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春霖笑道：“你给我们来两笼屉小笼包子，两碗稀饭，一碗紫菜汤吧！”

    跑堂的小伙计笑道：“再加两碗馄饨吧！我们这家店最好吃的就是馄饨了！”说完，便匆匆的跑到了后厨里。

    长安笑道：“这个小伙计真精！看出我们是有钱人了！”说完，便从筷子筒里捏出了两双筷子。

    油腻腻的木桌子上有一只白瓷茶壶，还有两只透明的玻璃杯子。长安端起茶壶，在一只杯子里注满了茶水，把两双筷子在茶水里涮了涮。随后，她把两只筷子放在另一只玻璃杯上。

    春霖道：“刚才，那个小伙计说，这家店已经是老店了，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两口子的背景！”

    长安道：“我正要说呢！等我们吃晚饭，不妨给那小伙计塞点儿小费，打听一下红菱的情况。说不定这个红菱就是张叔想要找的那个红菱呢！”

    春霖道：“也是！天底下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其中的因果！”

    小伙计端来了客人要的饭菜。春霖和长安吃过午饭，把那个小伙计叫到了跟前。长安低声笑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做事吗熟不熟悉弄堂四十三号的那个老太太，她叫红菱……”

    小伙计急忙说道：“当然知道呀！红婶经常来我店里买东西！怎么了”

    春霖摸出了钱包，给了小伙计饭钱，又额外给了他不少小费。那小伙计是个很机灵的人，试探着问道：“先生和太太是不是想打听红婶的事情”

    长安急忙道：“我听我妈说，她有一个远房表妹和她失散了！她的表妹也叫红菱！我们在街上看到了那个红婶，听她的男人喊她‘红菱’。我猛然想起了妈说过的话，所以就跟来了这里！”

    小伙计坐在了油腻腻的条凳上，低声道：“我对她家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春霖问道：“你快跟我们说一说，她是从哪里来的家一直在上海吗”

    小伙计道：“红婶是上海人。可她的男人阿发不是上海本地人，是宁波人！当年，红婶的爸爸是船老大。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去黄浦江码头上玩，都知道船老大阿发。后来，船老大把红菱嫁到宁波了！从那以后，红菱就一直在宁波。五年前，红菱和男人阿俊搬回了上海，一直住在那座筒子楼里！阿俊嗜赌成性，不听红婶的骂……狗改不了吃屎！”

    长安听到这里，脸上涌出了喜悦，道：“哦！原来如此！这个红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谢谢你！你快去忙吧！”

    小伙计没有再说什么，忙去了。春霖叹息道：“我就说嘛！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长安悄悄的给春霖递了个眼色。春霖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随着长安来到了外面。

    长an着春霖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土地庙的门口，坐在了门口的石鼓上，昂头对春霖笑道：“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红婶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张叔曾经跟我说起过。当年，他在码头上做苦力，看中了船老大家里的女孩子红菱。后来，船老大把红菱嫁到了宁波。红菱出嫁的那天，她坐在船上，船上摆放着嫁妆。张叔眼睁睁的看着红菱的船走远了……”

    春霖听到这里，实在觉得很有意思，坐在了对面的那只光滑的石鼓上，道：“真巧！竟然让我们遇到了！张叔和红菱的经历也真够传奇的！简直可以写一部爱情小说了！小说的名字就叫《红菱传》吧。”

    长安笑道：“我们先不要高兴的太早。还不知道这个红婶愿不愿意见张叔呢！我想，我们还是回去问一问张叔吧！他要是愿意，我们再和这个红婶联络。否则，我们岂不是多管闲事了！”

    春霖道：“这样最好！我们这两个侦探也真有意思！刚才的事情简直太有意思了！我们要是当了侦探，肯定会帮客户们打听出消息的！”

    长安笑的捂住了嘴，道：“不瞒你说，在大学的时候，我经常跑去图书馆借侦探小说看呢！那时候，我简直都入迷了，幻想着自己成了大侦探，一席白裙，游走在上海滩，神出鬼没，成为坊间的一段传奇！”

    春霖道：“每个男孩子的心里都有一个江湖侠客梦！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侦探梦的！看来，你在少女时代，就已经胸怀大志了！真了不得！怪不得你现在这么的出类拔萃呢！”

    长安急忙道：“你不要打趣我了！我不过是玩笑而已。我真要当了什么大侦探，岂不是成了坊间的笑话了！曹家的大少奶奶成了神出鬼没，行踪漂泊的大侦探……”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春霖道：“我们现在就赶huijiao会医院吧！我们先问清楚张叔的意思。他要是想见红菱，我们再想办法吧！”顿了顿，道：“我猜，张叔肯定想见到红菱的！”

    长安和春霖回到了教会医院里。曹太太正好出去了。张成躺在病床上，等着护士给她拔针。

    护士给他拔出了点滴针，端着治疗盘出去了。春霖和长安走到了病床边。长安试探着问道：“张叔，你昨晚上梦见了红菱……刚才，我和长安出去吃午饭，无意中听说，那座筒子楼里也有个妇人叫红菱。她和你的岁数差不多大，以前是黄浦江船老大的女儿，后来嫁到了宁波……”

    张成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惊奇，一叠声的问道：“怎么她回到上海滩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哪条弄堂的筒子楼”

    春霖道：“张叔，你不要着急，听我们慢慢的告诉你……”说着，便把刚才见到的事情仔细的说了一遍。

    张成听完以后，老泪纵横，道：“真的是红菱！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她又回到上海了！”

    长安握住了张成的手，问道：“张叔，你想不想见到她呢”

    张成哽咽道：“我能见到她吗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也许……也许……她早就把我忘了呢！”说到这里，不由得别过了头去，看着窗外。

    长安道：“张叔，你先不要着急。我和春霖不妨去拜访红菱吧。她要是愿意和你见面，那就太好了！”

    张成回过头，道：“长安，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以前做过对不起曹家的事情，你们竟然不计前嫌，还像以前一样的尊敬我，照顾我……现在，你和春霖又帮着我打听到了红菱的消息。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霖道：“张叔！你快别说这些了！你既然愿意见红菱，我们这会儿就去见她，和她商量！我想，她也肯定愿意见你的！长安说，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她站在穿上，含泪和你挥手告别！可见，她对你的用情之深！”

    长安道：“是呀！她肯定是个很重情的女人。她现在来见你，是很容易的事情。”




第342章 三十年的历程
    春霖和长安坐着电车赶回了菩提弄。俩人来到了四十七号的筒子楼前。长安低声道：“等会儿，我们进去的时候，见机行事，先把红菱约出来，然后再和她商量。她的那个男人实在不好对付！也许，他压根就不清楚红菱当年和张成的那段故事呢！”

    春霖点了点头。俩人顺着木楼梯来到了二楼。上面的房门半开着，里面传来了红菱的唠叨声：“你这个死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从年轻的时候，你就整天的吆五喝六！那时候，我们仗着你家里还有钱，也不在乎什么！可现在，我们的儿子刚娶亲，媳妇整天要好吃好喝的，我还哪有闲钱供你去赌呢！你这个死鬼！你下次要是再敢偷钱去赌，我就回娘家！哼！我的那个混账爹当年真是瞎了眼，逼着我嫁给了你！”说到这里，不由得开始伤心了。

    红菱的男人一声不吭。长安和春霖听着俩人的争吵，不由得暗笑了起来。红菱敲了敲房门，朝着里面喊道：“红婶在家吗”

    红菱听到门外有人喊她，急忙擦干了眼泪，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走到了门口，打量着春霖和长安，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长安上前拉住了红菱的手，道：“红婶，我们还是到楼下去说吧。”

    红菱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俩人来到了筒子楼下。长安低声道：“红婶，您肯定还记得一个叫张成的男人！”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打量着红菱的神情。

    红菱听到“张成”两个字，顿时愣住了。她定定的看着长安，迟疑了几秒钟，然后低声问道：“你们是张成的什么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长安急忙解释道：“张成是我们的叔伯。他在曹公馆里做事。如今，他得了不治之症，在医院里拖延时日。他说，他想见一见你！我们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

    红菱听到这里，眼圈不由得红润了。她拉着长安来到了旁边的僻静处，问道：“他实在太可怜了！真的太可怜了！当年，我们俩人是那么的好，都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可谁能想到，我爹竟然逼着我嫁给了现在的男人！”

    长安道：“红婶，我们刚才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说话。你真的很不容易。”

    红翎用手背抹了抹红润的眼睛，道：“可不是！我男人喜欢吆五喝六。我们家里以前还行，衣食无忧，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现在，我的儿子刚结婚，家里的花费开销太大了！他竟然偷钱去赌，实在让我心寒！”

    春霖急忙从钱包里摸出了钞票，送到了红菱的手里，道：“红婶，这些钱，你先拿着。等你见了张叔，他肯定会体谅你的不容易的！”

    红菱推脱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长安道：“红婶，你就不要客气了！你要是答应去见张叔，他肯定会很高兴的。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说到这里，便难过的低下了头。

    红菱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去了以后，怎么跟他的媳妇说呢她要是问起我，我该怎么办呢！”

    长安道：“红婶，张叔一直都没有结婚。他说，他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红菱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顿时逼出了眼泪，哽咽道：“他可真傻！他可真傻！他怎么能这么傻呢！他怎么能这么傻呢！”说到这里，不由得抱住了旁边的那根电线杆，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长安和春霖眼瞅着红菱的悲伤，都跟着难过了起来。长安急忙搀扶住了红菱的胳膊，劝道：“红婶，这是张叔自己的选择！他在曹公馆里做事，做出了一番事业！他这辈子也值了！”

    红菱道：“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当初，他要是没有遇到我，肯定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了！都是我害了他！早知如此，三十年前，我就不应该搭理他，免得耽误了他这辈子！我是他的罪人！我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太大了！”

    长安劝道：“红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想，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哪里能想得到以后的事情呢！”

    春霖道：“是呀！运命无常！张叔当初既然选择了单身，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如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一见你！”

    红菱道：“我听说过你们曹家，是上海滩声势显赫的商贾之家。张成在你们公馆里做事，肯定衣食无忧的！他肯定也不会缺女人的！只不过，他不愿意结婚罢了……”

    长安道：“对！张叔虽然没有结婚，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春霖道：“红婶，你跟我们去看一看他吧！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巴心巴肝的想要见到你呢！”

    红菱急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都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长安和春霖引着红菱朝弄堂口走着。春霖拦住了两辆洋车，他让长安和红菱坐在一起，自己单独坐上了一辆洋车。三人赶到了教会医院里。红菱站在张成的病房门口，从窗户里悄悄的向里面张望着。

    她看到，张成正躺在病床上，对着天花板出神。病床边坐着一位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富家太太。春霖低声道：“那是我的母亲，曹公馆的掌门人。”

    红菱点了点头，轻轻的推开了病房的门。曹太太听到有人进来了，急忙起身。她看到了红菱，微微的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春霖介绍道：“妈，这位就是红菱！”

    曹太太笑着问候了。红菱也问候了曹太太。张成听到“红菱”两个字，急忙回过神。他眼瞅着已经老了的红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挣扎着要坐起身，可是，他因为实在太虚弱了，压根就不能自己坐起来。

    春霖和长安急忙上前，把张成扶起来了。红菱看到骨瘦如柴的张成，顿时哽咽了起来。曹太太道：“我们出去吧。”说完，便引着春霖和长安走出了病房。

    红菱呆站在病床的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张成。张成倚靠在病床的床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红菱。俩人之间隔着那道病床。红菱不由得回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和张成正值青春年华。张成是个生龙活虎的小伙，红菱是个标志温存的女孩。因为一场大雨，俩人相遇。张成对红菱一见倾心，给她打着伞，送她回到了码头。从那以后，俩人就陷入了热恋之中。

    张成和红菱经常并肩坐在码头边，一起看着夕阳。黄浦江上的落日是很凄美的。张成说着关于落日的种种传说，总能让红菱入戏。

    红菱想到这里，回过了神。她看到张成还在发呆。她知道，他肯定也正回想着三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可是，红菱回想的是三十年前俩人在一起的那种种浪漫和温情。而张成默默回想着三十年前俩人的生死离别，悲怆黯然……

    红菱走到了病床边，坐在了白漆凳子上，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张成的手。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张成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着。红菱的声音也颤抖着，连带着下巴都颤抖了起来，道：“我们总算见面了！三十年前，我站在船上和你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了！可谁能想到，我们俩人都逃不出命！你为了我，一辈子都没有娶亲！我这辈子嫁了个混账男人，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

    张成哽咽道：“刚才，我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你出嫁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是那么的漂亮……”

    红菱道：“如今，我们都老了，老了三十年了！这三十年里，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不管怎样，我这辈子算是圆满了，有男人，生儿育女，眼瞅着孩子长大、娶亲……可你……张成！你怎么那么傻呢！你怎么那么傻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傻呢！为什么要那么傻呢！”说到这里，不由得冲出了热泪，开始嚎啕了起来。

    她把头贴在了张成的身上，任由滚滚热泪簌簌而落。张成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跟着哭道：“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只喜欢你一个人！我真的不喜欢别的女人了！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

    红菱抬起头，哭道：“你真傻！真傻！你为了我，竟然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你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是个罪人！我是个罪人！我造的孽实在是太大了！太大了！”说到这里，开始捶打着自己的胸怀。

    张成哭道：“红儿，你不要这样子……你不要这样子……求你不要这样子……求你不要这样子……”说完，便挣扎着拉住红菱的手。

    红菱哭道：“三十年前，你叫我红儿。三十年后，你这么喊我，我真的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一样！”

    张成道：“红儿，你过的好吗你男人对你好吗疼你吗我想，你肯定过的不好……你瞧你，比我还要显老，肯定是被生活逼的……”

    红菱擦干了眼泪，叹息道：“没错！这三十年，我过的很苦，真的很苦！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真不知道这三十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自从嫁给他以后，就变成了伺候他的老妈子！这倒也罢了！哪个女人不都得伺候男人！可我那个死鬼男人竟然喜欢吆五喝六！年轻的时候，仗着他家里吃穿不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等我儿子长大了以后，我们家里的日子很难过了……他照旧狗改不了吃屎，隔三差五的偷家里钱去赌！”

    张成恨道：“这都怪你爸爸！都是他把你害了！当年，你要是嫁给了我，和我一起在曹公馆里过日子，肯定要舒服很多的！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曹家的人！我和春霖的爸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红菱听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三十年前，有一天，你跟我说，等我们结婚以后，要告诉我一件事情，关于你身世的事情。可我压根就没有等来结婚的那天！这三十年里，我每次想起你，我都能想起你说的这些话……如今，我总算知道了你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