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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知白

    杨幼蓓心里一动:大人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陪我出去走走吧。

    韩唤枝没解释,伸手把衣架上的披风摘下来,没有系在自己肩膀上而是披在杨幼蓓身上,杨幼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韩唤枝这样谨慎的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石破当的事?她只是个弹琵琶的才对,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虽然平越道这边的冬天也不可能会冷,不过这深夜里还是有几分淡淡的寒意,杨幼蓓也分不清楚这寒意是来自夜风还是来自自己心里,韩唤枝给她的披风也挡不住那寒意逐渐变得刺骨起来。

    令她更不安的是院子里的马车已经备好,那辆漆黑如墨的马车看着真别扭啊,上车之前杨幼蓓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往后院那边看了一眼,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就要与那人世间最纯净的爱情越来越远所以觉得惆怅。

    她真的很羡慕那个叫沈茶颜的姑娘,羡慕的不得了,沈茶颜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冷,沈冷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茶颜,对于男欢女爱来说,这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很美好,对吗?

    韩唤枝问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啊,真的很美好。

    她不想再去深思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接触到那美好就是一种幸运,能看一看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很新鲜,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不喜欢的并不代表不美好。

    马车在大街上前行,赶车的依然是岳无敌,那个沉默少言的汉子今夜看起来更加的沉默,因为他连马鞭的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只是轻轻敲打着马背,他的刀一直放在自己右手边最容易触碰的地方,他必须确保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握住这把刀。

    你了解你义父吗?

    马车里韩唤枝问了一句,岳无敌侧耳倾听。

    杨幼蓓摇了摇头: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这样不好。

    韩唤枝只说了四个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杨幼蓓忍不住问:大人不是要走走吗?这是要坐车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很早就想去的地方。

    韩唤枝从左手边拿起来一个食盒,拉开之后杨幼蓓发现都是点心,各种各样的点心,有平越道这边最常见的桂花糕榴莲饼,也有北边才能买到的红豆饼和桃酥,这食盒上下三层,每一层都装的很满,韩唤枝抽出里面的一层递给杨幼蓓,杨幼蓓缓缓摇头后笑起来:我记得我和大人说过,我觉得自己胖了,可不能再随便多吃。

    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拍了拍,好像那里确实多了一点点肉。

    韩唤枝也没多说什么,捏着点心开始吃起来,他的吃相很文雅很认真,是的,杨幼蓓就是觉得他认真,认真对待每一口食物,酥饼这种东西咬一口就会掉下来很多碎渣,这是最恼人的事,可韩唤枝吃的时候没有一粒碎渣落在马车里。

    杨幼蓓越来越觉得奇怪,今天晚上的韩唤枝太奇怪了,说要带自己去走走去一个他很早就想去的地方,然后现在又奇怪的开始吃东西。

    饿了?

    她问。

    韩唤枝摇头:不饿,只是怕明天早饭吃不下去,午饭可能也吃不下去,我也是个人,遇到不能开心的事便会难受,人可以预见不开心的事,所以预见之后食欲便会开始下降,但不可否认的是你预见不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是两种不同程度的难过,一种是可以吃得下一种是吃不下。

    他居然解释的那么认真,他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可我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做,没有体力不行。

    杨幼蓓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待食物的认真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珍惜,而是对自己身份角色的珍惜,再不开心他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因为他的廷尉府的都廷尉。

    一个人的自制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能不可怕?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很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因为车厢厚重隔音也不错,再加上自己确实分了心,杨幼蓓没能判断出来此时在什么地方。

    她对施恩城很熟悉,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杀人的人她强迫自己走遍了这座城,可是这夜幕这马车都遮挡了她的视线和听觉,最主要的是韩唤枝影响了她的心态。

    韩唤枝下车,然后伸手扶着杨幼蓓下车,杨幼蓓感觉到韩唤枝的手很凉。

    然后她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又停了一下,脸色瞬间发白,本来嘴角上刚刚扬起来的微笑僵固在那,她来不及去想自己这样会不会很丑。

    这里是泰水巷。

    这样的深夜按理说当然不会有那几个昏昏欲睡的老人在闲聊,对每一个过路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那就是他们余生最大的乐趣,贪睡的老人此时此刻就应该在贪睡,然而并没有他们坐在巷子口,如白天的时候一样,只是坐的有些僵硬,因为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把刀。

    特意摆出来的,怕你不熟悉。

    韩唤枝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巷子里边走,这一刻杨幼蓓变得机械起来,只是随着韩唤枝的脚步往前走,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条巷子一共有多长需要走多少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闭着眼睛走也不会撞到,可是她却跌跌撞撞。

    巷子口那几个老人可精神了,一点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没有,肩膀上的刀子比夜风要寒冷的多,握刀的那些人也很冷,他们都身穿白衣,可他们属于黑夜。

    我不是来查案的,我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

    韩唤枝对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时此刻这冰冷的气氛。

    可她在意,自始至终,自己都被骗了?

    他不是来查案的,他只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幼蓓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身穿白衣的人,然后懂了。

    这个局,真的很扯淡。

    大宁最会查案的人居然不是来查案的,大宁最不应该查案的一群暗道上的人来查案了,如果说这样还不够扯淡那就没什么事能用扯淡两个字形容,廷尉府演戏,流云会查案,真是讽刺。

    韩唤枝迈步走进最里边的院子,院门开着,给他开门的是那个青衣皂靴的小童,小童也跟了杨白衣很多年,他觉得自己将来也会成为杨白衣那样的人,冷静,沉稳,有大家气度,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然而他之前刚刚见到了杨白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信仰都崩塌了,于是他自己也不在体面。

    当然,开门的小童肩膀上也压着一把刀。

    进了门之后便是曲折蜿蜒的长廊,杨白衣是一个很喜欢雨天的女人,但她讨厌淋雨,雨天适合安安静静的思念,但被雨水淋了情绪就会变得懊恼起来。

    长廊里跪了很多人,几乎每一步远就跪着一个,这些人的脖子旁边都压着一把横刀,这些人杨幼蓓都很熟悉,走进长廊跪在那的第一个叫邱显,曾经南越国最炽手可热的大人物之一,南越国的兵部尚书,手握南越兵权,南越国的国师阮柯是他的老师,南越国皇帝杨玉曾经把他当做最好的知己。

    也是这个人在石元雄带兵围困施恩城的时候带着禁军围困了皇城,亲手把皇帝杨玉交了出去,之后他便很低调的留在施恩城里,过的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这是杨幼蓓第二次见到邱显,因为邱显只来过一次,毫无疑问邱显是留在施恩城里南越国旧臣之中分量最重的那几个之一,所以来的很少,最主要的是他不怎么喜欢东主杨白衣。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会跪的这么靠外,应该更靠近正房客厅才对。

    再往里走,跪在那的第二个人叫邱求,邱显的弟弟,曾经的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兵部尚书可没有权利直接给禁军下令,所以其实当初带禁军围住皇城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第三个人叫黎正,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第四个人叫阮尚恒,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四大禁军将军还缺一个,那个早就死了。

    杨幼蓓发现自己真的是已经不可救药了,这种时候还会想到原来排位是瞎排的,不分轻重,她又想了想,此时此刻人都跪在这了,还分什么轻重?自己也真是可笑,于是她连机械苍白惶恐这些都懒得装下去。

    接下来她看到了一个自己认为不应该会在这看到的人沈冷。

    沈冷当然不是跪在这的,他坐在长廊的横凳上,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刀下也压着一个人,那个人杨幼蓓也认识叫凌曾重,南越国皇宫大内侍卫统领,杨玉最信任的人之一。

    韩唤枝对沈冷微微点头示意,沈冷心说此时此刻韩大人啊,你这看起来的面无表情,真是最有格调的装罢了,好歹也得给韩大人几分面子。

    凌曾重狠狠的瞪着韩唤枝,韩唤枝脚步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你瞪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客厅里边坐在那喝茶的叶流云,意思是瞪他。




第一百九十章 你们低估了她
    施恩城的这个夜晚让很多人看不懂,因为能看懂的人要么在这泰水巷的小院子里坐着要么就是跪着,在看戏的人觉得石破当被抓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的信号,谁能想到石破当被抓根本就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为什么韩唤枝在抓了石破当之后反而颓丧起来?

    因为石破当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些所谓的南越权臣,想抓的话早就都抓了,只是正如石破当所说确实没有一丁点的线索指向皇后,若就这般草草收尾,韩唤枝心有不甘。

    动不到宫里那位,只能动到长安城里几个什么时候想动都能动的人,真的毫无成就感。

    正在喝茶的叶流云抬起头看了一眼进门的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茶还不错,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把你抓人的事都替你做完,审人的事儿还是得你自己来。

    审个屁。

    韩唤枝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向叶流云发脾气,叶流云也只是笑笑。

    杨幼蓓跟着韩唤枝进门,此时此刻她更像是个外人,然而她知道暴风骤雨很快就会来,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最后的自由,稍显卑微的自由。

    她的东主,她的偶像,她视为擎天之柱的杨白衣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不是她想跪,她如此高傲的人宁死又怎么会随便跪?只是叶流云才不会因为她长的漂亮气质也好就会怜香惜玉,她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重手法,一击一条腿,干脆利落。

    她的脸也不再好看,之前被人揪着头发连着扇了十七八个耳光,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嘴唇都是肿的,因为她最后的反抗也只能是朝着叶流云吐口水,于是被扇了嘴。

    何必打的这么惨。

    韩唤枝看了看杨白衣的脸:怪好看的一个人。

    吐口水的人当然要打嘴,我又不是她爹,不能惯着她。

    叶流云放下茶杯看向杨幼蓓:听说你曲子弹的不错?

    杨幼蓓呵呵笑了笑,没言语。

    她感觉自己是个小丑,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小丑,她所有的杀人手段阴谋诡计都是人家眼里的小丑表演,这种被打击了的感觉有多伤人?可最伤她的不是这些而是她觉得自己对韩唤枝有了些许想法,这才是败了,对方一直都在演戏而她也在演戏,只是她的戏里加了些真情实意。

    韩唤枝没看她,看的是杨白衣。

    她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可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万一她死了,我能抓住的线头也就断了。

    叶流云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事了。

    然后他反应过来:石破当不行?

    不行。

    韩唤枝有些无奈和失落:我以为抓了这些人就能顺出来往长安城的那条线,抓住线的这头拽出来另一头便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线的另一头不在我以为的那个人手里,你说可气吗?

    叶流云不觉得可气,他觉得好玩,看到韩唤枝这样的人吃瘪,哪怕是最终该做的都做了还是吃了瘪,他觉得开心,当然这只是一种小孩子般的心态,放下来后还是要为陛下多想想,可谁规定他们这样的人就不能偶尔有小孩子的心态了?

    陛下从一开始就说抓不到她把柄你偏偏不信,果然给自己的期望越高失望就会越大。

    叶流云道:南下之前陛下是怎么说的?

    韩唤枝微微叹息:陛下的眼光,非我所能及。

    可你那时候不服气,现在也未必真的服气。

    我若那么容易服气,还是韩唤枝?

    韩唤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茶确实不错。

    杨白衣,这个名字就有几分意思,你为什么不姓白?

    放下茶杯的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杨白衣猛的抬起头,在那一瞬间她眼神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可是韩唤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有什么闪烁也逃不开,所以韩唤枝的颓丧减弱了许多,这一句话终究还是有了作用,也就又有了希望。

    把她押下去好好看管着,谁死了她也不能死。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千办耿珊上前要把人带下去,千办岳无敌先一步过来一把揪住杨白衣的头发把她拉了起来,而就在这一刻韩唤枝动了,若鬼魅,人化虚影一般,可他还是慢了那么一些,毕竟距离杨白衣更远,而杨白衣就在岳无敌手里。

    岳无敌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匕首噗的一声刺进了杨白衣的咽喉,他站在那犹如一根铁桩,显然没打算逃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唤枝,握着匕首的手来回转,那把匕首就在杨白衣的脖子里来回转,血一下一下的往外喷,他手上就全都是血,而杨白衣的眼神里居然出现了几分释然,疼的脸都扭曲了,可嘴角却勾了勾,有些嘲讽。

    我没想到。

    韩唤枝看着岳无敌说了四个字。

    岳无敌狞笑起来:属下也没想到,最终还会把我自己赔进去。

    他松开手,杨白衣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岳无敌又往后退了一步但这不是他准备逃走的征兆,他就没打算逃走,因为他确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得了。

    若不是她们太蠢,属下也还会是大人的属下,然而人在一生之中总是会遇到一些愚蠢的人,这是谁也不能控制的事,所以最终这件事的结果大人算是赚到了,本可以到杨白衣为止却到了我为止,大人得到的就多赚了一个人,最起码为廷尉府除掉了一个隐患。

    他抬起手指向韩唤枝:你别过来!

    韩唤枝的脚步一停。

    岳无敌深吸一口气:其实跟着大人做事真的很爽,哪怕我从不曾表达过什么也还是觉得很爽,你说那些人都死了该多好,这样我就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给大人做一辈子手下,一辈子为大人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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