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雪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历劫。
历劫的目光沉了沉“那位李家小姐。”
沈衣雪回忆“李家小姐在县衙”
历劫点头“我在县衙寻你的时候,曾经见过她。”
所以,实际上这位县太爷,并不是真心希望单天鹰带着他的手下去县衙,只是碍于情理和面子,不得不这样说。
而且,因为单天鹰这位“亲卫大将军”的存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同,跟着进了一行人正门早已残破成废墟的李府。
李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连封城搜索的单天鹰都循声赶来,远远看热闹的也有一些,可这偌大的李府,却是连一个出来查看情况的人都没有。
单天鹰的手下带着粉蝶儿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单天鹰,他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并肩站在一处的沈衣雪和历劫,目光一黯,心中长叹一声,竟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跟上来的县太爷看出了一身冷汗来,再看向沈衣雪的时候,目光也是阴晴不定。
还有太多的疑问不曾,沈衣雪和历劫自然不会就此离去,所以也就顺势跟了进去。沈衣雪到底少女气盛了些,故意抢先一步,走到了那县太爷的前面,完全不顾对方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历劫有些无奈,不过却也只是轻轻一笑,只是目光在从那县太爷身上掠过的时候,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波。
李府的中院和后院都还算完好,因为一直都没有人出来,单天鹰的那些手下也就反客为主,自行去寻找房间,安顿和救治粉蝶儿去了。
单天鹰顿住脚步,以眼神制止了后面的县太爷等人,看着历劫,目光幽深“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然后不等历劫回答,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的东灵帝国,虽不能说是风雨飘摇,然而诡异稀奇之事,却是层出不穷,妖孽遍地横行。在下,也见识了不少。”
他自称“在下”,自然是针对历劫,毕竟他与历劫,也就算了两三面之缘,就是此刻,也完全是因为沈衣雪,才会有所交集。
历劫神色不变,语气淡然“比如”
单天英道;“五年之前,女帝开科选士,只为选拔人才,不问出身。结果却只有十几人到达京城”
沈衣雪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单天鹰为何突然提起东灵的内政来,只是因为他之前那句“稀奇诡异之事”,这才耐着性子听下去。
不过这事也的确是“诡异”,且不要说将西漠和南平归顺之后的东灵,地域究竟有多大,人口又多少,就是之前的东灵,也不至于出现只有稀稀拉拉地十几个人赶考吧
沈衣雪不知道西漠和南平在归顺东灵之后,百姓的地位如何,可就算是为了安抚民心,也不至于完全将这两个地域之内的百姓排斥在朝堂之外。
所以,怎么可能才只有十几个人
果然,就听单天鹰继续道“现在的东灵,百姓人口将近千万,就算是五年之前,也有八百万之多”
八百万人口,却只有十几个书生去赴考
历劫则是直接问“这些人,路上发生了何事”
当时奉命追查此事的人,一开始并不是单天鹰,只是后来因为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女帝灵馨一度怀疑那些人欺上瞒下,所以单天鹰才接了手。
单天鹰直接就带人去了其中一个书生的家乡,在确定其离家之后,就沿着那书生赴京路线,一路走了过去,沿途打听,不放过一出细节,终于是在半路的一座荒山中找到了已经发臭的尸体
至于这书生为何会离开大路,跑到荒山当中,就是到现在单天鹰也不得而知。他所看到的,就是被掏去了心肺的尸体。
唯一能够证明尸体身份的,就是旁边的包袱,完好无损,就连作为盘缠的碎银都在。
找到了第一个,接下来就容易了许多,只是结果却是让单天鹰无比震惊。
赴京的书生,多数都是在半路上出了事,有跌落悬崖的,有过桥的时候失足落水的,甚至还有半路被野兽吃掉的,不一而足。
历劫道“那又如何”
单天鹰道“我再继续追查下去,从跌落悬崖的那书生的同伴口中得知,当时他们眼前出现的,根本就不是悬崖。”
“不是悬崖是什么”沈衣雪也有些好奇了,问道,“总不能是坦途大道吧”
却不料单天鹰道“正是”
据单天鹰说,这两个结伴而行的书生,当时因为半路上发生了一些口角,所以一个走在前,一个在后,前后相距七八丈。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也足够后面那人看清楚前面那人的情况。
他当时还有些奇怪,荒山当中竟然有堪比官道的路径,结果前面的人突然就从眼前消失了。
因为赌气的缘故,他并没有立即追上前去查看,只是待他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原本看着平坦宽阔的路,竟然是一处断崖
而走在前面的那个书生,早已是坠落下去,尸骨无存。
明明是坦途,转眼成了断崖,他惊魂未定,心中惊惧不安,却也不敢再往前走,连滚带爬地就往回跑,一路跑下山,跑回了家乡,连京城也不敢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更是将这件事情烂到了肚子里,不敢吐露半个字出来,直到单天鹰追查,带来那个书生的死讯,追查到他的头上。
原本,那书生已经不抱活命的希望,毕竟当时两个人刚发生口角,又是荒山野岭的,只有这两个人,他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可你却相信那人的话了,不是吗”沈衣雪道,“所以,那个书生,也不需要杀人偿命。”
单天鹰道“古怪的事情见的多了,自然也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也就是说,他追查那个坠崖的书生之前,已经遇到过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单天鹰说,最一开始被掏去心肺的那个书生,伤口一看就不像是人为,更好像是某种野兽所为。而他,也的确在四周发现了一撮与尸体伤口处所留完全相同的,颜色赤红,涸的鲜血凝固起来的毛发,只是却不知是何种动物所留。
而在追查那落水书生死亡的过程当中,更是直接被一双惨白的双手扒上船舷,几乎掀翻了船,让他也落入水中。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附近赶考的书生,都在半路出了事情,幸存的也打了退堂鼓,以至于最后赶到京城的,只有十几个人”沈衣雪问。
历劫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的,只是沈衣雪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焦虑;“所以呢”
单天鹰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似乎要将历劫看透“所以,有些事情,阁下完全不必相瞒。比如说”
他顿了一顿,将目光转到沈衣雪脸上“雪儿的问题。”
历劫不动神色地上前半步,将沈衣雪挡在身后“有何问题。”
单天鹰却是不依不饶“我与雪儿,已经有十八年未见。”
历劫道“你怎知眼前女子,就是你十八年未见的那个女子”
“你”单天鹰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薄怒,“到了现在,你说我认错了人”
历劫仍旧如同一潭静水“没有。”
“你”单天鹰心底的怒意终于被完全激起来,伸手按到了剑柄上。
沈衣雪一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只好上前打圆场,对单天鹰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又转头看向历劫,低声问“真的不说”
历劫道“他只是普通人。”
沈衣雪道“可是你应当也听得出来,事情已经牵涉到了普通人。”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粉蝶儿也是普通人。”
历劫就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沈衣雪觉得,历劫之所以不愿对单天鹰多言,并非完全是因为不想讲单天鹰这个普通人牵扯进来。他的态度,是突然之间就发生改变的。
她将方才的情景细细回想片刻,想到历劫的态度突然改变,猛地醒悟过来,顿时抬头惊讶地望向历劫,哭笑不得中却似乎又多了些甜腻。
原来,历劫竟然也有如此幼稚和任性的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沈衣雪的缘故,单天鹰堂堂一个亲卫大将军,又怎会纡尊降贵,浪费这许多唇舌来解释
不过他空有怒火,却始终无法对沈衣雪发作,于是也就只能是压抑着满腹怒火问“那他是何意”
沈衣雪道“他的话原也没错,我,本来就不再是当初的我。”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脸“其实,少庄主心里也是有数的,不是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又想逃了
沈衣雪急忙收回思绪,循声看了过去,几乎都没有认出粉蝶儿来
从粉蝶儿情绪激动,断臂处血涌不止昏迷,到单天鹰吩咐人暂“借”李府,审问范县令等一系列的事情下来,最多也就两个时辰,而粉蝶儿却好像过了十五六年
就好像,原本与单天鹰所差的那十五六年的时间,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中,全都被补了回来
几乎都不用再问,沈衣雪几乎就能断定,粉蝶儿在保命客栈的一年多,就是单天英的十八年。
换言之,单天鹰所经历的时间,才是正确的人界时间。而保命客栈也当真是一个神秘而古怪的地方,竟然能够扭曲时间。
而这些年来在引起女帝灵馨的忌惮之后,却始终无法被找到,又是否说明,保命客栈不但能够扭曲时间,还有可能扭曲空间
这让沈衣雪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当初神魔二界被扭曲的时空,连临时通道都无法开辟。
当然,这也只是沈衣雪的瞬间推断,具体情况,还要问过粉蝶儿才知道。
粉蝶儿也看到了走进来的三个人,当下就挣扎着起身,对于单天鹰的惊诧根本就视而不见,只是急切地盯着沈衣雪“沈姑娘”
他浑然不顾伤口再次被鲜血染红,只急急开口“我粉蝶儿对天发誓,此生骗过任何人,却唯独没有欺骗过你”
此时此刻,沈衣雪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叹了口气,正想要开口安抚对方两句,历劫却抢先一步开口“放心,丫头已经信你。”
沈衣雪又是一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历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历劫却仍旧盯着粉蝶儿,直接开门见山,问“弃子是什么”
他不提着两个字还好,话一出口,粉蝶儿脸上好不容易泛起来的一丝血色瞬间就再次消退。
他怔楞片刻,才叹息一声“就是任务不必再继续,却也无法再与保命客栈联系,被保命客栈舍弃了。”
单天鹰在来时的路上,不知从何处顺来一面镜子,此刻不偏不倚地举到粉蝶儿面前,淡声道“你自己看吧。”
看到铜镜中折射出来的影响,粉蝶儿先是一愣,随即抬头看向单天鹰,苦笑到“果然如此”
单天鹰道“你不意外”
经过了之前的种种,粉蝶儿显然已经开始接受了现实,他轻轻摇头“我已是弃子,突然衰老,又有何意外”
单天鹰问“你又是如何得知,保命客栈将你当成了弃子”
粉蝶儿苦笑“方才那种青黑色的火焰,也就是阴火,就足以说明一切。”
然后也不等单天鹰继续发问,就主动解释道“我之前曾经告诉过你们,我在保命客栈住了一年多,虽不曾与外界接触,也不曾被指派任务,却也见过任务失败之后又返回客栈的人。”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粉蝶儿见识过了这种青黑色火焰的威力,几乎是瞬间就将人焚成了灰烬
他只是没有想到,此刻他人在宝应城,与保命客栈相距何止千万里,这种瞬间将人焚烧成灰烬的阴火,竟然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若非沈衣雪手中的战天剑,只怕单天鹰也要跟着受到牵累。
由此,沈衣雪不由又联想到了在墨山村中如同怪兽一般的夏氏,不老不死,就算是断臂都能再生,也就只有她手中的伽蓝冰魄针,和后来的战天剑才能够真正地伤到对方。
此刻粉蝶儿的情况,与夏氏竟无形当中有些相似。
如果说,粉蝶儿的种种异常都是保命客栈造成的,那么夏氏的不同寻常又是出自何人之手会不会也是保命客栈
可夏氏已经在墨山村中生活了近五百年,五百年前,也就是沈衣雪前世的时候,却是从未听说过有保命客栈的存在。
单天鹰在追问粉蝶儿关于保命客栈,关于李府后院桃树的问题,沈衣雪就在一旁思索粉蝶儿与夏氏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只可惜粉蝶儿就和那范县令一样,所知实在是有限,对单天鹰的回答,与当初告诉沈衣雪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他在说谎,那么前后两次又怎么可能如此一致
所以,沈衣雪现在有些怀疑,保命客栈指派粉蝶儿前来宝应城,根本就不是为了偷那棵桃树,而是为了引她入宝应城,入某种陷阱。
否则,当初粉蝶儿也不会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有故人前来帮他。
于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当初,白玉沉开辟的临时通道溃散崩坍,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被虚空乱流带往何处,粉蝶儿背后的保命客栈,是如何知道她一定会出现在宝应城附近的
粉蝶儿这里,已经再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唯一多出来的信息,就是他自己成了保命客栈的弃子,如果不是沈衣雪出手及时,他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一堆灰烬。
再一个后果就是是,粉蝶儿与保命客栈之前的所有联系都已被切断,只怕是再回保命客栈都成问题。
回答完了单天鹰的问题,粉蝶儿就再一次将目光转向沈衣雪,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沈姑娘”
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历劫打断“她已经信你,不必再多做解释。”
粉蝶儿张着嘴,看看沈衣雪,又看看历劫,终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听从单天鹰的吩咐,继续躺下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