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陶潜疑惑地望着萩娘,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有,你说的小世子,难道是桓公的嫡子这事瞒的这样紧,我竟从未听闻呢。”
萩娘侧着脸,收拾起自己狡黠的神色,装出纳闷的样子来,疑惑地问道:“桓公已有世子的消息,外人竟是还不得而知吗这府中可都是这么称呼的,我还以为建康城中也是众人皆知的呢。”
陶潜本就不是一个笨人,听她这样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这个时代权贵豢养外室本就是十分普通的事情,桓玄定然是十分宠爱这个妾室,满口答应了她将这个庶长子立为世子,却又不敢告诉家里的母老虎这件事情,因此出了这个府门便都瞒得严严实实地,再没有旁人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举一反三,立刻问道:“这孩子的母亲不知道是谁呢,实在是福气不小,竟然这样得桓公的宠爱”
萩娘古怪地望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自然是身份特殊的女子,才会令桓公为难,因而不能将她带回建康呢,您从建康城中来,竟然不清楚这事吗”
陶潜面有赧色,喃喃地说道:“我在江州呆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消息闭塞,都成了井底之蛙了。”
萩娘眼中光芒流转,黝黑的眸底有着一缕难以捉摸的神色,看来这男子也并不是十分难对付的,两人交谈到现在,她对于自己的信息一点都没有透露出去,而对方却似乎并不十分工于心计,已经暴露了自己许多的身份信息,不仅承认了世家子的身份,更是亲口说了自己所居之处正是在江州,江州这地方本就没有许多高门士族居住,想要查出他的真实名字,想必也不是什么十分为难之事。
既然已有了成算,她便不再去探对方的口风,而是浅笑嫣嫣地说道:“您来看看这些笔墨吧,让我挑我只觉得每一件都是精品,几乎是不分上下的,倒是您一定有自己的偏好吧,我这也是借花献佛,您就不要客气了,尽管挑选您喜欢用的吧。”
那木盒一打开,便有一股墨香扑面而来,陶潜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取出那盒中的墨砚来,一一把玩观赏了起来。
晋时之人都以九江庐山之松细墨为贵,虽然当时产松之山甚多,但公认以庐山松烟为首,因此虽然普通人家连墨都用不上,而权贵家中之藏墨没有不是产自庐山的。
谢安所爱之东山,亦是产松之处,然而不管是哪里的松木,也是有良莠之分的,并不是每一颗松木都适合制成当时流行的松烟墨。当时之人对松木的挑选十分严格,即便是十多年的松木,都嫌不够资格用来制作最上等的墨,只有那种松根生有茯苓,穿山石而出,松脂金黄肥腻的老松木,才是最顶级的制墨材料,这样的树,在一座山中又能有几株而九江庐山的老松,更是稀有。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写经(一)
而除了松木之外,胶也是极为讲究的,只有鹿胶为最上品,而以代郡的鹿胶为其中之佼佼者。
鹿胶又称白胶,制法比阿胶更为繁复,要先将鹿角切片,再用米汁浸泡七日,令鹿角软化,然后煎煮一日一夜,这才能得到最好的鹿胶,用于制作最上等的墨丸。
除了这些材料之外,墨中还要加入麝香、水犀角、皂角、马鞭草等香料,制作工艺亦是各个作坊的不传之秘,一窑墨中,百余个墨丸中唯有一两块是最完美的上品,光滑坚韧,其余的都是中品,虽然看似光泽一致,却是极易碎裂,然而是不是上品唯有用听声和手抚才能判别,会断墨亦是一门手艺,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正确辨识的,因此能送到桓玄手中的墨,可说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品,耗费的人力物力简直是难以计算。
醇烟之墨,其声清响;杂烟之墨,其声重滞。
陶潜自然也是懂得鉴墨之人,然而他一听一抚摸之下,这箱中的墨丸竟然个个都是上品中的佼佼者,没有一个是有少许瑕疵的,就是那香味,也是十分奇异的,并不是寻常的麝香,倒似有些更为优雅高贵的香味,竟然是他无法辨识的。
他把玩半响,才喟然叹道“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公卿之家,桓公这小小别馆中的藏墨,都比我家中所谓的珍品高明数倍,这样完美的墨质,简直像是假的一样,令人难以相信。”
萩娘配合地作出一个与有荣焉的表情,得意地笑道“您不必太过客气,请随便取用吧,这样的墨丸,我要多少桓公便会给我多少,简直是一点都不稀罕呢。”
这样的好墨给你这样虚荣又没见识的女人用实在是暴殄天物,陶潜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老实不客气地选了其中一块捏做琴形的墨丸,说道“就这块吧,每块都是十分稀罕的珍品,而这块形状比较特别,我更是十分欣赏。”
萩娘点点头,拿出自己平日喜爱却没舍得写的几本空白的册页,对他说道“还请您在这上面书写,待您写完了,我打算去送给沅姐姐,待小世子长大一些,倒是可用来作习字的字帖,比起那些古老的名家字帖,也算是别有一番新意了。”
陶潜看着那厚厚的册页,心中汗颜,问道“难道要我把这册子都写满”
萩娘毫不在意地点头道“自然是要写满的,您写一本,再让那些书法出色的侍女们写一本,凑个成双成对也算不错,我的书法实在是不堪入目,还是不献丑了,我便来替您磨墨吧。”
这小姑子究竟是在闹什么玄虚陶潜有些疑惑,要认认真真地这一本册子写完,怎么也要十天半月的不能离开这里,难道她不想让自己去给谢氏报信吗竟然是丝毫不着急这事的样子。
他接过那几本册子,发现竟然连这书册,也是最上等的,其中有一本封面竟然是用薄玉嵌在浅蓝色的祥云纹饰的纸上做成的,内页连绵不断,全是细白柔顺的顶级白绢,用来写字画画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时间他竟是爱不释手,萩娘点头道“我也是最喜欢这本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您要写什么内容呢按我的想法,不如写些平淡朴实的诗句吧,因为是给小孩子用的,不如从《诗经》中挑选短篇易懂的诗句来写,再配上些插画,您看如何”
听上去真的很有趣的样子,陶潜只觉得跃跃欲试,挑了几支合用的笔,顺从地说道“烦您命人将这几支笔泡开吧,我这便想想要怎么写这册子才好。”
萩娘努力掩住嘴角的微笑,说道“正是如此,我怎的将这事忘了,您放心,我这侍奉笔墨的侍女十分熟练,定然能侍候好您的。”
墨是最顶级墨,笔是最合适的笔,绢是最细白的绢,焚着最优雅的香,身边还有两名美女侍奉着,窗外还是一望无际的湖景。
便是皇帝写经也不过是这样的享受罢了,陶潜自然是再也没有推托之词,认认真真地开始写了起来。
那边陶潜已经专心致志地写开了,这边江蕊才带着两名女子进来,对萩娘说道“主子,这两位是侍奉针线的绣女,是姐妹二人,据说本也是出身世家,因此奴婢便让她二人过来试试。”
这两名女子显然没料到是萩娘一个小姑子传唤她们,原以为能见到家主桓玄,却只是被带来了这里,面色分明便有些不豫。
萩娘了然,含笑问道“此番差事原是为了小世子,否则也不敢劳两位前来,却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听她这么说,两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其中一人殷情地答道“奴婢名叫卞玉,奴婢妹妹名叫卞倩,我们原都是北地之人,因战乱流落至此,幸而得桓公收留,无以为报,自当为桓公尽力。”
虽然她没有说起自己的家族,但是济阴卞氏在三国时期赫赫有名,即便是萩娘也不可能不知道她们二人的身份,她心中不由得暗暗疑惑,桓玄收集这些著名家族的遗孤究竟是意欲何为难道仅仅是出于善意才给她们一口饭吃吗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她心潮澎湃,面上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惊异的表情都没有,十分和善地说道“已经为你们准备好笔墨了,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吧。”
她俏皮地笑道“虽则我本人书法不佳,但好在还算会鉴赏,若是你们的字连我的眼力都过不了,那就更入不了桓公的眼了。”
卞玉还来不及说什么,妹妹卞倩就不屑地哼了一声,轻声说道“姐姐,她连我们两人的身份都猜不到,又懂什么鉴赏,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虽然是低声说的话,然而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江蕊对她怒目相视,歉疚地望向萩娘,等待她的示下,萩娘却当是没听见,面色不变,话中有话地说道“这府邸虽然并不大,但是能见到主子的地方却是不多,你们两位可算是有福气了,一会桓郎便会过来用膳,若是见到你们二人字写得好,说不定还会赏赐你们一番呢。”
这话说得有软有硬,不由得卞倩不服,她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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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写经(二)
卞玉忙捏了捏妹妹的手,满脸堆笑道“能为主子,为女郎效劳是我们姐妹二人的荣幸,不敢求主子的赏赐的。”
她谦逊了一番便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卞倩虽然心中还是不满,但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开始写字。
萩娘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两人的字体十分相似,几乎像是一个人写出来似得,虽然并没有时下文人推崇的那种随意挥洒的别致意趣,倒也是胜在工工整整,行笔严谨,字体秀丽而又端庄,给小孩子作习字的帖子还算是很合适的。
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看你们姐妹二人的笔迹几乎是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吧”
卞倩抢着答道“自然是,父亲给我们千挑万选的教书先生,怎会差得了,他当年可是……”
她还没说完卞玉便打断了她的话头,陪笑着说道“回女郎的话,我这妹妹年纪还小,请您不要怪罪她的无礼,我们姐妹二人自然是同一个先生教的写字,但也只是粗通些文墨罢了,不知还能让您满意吗”
萩娘点头道“不错,不错。你们姐妹二人字迹一样,正好可以轮流抄写,免得辛苦。因是给世子看的字帖,就抄写《孝经》吧,想来桓郎也不会有意见的。”
她对江蕊说道“若是还有其他有才学的侍女,也带来我这吧,如今我想了想,虽说贵精不贵多,但若是多写几本的话,还能有挑选的余地,你这便放出话去,若是写字能得我首肯的侍女,这个月开始俸禄双倍,每日午时来我这当差,另外还有赏赐。”
她说到这里,正在埋头写字的陶潜都不由得抬头起来,赞赏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果然是孺子可教,这小姑子虽则虚荣,但好在也懂得为自己造势了,不枉自己点拨。
萩娘见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虽是微微地报之笑容,心中却是一颤,自己这番作为又被他看在眼中,只怕又会引得他有些别样的心思,反而不美。
卞倩猛然发现屋里还有个男子,不由得一声惊叫,掩面道“女郎,你怎的在房中藏了个男人”
萩娘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姑子都沦落到做人家家里的奴仆了,还端着世家贵女的架子,不愿意让外男窥见自己的容貌,真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她望向卞玉,只见她也是有些羞涩的样子,虽不至于惊叫出声,但亦是转过了脸去,不想让陶潜看到自己的容貌。
这些世家贵女真是骄傲得无可救药。
偏偏那些男子就吃这一套。
只见“陶潜”风度翩翩地站了起来,抱拳为礼道“抱歉惊扰了两位姐姐,只是接下来几天只怕我们还会相见。在下姓陶名潜,是郡公的属下,有幸得了郡公的青眼,这才能在这里为小世子写字,其实你我都是郡公的属下,倒是不必这样见外。”
他说完便坐了下来,旁若无人地继续写了起来,两女见他容貌俊朗,又一副心中坦荡的样子,也分别放下心来,不再大惊小怪。却见妹妹卞倩含羞瞥了他一眼,脸上泛出朵朵红云,眼中也不再那样抗拒了。
若萩娘真的只是个年幼的小姑子,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她这样的神情,然而萩娘本就是多活了十数年的人,又是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瓣用的玲珑心思,又怎会错过她这一闪而逝的娇羞神色,她虽则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经在来回盘算,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陶潜”此人这一次来吴郡,显然是桓玄计划外的事情,对于这个人的防备,他一定不会那么周全,即便陶潜是真正的陶潜,她也有利用他的方法,更何况此人对自己更为信任和不设防,事情一定会更加顺利。
然而,想要从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设法逃离,没有周全的设计和孤注一掷的胆量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世事变幻莫测,半年前的局势和现在一定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她努力地从周围的人口中打探外界的事情,然而就和陶潜说的一样,足不出户的自己不啻于是坐井观天的青蛙,早就失去了敏锐的嗅觉和正确的判断力,若再继续留在这里,自己就真的成了一个居于男人身后,无用无助的小女人了,时间拖得越长,她就越难离开这里,也更不容易被谢琰找到。
这是一次机会,是半年多以来她唯一的机会,她绝对不能轻易地放过。
虽然她感激顾家老夫人的疼爱,也欣赏顾恺之的为人,更是和他的继妻陆素结为了好友,她都从未放弃过逃离这里的打算,她的心,由始至终都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的消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
即便是在梦里,她都不敢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并不是怕自己会怎么样,只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口,会让桓玄对自己更为防范,又或者会让他想要对那个人不利,自己已经不能在他身边了,又怎能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呢。
但她对他的思念之心却从未有丝毫的减少,但凡谢家的事情,即便是极小的一件小事,她都极为关心。
北地的军事她无从得知,只能在周围人的只字片语中,猜到了谢玄如今的战事十分顺利。
谢家在朝堂上的事情她却是半点都打探不到,桓玄周围的人不知是得了他的吩咐,还是猜到了他的心事,对于谢家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敢说只言半语,她心焦如焚却只能苦苦按捺,半点都不能流露在表面。
桓玄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他不笨也根本不可能被蒙蔽,而且,对于他所认定的事情,他非常地确信,想必他一定非常明白自己时时刻刻都想着逃走。
机会从来都只有一次。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回到谢琰身边,不管要牺牲谁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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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写经(三)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且不说赏赐的俸禄金钱有多诱人,单看能来萩娘的屋里当差这样的好事,也是许多人哭着喊着想要来,谁不知道除了探望小世子以外,郎君来得最多的就是萩娘屋里了,若是能入了郎君的眼,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啊。
一时间,萩娘的屋里屋外都是莺声燕语,十数个妙龄女子花枝招展地站在屋外,等待着她来甄选。
萩娘自己都没料到这结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江蕊道“这宅子不是很小吗,怎的来了那么多侍女平日她们都在哪儿,怎的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江蕊掩着嘴笑道“女郎有所不知,平日这些侍女都有自己司职的地方,不敢乱走的,您也要想想,咱们平日的吃穿用度不得有人来忙活吗,若没有那么多侍女,谁来给您做饭洗衣缝衣服呀”
萩娘抚了抚额,只觉得十分汗颜,原本只是想把这事在宅子里闹大,让徐沅,也就是妙音得知此事而已,如今却弄成了府内侍女的选秀活动了,她简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有气无力地对江蕊吩咐道“罢了,你让她们一个一个排队进来写字吧,我也没力气招待她们了,你就把她们写完的纸拿来给我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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