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
王登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停顿便走远了。
这个四面是墙壁,仅有一小扇天窗投入些许光亮的囚房便安静下来了。
太史墨坐于榻上,面前仅有的东西是一张案几,案几上还有一份他所修的《晋史乘》,也就是晋国的官方史书,竹简摊开,这是王登让他再考虑一番,将”晋卿赵无恤弑其君及太子“那行刺目的墨字划掉。
但在太史墨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他今年七十多岁了,从一个守藏室小吏到晋国太史,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在这一行上一干就是数十年之久。
他活得太久,见过弭兵之会后和平的曙光化作季世的战火,见过无数邦国田园化为灰烬,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权臣无视秩序犯上作乱,诸侯国君沉迷声乐酒色失去社稷,不得善终。
习惯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外表的冷酷,和内心的大彻大悟。所以他才会从世间百态中看透了“物生有两”的天然矛盾,并对赵鞅直言:”社稷无常奉,君臣常位,自古以然!“
所以,他对晋侯午和太子凿的死并没有情绪波动,也不想做什么为国君尽忠的臣子。
但冷酷不代表漠然无视,身为太史,对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定要用心记述。并且要寻其枝叶,究其所穷,找到真相,所以他才写下了自认为的事实。
而且史墨认为,史有文质,辞有详略,不必改也。
在他们史官这一群体看来,史书是神圣的,不可随意篡改的。当一位史官听闻或者目睹一件事,认为十分重要时,便会记录下来。古代丹册纪勋,青史纪事,故谓之为丹青,当笔画在丹青上一一成型,这件事的事实也就注定,任何的更易,都是对历史的亵渎。
虽然会面临权臣的压力,甚至迎来死亡,族灭的下场,但史墨不会动摇。
”晋董狐,齐太史,不知道这一次,我会成为谁呢?“
……
”太史是想要效仿董狐,齐太史了?“
得到王登的回应后,赵无恤不由陷入了沉思。
在中国历史的早期,史官是个令人可怖的群体,他们在强大的君权卿权之下,却依旧挺着脊梁,坚守职业底线,而董狐、齐太史这两人,更是史官们的精神支柱。
当年,晋灵公被赵盾指使赵穿杀于桃林,于是晋国史官董狐便直接写下“赵盾弑其君”几个字,赵盾辩解说弑君的是赵穿不是我啊,董狐则反驳说你身为正卿,作出流亡之态,跑到边境却停了下来等朝中生变,国君被弑,你回来后也不先讨伐弑君者,凡此种种,弑君的主使不是你还是谁?一席话说得赵盾无言以辩,只能任由董狐记上这一笔,不过有趣的是,董狐的后人董安于,却成了赵氏的死忠。
至于齐太史的事迹,则是在权臣崔杼弑君齐庄公的时候,齐太史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大怒,就杀了齐太史。太史的二个弟弟也如实记载,都被崔杼杀了。崔杼告诉齐太史第三个弟弟道:“汝三兄皆亡,汝若想活命,则书暴病而薨,何如?”齐太史的弟弟却以据事直书是史官的职责回应。失职求生,不如去死,他依然写下事实,崔杼也被史官们的硬骨头震撼了,无奈之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而去。
他做的是对的,因为齐国的南史听说这件事后,便抱着竹简跑来,想要在齐太史一家死绝后,继续秉笔直书!
这是史官与权臣对抗的两次重大胜利,也是中国史学一脉相传的骄傲。
赵无恤也曾为之着迷,来到这时代后,他对史也很重视,不过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面临赵盾和崔杼的选择。
王登轻声说道:”臣下可以让太史死于密室之内,神不知鬼不觉。“
”但已经有史官将太史墨被软禁之事散播出去了。“
赵无恤叹了口气,他的敌人不仅是太史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是整个史官群体。
先秦的士风,一贯是为了心中的理念而悍不畏死,纵然只会持笔杆子的文吏史官也是如此做派。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他们的卫道之心堪比战场死士,这是赵无恤颇为欣赏的一点。
然而,当有一天,你赫然发现,自己站在曾倾心不已的精神对立面,成为丹青下的奸雄反派时,该如何是好?
”宥之?杀之?“无恤陷入了思索,不过还不等他想完,便有人来为太史墨求情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太史墨虽然没什么权势,但他在晋国朝野的分量却极重,几代国君受他训导,数不清的贵族曾向他请教,就连无恤的老爹赵鞅,也对史墨师事之,赵氏的宗正史赵,更直接是太史墨的学生。
不过让赵无恤意外的是,为史墨求情的人里,还有他的媵妾孔姣……(未完待续。)
春秋我为王 第965章 齐人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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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款款,不施粉黛,头上云鬓略有装饰,素衣却裹不住挺拔的胸襟。身长八尺的孔姣小步从廊道中走来,她虽然身姿傲人,却态度谦卑恭谨。
她们鲁国的女子,和欢脱的齐女、放荡的郑卫之女不同,浓郁的周礼传统让士大夫家的女子们很讲究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妇德,贞顺也。要求女子从小便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因为女人只有温柔贤惠,家族才可得以和睦,而作为人妇,对丈夫的顺从和恭敬也被看做是其高尚的品德的一种表现。
未嫁从父,已嫁从夫,丈夫就是孔姣的天,是绝对正确的。
但孔姣觉得,自己只怕要违背妇德了。
回想起来,少女时代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她的世界观是简单的二元,对与错,奸与贤,明与暗,一切都那么分明。可过去几年间,她的心产生了巨大的动摇,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渲目染形成的固有观念天崩地坼,而丈夫的所作所为,也让她疑虑重重。
他为政勤勉,每日天色未亮就已经起床;他不好声色犬马,因为铸造一个新的文明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大满足;他视黎民百姓为子女,视贪官污吏如仇寇,整顿吏治,为民兴利,绝对是孔姣理想中的明君,让她心动不已。
但他的一些举止,又与”君君臣臣“的礼法古制对立,架空国君,专擅大权。走到哪,哪儿就生出变乱,卫国丧君,三邾大乱,如今晋国也再度分裂,甚至连太子、国君的死,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杂糅在一起,头脑本就不复杂的她已经无从分辨了。
某天深夜,在赵无恤熟睡之后,孔姣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难道,我夫也是庆父、崔杼那样的权奸?“
这些在孔丘给学生们讲的故事中,妥妥扮演反派的人物,现在却鲜活地躺在她身旁。
不过,他熟睡时就像个孩子,双手抱着胸膛,眉头紧皱,似乎是感到了夜色的寒冷,又或者是因为让人不那么畅快的梦境。
看上去,孤独极了。
孔姣孰视良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一开始的忐忑和惊恐却慢慢消失了。她安慰自己道,男主外女主内,她咽下一些不该说的话,装作厅堂之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心一意抚养女儿。
可她不去胡思乱想,事情却找上门来,在铜鞮的时候,一些在晋国效力的孔门弟子突然来求见,请她为太史墨求情。
”外面盛传太史被上卿所囚,吾等人微言轻,难见上卿一面,太史生死,唯系夫人一言!“
”我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区区媵妾……”她想要分辨,然而在外人看来,她在跟着赵无恤去了一趟鲁国后,日益受宠,吹吹枕边风也许太史墨就获释了。
“古人云,昵比匪人,惟以妇言是用,我不该过问这些事。“虽然如此告诫自己,但孔姣的脚,却不由自主地朝赵无恤的书房挪动。
无论是他窃取鲁国,还是引发战争,制造死亡,明火执杖地傀儡卫、邾,甚至权倾晋国,悍然逼宫,她都装作不知道。外面关于丈夫与宋国大巫南子的风言风语,她也当做耳旁风。
妇德要求她服从丈夫,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但这一次当听闻太史墨被禁锢时,孔姣却没忍住。
她年幼时经常听父亲谈起过太史墨,孔子去成周拜会老子时,曾与其有一面之缘,回来以后盛赞太史的睿智和博学。她嫁到晋国后,在一些宴飨上终于看到了这位老者,白发苍苍,文质彬彬,慈祥而温和地对她笑,说此女知礼,颇似仲尼。
孔姣何尝不想说,他也与父亲极为相似,那份对小辈的勉励,那份内藏的固执。
若是这样一位老人被丈夫所杀,孔姣不敢怪罪他,却不会原谅自己的无所作为。
但每踏出一步,她就离母亲敦敦教诲的”妇德“远了一步,离赵无恤的书房越近,她的心里就越发忐忑不安,以至于双手都绞到了一起。
自己能说服他么?会触怒他么?会被舍弃休掉么?会为孔氏蒙羞么?
等她终于鼓起勇气,叩门而入时,却惊讶地发现,赵无恤正在席上与夫人乐灵子谈笑风生,一边说话,还一边喝着她为他熬制的药羹。
见孔姣入内,二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这副伉俪情深的情景,直让孔姣脸色发红。她十指紧紧扣进掌中,本来已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赶快朝赵无恤和乐灵子下拜行礼:”妾见过夫君,夫人……“
情况比先前想象的更糟,她是媵,只不过是正妻陪嫁来的影子,这时候说那些话,真的合适么?
再抬头时张口欲言,却见乐灵子朝她微微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笑容盎然……
……
孔姣终究还是没说出逆耳之言,说了会话就离开了,不过她的种种举止,已经将自己的想法暴露无遗。
等她走了以后,赵无恤将喝完羹的瓷碗推到一旁,抬头看着自家妻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与她不会是约好的罢?“
”只是巧合。“乐灵子垂下了头,云鬓上戴着一朵白色的花,现在还是晋侯的丧期,尽管赵无恤已经将君权践踏于脚下,但她这个上卿夫人却必须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得民心者方能得国,这是赵无恤一直追求的目标,他有个好妻子,作为外来媳妇的乐灵子,也可以帮他赢得了赵氏领地上从大夫到士人庶民的爱戴。
她是扁鹊的女弟子,居住在深宫,却心怀黎民苦楚的女灵鹊。她资助带下医和小儿医,时不时访问邺城孤老,散发食物和衣料,以上种种为她加持了神圣的光环,走到哪都能受到顶礼膜拜。
与士大夫之妻妾交往,乐灵子也举止有礼,并通过她们影响各自的丈夫,在宫闱中为赵无恤赢得了不少忠心。
有时候赵无恤觉得,她就是自己的长孙皇后……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他对妇人干政还是很警觉的,何况乐氏乃宋国大族,既要笼络,又不能让她对朝堂的影响力太大。
乐灵子聪慧,也有自知之明,除了资助带下医、小儿医发展,培养女医外,轻易不会为了什么事,什么人而求赵无恤。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像一只蝴蝶张开翅膀般,朝赵无恤下拜道:”虽知夫君心中有数,但妾还是想冒昧多言几句。”
赵无恤叹了口气:“说吧。”
“父亲被囚禁在虒祁宫中时,没少受太史照顾。“
”舅翁在世时,也多次对太史请教,待之如师。“
”晋国守藏室的史官,统统都是太史的徒子徒孙,晋国乃至于天下的士,都钦慕太史的名望和智慧,世人常言:季札、晏子、叔向、子产,弭兵时代的四贤已逝,而史墨,老子,孔子,乃是当世新的三贤。“
”于我家有旧谊,又是天下敬重的智者,所以我便只能忍着他肆意书写我的恶,留于丹青之上?“赵无恤将手放到了案几上,微握成拳。
这是他微怒的标志,但乐灵子没有慌,语气温和地说道:”夫君一定知道崔杼弑其君这件事。“
”齐太史、南史的不畏强权,家臣谋士已经在我耳边说了几十次了,我若杀之,便是崔杼。“赵无恤不胜其烦。
”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乐灵子靠近了一点,像是在暴怒边缘的猛兽边上,试图安抚它的少女。
”崔杼杀死齐庄公后,陈庄公之尸于家中,扬言敢来祭拜吊丧者死。齐国卿大夫皆惧,不敢露面。唯独不及六尺的下大夫晏子坦然进入,头枕着齐庄公尸体大哭,起来后又依礼数稽首三次以表哀悼。当场有人对崔杼说:一定要杀了晏婴!然而崔杼却道:晏婴颇得民望,杀之,则齐民怨愤,舍之,则可得民心。”
乐灵子说完了,一双明眸静静地看着赵无恤,她和他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点到即可。
“让我再想想罢。”赵无恤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
这一次,自己为何会这么纠结呢?
说起来,他和太史墨的恩怨,那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他在虒祁宫任职的时候,就与太史墨相处得很不愉快。那位老者比孔子深沉,也比孔子聪明,他喜欢用那双看透世间万事的死鱼眼盯着赵无恤,然后摇头叹气。仿佛已经知道无恤对晋侯恭恭敬敬时,心里想着的是”彼可取而代之“。
等到赵无恤夺取晋国执政之位后,史墨也是个倔强的不合作者,在别人纷纷投入赵氏门下时,他一直警惕地离赵无恤远远的,仿佛知道他的野心,不止是窃取晋国。可以这么说,他一直在扮演崔庆之乱时,晏子那既不愚忠,也不妥协的角色。
这种角色,是最让人咬牙切齿的。
赵无恤觉得最难对付的不是知瑶、魏驹,也不是齐国秦国,而是孔丘、史墨这些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
口诛笔伐比刀剑更难以防备,比如这次,赵无恤真的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当有一天,你赫然发现,自己站在曾倾心不已的精神对立面,成为丹青下的奸雄反派时,该如何是好?
宥之?那就是给晋国的史官们,给还忠于晋室的士大夫鼓劲,也让赵无恤编织的一系列谎言苍白无力,他就彻底成弑君的权奸了。连横一方也会得到很好的战争借口,打着为晋侯复仇的名义继续进发。
杀之?正如乐灵子所言,史墨虽然没什么权势,但他这几十年来,在晋国和天下积攒下的名望实在太重了。只不过被软禁,为之求情者都快踏破赵氏府邸门槛,若是真杀了,简直是在晋国这口即将沸腾的大釜下添加柴火。到时候不但晋国内部中立的士将站到赵氏的对立面,其余诸侯也会震惊不已,赵无恤的名声将一落千丈。除了这样能出一口气外,他要面对的情形比放任太史墨更糟糕……
而且就算他顶住压力打赢了战争,再把史简付之一炬,就算胜利了么?
没错,史官可以肉体毁灭,史书可以化为灰烬,甚至于史家们的脊梁,也能被他彻底打断!
可就这样毁灭自己前世喜爱的理念,难道不是在源头阉割华夏引以为傲的根基么?没有不畏**的史官,没有浩如山海史书的中国,那还是中国么?
赵无恤,他和前世自己曾鄙夷的大搞文字狱的清廷皇帝,又有多大区别呢?
他知道的太多,心思太重,想的太远,春秋时的华夏,就像一个未抽条的稚嫩孩童,轻轻一拍,也许就会落下残疾,不能不谨慎啊。
正当赵无恤来回踱步思虑利害的时候,书房的门又一次被敲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举案齐眉:“夫君,今日还未用飨食。”
是季嬴。
……
人未到而声先至,季嬴没有孔姣那傲人的身高的身材,也不像乐灵子身为正室夫人必备的雍容华态,虽然从闺中少女变成了人妻人母,却几乎没什么变化,
她和十四岁的少女一般,脚步轻盈得像一片芦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蹑足走过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且做菜的手艺还是那么细致,举案齐眉时,看赵无恤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案几上是崭新的瓷碗瓷盘,清香的稻米,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肉脯,看上去简单的饭食,却透着季嬴的用心。比如韭酱,每一个步骤都是她亲自制作,没让别人搀和,尝惯了山珍海味的赵无恤才能吃出初来春秋时,季嬴带给他的温馨。
“夭。”赵无恤不饿,一点都不,他直呼其名,让季嬴放下案几,坐到他身边来,身子贴了过来,头枕着他的肩膀。
季嬴不像孔姣、乐灵子一样出言劝诫,她就这么静静地与赵无恤依偎取暖,过了好一会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说道:“无恤……你许久没给我说故事了。”
“是么?”忙于政务,赵无恤每天能与妻妾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在案牍上忙了一宿,倒头便是呼呼大睡,与她们的话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只进入身体不触及心灵了。
这就是攀登权力高塔必须付出的代价吧,赵无恤深知,代价还不止这些,有时候,他还得扼死心里的男孩,付出自己的良知,看着手下的生命从手边滑落黄泉,杀死自己明明尊敬爱戴的人,毁灭曾经认可的一切,内心深爱世人,却不能为世人所理解,只能成为令天下畏惧的冷漠君王,默默守护这个文明的发芽长大。
谁说掌握了权力就能为所欲为?为何他感觉这么劳累。
一刹那,赵无恤有些理解秦始皇了。
好在,他还有季嬴。
“那今日我便讲一个。”赵无恤换了姿势,靠着墙,让季嬴躺在自己腿上,轻抚她的额发,语速缓慢地说道:“昔,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
(未完待续。)
春秋我为王 第966章 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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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书房之内,赵无恤在缓缓叙述齐人和他妻妾的故事。
“齐人之妻归来后,将自己目睹的一切告诉了妾,并沉痛地说道:良人(丈夫),是你我指望依靠终身之人,不料却做出如此事情来,实在令人失望。于是二女一起在院子内讪笑齐人,说着说着却哭成一团,齐人却丝毫不知,施施然从外归来,继续用他编造的事迹在妻妾面前吹嘘……”
“在君子看来,世人用来谋取富贵权势的方法,还能够不使其妻妾引以为耻相对而哭泣者,实在太少了。”
一段故事说完,书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
“史墨之囚,孔姣与灵子都想要来力劝我,孔姣是因为不忍智贤受刀斧之难,灵子是为我的名声和时势考虑,在汝等觉得,我为了获得权势而做的种种事情,足以让汝等引以为耻,相对而泣么?”
“并非如此。”
季嬴笑容嫣然,手指止住了赵无恤继续说下去。
“君切勿妄自菲薄。”
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在季嬴看来,是无恤想保护的东西太多,人前冷血而果断,人后却偶尔会陷入自我怀疑。他的本性是温柔,却强迫自己去做违背初心的事情,趟入污浊的浑水里,淤泥满身却毫不在意,心里想的是如何涤荡池塘,固本清源。
他与世间的王侯卿大夫们不一样,他在乎的不是过眼的荣华富贵,不是自己的身前身后名,而是一些季嬴也说不清道不明,更加深远的东西。
这次,轮到赵无恤枕在季嬴的腿上,膝枕,他最喜欢的港湾,可惜只有八岁之前和成婚之后才敢这样。
他闭着眼问道:“汝今夜来此,也是为了劝说我?要知道,史墨与赵氏交情匪浅。”
季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杀也好留也好,君做的决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纵然君遭世人不解,妾等都会与君同休。”
当新婚之夜,他与她饮下合卺酒,将头发结在一起,相互孰视身体,彼此如初生的婴孩一般无所隐藏时,就意味着命运的联结。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看似柔软,却坚纫如丝,而季嬴希望,赵无恤的心,能够像磐石一般,无所动摇!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如此小儿女作态,真是让你见笑了。”
赵无恤起身,褪去了纠结,他决定将这件事解决好,肉体毁灭很简单,但首先要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我要去见见太史墨。”
季嬴仰着头,为他整理衣襟:“太史从不屈节,君能劝服他么?”
“试试看罢,这是给太史墨一个机会。”赵无恤正了正衣冠,正色道:“也是给我自己的一个机会!”
……
烛光暗淡的囚室,安之若素的囚徒。
瓷瓶放在案几上时,太史墨抬头看着眼前的赵无恤,眼中并无波动。
“上卿这是来为老朽送行的么?”
“太史多虑了。”无恤径自坐下,让手下人都出去,甚至连黑衣侍卫也不例外,屋内只剩下他与太史墨两人。
瓶塞被拔出,一股浓郁的醇香飘了出来,让人闻之心醉。
“这是邺城烧酒,天下间难得一见。”青铜蒸馏器的发明导致了蒸馏酒的诞生,只需要一些浓酒和糟,让酒精蒸腾其上,再用器皿承接即可,不但在代、中山、燕等北寒之地能卖出好价钱,医学上更是受益颇多。
“赵卿又鼓捣出了新东西。”
史墨摇了摇头,说道:“可惜,老朽三十岁后便不再饮酒了,只怕要暴殄天物。”
“周公《酒诰》曰: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之……太史不饮酒,是因为酒会导致丧乱和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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