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沙包
“问题?问题多着呢!”张万生冷笑一声,说,“首先,就跟你爸说的那样。这拱门修复最大的难度在哪里?这个环节是你做的吗跟你有关系吗你就直接拿来用?你问过你爸了吗,你问过你许家其他人了吗!”
许八段张嘴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他隐约想起来了,他从仓库提出拱门构件,又去家中琉璃阁索要还原绘本时,家里的长辈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在他以家主之威强令之下,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
张万生睨视着他,冷笑道:“我猜,你家里人在把资料给你的时候,跟你说了还没有完全落实吧?那你来猜猜看,你修复的结果里,有没有错误?”
这话一出,许八段猛地抬头看着他,许九段也身体一震,急声问道:“有错误?修错了?修坏了吗?”
他第一关心的就是被修复的文物,这让张万生表情微和,他看了许九段一眼,摇头道:“的确有错,但不致命。”
他的声音再次提高,道,“这就是第二个最大的问题了!”
他指着琉璃塔拱门道:“你许家研究得很细致,上面的浮雕纹样的确准确。但是……”他转头注视许八段,问道,“你确认,这下面的六拏具是两两相向,正面而对吗?”
许八段正冷笑着等他说话,听见这句话,他突然愣住了。他转头注视着琉璃塔拱门,脸上的狐疑越来越浓。
他先退后两步,从整体观看拱门,接着又上前两步,观看动物的细节。
最后,他迟疑道:“好像……”
他话还没说出口,许九段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果然,拱门方向错了!这六只动物应该是相背而立,目光相接,不应该是面对面的!”
他紧盯拱门,眼睛越来越亮,非常肯定地说:“对,就是这样,我们搞错了!”
许家搞错了,于是许八段也搞错了!
他一撸袖子,指挥许八段的学徒:“来,帮我把它正过来!”
许八段的学徒全是许家人,当然都是认识许九段的。许八段是家主,在家族中地位非常高,但九段天生自带光环。学徒们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许九段一起上了。
这个拱门刚刚才修好,还没有进行最后的加固,要更改相对比较容易。没过多久,被左右调换了一次的成果展示在他们面前。
这一次不需要张万生提醒也能看出来了。
拱门左右侧各有三只动物,它们相背而立,头部微转,视线如果延伸出去的话,正好两两相接。
这样一修改,雕像凭空增加一些联系,意韵更足。
许九段拍了拍手,从架子上跳下来,感叹道:“不愧是堪称奇迹的顶尖建筑,工匠的设计其实大有深意。张前辈,您说得对,之前是我们的研究出了错,这样才是对的!”
张万生眯着眼睛,凝视拱手,片刻后转头问道:“你觉得,这个25分,给得冤不冤?”
许八段双唇紧闭,紧盯拱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万生这个指点并不算高深,只要再多给许家一点时间,自己就能找出问题所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只要稍微仔细一点,而不是照搬许家设计的话,说不定也能发现。
但是他就是直接照抄了现有的成果,结果把错误也直接抄了过来,当场丢了一个大脸!
张万生回答质疑的时候,齐宋岳三位九段在旁聆听,这时候,他们端详着拱门,苦笑摇头。
齐九段道:“唉,我也弄错了。有这个错误的话,我给许八段的分数也只能改改了。”
这是齐宋岳三个九段判断失误,虽然被质疑的不是他们,但也形同被质疑成功一次,要是负起责任来的。
接下来,伍八段也提出了质疑,提出的问题同样只关乎他自己,没牵扯到苏进。
他修复的是秦陵铜车马,修复得很不错,实力很受认可,大部分九段都给了他一个比较高的分数,就算张万生给的分数比较低,但在长老们中间也是第一位的。
他主要是问的张万生的评分标准。
张万生给了他28分,比别人是略高一点,但仍然还是个低分,让伍八段不太满意。但有了许八段这个前车之鉴,他问得还是比较客气的。
幸好他这样做了。
他提出质疑,张万生就回答了。
张万生指着那座铜车马,从头到尾给他点评了一遍。
伍八段彻底地惊了。
人人皆知张万生擅长的门类是什么——跟青铜修复就不搭边。然而现在他提及铜车马修复,竟然一点也不陌生。从铜车马的年代来历到它的损坏情况到修复方法到伍八段修复中存在的问题,他一条条一款款讲下来,通常只有三言两语,但每每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老头子表示,伍八段的修复整体思路是没有问题的——这方面当然也不可能会出错。修复的总体手法,都是经过千百年无数修复师的锤炼的。然而在细节操作上,问题非常多,简直一踏糊涂!
他指出的这些问题完全就不是吹毛求疵,的确都是实打实存在的。有些跟伍八段的师承手法有关,有的跟他对青铜器的理解有关,有的则纯粹就是基本功没有过关。伍八段从震惊到认真,直至最后的全神贯注,越听越是凛然,也越听越是专注。
他知道,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极为难得的学习机会,有一位像张万生这样的顶级修复师给他指点!
如果他能把他说的这些全部消化吸收,一定会大有禆益,将来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伍八段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平静。直到最后张万生说完,他拱手深深向他行了一礼,尊敬地道:“多谢前辈的指导,在下一定铭记在心。”
张万生瞥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嘀咕道:“还算上道。”
伍八段的质疑总地来说还算平和,但轮到后面一位樊八段,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伍八段退下,樊八段上前时,一双眼睛里都在冒火。
天工 第903节
他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质疑的是张万生张前辈!”他声音提得非常高,每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张万生,像是要在他身上扎出两个洞来似的。
也难怪他有这种反应。
他是八段,等级高过何陈两个七段,修复的三国彩绘大漆案也是价值极高的文物。然而大部分裁判给他的分数都不算太高。这中间最不可理解的是张万生。他只给了他8分,这个分数比两个七段还要低,这简直是当面抽了他一个耳光,他脸上火辣辣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消下去。
他高声问道:“我的修复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凭什么只给我这样的分数?”
张万生瞥他一眼,“啧啧”了两声:“看到这个分数,你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樊八段声音非常硬:“还请张前辈指教!”
张万生走到他的三国大漆案旁边,伸手在上面抚摸了一下,动作颇为爱惜。
然后,他直起身体,道:“那我就跟你讲讲看吧。”
不管天气冷暖,张万生穿着的一直都是一件粗布麻衣,扎着绑腿,绑腿上还有因为雨雪沾染的泥点子。
他看不太出年纪,但满脸也是沟壑般的皱纹,肤色是长期在外的黧黑,配上这穿着打扮,平时看上去的确就是个老农民的样子。
然而他只要一开始说文物,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不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指着那个三国大漆案,说:“自战国时起,我华夏就已经有了漆器的存在。几乎每个时代都可以看到不同种类的漆器,但在汉晋之间,只有一个时期比较少见,那就是三国时期。”
他声音徐缓有力,带着强大的自信与说服力,“三国时期战乱频繁,文物因此难以得到保存。漆器流传至此时,也几乎断了代。三国漆器并非不存在,但非常罕见,尤其是像这么大型的三国漆器,我在此行好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一句句地说着,下面的人越听越是惊讶,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这,这全部都是说的好话啊。三国大漆案既然这么珍贵,文物价值这么高,那为什么只给了樊八段八分?
难道是……
0599 一分不值
圜丘坛上,张万生还在继续。
他道:“这个三国彩绘大漆案的确非常珍贵,唯一遗憾的是,它保存不善,被损坏得非常严重。当初出土的时候,它内部的木胎损毁殆尽,外面的漆皮也在干裂之后又严重受潮,化为了大量残片。”
他语气里有许多遗憾,摇了摇头道,“因为它自身的品相问题,有损文物价值,在这一项上,我只能给它八分。”
下方安静了一会儿,瞬间又是一片哗然!
张万生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三国彩绘大漆案很珍贵,所以他给了它八分。然而,他给樊八段修复成果的总分,也只有八分!
难道说,这八分全是给的文物本身,樊八段的修复其实是——一文不值吗?
樊八段先是一怔,接着脸色铁青,再接下来整张脸全黑了。
他的声音非常阴沉,他慢吞吞地说:“张墨工,我尊你一声前辈,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我的修复,怎么就,一分也不值了!”
“一分也不值,嗯。”张万生仿佛没有感受到他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怒气,非常平静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又点了点头,竟然道,“这个评价还是很精准的。”
“你!”樊八段的脸又黑了一层,简直要气死了。
他阴恻恻地说,“张前辈,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万生摆了摆手道:“急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老实说,这个修复本身还是不错的。”
他围着那漆案转了个圈,再次伸手摸了摸,道,“原先的木胎损坏不能使用,所以照着原样,使用原木质打造了一个新的木胎,然后再把漆皮一点点打理平整,按原图形贴上去……不拘泥于原物,又尽量恢复原貌,这个修复思路当真不错。”
他长得像个老农民,一双手却细腻修长,保养得非常好。这时,这双手细细抚过漆面上的图样,暗红色的光泽好仿佛映入了他的眼中。他说,“木胎打得好。原木胎腐蚀严重,不堪作为样本,新木胎硬度尺寸全部合适,尤其是这边角的弧度,与漆皮完全贴合,这非下一番功夫不可!”
他一夸起来就没完了,“木胎好,漆面打理得也好。你看这里,原来是很碎的,而且漆皮卷翘,完全不成样子。这修复之前就把它压平了,缺损的地方提前进行了补配,配得很细致。可以想象,它出土的时候只是一堆碎片,现在把它还原成完整的图形……”
他后退一步,细细打量,道,“没错,图形完整,没有错误,看这宴饮场面,多细腻多生动……”
旁边的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先前张万生只给樊八段打八分,还说明了这分数全是给漆案本身的,大家还以为樊八段的修复比之前伍八段还不如,要被张万生指出一大堆问题呢。结果张万生开口全是夸奖,听上去应该是相当出色的修复?
出色的修复,却只被给了个鸭蛋,这是怎么回事?
张万生夸了一大堆,然后抬起头来,极为冷淡地看着樊八段,问道:“这么漂亮的修复,真是你做的吗?”
张万生这句话很轻很淡,但其中蕴含的份量,让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全部闭了嘴。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张万生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樊八段的修复的确做得不错,但张万生觉得不是他自己完成的,所以修得再好,也拿不到分数!
这对于一个修复师来说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然而樊八段听了,只是扬了扬眉,反而笑了起来。
他问道:“不是我做的?那会是谁做的?”
他点了点那个漆案道:“我承认在来此之前,我就已经开始修复此漆案了。木胎、漆皮、用来填补的生漆在此之前全部已经准备好,只剩最后的工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坦然,其他修复师也纷纷点头,显然不以为异。
的确,这在文物修复乃至夺段之间都是非常常见的做法。很多文物修复起来耗时都非常长,每次的夺段时间有限,不可能全部修完,只能展现其中的一部分。
绝大多数高段修复师手上都会有处于修复过程中的文物,被夺段挑战时通常都会直接把它拿过来,操作其中的一部分或者直接完成。
所以此时,樊八段说起来理直气壮,其他修复师也没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樊八段朗声道:“高级文物通常都非常复杂,远非一个人能够完成。或者张前辈有此能力,但是抱歉,我还没有到达这个水平!”
樊八段说话的时候,张万生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他全部说完,他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哦,你的意思是,你只要冠个名,这文物就算是你修出来的了?”
天工 第904节
樊八段咬词非常清晰:“这是我的案子。”
张万生说:“唔,就是这意思了。有件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一件文物,由许多人参与修复的确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加入者要参与到什么程度,才算拥有对这个文物的主导权,才能在文物修复中第一位署名,才能以此文物来参与夺段?”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但此话一出,就如同惊雷一般,落在了下方无数修复师的耳中,就连一边的苏进也忍不住回过了头,扬起眉看着他。
张万生的这个问题提得太尖锐,太有力了,尤其对于中低段修复师来说,简直是要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中低段修复师能够独力修复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比较低级的文物,高一些等级的文物,必然要跟别人合力,或者加入高段修复师的团队。
跟同级别修复师合作还好说,大家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加入高段修复师团队就不一样了。
高段修复师的确拥有更强的实力,更丰富的资源,然而在文物协会内部的势力也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中低段修复师加入这样的工作,都有可能拿不到署名或者署名非常靠后。而往往在这种工作中,他们付出的劳动并不少,偶尔还会更多。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们都会用“如果没有他们我也接不到这样的工作”或者“这样的工作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来开解自己,但是心里真的不会不平衡吗?也未必见得吧……
如今张万生一句话,把他们心里积累已久的怨念全部都翻了出来,曾经有过这种经历的修复师们——几乎占了场下修复师的一半以上——全部都紧盯着上方,看樊八段会怎么回答。
樊八段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话题太大了,恐怕不太适合在这里讨论吧。”
“不适合?不对,这里再适合不过了。不讨论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怎么回答你的质疑?这件三国彩绘大漆案,木胎不是你复制的,漆皮不是你整理的,漆绘不是你复原的。你只是冠了个名,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这样漆案就算是你修的了吗?”
樊八段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接着再次冷下了脸色:“张前辈,你这样说是对我的诬蔑,可有证据?”
此时下方已经是一片哗然。
就像张万生之前说的那样,木胎、漆皮、漆上图案,是这件三国彩绘大漆案修复难度最大的三点。相反,樊八段刚才在台上完成的那些,技术难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相当简单,普通的三四段修复师都能做到。
一般来说,就算樊八段只是冠名主持,也需要完成最核心的部分。尤其是内里木胎的制作与漆皮彩绘的拼接复原,前者需要丰富的经验与高超的手艺,后者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是彩绘漆案修复工作的重中之重。如果它们不是樊八段完成的,照理来说他根本没资格冠名!
话虽如此,以前高段修复师领衔修复的时候,只做个方案或者只负责监督,细节全由下面的人完成也的确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今天可是夺段挑战,考校的是修复师的个人能力……这种修复成果,当然不能作数!
当然,最关键的是,张万生这样说,他真的有证据吗?
张万生撇嘴一笑,带着浓浓的不屑:“证据?你自己是证据!”
他重重一拍那个工作台,道,“你不承认那个木胎不是你完成的?那好,现在拿段木头来,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证实一下,不需要多的,十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十刀之后,我们比对一下刀口,一看即明!”
一瞬间,樊八段的脸色极为难看。片刻后,他缓缓道:“张前辈,您是脱离我文物修复界太久了,已经不明白现在的情势了。”他抬起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在现在的修复界,脑子以及资源才是最重要的。我获得可修复的文物,我评估可能性,我收集资料,我调配修复材料,我拟定方案。这些动脑子的事情全部都是由我来做的,谁敢说这个项目不是我的,这个成果不是我的?”
他语声铿锵,“资源、方案,才是文物修复工作真正的核心!”
他们说话的时候,苏进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樊八段刚才修复的过程中,身边同样有不少中低段修复师进行协助。现在,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非常难以形容。
苏进的目光掠过他们的脸上,最后落在一个人的身上,然后举步,向他走了过去。
0600 胡八
那是一个中年人,大约五十多岁,脸上的皮肤像橘子皮一样干巴巴的,两条眉毛向下撇着,一脸困苦。
樊八段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弓着腰、低着头,他胸前佩戴的,不过是一个三段修复师的徽章,即使在樊八段这些助手里,等级也是最低的一个。
这时,苏进直接走到了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亲切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那个中年人抬起头来,有点受宠若惊:“我,我姓胡,叫胡八。”
只有排位没有名字,一听就大概能猜得出来他的出身。
苏进一走过来,到了胡八跟前,樊八段的脸色就变了。张万生留意到了,一扬眉,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慨地看了苏进一眼。
苏进亲切跟胡八拉起了家常:“胡先生,请问您从事文物修复有多少年了?”
胡八迷茫而又不安地看向樊八段,迟疑道:“四,四十多年了吧……”
四十多年?这个时间让很多人同时感觉到了吃惊和不对劲。
他五十多岁,从事文物修复四十多年,那就是从小就开始做这行了。做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三段,这是很没有天赋了。但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修复师,怎么会被樊八段带到这里来当个助手?
苏进一句话,就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樊八段明显不安了,他朝苏进的方向走了一步,冷言道:“苏六段,这是我的助手,请不要骚扰他。”
苏进转头向他竖起一根手指,道:“抱歉,我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樊八段觉得自己的后颈子毛都要竖起来了,但此时苏进已经再次转过头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胡先生,能让我看看您的手吗?”
胡八迷茫地看樊八段,后者面无表情,胡八于是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两只手,摊平在了苏进面前。
周围一片安静,苏进很认真地看胡八的手,甚至还用手抓住他的手指,仔细翻看了一下。
然后,苏进微笑着抬起头来,先很认真地向胡八道谢,接着退后一步说:“我看完了。”
张万生跟着也走过来,他根本就不跟樊八段打招呼,直接抓起胡八的手就开始看。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听见张万生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拟定方案’?”
这句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正是樊八段之前那堆话里的其中一句。
其他人正觉得莫明其妙,就看见张万生抓起胡八的手,直接亮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慕影与摄制车里的白泽恩同时下命令,镜头立刻跟随而去,给了那双手一个特写。
那的确也是一双非常值得特写的手。
它枯干、粗短、坚硬,像是半截老树根一样,丑陋中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手掌的皮肤上坑坑洼洼,布满了各种或大或小的伤疤,有的像是烫伤,有的像是腐蚀,有的像是刀口割裂出来的。皮肤的纹路里、指缝里,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污垢,那是墨水、颜料以及文物的污迹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结果。
天工 第905节
这的确是一双老文物修复师的手,但是在场的修复师里,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多得是,张万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现在把它展示出来是什么意思?
只见张万生的拇指用力在胡八的食指关节上搓了搓,那里覆盖着一层黑色墨汁,上面泛着隐约的青光,跟普通的墨汁不太一样。
张万生抓着胡八走到樊八段的工作台旁边,一把抓起了上面被镇纸压着的那张图纸。
图纸上画的是一幅完整的宴饮图,不久之前,樊八段正是对照着这张图纸,完成木胎上漆皮的拼接与复原的。这张图纸正是正式修复三国彩绘大漆案之前的准备工作之一,是前期方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张万生扬起图纸,把它跟胡八的手并排放在了一起。
图纸在天光下一闪而过,黑浓的墨汁掠过众人眼前,同时泛起的还有一层隐约的青光,那浓度、那色泽,跟胡八手上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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