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3章 报应(一更)
“元宵后一个多月了,你每天夜里都不曾好好睡过。”从她身后走来,狐玉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穿过帐纱的晚风。“再这样下去,你会垮掉的。”
墓幺幺没有理他,仍静静地坐在水池旁,拿起手边的酒壶仰头要灌进嘴里,却被人攥住了手腕。她这时才瞥了一眼他,“放开。”
他挡住了此间唯一的月光,重重的阴影在她的瞳中沉淀出墨玉的光泽。面纱仍遮去了他大部分的容颜,只能看见他清浅的眸光仿风雪落梅,浸于水湫。“你不会醉的。太悲盏重续了你的经脉,重建了你的紫府,假以时日,你恢复全盛时期已不是不可能。不过区区几壶酒,又怎能将你醉成大梦不醒。就算醉了,又能怎样。若世间凡事都这么轻而易举,人人岂不都成了酒鬼。”
墓幺幺不语,收回视线,手中生灭力暗劲寸于指尖腕下。
狐玉琅不防之下瞬间被格开手,朝后趔了半步。
她轻笑一声,一手撑在身后,单腿屈膝仰起脖颈张开嘴,抬手悬倒酒壶,将壶中剩下的半壶酒一股脑倒灌进了嘴里。这样潇洒浪荡的喝酒方式,使得酒液四溅飞起,滴滴拉拉地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沿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流入那锁骨的骨窝之中。
狐玉琅的眼神顿时一暗,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
“咳咳——”她使着性子这样闷酒,最后当然会咳。
狐玉琅见她咳的难受下意识上前想给她拍抚,然胳膊刚伸过去,她的身体猛就绷紧了朝后一缩。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混合了恐惧和敌意,似一根钉子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呵。”墓幺幺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渍,上下打量着他许久又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酒壶噗通一声扔进了眼前的水池。“狐玉琅,我睡且不睡,醉与不醉,与你有何干系?”她抬起头来看着四周这座奢美的宫殿,口脂被她擦擦在嘴角一道艳丽的红,似她迷离眼神中紊乱的蛊惑。“我是你囚禁在此的奴隶,是你拴起来豢养的一条母狗。你想怎样玩弄我都不会有别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敢来干涉。”
她仰起头来,那些风将她的发吹过她那凌乱的唇妆,像是吹碎一弯池水,吹散一片乱红,那样轻易地带走了她笑容里所有的快乐。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了。不会有人了……”她摊起手来,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像是上面沾满了什么东西。“在意我的人,爱我的人,反正早晚都会死在我的手里。”
“所以,狐玉琅,收起你的温柔体贴,收起你那冰清寡欲的戏码。你不用再装弄对我仿佛一腔深情难以明说的样子,你百般计谋已不用浪费在我的身上。”墓幺幺转过脸来,看向了狐玉琅。“你想对我做什么,做就是了。你想上我,我会乖乖脱掉衣服等你。我不会逃了。”
“我不会逃了。”她朝狐玉琅张开双臂,眼眉弯弯,良善美好。“天下之大,我已无处可去,又能逃到哪里?”
“……”
狐玉琅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呼吸都像是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烂。
他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将她重重地抱在了怀里。他垂头吻上她的发,一遍遍地呢喃,“你别这样,好不好。别这样,墓幺幺。”
“那你会放我走么?”她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问了这个问题。
“……”狐玉琅的身体猛然就僵住了。“除了这个,我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墓幺幺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言,“是吗?”她好像认真的思考了那么一会,“我想要你的命呢。”
……我想要你的命。
这句温柔似情人呢喃的话,是淬过毒的箭,正中靶心。
仿佛是被毒浸透了意识,狐玉琅的身体一颤,抬起头来时,竟看到恍惚间,远处的梨树下站了许多许多人。
有狐林霭,有太妃,有狐狂澜,有狐戈锐,有琪筱,有石影八子……有他这些年阴谋阳谋,算无遗策里杀过的所有人……
他们不言不语,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狐玉琅当年对太妃说过一模一样的这句话。
也对这些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哈哈。
这算不算现世报应。
这算不算天理寻常。
狐玉琅松开有些发颤的手臂,屈膝半蹲在墓幺幺的面前,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想要我的命么——”
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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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第1044章 生变(二更)
在这瞬间。
他是真的想这样说的。
可是那梨树下模模糊糊走出一人来,温柔的看着他说,“你要用你这一生,好好的喜欢她。”
“……”
狐玉琅忽然就止住了话语。
喉咙酸痛难忍——噗嗤——
他忙推开了墓幺幺,抬手捂住了嘴,一片血红从他面纱之下渗出,像是极细地红色蛛网。
“王爷!”景臣和狐平瞬间出现,将快要倒地的狐玉琅扶起。他看起来仿佛是受了不轻的伤,走了两步就已直不起身子,景臣焦急之下不得不将他抱起瞬间消失在原地。
从头到尾,墓幺幺始终像是个局外人那样冷眼旁观。她又拿起一壶酒,拆开酒把,仰头灌下。
“娘娘,您……”狐平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抢过墓幺幺的酒壶,“您不好受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王爷也不好受!他为了您付出了多少您根本不不知道!您每日白天还可以出去散心,晚上还能这样买醉,我们王爷只能默默的忍受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痛苦!”
狐平就算是气急了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说,她说到这里忽然就卡了壳停顿住了。
“什么痛苦?”墓幺幺挑眉。
狐平看她这样更是来气,但话头已经明显换了一个。“您以为,将您保护在天狐族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您难道不知道霸相府这些年树敌有多少?有多少宗族世家与霸相府有血海深仇?现在霸相府倒在圣帝手里,这些宗族世家就这么便宜简单的说算就算了?怎么可能?您可是霸相府的贵子,霸相爷汪若戟的亲生女儿!那些家族对霸相府没法出手了,对您呢?是,说的好听,您现在是圣帝的义女,身份尊贵无比,可这沣尺大陆有点门路的宗门家族谁不知道这个封号不过是徒有其表?”
“墓贵子,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想杀你?!”狐平一口气说完这些,声音颤的厉害,“王爷他既要处理天狐族本身的事务,还要瞒天过海不能让人察觉狐狂澜有问题,每一步都像在针尖上走路。而现在,多了一个你。你可知这短短几个月里,有多少门族的帖子送到天狐族?为了杀你为了得到你,这些家族门派威逼利诱,不择手段。在这些人眼里,甚至在我天狐族的长老们眼里,你不过是天狐族的一个新晋妃子,一个女人而已,比起天狐族算什么?但是,王爷他不这么认为!”
“王爷他为了将你牢牢护在天狐族,他折了天狐族多少利益,得罪了多少门派家族,又杀了多少人,你根本不知道。”
“是,我承认,王爷他之前对你做那些事情的确太过分。但是,但是……”
“狐平,你这是要求我感激他么。”墓幺幺打断了她,“你将我说成那祸国妖女来骂,又能如何?是狐玉琅将我囚禁在这里,是狐玉琅让我与世隔绝,是狐玉琅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破人亡!他狐玉琅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强迫他了?反而是他狐玉琅,对我百般强迫!是狐玉琅选择将我养成祸国妖女,又何须你来可怜他色令智昏?”
“……你……”狐平被她一番话驳的哑口无言。
墓幺幺仿佛也失了喝酒的兴致,站起身来,“你不忍看你家王爷如此,明明有最好的方法,不是么。把我放走,或者,干脆一点……”
她走在狐平的身旁停住脚步,余光瞥了一眼狐平脸上的伤疤,“把我杀了,一了百了。”
……
“王爷,出事了。”景臣跪倒在狐玉琅面前,神色罕见的紧张。
“怎么。”狐玉琅咳了两声,显然还是虚弱至极。
“韬光谷生变。”
“讲。”狐玉琅简单的一个字。
“韬光谷九位山主死了六个,黄帝尊上重伤下落不明,有匡海坊左水称他是逃亡象寿国了。”
“发生了什么。”狐玉琅的声音并不见起伏。
“韬光谷少谷主,白韫玉,出关了。”
“……”狐玉琅缓缓从软塌上坐直了身体,帐幔的阴影,完美的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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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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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5章 你是(一更)
一座城,鬼恸魂哀。鸦鹫唳旋,断壁残垣,同门故友,枯骨残尸。
一座府,满地焦土。獠烟滚滚,灰墙黑砖,满门亲眷,尸骨不存。
鹃白裙纱随着她缓缓的步伐,一路从纯黑色的幻象中拖过,却被灰土和乌血染得像是拆开的裹尸布。
她仰起头来,看着远处虚幻叠壮层峦的远山,翻过山去,那里应是红尘万丈,一程又一程。
而只有她被永远的禁锢在自己的乱葬岗之上,与冤魂为伍,一生,又一生。
这是墓幺幺的紫府。
空无一物的紫府。
仙妒花早已不存,仙仙和九儿自从入了她的紫府也了无音讯。
此时夜深人静,无法用酒精麻醉的意识,沉沉而不自觉地进入了紫府。
往昔自己曾构建过美好的幻境,消弭无踪,取而代之地便是她四周这黑沉至绝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
她迷茫而无措——
“现在后悔了?”忽然与她身后,传来一个人轻轻的低语。
她猛然回头。
可她的背后除了黑色的液体,什么都没有。
“从最初的最初,我便告诉过你,让你离开,让你离开这一切,离开所有人。”在墓幺幺的脚下,紫府里那些黑色的液体宛如有了生命,沿着她的小腿,如同藤蔓一样不停地朝上攀爬生长。
“怀瑾?”她问,“还是,我该称呼你为,我的心魔?”
“心魔?呵——”那与怀瑾无二的声音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冷笑。“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也太看低了自己。”
蓦地,那液体凝出了双臂,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肢,动作轻柔温软,倒像一个真人那样浓情蜜意。
“既然不是我的心魔,又不可能是怀瑾。”墓幺幺声音很冷,“那请你滚出我的紫府。从我吞了仙妒花之后,你就开始在我的紫府里兴风作浪,我一直无视你,是因为我没有余力管你。但是现在刚好,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你若不滚,我便亲自送你滚。”
“啧。”那黑色液体已缓缓凝出一个人形来,他从背后将头贴在墓幺幺的肩窝之中,用着怀瑾的声音好像很是伤心的语气,“你可真是心狠呐。可你若真的如此心狠,那早在我最开始提醒你让你走时,你为何不走?”
“多少次了,已经多少次了啊,扇子。”他的身体上生出黑色的触手来,撩起她散开的长发,“我用各种方式警告过你,让你离开,离开这一切,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世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亲了一下她的额角,“我让你逃。”
“我让你逃啊,扇子。”
他的这句话像是一句难言的喟叹,充满了莫名让人心堵的伤感。
“可你每一次,都拒绝了我。”那些黑色的触手很快便将她身体覆盖上,甚至探入了她的衣服内。
可是莫名其妙的,在她的紫府里,她竟然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识。
这种感觉让墓幺幺更加迷茫。“你……到底是谁?”
他仍然回避了她的问题,“而结局,你看见了。从归雁山,到现在的霸相府。所有你不舍得,不忍心,不甘心离开他们身边的人,最后都离你而去。”
“呵……”墓幺幺同样的冷笑出声,“你是在说,我是天煞孤星,命里犯冲,必定会克死身边的人?如果你真那么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此时想说什么。”
“不不,你当然不是天煞孤星那么蠢的东西。”不知何时,那些触手已轻轻解开她的腰带,“天煞孤星可哪里比得过你万分之一啊——”
在墓幺幺的面前,那黑色的液体里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
而这时,她的衣服已经被那些触手解开,落在了地上。
他垂下头来,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声音已经完全不再是怀瑾,而是一个墓幺幺此生绝对没有听过的男人声音——
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是什么感觉的声音。
“你是……”
他说道,仿佛已经准备告诉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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