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沈谢]以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是耶非耶
 只有孩子才会天真地以为,强势之下仍有平等可言。
 反抗。躲避。甚或放下自尊苦苦哀求……总会有那么一线希望,能让弱者的正义得以伸张。
 梦里的雨并未真正将他打湿,然而砸在身上却是一样冰凉彻骨。
 走投无路的少年喘息着跪倒在地,绝望至极反而笑出来,笑自己愚蠢,笑血缘凉薄,笑天意无情。
 梦到后来,便只是一座湿冷空寂的城。
 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断裂了,耳边听不到,然而心里分明传来绞扭弯折的声响。有黏稠的汁液沿着裂纹渗出来,一点一点将伤口包裹覆盖,然后渐渐凝固成毫无光泽的硬壳,坚不可摧。
 有时候回想起来,以他从来不曾纵情滥情的个性,竟会任凭自己和谢衣之间一再逾界,从师徒到好友,再到互通款曲,与他教他养他的方式脱不了干系。他谢衣为徒,却不曾强加任何事给这个弟子,像是对当年父亲所为的不齿,他要他的成长不受外力碾压,要他凭着自己的愿望强大起来,知晓天意的存在却不会畏惧。
 于是从一开始,谢衣就不曾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因敬畏而疏远。
 他热烈天然,行事所为一无拘束,对他的亲近更像是种直觉,好像他一早就结识过那个进矩木之前的少年,一早就透过他冷硬的外壳,看见里面藏着一颗温暖的灵魂。
 那个雨夜之后十二年,心魔入侵。
 这一次,对方不是前代大祭司而是神魔;代价也不是他和小曦,而是族中万民和下界苍生。
 又是强势之下。
 哪有两全之策。
 将自己点亮的火种亲手灭去,那种滋味也许不会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深,然而既然走了便没有退路可言,哪怕还有二十二年离合悲欢,一百年今非昨的默然相对。
 大漠的风沙起了一重又一重,仿佛永无止息。
 捐毒地宫外仍旧一片静寂。
 那里面该有些鬼魅妖物,还有一队尾随而入的西域贼寇,然而即便真的遭遇应该也不在话下。
 沈夜注视良久,叫过华月来吩咐了几句,待华月躬身领命他又叫明川出来。
 流月城新任的太阴祭司,从割肉抽骨之后就是一副非人之形,但凡开口就会从风暴中发出轰鸣之声。
 沈夜下令之后将衣袖轻轻一振,身后起伏的沙丘溶进上方铅灰色的天空,天地岑寂,只有太阴祭司躯体中的回声嗡嗡作响,像一只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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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损缺音的笙:
 “……属下……领……命……”
 同一时刻,捐毒神殿的地下宫殿。
 空气中飘浮着细小尘埃,一束昏黄的光穿透穹顶的缝隙落在祭坛上。
 刀锋出鞘的鸣响划开静寂,远远消散在古旧廊柱支起的广袤虚空之中。
 “他们可以走。你,留下。”
 狼王将刀尖对准了一行人中那个发色浅褐的少年,话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是一时大意才没有察觉这些马贼的跟踪,不过对方并不像亡命之徒。
 谢衣想,既然这几个少年少女是陪自己前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将他们保护周全。更何况,要不是跟在乐无异身边的那位剑灵现身,他不会这么快就找到答案。
 到那枚指环在阿阮手中变幻成一把剑柄的形状,禺期明言“昭明剑柄在此”为止,西域之行的前因后果还是一团迷雾。然而下一刻浮在空中的剑灵言之凿凿,说出这把上古神剑的关键。
 ……昭明乃是天皇伏羲下令所铸神剑,具大异能,可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
 霎时云破天开。
 斩断灵力流动,破除法力联结,切断心魔与依附之处的联系并将之除去。
 这答案究竟该用“原来如此”还是“果然如此”形容?
 一句话如同祭坛顶上那一束光,将他脑海中暗了百年的通路豁然照亮。
 他沉下心去想这百年来不能碰触的禁忌,果然又听见那个声音……他知道是百年之前的自己的声音。当年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然而极力回想,片断之间却有些残像若隐若现。
 ……一片残简。
 ……巫山。
 ……通天之器……读取……
 头隐隐有些疼痛,再也想不到更多,然而这些却也已经足够。
 一百年。他几乎要叹息,却终究还是没有。
 百年前他果然来过西域,来找这枚化作指环的昭明剑柄;百年前他并未将要做的事弃之不顾,只是自己不能得知;昔日那场西域之行结局如何显而易见,然而无论怎样,今时今日他又将这件事拾了回来。
 当日未能完成,如今还是要继续下去。
 至于日后偃术还能否在世间流传
 谢衣站在祭坛一侧看乐无异与狼王交涉,十七八岁的少年未解世事,只是对偃术和万物怀着纯粹的热爱。多年前长安一遇,是傅清姣家中哭鼻子的小毛头,多年后在静水湖对他说,我想变强,我想凭自己的力量,保护闻人和夷则。
 既有愿望,便有成长,他日利器在手应当也不会迷失方向。
 祭坛前面,乐无异在狼王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火了:
 有本事冲我来,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好汉!
 一片衣角擦着他左手边划过去,谢衣挡在他身前,虽是说给狼王,也一字字清晰入耳,震得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这位少年乃在下弟子……狼王有何指教,在下愿代弟子领受。”
 是了。一切早该如此。
 在静水湖他对乐无异说,人心复杂不可仿制,回想这百年间所作所为,偃术虽未丢下,却再不曾做过如从前那般的逆天之举,而一百年前曾让他日夜煎熬的事却被封锁于心,几乎不闻不问。
 他怎么会就这样心如止水一百年。
 怎么会作壁上观一百年。
 即便如今不是从前的躯壳从前的灵魂,他便可置身事外,将自己当做一个全不相关的人?
 从地宫重返地面,夜幕降临的时刻,他在篝火旁面对乐无异的疑问微笑起来。
 任何事都有它的意义。
 也许终有一天,你也会感谢老天,让你在特定的时间遇上了特定的人。
 这百年的光阴里,他怎么会将自己静止成了一座湖,在山风不至的僻静之中蹉跎了千万个日日夜夜?他本该是一条河,壮丽磅礴,蜿蜒无尽,而无论有多少崇山峻岭阻隔,也终将流向他心中牵系的那片海。
 其九死也未悔,其万折也必东。
 [逢]
 那晚的夜空异常明亮。
 一把星子洒进天穹,仰首望去碎光无数,而天边浮出一轮皓月,两相辉映,将古城废墟照出一片曲折暗影。
 一行人从王陵旧址折返,寻了个背风的所在,燃起篝火,烧烤食物。夜晚的凉意一分一分渗透下来,人虽然疲累,毕竟行程告一段落,多多少少都有些松懈。
 然而这融洽也只持续了片刻,不过是说话之间,变故便接踵而至,像失手打翻了求签的竹筒,哗啦啦掉出一堆乱签。
 扫一眼,数十根杂乱交缠的吉与凶。
 不说刚刚相处十来天的乐无异夏夷则和闻人羽,就是百年之前天天跟在谢衣身边的阿阮,也没有见过谢衣现在这个模样。
 他挥手,千年玄冰凭空凝结,将那只自称流月城祭司的沙砾怪物封在里面。几个孩子松了口气,放下兵刃说笑起来,他却紧皱眉头,用警示的口吻叫他们噤声。
 有人从前方靠近,然而真正的危险却在身后。
 阿阮感知灵力的能力稍强,才说了一句,一声惊呼就卡在喉咙里,直到灵力暴涨从她身边擦过,巨大的偃甲手臂抓起谢衣直掼出去,她才终于叫出声。
 乐无异飞跑过去,喊了一声“师父”,在场诸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四下里气氛蓦然紧绷,像暴雨前夕的浓云,翻涌着压下来。
 然而谢衣的神色很平静,一丝波澜也没有。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皱着眉,身上的沙也不去掸落,甚至连目光也未抬起,只挥手召出随身的偃甲蝎,将飞奔过来的少年挡在身后。
 那个人,他曾以为此生此世都无缘再会的人,正起偃甲手臂朝这里走近。
 数载沧桑,音如旧,容未改。
 一场横空而来的重逢。
 从外围沙海遥望,捐毒古城只是夜空下数条曲线勾勒的不太起眼的轮廓。
 地上丛生着耐旱的植物,虫兽藏匿其中,月光将荒草枯枝照得清清楚楚。
 初七站在一棵数人合抱的古树下,一身黑衣像个剪影。
 不远处传来轻微响动,他侧耳听了听,一扬手,细弩射在沙地上腾起一缕黄烟,一条长着翅膀的飞蛇甩开尾巴,逃进沙底再不露面。
 这个时候,他本该在无厌伽蓝待命。
 但沈夜也并没有严令限制他的行动,他只是叫他“不必跟去”,其余的,一句也没有多说。
 诚然要他留守有许多听来十分明显的原因,比如沙漠中难以藏匿形迹,而随行的还有华月风琊和明川;比如此行的目标并不难找,也不会耽搁太久;再比如……再比如他也曾对瞳说起过,他不过是去拾一场残局。
 然而那时那刻,隔着一张冷硬的面具看过去,初七仍是觉得那句“不必跟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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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藏了许多复杂的东西。他低首行礼,他说,是,主人。而后沈夜转过来,目光垂下去在他左面胸口处停了停,又了回去。
 于是心里就开始浮现出莫名其妙的担忧。
 下界他极少会来,十七年前圣元帝发兵西征,沈夜派人投下矩木枝的时候他留在城中;而这一次是华月派人追踪几个下界人,从海市到南疆,最后一直跟到西域。
 从哪方面来说这地方都跟他毫无关联。
 所能察觉到的,无非是他日夜所见的那个人言行中偶尔流露的不同。
 某个忽然停下来的动作,不自知锁起的眉头,某些意义不明的让他不知如何作答的话,或者单纯就是看他时的眼神,让他想起自己从七杀祭司殿醒来后的最初那几年。
 无凭无据,无根无源,只是因为距离太近,而彼此又太过熟悉才没有忽略过去。
 他隐约觉得这沙海之中,百里之外,正渐渐卷起一道无形的漩涡,一层层波涛翻涌起伏,他明明置身其外,却又好像无法摆脱地被牵扯其中。
 但是他不能进入。
 他是他的下属,未得许可他不会做任何违背他的事。
 初七凝神朝天际尽头看去,距离尚远感觉不到灵力气息,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沉下心来打开返程的法阵。青绿色光晕从脚下旋转开来,人影隐没,沙地上只余下一圈浮着清辉的残影。
 时间的力量这样强大。
 像潮水冲刷礁石,一涨一落不会改变任何东西,然而千万次之后,再没有什么不会被它改变。
 一百年前尚且是条才分岔的路,一百年后已找不到原点。
 谢衣迎着沈夜的目光望过去,一切仿佛与当年离城时相差无几,却又分明再不相同。他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对那个封在玄冰之中的祭司并不理会,他说无用之人,救来何用。
 简直像是做给他看。
 他猜不到他的用意,是刻意为之另有谋划,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岁月里他真的变成一个残酷的人。而如果眼下形势是真,自己如何尚且无所谓,那几个同来的孩子怕是要受牵连。
 他想自己在地宫之中刚刚做下的决定,现在看来已无法继续,当年日夜焦虑于心,惧怕下界会有一场血腥屠戮,更怕这罪孽会发生在至亲至爱的人身上,一百年后一切早成定局,惧怕有何用,骨髓里蓦然泛起的疼痛又有何用。
 你已不像从前的你,我又何尝还是当初的我。
 徒然耗尽百余年时光,却终究未能扭转这结局。
 然而倘若一切重来,他会从一开始就接受这结果么?
 大概还是不会吧……即便明知道凭人力难以挽回,也要竭尽所能。
 隔了那么久的岁月,牵挂的人就在面前,仿若当年初遇,问他“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一样,低声问他,你可曾后悔?
 也许是在答他。
 却更像是对这命局与天意的回应。
 心魂中凝聚了全部的力量,于是那回答就有些艰涩,然而从齿间吐出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两个字,半世一生。
 “不悔。”
 这回答并不在意料之外。
 沈夜举起左手看了看掌心,而后虚空一握放了下来。大漠的月色依旧如此明亮,照得银灰色沙丘苍茫无际,仿佛这一百年都未曾改变过。
 也许在瞳告诉他静水湖所见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时间过去那么久,他们之间再不是一句回头可以了结。迁徙计划已逼近终点,大局将定,业已造,债必偿,再没有多说的必要和余地。可他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事,从流月城匆匆赶来西域。
 还是有些什么不同了。
 一百年前这沙海之中,谢衣不过只身一人,而今时今日他身后却有个少年,咬牙仗剑冲到自己面前,大声对谢衣说,师父,当年是你告诉我,学好剑法偃术,才能回护想回护的人。
 ……想回护的人。
 一晃神便是时空交错,一百二十二年前流月城叛乱,祭台上赤色冲天的时候,穿着青色祭司袍的少年手执横刀越众而出。
 ……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他想着这句话就勾起嘴角,他对他说,这是本座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却无法告诉他第一次听到时发生了什么,而最初的那个他又究竟去了哪里。
 他刻意激怒乐无异,刻意做出一副将他们玩弄于指掌之间的模样,于是谢衣的刀果然就在身后指过来。
 并没有杀意,但这一指已经足够。
 闪到他背后,谢衣就转过身来,距离这样近,近得他一眼就能望进那双没有魔纹映衬的眼睛。
 他开口,声调十分平静,他说,今日之后,为师只当从未结识谢衣此人。
 于是那个暌违百余年之久的称呼又在耳边响起,谢衣在他面前躬身一礼多谢师尊。
 像是掩埋太深已被石化封存,只有彻底打碎才能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那些起初碍于身份,后来阻于立场,再后来隔着生死两忘的情感一瞬间全都清晰起来,像垂在流月城穹顶下的矩木根脉,牢牢缠绕依附在心脏的内壁上,一根根,一条条,来去分明。
 也好。就如你所愿。
 沈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所有掺杂的不能言说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如此流月城中那个空了一百二十二年的位置,也终于可以画下句点。
 谢衣挥刀在身前划过去,灵力逸散,吹开了发丝,在法阵之外幻化出无数叶片的形状。
 几个少年少女都已离去,他已告诉乐无异去找昭明,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牵绊;脑海里空缺之处依旧无法填补,然而此时,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更清楚,那些他所遗失的究竟会是什么。
 比他以为的更深。
 比他记得的更多。
 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广袤辽阔。
 春蚕丝尽,蜡炬成灰,才能看见这一霎的沧海月明。
 偃甲蝎在谢衣身后微微震动,沈夜知道接下来会怎样。百年前一样的人在他面前做过一样的事,他如何会忘记。
 他凝聚了十成灵力在手上,在那只偃兽爆裂的同时击破了瞬华之胄,一道光刃迅疾划过。
 再见了。破军。
 那时候华月手握箜篌在废墟外等待;风琊甩了甩指尖的铁爪,一句咒骂正要出口却又骇住;乐无异背着闻人跟在同伴之后,没跑多远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那时候初七在折返无厌伽蓝的途中。
 两侧的景色在缩地之术作用下倏忽闪过,荒漠渐渐变作丘陵,风声弱去,山路狭长,背阴之处开始露出积雪。了法术沿着松间小路走进去,松枝上空已能望见流月城的影子。
 他不会做多余之事,从来没有。
 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会擅自靠近那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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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去关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行完全无干的人?
 仰首夜空,天际正有一颗流星划落,一闪即没。
 没有什么能打败时间,却也有些什么要经历时间的考验才能被确认。时间会把水中的沙滤尽,一颗颗沉淀下来,于是一切重又澄澈透明,一眼便可望穿。
 曾经为谁舍不得,一样也会为他舍得;此时为谁不甘心,彼时也会为他甘心。
 就是这样辗转于离合聚散生生死死也未能稍减的心意,即便不再是师徒不再是好友甚至不再是敌手也始终存在着。
 并且永不磨灭。
 十七
 [千言]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小满第十一日。
 …………
 河对岸是更远的路。
 光着脚踩着卵石走过去,河水没过小腿,将不小心垂下来的衣角浸湿。
 波光流动,满眼都是柔和起伏的清凉。
 山的对面还是山,再往前,是广阔青翠的田野,稻子随风摇摆,柳烟里藏着村庄,一树一树的桃花在屋檐绽放。
 放一只偃甲鸟出去探路,扑棱棱带起了林里的鸟群,于是茂密浓烈的绿荫里忽然腾起一片羽翼的云,黑压压飞过头顶,在空中盘旋了数十个圈子方才散去。
 下界和流月城完全不同。
 甚至光说下界这个词都太嫌笼统,这人间的景色,东是一种西是一种,南是一种北又是一种,走到山重水复,以为天涯海角已经走尽,再走下去却又是一番未见过的天地风光。
 南疆有许多部族,虽然上古时与烈山部同存的都已经消失殆尽,却也有女娲与神农的信民。那里也流传着偃术,并且和流月城一样,将偃术用于寻常生活,人人习以为常。
 他们也会在部族祭祀之日或庄稼丰之时举族起舞,以之向神表达敬意。
 火光映照下,是个眉目间颇见英气的女子,额上厚重的银饰随着步幅轻轻摇动,明眸皓齿地微笑。
 谢衣,会跳舞吗?今晚大家都在跳,你也来吧。
 不了采薇,这一种舞蹈我并未……
 庆祝而已,什么舞都无妨,你的家乡没有舞蹈吗?
 ……有。
 是流转在心里的舞步。但凡想起便是那一支。
 泥土松软,在足底透出淡淡清香,衣衫扬起,朴素单调,然而从容。
 也不必有权杖也不必有祭台,一手虚握就可以踏步出去,与当下的音律完全不合,也同周围欢悦的气氛不相符,偌大场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一个人徜徉徘徊的独舞。
 鼓声渐渐停了。
 嘈杂也弱了下去。
 奔跑耸动的身影一个一个停下来,人群慢慢变成一个圆,将篝火和那个独自舞蹈的青年围在其中。
 如果上面有一座高耸的神农雕像的话,那前面该是累累的台阶。如果脚下是青石砌就的圆形祭台,那回转身去对面应该是……
 谢衣,小心篝火!
 啊,糟糕,抱歉抱歉。
 你怎会不小心踏到那里去……不过这舞跳得真好,在哪学的?
 家乡的祭祀之舞,师尊所授。
 原来是祭祀的舞蹈,难怪,你师父也同你一起跳这舞?
 师尊风姿胜我百倍。
 你是不是想家了,在外有十年吗?
 还要更久一些。
 那为何不回去看看,不怕时间长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么,说不定你师父都将你忘了。
 呵,怎会找不到,怕……是有一点。
 什么?
 ……怕他还记得我。
 河的对岸是山,山的对面是河。天边才被朝霞染过又落下暮色,黑暗把城镇田野全部淹没。
 一路所见都是人间,喧嚣着,寂静着,繁华着,荒芜着。
 偃术所造的头颅,血流尽了也会显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合着双目的神情却很安然,像是行程太久终于抵达终点,既无怨怼也无哀伤,反倒有些安宁喜悦。
 无厌伽蓝的据点建在废弃寺院之下,上百层石室拢成圆筒状,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是遥远天光。据点里设有神农塑像,灯盏几案。地毯厚而旧,石壁缝隙生着青苔,比之流月城的华丽多了几分幽暗潮湿。
 一层法术罩壁将浮空的头颅环绕起来,光芒将施术者的脸庞也映得微微泛蓝。
 沈夜将手穿过罩壁,一段一段追溯那里面的记忆。
 近几十年都清晰连贯,越往前越模糊,百年前的内容只有数件大事是完整的,其它全都零零散散,像洇在水中的墨迹,化成了轻烟再读不出词句。
 有些他们共同经历过。
 ……初见时殿中那条长长的地毯,他从谢衣的视角看过去,看见高高的大祭司座椅上当年的自己。
 有些他虽未亲见却心知肚明。
 ……主神殿外空旷无人的某处,瞳一贯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华月说,与其让阿夜难过,倒不如放你走。
 有些百年前谢衣刻意隐瞒,他曾疑虑过失望过甚至怒不可遏过。
 ……偃甲放在桌上,是个玲珑四方的盒子,戴着指套的手停在上面,语声里似乎带着点疲倦的笑意:就以“通天”为名,但愿能助我早日寻得克制心魔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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