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书海沧生
 “seine!”
 “啤酒!”
 “龙虾!”
 “啤酒!”
 “龙虾!”
 “龙虾!”
 “啤酒!”
 “好,啤酒!”言希拍案,双颊泛着桃花红,笑颜得意。
 “言希!!!”辛达夷知道自己被哄了,小龙虾要飞,飙泪。
 “好了好了,吵什么!”思莞挺胸,拿出了魄力和风度,“外带avone的啤酒,到seine吃龙虾!”
 言希耸肩,桃花散开。
 阿衡面上一抖,她为什么觉得言希倒并非有他说的那么想喝啤酒,反而是恶趣味,想要逗达夷呢?
 一行人到了avone,离餐点儿还差了些时间,客人不算很多。
 avone的设计和一般的西餐厅并没有什么区别,明亮的落地窗,挂着浮彩夸张的油画的墙壁,优雅的餐台,银质的餐具,深色的折叠成天鹅状的餐巾以及每个餐桌上新鲜的带露玫瑰。
 可阿衡看了,总觉得整个餐厅有一些不协调之处。噢,是了,未置餐桌的吧台对侧的墙壁上没有挂油画。
 “啊,是言少,温少,辛少。”穿着燕尾服的栗发褐眸中年外国男子走了过来,一口流利的中文,但音调还是有些僵硬。
 “李斯特。”思莞彬彬回礼。
 言希只淡淡点了头,达夷憋得脸通红,来了一句:“hello,how are you?”
 李斯特笑:“辛少,我是德国人。”
 阿衡偷笑。
 小虾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斯特。他对陌生的事物或人,总有着浓厚的兴趣。
 “几位这次光临……”李斯特询问的语气。
 “挑几瓶啤酒。”言希拿起吧台上的塑胶手套,轻轻贴附在纤长的指上,平淡微笑。
 李斯特殷勤上前,走到未挂油画的墙侧,用脚勾了墙侧的卡口,缓缓推转,反面,一格格瓶装精致、颜色诱人的啤酒映入了眼中。
 阿衡觉得眼前一亮。
 这些瓶子,不做酒瓶,当作工艺品也是值得收藏的。流畅的曲线,恰到温暖的光泽。
 言希走到酒墙中央,沉思片刻,伸出戴了手套的手,取出靠右侧的一格啤酒,轻轻摇了摇,原本清水的色泽,瞬间沉成流金,耀目而明媚。
 “fleeting time,李斯特,你藏了这么久,还是被我发现了。”言希语速加快,挑眉,带着兴奋和惊喜。
 李斯特诧异,迟疑,半晌,才开口:“言少,这酒,有人定了。”
 “谁?”言希挑眉。
 “我们小老板。”李斯特为难。
 “不行,是本少先发现的。”少年抱着酒瓶子的手收紧,孩子气地瞪着李斯特。
 “李斯特,我们可以付双倍的价钱。”思莞适时上前,温和有礼地开了口。
 “之前言少也问我要过几次,我一直很为难,实在不是故弄玄虚,只是这酒是我们小老板珍藏的,仅有一瓶。”李斯特解释。
 “你们小老板在哪儿?”思莞皱眉。
 “他目前,在国外留学。”
 “那能否打电话同他说明呢?”思莞不甘心,再问。
 “这……”李斯特犹豫片刻,有些勉强地开口,“我试试。”
 看着李斯特走到了一旁打电话,辛达夷骂开:“我靠!什么小老板,比老子面子都大!思莞你跟这老外磨什么,家里老头儿们一个电话打过来,什么酒喝不到嘴里,还在这儿,让老子看那什么狗屁小老板的脸色!他奶奶的!”
 思莞苦笑。
 要不是言希想喝,他才……
 抱着酒的少年不作声,只是轻轻用指摩挲了酒瓶,眯眼看着金色的液体又一点点恢复澄清。
 待李斯特回来,一通道歉:“抱歉,我们小老板说,fleeting time是他的心头好,要送给最珍爱的人的,所以,言少的要求,我们恐怕……”
 言希怔怔看着酒瓶,随即,抬了头,递给李斯特,淡笑开:“本少忽然不想喝了,还给你。”
 李斯特终觉不妥,得罪不起眼前的三人,便挑了几瓶上好的啤酒,作为赔礼送给言希。
 可,言希,却淡了心思,回绝了。
 辛达夷勾了言希的下巴,嘿嘿笑道:“美人,没关系,只要你跟着大爷,没有那啥啥‘福利太’,咱还有青岛呢,支持国货,哦耶!”
 言希笑若桃花,反手抓住了达夷的手,轻舔了舌尖,眸光四溢,不怀好意地掐着嗓子:“死相!”
 阿衡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辛达夷却轰地红了脸庞,说话不利索了:“言希你你你……”
 言希笑,瞬时抛了一个媚眼,无辜而狡黠。在戏弄别人的事上,他断然不会落了下风。
 思莞淡笑,挤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分开了两人。
 “别闹了,小虾都饿了。对不对,小虾?”
 好像是。小孩儿摸了摸肚子,懵懂地点了点头。
 阿衡淡哂。
 她势必把自己放在超然的位置,才能掩盖自己的迷惑。思莞总是以言希的保姆自居,总是小心翼翼地隔开别人与言希过多的接触。而言希,虽然厌烦,却没有反抗。
 到了seine,老板极是热情,像是许久之前便熟识的人,看样子,三人经常光顾。
 “陈老板,新鲜的龙虾看着挑几只,最大的冻了切薄,添几碟芥云红酒酱,小一些的用荷兰奶油焗了。”辛达夷熟练地点了菜。
 “是是。”对方殷切开口,“辛老最近身体可好了些,陈年的痼疾,春天最易发作。”
 辛达夷凝睇,笑说:“老爷子身体好得能上山打虎,只是一帮护理警卫员小心得很,倒显得我很不孝顺。”此言,不可谓不得体,语句拿捏得刚刚好,派头做得恰到甘味,却不是阿衡熟识的辛达夷。
 阿衡抬眼,思莞和言希是习以为常的面容。
 “这位小姐是?”陈老板看阿衡是生面孔,微笑询问。
 “家妹。”思莞微微一笑。
 “哦,是温小姐呀,怪不得模样生得这么好,像极温老夫人。”对方笑着称赞,心中却有了计较,这姑娘就是才寻回温家的正牌小姐。
 思莞眼睛黯了黯,勉强点头。
 言希却笑,眸中温水凝了冰意:“陈老板好记性,以前温奶奶带着思尔来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那中年男子瞬间脸红,被噎得哑口无言,寻了理由匆匆离开。
 气氛有些冷,半晌,阿衡温和一笑,山水流转:“奶奶,在地下,会骂他的。”
 “为什么?”达夷抓头。
 “奶奶说‘嘴笨嘴笨,不像不像’。”阿衡故意说话结巴逗众人笑,这便有了台阶,大家就坡下驴转了话题,气氛慢慢调浓,是一副亲密无碍的样子。
 阿衡在南方长大,龙虾也是吃过许多的,但最大的也不过是两掌罢了。可眼前的,远和自己从小见惯的不是一个品种、一个吨位的。长长的须,硕大的身子,已剥开的硬壳,洁白柔软的虾肉,冰块撑底,加上几碟子散发着奇怪香味的调料,实在是稀奇诱人。
 小虾欢了,扑向同类,塞了一嘴,顾不得说话。
 思莞笑,夹了一片虾肉,蘸了酱汁,放入阿衡碟中,他一向有着好兄长好男人的风度,这一点无可指摘。辛达夷像是饿得厉害,风卷残云。阿衡本就觉得虾味鲜美,看到大家吃得高兴,吃到嘴里,好像又好吃了几分。
 可是,无酒不成宴,思莞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于是要了几瓶嘉士伯啤酒佐菜。
 吃到半饱的时候,有人打了电话过来,思莞接了手机。
 接电话时,思莞是满面温柔和笑意;挂电话时,脸却已经变得铁青,抓起桌上的啤酒,整瓶地往下灌。
 大家面面相觑,连小虾都乖觉地放了筷子,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思莞。
 “思莞,怎么了?”辛达夷沉不住气,皱眉问他。
 少年不答,又开了瓶啤酒,未等辛达夷夺下,瞬间灌了下去。要说起嘉士伯,度数撑死了也就是啤酒的水平,但喝酒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章法地猛灌,这不,思莞的脸颊已经烧了起来。
 少年明亮的眸子带着隐忍的怒气,不加掩饰地瞪着阿衡。他再去摸索第三瓶酒时,言希眼疾手快抢了过去,沉了怒气:“你丫到底怎么了?”
 他笑了,直直地望着阿衡,滚烫的泪水瞬间滑落,让人措手不及:“阿衡,你就这么恨尔尔,就这么容不下她吗?她到底碍着你什么了,又干过什么,值得让你这么对她?”
 阿衡张嘴,嚅动了,却发不出音节,于是,努力又努力,对着他微笑,悲伤而不安。
 “你为什么要骗尔尔在帽儿胡同等着你?你说一定会带她回家,然后安稳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尔尔……”思莞的声音已经哽咽,“在帽儿胡同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什么,说了什么?
 阿衡冷却了全身的温度,却依旧带着虚弱的善意微笑着,只是喉中干涩得难受。
 “她说,‘哥,阿衡什么时候接我回家?我好想回家…… ’”思莞几乎破嗓吼了出来,完全撕裂了的痛楚,“我从来没有期待你对尔尔抱有什么样的善意。甚至,我希望你能够恨她,这样,我会更加良心愧疚,会加倍地对你好,补偿你从小未得到过的亲情……”
 思莞顿了嗓音,凝滞了许久,轻轻却残忍地开了口:“可是,温衡,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希望,你他妈的不姓温!”
 阿衡本来握紧的拳松开了,她觉得,指尖全是汗,全身的皮肉都在滚烫叫嚣着,很奇怪的,心跳却可笑地平稳坚强着。
 缓缓地,她蹲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连面庞都皱缩了埋到深处。喉头颤抖着,眼睛酸得可怕,泪水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原来,她不像自己想象的这么在乎温家、在乎温思莞。
 谁又稀罕姓温!谁又稀罕……
 想了想,于是,她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是刚要笑,眼泪却掉了出来。
 “温思莞,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在演八点档的狗血肥皂剧吗?”未及她说话,言希冷笑,走上前,握紧拳,飞起白色衬衣的袖角,打在了思莞脸颊上。
 思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辛达夷和小虾在一旁傻了眼。
 “达夷,你陪着温少爷耍酒疯,老子不奉陪了!”言希撸了袖口,喘着粗气,拉起阿衡,大步流星,伶仃孤傲着脊背,离去。
 走了出去,阿衡却甩了少年的手:“你,不信思莞吗?我害尔尔……”
 她赤红了双目,像是杀了人的绝望姿态,话语乱得毫无章法。
 言希摇摇头,沉默着,甚至并没有微笑,漂亮的眼睛却慢慢注入了谅解的温柔。
 她恐慌地看着他,十分地厌恶他用近似怜悯的眼睛望着自己。这让她无地自容,存在得自卑且毫无傲骨。
 他伸出手,干净纤细的手指,轻轻包住她的手,一根根缚住她的指,略带冰凉的指腹,在行走中,暗生温暖。
 她由他牵引,攀附着他手臂的方向,毫无目的。终究,眼泪汹涌了,失态了。
 “我讨厌思莞,太讨厌了……”她不断地大声重复着,只在泪光中望到了言希的黑发。
 言希顿了脚步,叹了口气,转身,把女孩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我知道,我知道……”
 她那日的情绪,是一辈子难得的失控,因此,又怎会注意到,这少年此生难得的温柔迁就。这女孩在少年怀中,哭得近乎抽噎。
 他抱着她,像哄着新生的无助的婴孩,用哥哥甚至父亲的耐心,对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她听了许多,却又忘了许多,因为,本就不知,哪句是真诚的,哪句又该存着几分的保留去相信。
 可是,只一句,她未尝刻意,这一生至死方休,却再也未曾忘记。
 那么清晰,那么动听。
 “阿衡,谢谢你姓温。”
 ?
 
十年一品温如言 Chapter 28 漫随心事两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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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尔回到了温家,是温老亲自接回来的。书房里,思莞挨了一顿骂,这事儿似乎就结了。
 可是,阿衡比起从前更不爱开口说话了,只是见人仍然笑,温柔和气的模样,没怎么变。
 母亲给她添置了许多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恨不得成麻袋带回家。这番疼爱,不知道是在哪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内疚矛盾升级了多久的结果。可是,母亲总算称心如意,若她还有孝心,只能皆大欢喜。
 让人丧气的是,每每望见思尔,阿衡却总是在心中画虎生怯,亲近不起来。落在思莞眼中,恐怕坐实了做贼心虚。
 分不清从哪日开始,言希却好像突然和她亲密起来,把她当作了好哥们儿,还是多年未见特瓷实的那种。她含笑接受了这番善意,觉得人生比八点档电视剧还要狗血。
 不知是不是春天到了,每到周末,她总是贪睡,一整天不离开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说起房间,她主动请示爷爷,搬进了离楼梯最远的卧室,打开窗便是一棵梧桐树,她搬去时恰巧添了新枝,青嫩且生机勃勃。
 卤肉饭很喜欢她的新房间,每天傍晚总要溜到她的窗前,站在梧桐枝上嗷嗷叫着,与她人鸟殊途地对着话。它念着“卤肉卤肉”,古灵精怪,像极其主人;而她,对着它念语文课本,普通话依旧糟得无可救药。
 每每念到《出师表》最后一句“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对上卤肉饭黑黝黝懵懂的小眼睛,总是一通开怀大笑。
 张嫂也挺郁闷,唉声叹气:“这孩子怎么了?本来就呆,可别一根肠子到南墙,魔障了。”
 思尔含泪:“都是我的错。”
 阿衡笑,装作没听到。
 你又几时几分几秒在哪地犯了哪般的错?她巴不得自己高山流水,一身君子做派,可惜这世界还有人心甘情愿地往自己身上泼污水。
 每个周末,阿衡总要去帽儿胡同,顺便带着好汤好水。看着小虾成绩进步了,小脸儿肉嘟嘟的有了血色,她便觉得心中十分踏实,心情好了许多。
 小孩儿总爱对着她诉说着好吃的东西,诉说着班上某某多么讨厌,欺负他个子矮,而他又怎么拿青蛙欺负了回去。一点儿也不把她当生人,放肆撒娇到无法无天。
 “你倒是像养了个娃娃,不错不错,以后肯定是贤妻良母。”辛达夷开她玩笑。
 她脸红了,讷讷不成言,这种私密的个人愿望,不好在别人面前说起吧……可是,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呀,做贤妻良母是好事,于是安稳了脸色,回头对达夷笑眯眯:“呵呵,说得好!”
 达夷喷笑:“小丫头,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脸皮忒厚!”
 阿衡横眼:“那好,祝你一辈子娶不了妻、生不了子,想当贤夫良父都没机会!”
 多年之后,一语成谶,囧死了阿衡。
 早知道,当时就祝自己每买彩票无论是体彩、福彩、刮刮乐,个个必中,睡觉都能被欧元砸醒了!
 闲时,言希总有一大堆借口拉着她到家里玩儿,他发现阿衡打游戏颇有天赋,更是收了她做关门弟子。可惜青出于蓝,阿衡总是把言希的小人儿打得丢盔弃甲,惹得少年脸青。
 好在,这是个好哄的孩子,一碗排骨面,立刻眉开眼笑。
 卤肉饭最近语言线路搭错了桥,不再叫魂儿似的叽叽喳喳叫着“卤肉卤肉”,开始装深沉,小翅膀掖到身后,感慨万千“不知所云不知所云”。
 言希喷笑,弹着小东西的小脑袋:“你也知道自己不知所云哈!”
 阿衡无奈,把泪汪汪的卤肉饭捧到手心,好一阵安抚。
 “阿衡,不要惯坏了它,小东西没这么娇弱。”言希扬眉。
 阿衡微笑:“不娇弱,也不坚强呀。”那么弱小的存在,总要呵护着才能心安。
 少年撇唇:“小强够小了吧,还不是照样无坚不摧!”
 阿衡淡哂,若是逞起口舌,她可说不过言希。
 少年蓦地瞪大了黑黑亮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阿衡,看得她发毛,才饱含深情地开口:“呀呀呀,可怜的孩子,最近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光顾着和思尔斗法绝食装小媳妇自虐了?”
 阿衡面上微笑,小翻白眼。
 “为了表示同情,本少决定……”少年顿了顿了,煞有介事的表情,“请你喝酒!”
 这是什么火星思维?
 阿衡笑,点头说好。
 他趁着言老应酬、李警卫打瞌睡的好时光,拉着她,鬼鬼祟祟地进了地下储藏室。
 “好黑!”阿衡糯糯开口。
 “嘘,小声点儿,别让李妈发现了!”言希压低声音。
 “怎么,不许喝酒吗?”阿衡迷茫。她以前在乌水镇时,经常陪着父亲小酌几杯,不是青叶便是梅子,酒量不浅。
 “孩子,你是未成年呀未成年!”
 黑暗中,有一只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像拍着小狗。
 “哦。”阿衡点头,也不知伸手不见五指的酒窖中言希能否看清楚。
 事实证明,这位明显是惯偷,窸窸窣窣地忙了小半会儿,就抱着酒回来了。
 她适应了酒窖里的黑暗,眼睛渐渐能够看到大致的轮廓,很大的地儿,很多的酒,多是陶瓷装的,看起来像是误入了古代的哪个酒坊。
 回过神儿,言希已经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阿衡轻笑,学着少年的模样,坐在了他的对面。
 “喏。”言希大方得很,自己留了一瓶,又递了一瓶给阿衡。
 “就这样喝?”阿衡呆,起码应该有个杯子吧?
 “要不然呢?”言希笑,“放心吧,这里酒多得是,不用替我家老头省。”
 阿衡很是无力,她觉得自己和言希沟通有障碍,但看着少年怡然自得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不够大气,人生毕竟难得几次开怀。于是摸索到瓶口,用指尖抠掉蜡塞,微笑示范,喝了一大口,辛辣清冽的滋味窜入口舌。人说“口舌之欲”,就是这样惯出来的。
 少年看着她,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白水晶中养了上好古老的墨玉。
 “汾酒?”阿衡问。
 言希点头,把手中的递给她:“再尝尝这个。”
 阿衡抿了口,辛味呛鼻,到口中却是温润甘香的味道。
 “洋河?”
 言希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的?”
 阿衡脸色微红:“小时候,阿爸打酒,偷喝过。散装,很便宜,虽然不纯。”
 少年唇角上扬,嘀咕了一句,声音极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是块宝呢?”
 宝?阿衡愣了。半晌,讪笑。大概,也就只有言希会这么说了。
 与他如此这般意气相投,在盖棺定论之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那一日,黄昏暮色弥漫了整个院子,只两个人躲在黑漆漆的酒窖,推瓶换盏。
 出来时,少年脸色已经红了桃花林。
 “阿衡,要是大人问起来了,怎么说?”他醉意醺然,半掩眸问她。
 “喝了果汁,和言希,可好喝了。”阿衡笑,神态安稳,面色白净,唇齿指尖是香甜的气息。
 “乖。”他再次拍了拍她的头,孩子气地笑。
 “阿衡呀,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喝果汁吧。”少年笑,露出了牙龈上的小红肉,伸出细长的小指,憨态可爱,“拉钩。”
 阿衡啼笑皆非,小拇指轻轻勾起少年的指,又瞬间放下:“好。”
 她每每做出承诺,必定实现,这是一种执着,却也是一种可怕。
 于是,她做了言希固定的果汁友,到后来的酒友。
 至亲时,不过如此;至疏时,也不外如是。
 六月初的时候,天已经极热,家里的中央空调也开始运作。二十六摄氏度的恒温,不热不冷,舒适得让阿衡有些郁闷。
 她不喜欢太过安逸的环境,尤其是人工制造的,于是,到了周末得了空,跑小虾家的时候居多。大人们都忙,放了学,家里常常只剩下思莞和思尔。
 说起来,思尔小时候身子单薄,家里人娇养,晚上了一年学,今年夏天才升高中。眼下,为了准备中考,思莞铆足了劲给思尔拔高,大有不考西林不罢休之势。
 又是周一,阿衡生物钟稳定,一向到点儿自个儿睁眼。可是这次,却无意借了外力,被一阵喑哑难听的铃声吵醒。拉开窗帘,梧桐树下,站了红衣少年,倚在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旁,笑容明媚,仰头望着窗,手使劲儿地摁着车铃。
 “阿衡,你看!”他有些兴奋。
 “什么?”阿衡揉眼睛。
 “yo girl, see,快see,我的洋车儿,带横梁的!”言希手舞足蹈。
 这车?
 阿衡笑:“从哪儿来的?”
 少年唾沫乱飞:“昨天从储藏室淘出来的。老头儿以前骑过的,二十年的老古董了,现在都少见,一般人儿我不让他瞧!”
 阿衡叹气:“吃饭了吗?”
 “一碗豆浆一碗胡辣汤仨包子算吗?”言希欢愉了面容。
 她撑着窗,探头微笑。言希早餐一向吃得少,撑死了一碗豆浆,今天看起来心情是真好。
 “我先在院子里遛一圈,你快点儿,一会儿带你上学!”少年回身,挥了手,有些滑稽地跨上横梁,老头子一般的模样,一走三晃。这洋车儿,离报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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