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八宝饭
刘监院若有所悟,点头道:明白了。
景致摩这一夜睡得特别沉,往日里时常困扰着他的那些稀奇古怪令人心惊肉跳的噩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他刚一沾枕开始,再一睁眼,天就亮了。
满意的在床上回味了这一觉的香甜,恋恋不舍的起身,穿戴好自己那身朱绯色的道袍,一个人在铜镜前认真整理着衣冠,从上往下仔细拽了拽褶皱的衣角,然后望着镜中之人怔怔伫立片刻。
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穿戴这身道袍,今日之后,他将头顶云冠,身披紫袍,真正成为道门十方丛林中的一名高道,站在大明天下最上层的行列之中。
张监院,您若是能活到现在,今日升座之人,舍你其谁!景致摩不禁一阵悲戚。
由于昨夜睡得太沉,景致摩稍稍起晚了一些,他赶到提调署饭堂时,只剩十余人还在吃早饭,其中便有知交好友,叙州府的林监院播州的魏监院。
桌上有热粥菜包,有鸡蛋咸菜,这些平日里吃不下去的东西,此刻却格外可口,不知不觉间便吃了个肚饱。
待他吃罢放下筷箸,林监院忍不住道:致摩,昨夜院中纷杂繁闹,你听到了么?
景致摩笑道:我昨夜睡得甚好,倒是不曾听闻,怎么?有什么事吗?
魏监院道:你没听说吗?今日一早,我院中三都前来寻我,说是昨晚有人在互相走动,有人要跟你争座。
景致摩一愣:魏监院莫开玩笑,你虽是我师叔,但这个玩笑不好笑。你说有人要争座,那是谁?
林魏二人都表示不知,但二人门下道士有好几个都听到了别家道宫修士的议论,却是只言片语,听不太真。
景致摩笑了笑:有人争座是好事啊,我一直认为自己德才皆有不足,难当此任,若是真有合适的,我愿拱手相让。
林魏都连忙表示景致摩太过谦逊,此大任除他之外别人都当不起,一再承诺坚决支持他。
说说笑笑间,几人来到大议事的正堂处,距公推大仪没有几刻了,正堂内已经各依次序坐了上百人,个个都穿着正式仪轨中才穿戴的道袍,一片庄严肃穆。
不停有人和景致摩打着招呼,景致摩不厌其烦的挨个回礼,眼睛则四处搜寻着岳腾中的身影。
见正堂内没有岳腾中的影子,景致摩又挪步出来,终于见到堂后的一处石凳上,岳腾中正和某府的一位三都叙话。
景致摩走过去眼神示意了一番,往跨院行去,过不多时,岳腾中跟了上来,两人找了个无人处交谈。
岳师叔,听传言说,有人要跟我争座,您听说了么?
岳腾中点头道:今早刚听说,不过都是传言,作不得准。
传言中说了吗?是谁?
有说都府的陆腾恩,有说保宁的宋致元,还有说渝府的刘云风夔州的薛腾宾,至于杜腾会徐腾龙之流,就更多了,甚至连黎州姓郑的都在其中。
景致摩想了想,道:宋致元才去保宁一个多月,刘云风身患重疾,都不太可能,倒是陆腾恩李监院之前不就选的他么,此人确为劲敌。
岳腾中道:师侄宽心,陆腾恩是夔州紫阳院出来的,能驳他一次,就能驳他第二次。
景致摩神情凝重道:还是不可不防师叔有没有找过李监院?
岳腾中道:找过的,李云河赵云楼都说不清楚,应该和他们没有关系。只要不是他们出面提名,公推大仪就不会有多大的风浪。
思考片刻,景致摩问:公推之时,还是老规矩?将要推举之人的名姓写在竹筹之上?
岳腾中道:不错,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还是不可大意啊。师叔,我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
师叔是总观任命的监度师,这在师叔的职权之内。陆腾恩此人,虽说年轻,在川省中人脉却广,在公推之时,难免有混水摸鱼之辈,暗中将筹投给他。
岳腾中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准备两个投箱,分写名姓,一个写你的,一个写他的,若他真敢跳出来,就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投筹!我倒要看看,总观选定的人,谁敢不推!
商议妥当,二人分头返回正堂,景致摩心中大定,脸上微笑更浓。就见正堂内人声嘈杂,三百多名道俱已到齐,各自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第八十一章 还是那个有异议的赵致然
李云河赵云楼都已坐在正堂上首处,半闭着眼睛默默养神。他们侧后方摆着个半人高的木箱,便是投筹箱。
道门对公推方丈监院并没有一定之规,通常每人发一个竹筹,将要推选的人名写在上面,投入木箱中即可。若是对提名人选有意见,甚至可以写上反对二字。若是因为不了解上头提名的候选者,不想做出选择的,也可在竹签上写放弃二字。
所以景致摩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以陆腾恩的人脉,有极大可能很多人会暗中将竹筹投给他。
因此,岳腾中想出来的办法实际上将不记名的方式改为了记名,最大限度消除隐患。
景致摩望向正堂上热闹谈论着的人群,目光和陆腾恩忽然对上了,两人的笑容显得越发真诚起来。
他又看到正凑在一起的宋致元和赵然,见赵然脸色不太好,心中闪过一丝冷意,暗道此刻才知发愁,晚了!
赵然确实在发愁,因为他刚才走到渝府刘监院身边以眼神询问的时候,刘监院没有给他任何表示,这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而宋致元去夔州青羊宫薛监院那里时,得到的结果和刘监院一样,薛监院同样没有任何表示。
现在确定拿到的票数只有六十六票,或许可以加上龙安府的十八票,可依旧离翻盘所需的一百六十四票相距遥远,怎么办?
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随着岳腾中的入场,一声磬音之后,三百多名道士各归本座,正堂上顿时清净了下来。
赵云楼朗声道:今日为我川省同道公推大仪,推举松藩地区新立之天鹤宫监院。经玄元观提议,拟推举潼川府紫阳宫监院景致摩为天鹤宫监院,报诸各位同道公推升座。
景致摩,正德二十七年生,都府华阳人,初为都府景寿宫道童,后转客堂门头,正德五十三年入龙安府西真武宫为静主,历典造都管等职。嘉靖十五年底,迁潼川府紫阳宫监院至今。
赵然坐在最末紧靠大门的位置,认真的听着景致摩的履历,希图寻找到一些可资攻讦之处,可惜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这份履历表填得相当完美。
有过经堂任静主的资历——这是清贵出身,说明学识不凡,当过八大执事中的知客——具备提监院的资格,同时还做过典造——具备处理庶务的能力,甚至还有其他同道很少拥有的副职经验——当过三年都管!
赵云楼宣读完景致摩的履历后,对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评,大致无外乎能力突出,经验丰富,人品冲和,团结同道之类,言辞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似乎天鹤宫监院这一省观三都级别的道职,除了他景致摩没人做得下来。
这些话在赵然看来都是鬼扯,在一个完备的体系中,除特殊情况外,个人才干所能发挥的作用通常都被压缩在固定的范围之内,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差也差不了多少,换个说法,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屁股下面的椅子,而不是坐在椅子上的人。
之所以给了那么高的赞誉,无非景致摩是玄元观提名的推举人选罢了。就像当年总观任命杜腾会和徐腾龙到西真武宫任方丈和监院的时候,做为名义上的提名者,玄元观在西真武宫的公推大仪上,一样捏着鼻子给了那两位较高的赞誉。
这些过场走完之后,赵然立刻抛开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全神贯注紧盯着老都管赵云楼,等待着他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
一句以往看来无足轻重,但此时此刻却异常关键的话。
玄元观提议,景致摩为天鹤宫监院公推提名人选,诸位同道可有异议?
随着赵云楼这句话一出口,赵然眼角余光中似乎立刻就感受到几许目光的注视,有宋致元的,有陆腾恩的,有刘云风的,有薛腾宾的,有杜腾会的,甚至还有杜腾会身旁坐着的西真武宫监院徐腾龙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赵然整了整衣角,在全场最靠外最靠后的位置站了起来,举手,高声道:我有异议!
正堂之内,全场肃然,知情者和不知情者,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转了过来,全部投注在赵然身上。
在座的绝大部份人这一辈子都参加过不止一次公推大仪,除极少数之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哪怕其中已有不少提前得到消息的知情者,仍旧为眼前这一幕震住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
这得多大的胆子,才敢在如此庄严的公推大仪之下,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喊出我有异议?
宋致元长出了口气,身子略感无力。终于发动了,不用再患得患失,成功,就能报了五年前对方落井下石之仇,并且免除将来顶头上司是仇家的隐患;而失败,无非是将这个仇家得罪的更深一些罢了。
宋致元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都府景寿宫监院陆腾恩,却见陆腾恩的目光刚刚从赵然那里转过来,和自己相视一笑,右手在膝盖边隐蔽的位置,暗暗挑了个大姆指。
渝府监院刘云风也在看着赵然,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三十年前的样子,心里暗自感慨,难道说自己真的老了?
景致摩见是赵然站了出来,心下恍然,原来对手是让这小子出头,这也在情理之中,不禁冷笑,不过垂死挣扎耳!转回头去找堂上坐着的监度师岳腾中,岳腾中冲他极轻微的点了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再看脸带微笑的陆腾恩,景致摩眯着眼睛也笑了我是总观同意的人选,监度师又是我这边的人,你还想混水摸鱼?死了这条心吧,一会儿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公然把筹投给你!
这里边,心情最为复杂的,则要数西真武宫方丈杜腾会。赵云楼推举景致摩的时候,他心口处如同被一只手掌紧紧揪着,揉来搓去。直到赵然起身,说出我有异议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后背都是冷汗。
这一刻,杜腾会不由一阵恍惚,还是最偏的角落,还是同样一个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的语气比当年更坚定,举起的手臂比当年更高呢?
第八十二章 搅局
见赵然站起来身来举手,赵云楼面无表情,道:有何异议?
赵然指了指赵云楼所站的位置:老都管恕罪,我想站在那里讲,大家听得更清楚。
这不是瞎提要求,讲话的位置很重要,会对听者产生心理暗示,站在中心位置讲话,说服力远远高于站在旁边角落里发言。
赵云楼点点头,一脸木然的让出了位置,回到自己的座位处。
赵然不慌不忙踱到正中的位置,稳稳站定,目光于左右扫视全场。作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有异议者,赵然不用再多说什么,他从站起身来那一刻,就已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向李云河赵云楼岳腾中三人抱拳稽首,又转过身来冲全川三百多名同道施礼,礼数做足后,高声道:诸位道友,我是龙安府谷阳县君山庙祝赵致然,首先需要声明的是,作为川省道门十方丛林中的一份子,对玄元观李监院赵都管是极为仰慕和崇敬的,对辛苦担任监度师的总观岳典造同样非常尊重,但我作为一名受道门深恩的道士,不得不在这里说一句,此番公推,李监院行事不察赵都管行事不公!我要向总观岳典造申诉,对李监院和赵都管的举荐,我赵致然不服!
赵然上来便将开喷的目标直指李云河与赵云楼,并向总观下派的监度师岳腾中申诉,登时引发全场大哗,当即有人起身驳斥:李监院赵都管为川省道门尽心竭力,可谓鞠躬尽瘁,哪里不公?
你一个小小庙祝,也敢指斥李监院不公,哪里来的胆子?
李监院入道门之时,你这娃娃可曾生下来?
景致摩忍不住心中大笑,暗道都说此人聪敏机警,原来言过其实,竟是个草包,莫非修炼把脑子修傻了。
杜腾会听了也有些着急,心说赵致然你这是干什么!
陆腾恩皱了皱眉,望向宋致元,却见宋致元安座不动,只是冲他笑了笑,于是满腹狐疑的耐着性子继续听。
惟有李云河与赵云楼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经赵然这么一闹,至少从明面上撇清了他二人在其中的关系,公推之后,上报总观结果时,跳票的责任就大大减轻了。
赵云楼此时越看赵然越是顺眼,心道这小子不仅敢冲敢打,办起事来还如此贴心,难怪张云兆和宋致元都看好他。
堂上一片喧闹声,一时无法进行下去,身为监度师的岳腾中必须出面了,他强忍着满肚子的笑意,敲了敲身边的钟磬,连喊带喝斥,将众人赶回座上,对赵然道:说你的事,不要带上旁人。
赵然继续道:诸位道友为何断章取义?小道刚才开头就说过,我对李监院和赵都管是非常仰慕和崇敬的,这与诸位没有什么不同。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推举天鹤官监院的人选上,我认为他们不公平!
为何不公?你今日且说个清楚,否则与你没完!堂下仍有人不忿的喊道。
好捧哽!赵然暗挑大姆指,扫了一眼,一时间找不到是谁安排的朋友,于是道:刚才赵老都管推举景监院的理由我在下面也认真听了,正是因为听得仔细,我才想不通,想不明白。什么是才干卓异?景监院到底做了什么,能得到这个评价?才干卓异的评价究竟有什么标准?如果没有,或者说以景监院为才干卓异的标准,那小道我以为,在座的川省同道,九成九都能当得上才干卓异的标准,甚至有一半人可以评为才干特别卓异!
这番话从来没有人思考过,但一说出来,却让所有人都大感深合我心,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登时便有人笑出声来。捧哽的角色再次出现,在下面喊:那你的才干如何?
赵然这回瞄到了,目标是都府的一位老资格的庙祝。当下道:若是小道,当评得上一个才干略微卓异。
场内又是一片笑声。
景致摩在下面气得脸色铁青,但涉及个人才干的评价,他又不能自己站起来辩解,那不成自卖自夸了么?还要不要脸了?他又望了望自家潼川府的几个三都和县院的监院,见他们虽脸色不?,表情似乎很愤怒,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驳斥的,不禁暗暗发狠:一帮子废物,看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其实他怪错人了,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潼川府来的这些道士当然想驳斥赵然,可仔细想想,赵然的话应该怎么驳呢?景致摩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可以大书特书的功绩,别说大书特书,甚至连值得一提的都没有,这怎么驳?
只听赵然又道:赵老都管还说,景监院为人冲和,与同道向来合睦,试问,这一点景监院又做到了吗?
景致摩终于忍不住了,才干之类的事情,他不能腆着脸自己夸自己,但与同道相处这一点,他自问还是没有问题,绝不容姓赵的随意污蔑!
景致摩起身,勉力保持住自己的优容仪态,正色道:贫道的才干如何,不是你一个小小庙祝有资格评说的,要由玄元观来说,由总观来说。至于贫道的为人与同道之间是否合睦,我想你同样没有资格指摘,你一个小小庙祝,哪里有机会与贫道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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