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师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林如是
 话筒那端凝滞了一会,他正觉得奇怪,略低的、甚至带一丝沙哑的那声音——好像她不知道该怎麽说般——不带任何重量的低荡进他耳里。
 「我是徐夏生。」
 啊?他愣住。
 曾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他想过假设与她,如果可能,与她重逢、重相遇的情景;却没有想到,真正发生时,他却连她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听不出来是她。这是怎麽回事?
 哦,不,他只是……只是……太突然了,他没意料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寻他。一点都不戏剧化!
 他哑然失笑起来。戏剧化?他在想什麽?三十多岁了,他居然还残存那种梦幻的风花雪月遗骸?
 敏感地觉得有目光盯视,不舒适的异样感。他转个眼,发现是王淑庄。他若无其事的换个姿态,面向墙壁,只让人看到他的背。
 「好久不见了。」仅就这一句就够了。这一句就已经说明他仍然的记忆,他仍然的相识。
 话筒吱吱有些杂声。徐夏生好像释然了。她不禁觉得温然起来。她是否怕他已经忘怀?
 「嗯,沈……、老、师……」对那称呼,她又顿一下。果然是不习惯。想想,从前从前,她就没有那样叫过他。
 他轻笑起来。很轻,不让人听见。
 「好久不见。你好吧?」很公式的问候。
 他忍住笑,正经回答:「还不错。你呢?」其实好不好,哪一句就说得透?但这麽多年的距离生疏,总需要一种仪式、一种祭礼来消除那隔阂吧?所以,她才会有那麽公式的问候?
 「还好。」果然,她也只是一句轻轻带过。哪里说得清哪!
 「我——」她开口又顿住。
 他等著。
 「我在这附近,正巧经过,所以——」他听著她寻著籍口。但她却放弃了,突然就放弃。「我正巧经过附近,所以,呃,打个电话问候——」
 说谎。他打断她:「你现在在哪里?」
 「啊?」短暂的错愕沉默。他彷佛可以瞧见她那苍白的面容。「我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我有事到这附近,所以——」她又停顿,然後叹一下,终於说:「其实都只是藉口,我是专程来的。我现在在『is』这里。你今天忙吗?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和我见面?」
 这些话她一鼓作气说出口,像是怕停顿了就不再有力气或者,勇气,再说出口了。
 而且,那些话,她一定在心里酝酿许久了,反覆咀嚼著,在她吞吐难言的那段时间,时而在她心里盲窜,时而又退缩。
 「我待会,嗯,今天下午……」沈冬生瞄一眼课表,思索著。
 今天下午他满满三堂课,外加课後社团活动。
 「你有课是不是?我可以等——」
 「不,你等我一下,我半个小时後就过去。」管它的!跷了课再说。学生可以跷课,老师应该偶尔也可以吧?
 就说是感冒伤风好了。
 「真的可以吗?」
 「当然。等我一下,待会见。」心情异常的平静,没有他预想的心跳。
 他应该会认得出她吧?记忆中的她,蓝色的、忧伤的玫瑰……
 
高校教师 第四章
 宗教这种东西,信者恒信,不信者就是不信。活在这世上,每件事都要有个证据,那太困难了。但这一刻,沈冬生第一次觉得,冥冥中也许真的有股牵引;走进咖啡店,他不需张望,一眼就认出了徐夏生。他甚至比她先发现她。
 他走过去,停在她面前。这时间店里人不多,掺掺杂杂的男女还是令人稍稍眼花撩乱。他一眼便看到她,并不是因为她特别突出,或者特别引人注意,相反的,她沉寂在边角里,渺暗得,但他就是看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她的穿著。她穿得相当简单,褪白的牛仔裤,微蓝调的冬季长袖衬衫,下摆半扎在裤带里。秩序中带股凌乱。
 她抬起头,看见他。眼神「啊」了一下,慌乱地站起来。
 「我没认错人吧?」沈冬生合起笑。
 她一迳摇头,微微的,不知所措似的脸红。
 令他想起当年他说她的画是中国水墨画的再出发时,她困窘的模样。
 「坐吧。」他颔颔首,倒像是招待她的主人。
 徐夏生这才静静坐下。她不只穿著乱,那头发也是凌乱狂野的不肯服贴;还有,她的心也是乱的,不安分的跳个不停。
 「很抱歉,突然的找你……你很忙吧?」下午时分,她想他的课应该是满的。
 「没关系。」他请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假。就算只谈十分钟也罢,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没心情上课。
 重新看到她,原本要模糊了的记忆又清晰起来。多遥远以前的日子了?突然教他想叹息。
 「你这些年都在做些什麽?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他猛然停住。不,半年前,她捎给了他一颗星球。
 服务生来。沈冬生看看徐夏生杯里动也不动的黑黝咖啡,要了同样的一杯咖啡。
 「其实,」他说:「今天一早上我已经喝了一笔筒的咖啡。」
 「你还在用洗笔筒喝咖啡?」徐夏生微微笑起来。
 她在笑?一种奇异感贯穿沈冬生。他不由得盯住她那个笑,紧抓住那一瞬间。
 「你还记得?」她笑了。发生了什麽吗?不笑的她,如今为何?
 「有些事不太容易忘得了。」徐夏生偏了偏脸,微笑不见了。说:「既然喝了那麽多,那就不要再喝咖啡吧,换点什麽。」
 「没关系,都点了。」
 就是这样,都点了,再去更改实在太麻烦。大多数的人就是这样妥协的过生活。像他和唐荷莉的关系,像他的喝咖啡,像他的……太多了,妥协又妥协。
 咖啡来了。沈冬生碰也不碰。袅袅的热雾直扑向他的脸。它的存在像是只为了表示他们相见面的一种证明。两杯咖啡,两个尚留有馀温的座位,即便在他们离去後仍会短暂存在的证明。一种存在证明另一种存在。
 「何必呢?」徐夏生说。
 沈冬生抬头。「不必那麽敏感,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怎麽不知觉说起这个了?他不存心的。
 「这些年你都做些什麽?大学应该毕业了吧?」他换个话题。都六年了,足够一个生命历次的转换。
 「没有。」徐夏生却摇头。
 「没有?」奇怪,他也没有太惊讶。
 她点头。「说这个没什麽意思——」
 「没关系,你说。」他想知道。
 「你真的想知道?」
 「嗯。」他点头。
 「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我没把大学念完,还剩一年。」
 她停下来。沈冬生等著。
 看他没有放弃的意思,徐夏生喝了口咖啡,并不看他。说:
 「其实我有努力的,只是每天那样上课、下课,久了,我都不晓得在做什麽。我对社团活动没太大兴趣,也不常跟同学来往,於是就开始打工了。剩下一年时,成绩坏得念不下去,又没地方好去——」她又停顿下来。
 他可以想像。从以前,她原就不是功课顶尖的那类学生;她的成绩一向不怎麽样的。
 「因为打工存了一点钱,所以我就出去了。」
 她再次停顿,结束了的意思。
 「然後呢?」沈冬生偏追问。
 「然後?」徐夏生偏偏头,「然後啊……」她把那个语尾助词拖得很长,像是无奈何了,才继续说:「去的时候是冬天,灰扑扑的,看不到阳光,每天数著日子。我不是等一天过尽了,才将那天划掉;而是一醒来,就觉得这天要消逝了,在月历上划上个大xx。很灰暗的,那时候。」
 他看著她,她也抬头看他,之间的空气胀得满满,张力很大,饱胀的,好像一碰触就会爆裂开。
 那空洞无表情的眼神。都多少年了?认出了,那双眼。这一刹,他真的有一种冲动,想抱住她,牢牢的抱住她,抱住那消逝了的昨天。
 「其实,」她低下了头,「适应了以後,会觉得那样的生活还不错,悠闲又自在;只是,常常半夜醒来,忧郁极了,也不能跟任何人说去。我其实适应能力差,意志力薄弱,忍受挫折的能力也低;但也不能因此就找个人来顶护吧。人生、生活这种事,别人是保护不了一辈子的。」
 「在那种夜半的忧郁里,有时会有结束生命的念头。但我想,我的这个念头,还是浪漫多於现实的令人绝望吧,虽然常常觉得荒凉。」
 到此为止,真的结束了。徐夏生再次抬起头,微微摇头,及肩的半长发凌乱张扬,却乱得煞是好看。
 「怎麽说到这个了!很抱歉,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些的——」
 「没关系。」沈冬生不以为意。「只是,你啊,还是那样教人有些担心。死了不一定能变成天使,就算变成天使也没多大意思,永恒这种东西,想想其实挺恐怖的。」
 徐夏生目不转睛地盯著他;那目光带著奇异的重量感,让人承受不住。而他终究没有把目光移开。
 「而且,」她看著他说:「天使都很蠢吧?」
 他对她笑起来。哗地一下子回到过去。
 「是啊。」原来,她还记得。他也没忘过。
 他看看时间,没什麽用意的。但她误会他这个举动,猛然站起来,说:
 「啊,我该走了。你还要上课,占用了你那麽多时间。」
 「不,我——」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她,他请了整个下午的假。
 「我——」她拿起帐单,似乎想说什麽。
 「我来就行。」他拿走她手上的帐单。
 「谢谢。那麽——」她点个头。
 要走了吧?沈冬生想。他也跟著站起来。
 走出咖啡店,突然就沉默了。他看著她离开,等著她走远。她是走了,迟疑的,突然又回头。
 「沈冬生。」她第一次叫唤他的名字。走回向他。
 听她叫唤他的名字,是那样的异样感,沈冬生下意识抿了抿唇,些微的紧张感,不习惯。
 「我——」她站定在他面前。他发现,她咬著下唇。
 她也跟他一样的不习惯吗?
 「我——」她在迟疑。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号码,然後朝他伸出的手。无言的。
 徐夏生啊徐夏生。他望望她掩藏起来的眼神,轻轻抓拖住她的手,在她手掌心写下他的电话号码。
 「谢谢。」她向他道谢,望著手心的号码。
 为什麽道谢呢?
 「那一颗星球……」他忽然想起来。
 徐夏生抬起眼,望著他。
 「你寄给我的那颗星球……」他想著,望著她的眼。突然改变说:「为什麽寄给我枯掉的玫瑰?」
 徐夏生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麽。
 「你以前不爱笑的。」他抓住那个淡然的笑。
 「是啊。」她说。
 「改天一起去看夕阳吧。」他想也没想就说了。这意识存在他心中许久了,不需要去想。
 「夕阳啊……」她点头,顿一下,「那麽,走了。」
 「好。」他也点头。
 路上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他等她的身影走远,看不见了,才掉头往回走。应该是上班的时间,这麽多人在这时候却在街上四处穿梭,到底在干什麽呢?他真想不懂。
 他抬起头。透过薄冷的空气,天空也呈现一种冷光的蓝。慢慢的,还会更蓝。
 玫瑰如果不是玫瑰,就不叫玫瑰;所以,蓝天如果不是蓝的,也不叫蓝天。而有一种玫瑰,却是蓝的。
 ※※※
 门打开,透过里头的光,蔡清和露出一只眼睛来。
 沈冬生对他抬抬手上的白兰地酒。
 「是你。」门全开了。蔡清和比个「等一下」的手势,回到讲到一半的电话去。
 沈冬生自动走进去,关上门。
 过了大概三分钟,蔡清和才结束那通电话,摇著头走遇去,一脸负荷沉重的模样。
 「你妈?」沈冬生问。把白兰地递给他。
 蔡清和摇头,更凄惨的模样。
 「王月霞。」相亲的那女孩。「你终於下定决心打电话给她了?」
 蔡清和又摇头。「她打来的。」
 「这样啊。也没什麽不好,干嘛那麽无奈?」
 「你不知道,这种事很麻烦的。」恋爱这种东西,看似甜蜜,但随之而来的琐碎,烦不胜烦。譬如要带对方到哪里看灯海;是吃西餐还是中餐;看电影好呢,还是听音乐会……等等之类的琐碎而避之不开的讨厌的「选择题」。
 「这种事,不必想得太复杂,顺其自然就好了。」反正就是过生活,没有必要照著「手册指南」走。
 「算了,不说这些。」蔡清和挥个手,「吃牛肉火锅好吗?」
 牛肉火锅和白兰地好像有些不搭调。不过,管它!
 「好啊。」沈冬生舒服的坐下来,脱掉外套。
 矮桌子兼暖炉兼围炉功用,也不需多张罗,一炉热锅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你上哪儿了?我找了你一下午。」蔡清和一边把牛肉放进锅里一边问。
 「有点事。找我有事?」
 「也没什麽。好好的,你干麽请假?」
 「嗯……」沈冬生想了一下,喝口酒,把事情约略告诉他。
 「哦,她来了。然後呢?」
 「然後?」像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他稍露迷茫,「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牛肉片熟了,而且太熟,嚼起来硬得没有滋味。
 「人啊,」蔡清和用筷子搅搅锅子,放进冬粉。「一旦许了承诺,可是要对一段关系负责任的。我劝你,趁你现在还不到那个阶段,最好对自己老实一点。」
 沈冬生没说话,光喝著酒。
 「这可不是办家家酒。」
 「你不觉得想大多太远了?」终於,他放下杯子。
 「就是要想多一点、远一点,迟了就来不及了。」
 这就叫「杞人忧天」。沈冬生斜睨蔡清和一眼,摇头笑了一下。
 徐夏生来找他了。可是,又怎麽样?只是她来找他,如此而已。
 想起那过去了的岁月,令人有点忧伤。时光顺势的推进,毫不可逆,我们每个人不可避免的往未知的方向衰老。老化的不只是肉体,还有那飞扬过的心。青春是那麽回事,年轻的岁月注定是教人回想起来幽叹的记忆,人生的诗,无可避免的呈现了感伤。
 他才三十四。可是,二十八那一年,已去得好遥迢。
 一瓶白兰地空了。他觉得有点醉了。
 ※※※
 几百个学生穿著一式的制服,整齐的排国著操场讲台。校长训示完後,然後是教务主任,接著训导主任,再接著换成主任教官。好像每个人都有话说,冗长得令人厌烦。
 沈冬生倚著美术教室外的楼墙,打个大大的呵欠。他实在替那些学生觉得可怜,一大早就得听那些烦死人的冗长废话。
 还不到八点。他已经很久没这麽早出现在学校过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校务会议!那麽早开什麽会!而且还要求所有的老师都必须出席,结果,还是例行性的废话一堆。
 烦死人了。他走进教室,拿了洗笔筒冲了一杯咖啡。
 一直要到第四节他才有课,这麽长的时间叫他要干什麽?要再回去睡觉也太麻烦了。真是!
 楼墙外一阵吵杂。训话结束了,学生陆续回各班教室。他觉得肚子有点饿,却没心情吃东西。
 他端起咖啡,考虑著要不要喝它。想想,咖啡这种东西实在不宜再继续喝下去了,好像在喝慢性毒药。
 他叹口气,放下咖啡。
 「沈老师。」教数学的施玉卿敲了敲门,走进去。
 「施老师,早。」沈冬生起身打个招呼。这麽早来找他的,一定不会是什麽好事。
 施玉卿比他还早进女中,教高二高三前三班的数学,资格算很老了。戴付厚厚的大眼镜,听说她曾经是大学系上的系花;仔细看,她的确长得也不难看。未婚,年龄不详——四年前,他听说她大概是二十八;不过,现在好像也是二十八。
 「难得这麽早看到你。」施玉卿寒暄;沈冬生苦笑一下。
 「沈老师,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施玉卿问。
 「今天晚上?嗯……我有点事。」其实他什麽事都没有。
 昨天晚上,在他还没决定好,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那个电话,他接到徐夏生给他的电话。距离他们见面已经两个礼拜零四天。
 某方面来说,他实在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打电话来了。就这样顺其自然,一切显得都不勉强。
 「这样啊。那没关系。」
 「施老师有事吗?」
 「也没什麽,下次再说好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早上没什麽事。」白天谈,速战速决。
 「不,下次好了。在这里不方便说,而且我待会有课。」
 不方便说?什麽样的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他没有和同事社交的习惯,在这里不方便说,那麽,哪里才方便说?
 上课钟响了。施玉卿匆匆说:「下个礼拜……呃,不,下下礼拜四呢,沈老师方便吗?能不能腾点时间出来?」
 下下星期四啊……沈冬生只得点头。觉得好像在订条约。
 「太好了。」施玉卿嫣然笑起来,「啊!我该去上课了。」然後匆匆走了。身影阿娜多姿,比例相当的好。
 他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多数的女老师,尤其有点年纪的,都是一身颜色黯沉、古板老气的打扮,几乎去性别化。久了,他也不会特别去注意女老师的装扮。这时他才发现,如果拿掉那付大眼镜、上点薄妆,稍修修饰一下,施玉卿应该算是个上相的女人。
 不过,这跟他没有关系。可就这点奇怪,和他没有关系的施玉卿,究竟找他做什麽?
 「嘿!」蔡清和的大嗓门闯进来。「真悠闲,一早就在这里喝咖啡。」
 「要不要来点?」最近,美术教室好像变成一个热门的观光地点,访客特别多。
 「不了。」蔡清和猛摇手,「我刚刚看到施玉卿从这里出去,她找你做什麽?」
 「也没什麽。」他也不知道。走到洗手台,把咖啡倒掉。「早上没课?」
 「十点才有。」
 「看来你也很闲嘛。」沈冬生促狭的扯扯嘴角。
 蔡清和甩甩头,「还说!越来越不好混喽。现在的家长罗嗦得很,学生成绩不好全怪在老师头上。还有——」他伸根手指朝上比了比。「那些人也挺烦的,要求一大堆。」
 沈冬生又勾起嘴角微笑起来。蔡清和抱怨得很实在,他完全同意。教书就是这样的立场。
 「还是你好,悠哉悠哉的。」一副羡慕的口吻。「你这间美术教室就像世外桃源,天高皇帝远,爱作啥就作哈,也没人干涉,难怪你老是躲在这里。」
 「我也有到办公室露露脸的。」
 「你只是偶尔露个脸,我呢,可得天天上朝!」
 「别说得那麽夸张。你们是朝廷重臣,位高权重,和我这种边疆官吏不可同日而语。权责不同,我悠闲是必然的。」
 「嘿,沈冬生,你还挺幽默的嘛!」蔡清和白他一眼,话从齿缝蹦出来。
 黑色的幽默。沈冬生走到大桌边,整理学生交的作品。他以前不笑,也不擅长讲笑话的;现在,他也不喜欢那种发花似的笑,只是……
 「这个礼拜六,我要跟王月霞见面。」蔡清和忽然说道。
 「哦?怎麽突然这麽决定?你不是说太麻烦了?」
 蔡清和耸耸肩,说:「她没事就打电话过来,基於礼貌,我也该回电话吧,然後她又打过来,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很好啊。像你说的,顺其自然嘛!」
 「是啊。」蔡清和显得有气无力,「你呢?」
 「我?」沈冬生摇头。
 「你呀,」蔡清和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沈冬生把杂乱的桌面整理清乾净,然後倒了一杯水。
 夏天快要来了,炎热的日子将要笼罩地球表面。
 生活在这颗惑星上的他们,又将要重复一段燠躁的季节。
 ※※※
 「一个人悲伤时,总是喜欢看夕阳。」书里,小王子这麽说。
 春天的夕阳没有夏天来得艳灿,却也有一种迷蒙的忧伤。日落时分,容易令人感伤。悲伤的人看夕阳,也许有一种负负相乘的疗伤作用吧。
 「为什麽来看夕阳?」徐夏生半眯了眼,望著沈冬生。因为半迎光,夕阳光由斜侧面照落,她半边脸浴在暖黄的阳光中,半边脸隐在暗沉里。
 「不为什麽。」只是想。沈冬生转头,同样侧了半边脸庞。
 「这样也好,总比一个人看好多了。」有点风,吹散她的喃喃。
 「什麽?」他没听清楚。
 「没什麽。」
 小王子离开後的星球,剩下玫瑰一个人太寂寞。他来到了地球,发现了千千万万朵和他小小星球上一式的玫瑰,他的玫瑰其实只是千千万万朵中的一朵。最後才明白,在那千千万万朵的玫瑰中,只有一朵是独一无二的,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当然因为太年轻,不懂得怎麽去爱,离开家之後,才忧伤的明白。
 日落了,天际还留有些光亮,橙黄白混淆渐层,慢慢暗成淡紫色。
 「走吧。」沈冬生示意,离开斜倚的楼墙。
 「为什么会这么静?」徐夏生半个身体斜挂在墙上,朝下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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