足蹈的喊叫了起来。她从这场梦境里清醒过来，看到了牢房墙壁上的那个圆形的天窗。那束明晃晃的光线照旧径直的射了过来，落在水泥地面上，聚成了一小团光亮。

    燕飞缓缓的爬动着，朝着那团明晃晃的光亮爬动着，爬动着……她终于触摸到了那团明晃晃的光亮，觉得手背上一股温暖。

    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这股温暖。她的泪水滴在了那团明晃晃的光影里……

    那晚，她吃过了巡捕送来了的晚饭。不过只有一碗稀饭，外加两只叉烧包而已。她却吃的有滋有味的！她脱下了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送给了巡捕。巡捕得到了好处，态度立即来了个大转弯，反而悉心的照顾起燕飞了。

    燕飞要来了一盆清水，还有毛巾，肥皂，梳子，雪花膏。她仔细的梳洗了一番，缓缓的在脸上涂抹匀称了雪花膏。巡捕把水盆端了出去。燕飞说她准备歇着了。那巡捕也没有在意，去外面找兄弟们喝酒了。

    她倚靠在墙壁上，静静的看着灰色的墙壁上的那个圆窗。月亮升起来了。那轮圆月正好停在了那个圆形里。外面一个大圆圈套着里面一个银白色的小圆圈。周围留着一道墨蓝色的空隙。

    燕飞知道，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可是，她人生的月亮已经支离破碎了。

    她觉得，那轮银白色的月亮像是漂浮在墨蓝色的井水里。那口井很深，很深，深不见底，就像是万丈深渊一样！

    她不由得站起身，缓缓的走到了灰墙跟前，昂起头，仔细的望着那轮银白色的月亮，还有那墨蓝色的井水。那轮银白色的月亮里没有显出月宫的影子，反而显出了阿发的那张粗犷、很男人的、四十岁的脸！

    那张脸上，浮出了一个微笑。那微笑渐渐的变大了，变大了。燕飞的脸上也浮出了一个微笑。她的微笑也渐渐的变大了，变大了。

    此时，她情不自禁的呢喃道：“阿发，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你想不想让我也去月亮里，生生世世的和你在一起在一起！”说着，便情不自禁的跪在了水泥地上。她狠命的把头朝着灰墙撞去了。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最后，她倒在了水泥地上。她的嘴角照样浮出笑靥。渐渐的，渐渐的，那笑变小了，变小了……

    翌日，长安和凝萃刚梳洗完毕。护士进来换药。沐阳一大早就来了，带来了可口的早点。他正伺候着长安和凝萃喝稀饭，病房的门开了，巡捕房的长官神色凝重的进来了。

    沐阳问道：“长官，什么事情劳烦您亲自来了呢”

    长官叹息道：“昨晚，黄燕飞在牢里撞墙自尽了！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晨了！”

    沐阳，长安和凝萃听到这个消息，既觉得意外，也觉得解恨。

    长官道：“她既然已经自尽了，那么，这件案子就只能了结了！”

    沐阳道：“简直是大快人心！那个jianren死的太好了！我们简直觉得太高兴了！”

    长安恨道：“可不是痛快！她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现在死有余辜！”

    凝萃冷笑道：“真是罪有应得！那个jianren肯定永世不得超生的！”说到这里，忍不住狂笑了起来。

    长官道：“她临死前，竟然用血水在墙上写下了‘阿发，等着我’这几个字！我们也都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是个痴情的女子！”说到这里，便叹息着，走出了病房。

    长安听到这话，发了一会儿呆，道：“她竟然如此！我还以为，她认识阿发，答应和他结婚，无非是为了躲避灾祸而已！谁能想到，她竟然殉情了！这样一来，我反而高看她几眼了！”

    沐阳道：“真想不到！她竟然为了阿发殉情而死！看来，她对阿发是一片真心的！”

    凝萃撇着嘴，道：“她那种女人，竟然也有动真情的时候！我想，她肯定是觉得自己实在玩够了，索性找个踏实的男人嫁了吧！不过如此！哪里有那么的伟大呢！哼！这种女人竟然还给自己留下了光荣事迹！”




第404章 祸害
    沐阳把燕飞已自我了断的事情告诉了春霖。春霖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春曦和细烟。俩人的心里也都觉得很高兴。春霖道：“终于除了我心里的一桩仇恨了！想不到，她那种女人竟然还会殉情自尽！简直侮辱了世间多少情种！”说到这里，便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春曦道：“妈要是能醒过来就好了。她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肯定会觉得很痛快的！”

    细烟道：“德国医生说了，妈还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才能苏醒呢。我们千万不要心急！你瞧，妈现在的各项化验检查结果都很正常！”

    春霖道：“我刚才也问过我们上海的医生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董槐园竟然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多亏了他推荐了这个德国医生。妈毕竟和董槐园认识了三十多年了。俩人的交情是有的！”

    春曦道：“妈把爸爸曾经喜欢的那只玉座金佛送给了董槐园，白白的让他捡了一个大便宜！他肯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点儿忙算什么呢！他不过是给我们引荐了一个德国医生而已！我们真正要感谢的，还应该是那个德国医生！这几天，我还在考虑，等妈醒过来以后，我们到底要怎么答谢德国医生呢！”

    细烟笑道：“当然是投其所好了！我们不妨打听一下，他喜欢什么东西，我们还提前准备着。”

    春霖道：“我会当面问他的！他简直是妈的救星！如今，那些棘手的事情总算都要过去了！我们的心里都轻松了很多！”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道：“昨天下午，我还做了一个噩梦呢！没想到，竟然是一桩好事。黄燕飞殉情了！”

    春曦道：“大哥，你已经守在医院里好几天了。你还是回公馆里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和细烟吧！”说着，便送着春霖走出了病房。

    春霖也觉得身上很劳乏了，交代了春曦几句话，便离开了教会医院。他坐着洋车回到了公馆里。公馆里已经修葺一新，他回到了卧房里，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听着无线电收音机里的新闻。

    下午的时候，他嘱咐张妈去送饭了。祝妈道：“大少爷，我这几天一直给你打听着呢！上海暂时还没有轮船去华港。肯定还要等一段时间了！你和大少奶奶分开这段时日，真是苦了你们俩了！”

    春霖叹息道：“我也巴不得能立即见到长安呢！她一个人在华港，虽然身边有沐阳帮着，可毕竟要亲身搭理厂子里的繁琐事情！她又是个要强的女人，简直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她肯定累坏了！”

    祝妈道：“我们现在就盼着上海和华港的轮船能尽快恢复。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能团聚了！”

    春霖道：“祝妈，这段日子，你和张妈都操劳了。尤其是上次，我们都住院了，你请你家里的人帮忙。我和春曦的心里都过意不去呢！我和春曦都觉得，我们没有什么报答你们的，只能多给你们钱了！”说着，便把一些准备好的钱送到了祝妈的手里。

    祝妈急忙说道：“大少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么的客气呢！以前，太太也经常赏我们东西！我们伺候你们是应该的！”

    春霖道：“祝妈！你快收下吧！我，春曦还有细烟都盼着你能收下呢！我也会给张妈的！这些年，公馆里多亏了你们！当年，翠喜和晓儿还在公馆里。如今，晓儿跟着陆懋琦享福，也算是有了好结果了。可翠喜和灵芝都已经不在了。我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觉得人世间没有比情谊更贵重的东西了！”

    祝妈听到春霖的话，知道不能推辞了，只好把钱放在了口袋里。她抹了抹眼睛，红着眼圈道：“说起来，翠喜也真够可怜的！当年，她是那么的要强，一门心思的准备给二少爷做姨太太！可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后来，她嫁给了灵芝。我们都觉得，她遇到了一个好人，肯定会享福的！可谁能想到，灵芝竟然被鬼子的zhadan送命了……翠喜为了报仇，最后和岗村小野拼了！她真可怜！以前，她在公馆的时候，我和张妈还经常和她拌嘴吵闹……如今想起来，当初又是何必呢！”

    春霖的心里也很伤感，道：“都是我提起了头！我们记住她的好就行了！”

    祝妈道：“过几天就是老历七月十五了，我和张妈已经商量好了，去地藏寺找师父给她和灵芝超度一番吧！这也是我们俩人的一番心意！”

    春霖急忙道：“到时候，你们也在地藏菩萨跟前给张成也超度一番吧！他真是个苦命人，本来是我们曹家的后代，可偏偏因为是庶出，所以受了很多的磨难！当初，我和他一起去东北做生意，又一起去了南洋……我现在想起来，满心里都是他的好……”

    祝妈道：“大少爷，你放心吧。我们自然也记得管家的！上次，我还看见了他当年喜欢的那个女人呢！如今，那女人住在管家留下的院子里，也是她的福分了！”

    俩人说着话，听到外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声。祝妈道：“已经立秋很长时间了。老话说的好，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太太都会把冬天穿的衣物拿出来晾晒。我想，今年可定也不例外。明天，我就把她的衣服拿出来，晾在后园里，然后和张妈用熨斗烫好。”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厨房里。

    春霖默默的坐在沙发上，听着玻璃窗外的落雨声。他的心里是充满了怀旧念想的。那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透进来一股子寒凉。他起身上楼添加衣服了。他找出来一件毛背心，仔细的看了看。那件毛背心是长安给他织的。

    那会儿，俩人刚结婚。长安决定给他和春曦各织一件毛背心。可是，后来，长安只给春霖织好了毛背心，而不愿意管春曦的闲事了。只因，那时候，春曦不懂事，一门心思的和春霖长安作对！

    这会儿，春霖看着这件毛背心，回想着往事。他穿上了那件毛背心，在穿衣镜跟前照了好半天。然后，他穿上西服，下楼离开了公馆。他要小厮开车送他去教会医院里。汽车经过了大上海yezonghui。他朝着那里看了几眼，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竟然是王丽！

    如今，她已经不是女学生打扮了。她的短发头烫了起来，像是盛开的梅花。她化着很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晚礼服，正和一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大少打情骂俏着。

    汽车很快就从大上海yezonghui门口开过去了。春霖觉得刚才的情境恍然如梦。他实在想象不到，王丽如今竟然成了大上海yezonghui的wunu！这距离她从圣约翰大学毕业不过只有半个月的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