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想死!
“不……”仓惶之下,他眼泪鼻涕迅速爬了一脸,想要扑上去抱萧昀的脚却被外面冲进来的侍卫给制住了,拖死狗一样往外拖去,“陛下……饶命……饶命啊!”
萧昀站在日暮西山的光影里,一动也不动,声音继续稳稳地传来:“传朕的口谕给胡天明,此案经朕查实,已经审结,霍常宇欺上瞒下,犯下忤逆大罪,除以极刑,凌迟。惠妃因惊闻兄长的恶性而触发心疾,暴毙宫中,朕念及往日情分,便不将霍家连坐了,至于涉案的其他人等,就让京兆府秉公处置吧。”
他跟霍芸婳之间,怎么都有两世的纠葛了,上辈子草草收场,没想到这辈子的结局更可笑。
即便情意早就消磨殆尽,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萧昀的心中也有种难以言说的沮丧。
他举步从那大殿里出来,穿过抄手回廊往后殿走去。
彼时姜太后已经由丁卉服侍着喝了定惊茶,气息喘顺了些,只是想着今天的这些事,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皇儿!”看她进来,姜太后就忍不住的站起身来。
萧昀没等她说话,就使了眼色打发丁卉等人:“都出去。”
“是!”丁卉招呼了几个宫女,暂且退了出去。
姜太后拧眉看她们将殿门合上,心里隐隐的十分不安,赶忙定了定神,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了萧昀的手道:“就算那贱人的话确有几分可信,可毕竟是她犯错在先。玉芝是什么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算有错,也必是被那贱人挤兑的,一时糊涂。当回你在封妃一事上就已经打了你舅舅他们的脸了,若是真要将玉芝论罪……你跟我都没有办法跟姜家交代!”
经过今天的一番事,萧昀对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面无表情听着她说。
姜太后一口气把话说完,见他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反应,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就慌乱起来,一甩袖走到一边去,怒然道:“那个贱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居然值得你为她六亲不认?”
萧昀怒极反笑:“事到如今,母后还觉得儿臣今日所谓是因为偏袒霍氏?”
姜太后只当他是狡辩,回转头来怒目而视:“横竖今天诸事就只发生在寿康宫内,把知情的奴才们都封了口,隐下就是,也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母后!”她话音未落,萧昀终是忍无可忍的打算他。
一声怒喝,惊得姜太后一个哆嗦。
萧昀眼睛通红的两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狠狠的逼视她的眼睛:“以前的事,朕只当是方锦怂恿了你,并不想与你深究计较,甚至不惜忤逆父皇的遗诏,也要保全你。作为儿子,朕自认为是完全对得住你了,可是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武家那封八字帖的事,你跟我,乃至于父皇,我们群都被人戏耍了,这件事过了京兆府衙门公堂,这会儿必然已经传得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了,是泄你这一口怒气重要,还是保全朕和这皇族的体面重要?这件事,必须尽快息事宁人,并且牵扯进去的人越少越好,否则闹得越发,就越是会被世人所津津乐道。还有那个姜玉芝,你既然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为什么不早一点对她多家约束,非要她闯出了祸事来才想到要替她去遮掩了?你当这件事是杀寿康宫里的几个奴才就能盖过去的吗?母后你为一国之母,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大局什么叫长远吗?一件失察被懵逼的蠢事,已经有够丢人的了,你还想被全天下诟病,说朕这个皇帝无道偏私是吗?被人取笑议论几句不可怕,可一旦因为处事不公而失去民心,那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姜太后听着他生生控诉,只觉得每一句话都在往她的脑子里刺,刺得她脑袋一时发麻又一时空荡荡的。
萧昀发泄完,也自觉失态,便就烦躁的松了手,走到旁边一屁股坐下了。
姜太后方才是听她讲了很多,可一时难以过心,还有些茫然的脱口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萧昀看了她一眼,一看她这个拎不清的样子就心里堵得慌:“武昙那个八字帖的事,朕已经交代胡天明,尽快结案了,此罪就是霍常宇个人所为,不连坐霍家,死一个人的事,在这京城之地,没两天就很快会被人遗忘的。姜玉芝的事,不用过府衙,只做内宫家事处置即可,朕不打算废了她的名分,算是替姜家最后保留几分颜面了,就将她软禁在寝宫之中,令她自行思过去吧。”
出嫁以后的女子,操守和品行都最是重要。
不管姜玉芝是出于何种原因而做出了那样的事,都担的起毒妇之名了,萧昀不废了她,确实对姜家来说已经仁至义尽了。
当初姜玉芝是姜太后做主给萧昀定下来的亲事,现在弄了这么个收场,她只觉得无颜面对娘家人,可也诚如萧昀所言——
姜玉芝有错在先,不能为了保一个姜玉芝,就将儿子的名声都毁弃了。
无路可走之下,她颓然的一屁股又坐回了榻上,半晌之后,方才勉强说道:“明日我传宁之的新妇儿进宫,会当面安抚,跟他们把话都说开了。”
萧昀点头,冷着脸不看她,自己心中已经挣扎许久,此刻方才狠狠的闭了下眼,冷声道:“此事之后,母后也打点行装往行宫去休养一阵子吧。”
“什么?”姜太后等得一下又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她,“你说让我……”
萧昀也跟着站起身来,这回便是不避不让的面对她,眼中掩饰住沉痛之色,慢慢地道:“母后就当是替朕做出的让步吧,母后在姜家人跟以罪己为名离宫清修一阵,才好完完全全堵住姜家人和这阖宫上下的嘴。”
名声这回事,要经营,实在不易,但是要毁弃,那却是一夕之间可以迅速达成的事。
做出驱逐姜太后的决定,萧昀也是痛定思痛。
他这个母后,如今是越发的偏激和拎不清了,遇到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若是在他站稳脚跟地位稳固事,随便她怎么样了,可现在面临内忧外患,一大堆的麻烦,他实在没那个耐心和精力每每为她收拾烂摊子了。
姜太后听说儿子要将自己驱逐出宫,先是觉得荒唐和难以置信,但随后听到萧昀给出的理由,也就无力反驳了——
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娘家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和娘家人就此生了隔阂或是断了来往,她若是为了替姜玉芝赎罪迁出宫去一段时间,这便算是一出苦肉计了,姜家人才会真的相信她是无奈之举,不会将姜玉芝的事怪罪到她头上了。
武昙这边,寿康宫里萧昀对一切的处置都有了定论和结果之后,就有人去武青琼那送了信。
知道一切尘埃落定,祖孙三人都彻底松了口气,老夫人又安抚和嘱咐了武青琼几句话,看着天都擦黑了,也不便就留,就带着武昙出宫去了。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的走在出宫的御道上,武昙也跟着来回折腾了一天,虽然火一直没烧到她头上,今天这些事也算是大起大落了,她这回儿人就有点困顿没精神。
轿子晃悠悠的走,她坐在里面闭目养神,明明离着宫门还很有一段路,轿子却突然先停了下来。
武昙心中警觉,忽的睁开眼,下意识的伸手刚摸上鬓边发钗,轿帘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
“二小姐,请下轿!”小尤子的脸出现在眼前。
挡在去路上的萧昀瞧见她手下的动作,便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怎么,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宫里动你?”
在这宫里,一般人吧,要不是抱着必死之心,是不会轻易对旁人动杀念的,毕竟宫苑深深,杀了人之后又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实在是渺茫。
武昙也就是方才有些困倦,才会下意识的动作。
这会儿她也略感尴尬,掩饰着干咳了两声,又将发簪重新送回了发髻里,然后弯身自轿子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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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全是拖后腿的,小皇帝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大包袱-_-||
第479章 最后还是皇叔的锅!(一更)
回头一看——
她这轿子方才是拐了个弯的,后面的岔路口那,青瓷应该是想阻止,但是被邢五制住了,颈边横了把短刀,挡在那里。
青瓷不蠢,大概也是知道萧昀不会在宫里公然把她怎样,所以暂时就没有强闯。
武昙只是云淡风轻的往后看了眼,就重新收回目光正视眼前的萧昀。
两个人,四目交接,萧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冷冷的道:“朕果真还是小瞧了你!之前你在朕的面前演戏,假装落荒而逃,就是为了迷惑朕,让朕掉以轻心,以为你是真的无计可施才会那般惊慌,这样朕才不会对你武家穷追猛打。然后你就争取到了时间,可以趁机安排布置,把霍家给掀出来了?”
那件事,就算一开始真的就是过霍家姐弟的手做的,可是那么巧,早不曝出来晚不曝出来,偏偏他前面才刚找武昙逼问过,隔着没几天那个柳馨跟霍常宇闹翻了?
萧昀没有详细的再去盘问过霍常宇,反正事情无非两种可能——
一种是武昙直接派人去冒充刺客恐吓的柳馨,却叫她以为是霍常宇做的;另一种就是她将自己开始追查此事的风声放给了霍常宇,引导霍常宇狗急跳墙,去惹毛了柳馨。
无论哪一种,总归都是在这个丫头算计之中的。
萧昀本来一直以为她这阵子是缩起来装鸵鸟了,却没有想到她却是在暗中布置安排今天的这一场大戏。
萧昀这个人,自以为是又偏激,武昙不喜欢跟他来往,不过她也知道他不会相信今天的事就只是个巧合,斟酌了一下索性就不与他绕弯子了,迎上他的目光道:“本来就是时过境迁的一件旧事了,我定远侯府的每个人,都恪尽本分,循规蹈矩,自认为不曾为谋私利而坑过谁和害过谁,从头到尾,不说别的,起码每次行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那件事臣女的确早就查到了霍家兄妹身上,可那又能如何?当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先皇和太后娘娘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平衡局面,难道陛下觉得那时候臣女应该马上跑到御前去检举揭发,闹个天翻地覆么?先皇想要的,不过就是通过一场联姻的关系,确保定远侯府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他做到了,而陛下您和霍家姑娘两情相悦……所有一切都入正轨,臣女何德何能,就该跳出来搅风搅雨,闹得天下不宁,让咱们三家人都颜面尽失?那件事,一开始本来就不是我武家的初衷和作为,现在陛下却拿一顶欺君大罪的帽子来往我们头上扣,若不是陛下逼迫至此,臣女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再去翻这些陈年旧账出来。”
说起来,这个萧昀真的就是没事闲的。
横竖他从头到尾都看不上武家的女儿,哪一个也看不上,娶一个回去,就是为了拉拢武家效忠的,既然目的都达到了——
里子他得了去,还不够么?现在又非要旧事重提来刨根问底的计较这个面子上的问题?
面子里子他全想要?就算他是一国之君,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武昙一直都活得得过且过,在她看来难得糊涂是一种很好的处世态度……
要不是萧昀找上门来威胁她,拿一定欺君大罪的帽子往她武家的头上扣,她确实也不是非要扒下霍家姐弟的一层皮不可的。
那兄妹俩,的确是卑劣无下限,但事实上,手段有限,真正影响到她的地方并不多,她懒得跟他们针锋相对的时时计较。
而萧昀——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还来追究那件事的内情始末,已经意义全无了。
就算能昭告天下,当初他真正应该娶的是这个武昙,可毕竟已经时过境迁了,并且因为萧樾横插一脚,且不管当初的内情如何,如今展现在世人眼前的局面就是——
晟王看上了武家的二姑娘,并且非卿不娶。
如果他当年因为一次八字不合,就直接舍弃了武家的婚事,没有纳武青琼,那么现在还可以以先来后到做借口,再要求武家履行旧约,把武昙要过去。
可是不能了!他都已经纳了武青琼,在天下人眼里,他要的就只是武家的一个女儿即可,既然当初就不是非武昙不可的,现在却要强抢一个已经跟他皇叔情投意合并且有所纠缠的女子去?
有悖人伦道义的事,做出来,他只会和霍芸婳一样的作茧自缚。
这一刻,武昙坦然面对他。
萧昀看着她平静无波却十分清澈耀眼的一双眸子,这一刻,也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十分可笑的……
武昙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当初直接使绊子破坏了他婚事的人是霍家姐弟,且不论方锦之说是真是假,可不管怎样,搅黄这件事的头儿不是武家人起的,他自己当初又百般的不情愿,处处找茬针对武昙,武家人会顺水推舟,他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可是——
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因为迟来一步,就让一切脱离了掌控,并且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上去了。
萧昀盯着武昙,因为心绪不定,眼神就一直阴晴不定的在变。
武昙拿不准他的确切心思,就只能在心里尽量的防备,想了想,又再说道:“陛下,臣女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您都知会当成是狡辩之词,可我们武家的人,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今日之事,我确实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般收场,但是说句陛下不爱听的话……无论您心中是怎么想的,臣女只认为今日之事,没有臣女的半分错处,一切的缘由因果,最后都迟早是要清算的。”
在她的认知里,萧昀跟霍芸婳之间是郎情妾意的,如今霍芸婳死了,萧昀必然是要迁怒的。
所以“报应”二字她就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给委婉了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此言一出,萧昀就跟着脸色瞬间一沉,冷然道:“不过短短数日不见,你本事见长啊?你是笃定了朕拿不住你确切的把柄是么?竟敢屡次出言不逊!”
武昙以前怕他,只是因为彼此身份的原因,尽量避着,不招惹。
可是这一次,萧昀都拿她武家满门的性命当面要挟了——
既是已经撕破脸,她也无甚必要再在他面前装懵懂,装无知了。
“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她面不改色的这般说道:“臣女本无意对陛下不敬,可是有句俗话说的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白了,今日之事就是霍家兄妹咎由自取,总不能是他们闯了祸事,最后却落成了我武家的把柄,一直叫陛下抓在手里吧?”
她说完,就仍是神情坦荡的与萧昀对视。
出宫的轿子是萧昀命人停在这的,就算她现在想走,萧昀不松口她也走不了。
萧昀紧绷着唇角,目光死死的逼视她的双眼。
印象里的武昙就是这个样子的,平时有些张狂有些胡闹,可一旦有人惹到她跟前或是触动了她本身的利益时,她就是这么一副张牙舞爪的强势模样。
义正辞严,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