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巫羽
 卫淅的地盘,在石拱桥附近,他坐在桥旁,身前摆放一只陶钵,他漠然看着身边人潮如织。有人往陶钵投放铜板,卫淅用右手仅能动弹的三根手指吃力夹起铜板,揣入怀中。他的十指挨过拶子,筋骨折断。
 他接受过几则神秘任务,他这样的人得以释放,只有毫无威胁时。
 那是个不错的午后,青筠排开人潮,缓缓朝卫淅走来,卫淅正好也看到他。是
 哪怕青筠变化许多,卫淅还是一眼认出。卫淅不禁笑了,这位一生曲折磨难的皇胄还活着,并且活得不错。
 致的服饰,端靖清雅,神采焕发,当年曾想过,他如果神貌恢复,该是何等风仪。便是这样。
 青筠走至卫淅跟前,他蹲下身,伸出的手微微抖动,他执住卫淅手,眼角泛红,他轻轻说着:“自是不忘。”
 卫淅感到手心有一物冰凉,展开,是一柄白玉簪。
 ☆、霁青16
 青筠从睡梦中醒来,天蒙蒙亮,他披衣推开隔间房门,站在房门外,房间并不十分昏暗,能看到床上躺的男子。
 他在。
 青筠将房门掩上,放心回自己的房间。房间内,海棠醒着,点上了灯。他看青筠回来,轻声说:“先生又去看他了。”
 青筠也无法琢磨透自己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从昨日清晨在城东柳岸见到卫淅后,卫淅始终没有开过口。
 带回卫淅,青筠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更换,卫淅瘦削极了,青筠的长袍穿他身上,竟显得松垮。
 若是五年前的卫淅,他体格强健,抡着沉重的长剑,那剑如此大,近似古陌刀。
 青筠帮他脱衣服,看他背部瘦骨嶙峋,心中不忍,想着即使他的手脚未致残,恐怕也无法提重物。
 海棠往大木盆里倒热水,水汽氤氲中,青筠搀扶卫淅跨入木盆。
 卫淅并不拒绝青筠帮忙,他很安静,甚至顺从。
 海棠拿勺子往卫淅身上浇水,从头顶缓缓浇下,他细致的帮卫淅洗头,刷洗身体。
 青筠静静看着,他执着自己的衣物,侧立一旁。
 许久,卫淅被海棠搀扶出来,青筠过去,帮忙将衣服穿上。
 主仆将卫淅搀至卧处,海棠拿布帮卫淅擦头,青筠蹲下身,检察卫淅的腿伤。
 卫淅小腿弯曲,无法伸直,这是酷刑所致,而脚腕上有创口,几乎见骨,右脚比左脚严重,这是常年戴脚铐,皮肉溃疡所致。陈年旧伤,已不再淌血水。
 青筠轻轻碰触创口,卫淅抬手制止,青筠急忙缩回手,很疼,卫淅眉头拧着。
 “等之泊过来,让他看看。”
 青筠轻轻安慰着,仿佛在安慰的是自己。
 卫淅只是颔首。
 “你,是否无法......”
 青筠终是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卫淅恐怕是哑了。
 挽起卫淅的袖子,将藏在袖子中的手腕执住,青筠检查他的手指。卫淅右手的手指无法伸直,而且变形扭曲,这是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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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受过拶子所致,粘并在一起的两个手指,指骨只怕已粉碎,另三指稍微可以活动。左手手指的损伤较右手轻,但也是弯曲着,无法舒展开。
 “会疼吗?”
 卫淅抽回自己的手,用尚能动弹的手指,在青筠手心写字,他写得很慢,青筠看出那是个:“否”字。
 海棠擦拭好卫淅的头发,他执剪刀,帮卫淅过长的发剪去,拢,扎系成髻。又用刀片,刮去卫淅杂乱的胡须。海棠的手很巧,做事又细心。
 “海棠,去将饭菜端来。”
 青筠唤走海棠,他自己扶卫淅到床上,让卫淅靠着床坐下,青筠为卫淅拉被,挽床帷。
 海棠将食物端来,青筠说:“我来”,他端过,坐在床沿,十分耐心,一口口喂食卫淅。
 青筠当时并未想起,曾经,卫淅也这般喂食他。
 午时,海棠将午饭端进卫淅卧处,卫淅人不在床上,他正一瘸一拐在房中走动,海棠急忙搁下餐盘,过去要搀扶卫淅,卫淅拒绝了,抬手拦阻。
 海棠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看卫淅缓慢移动,落座,用手臂推动餐盘,三个手指勾起汤勺,吃力舀起碗中的肉羹吃。
 海棠想,这人并不那么顺从,而且脸看起来还很凶。
 先生一早便外出,叮嘱过他好好照顾这人。
 目睹汤汁从嘴角滑落,滴在领口上,海棠掏手帕想过去帮擦拭,却挨了凶恶一瞪,再不敢上前半步。
 先生何等儒雅的一个人,为何会有如此粗鲁的友人。海棠忧愁地绞着手帕。
 午后,青筠回来,吩咐海棠拾,说要离开扬州。海棠回寝室忙碌,青筠去看卫淅。
 “天黑便往渡口,赶赴越州,我已写信告知之泊,相约于水滨,他可帮你看病。”
 青筠一早便前往渡口,他重金购船,雇佣两位水手。
 卫淅听后,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做书写动作,青筠领悟:“海棠,拿笔纸来。”
 卫淅年少时,目不识丁,后来虽刻苦学习,但受学时日短浅,只会写一些平浅的字。
 吃力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卫淅写的是:“尔归高丽,勿顾。”
 写下这几字,卫淅仍没有停笔,他思绪许久,又写下:“吾自去寻医。”
 他的“医”()写错,但能猜测到是哪一字。
 “不可,勿争。”
 青筠否决,这人因他而遭尽苦难,如能治愈自是最好,若是无法痊愈,他也要保卫淅一世衣食无忧。
 数日后,越州。
 沈之泊携带一位童子,前往青筠租住的宅院。
 “何必大周折,我赴扬州寻你便是。”
 上船后,沈之泊被带往卫淅卧处。青筠听他念叨,知晓他是嫌弃自己的谨慎。
 沈之泊念叨归念叨,见到卧处虚弱干瘦男子,他显得诧异,当年那位盛气凌人,年轻强悍的卫淅,已消失无踪。
 沈之泊为卫淅把脉,细致查看旧伤,每看一处,神色便深重几分。
 身为医者,沈之泊医治过无数病患,他自然也见过牢狱里释放的患者,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使是普通的监狱,囚犯也往往瘐死,何况是死狱。从残疾的手脚看,这人遭遇过极其可怕的酷刑,能在狱中熬过四载,其坚毅顽固倒是让人佩服。
 将竹片从口中取出,沈之泊擦擦手,结束他的检查。
 “是何物致哑?”
 平静问着,哪怕问的是骇人的事。
 卫淅在纸上写下一字:“毒。”
 沈之泊摇头,他并非在否认这个“毒”字,而是对自己适才有过的念头否决。
 何种毒物,显然卫淅也不知晓,从喉咙里的炙烧痕迹看,可见当初是非常疼痛的,恐怕是足以腐蚀血肉的毒粉或者毒液。
 恶毒的手法,弄残手足,使其武力尽废,烧伤喉咙,使其无法言语。
 “姓卫的,我能治你手足。至于哑喉,就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沈之泊将诊断结果,毫无保留告知卫淅。他也不多话,随即埋头写药方。
 将药方递给青筠,沈之泊说:“青筠,劳你去趟药房。”
 青筠接过药方,随即辨认出是麻药,计二帖,用药及剂量皆不同。
 “之泊?”
 “手脚皆需动刀,尤其指伤,外敷无法治愈。”
 沈之泊的话语仍是波澜不起。
 “这恐怕不亚于另一遭上刑,你心里知晓便好。”
 沈之泊对卫淅叮嘱,卫淅也只是淡然点了点头。
 青筠抓药回来,已是午后。卫淅被沈之泊和童子抬往厅中,放置在草席上。
 大厅烛火通明,散发浓浓药味,而沈之泊的刀锯就摆放在席边,白晃晃。童子在一旁煎药,沈之泊见青筠回来,又将青筠使唤,递给长长的单子,让青筠带海棠去集市采购,明早再返回。海棠躲在角落里,脸色苍白,他年纪尚小,心里害怕。
 “你见不得血,见血不是发痴便是发狂。我有徒儿,无需你来协助。”
 沈之泊不由分说,赶走青筠主仆。
 待青筠离去,童子递来熬好的汤药,沈之泊喂卫淅饮下,边喂边说:“你眼中并无恐惧,甚好。”
 厅中灯火彻夜,青筠和海棠二更天时返回,不敢入厅,怕干扰沈之泊。青筠静静守在门外,海棠缩在他怀里,青筠捂住海棠的耳朵。
 凌晨,疲惫不堪的沈之泊打开厅门,惊讶看到青筠主仆在门外。
 ☆、霁青17
 卫淅昏睡一昼,醒来麻药药效早已过去,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青筠守在席边,看他痛苦难受,抚摸卫淅额头,帮忙擦汗,轻声安慰。和衣卧在别处的沈之泊,警觉醒来,起身过来察看,平静说:“他这两三日最是难熬,往后便好。青筠你去煮粥,我来看护他。”
 两人仆人,一个在煎药,一个被差遣出去集市买肉。
 青筠手从卫淅额上移开,卫淅的眼睛立即瞪起,眼中满是血丝,那眼里没有表情,没有哀伤,绝望,青筠的身影映他黑瞳中。
 “我去吧,姓卫的,你可是欠我不少人情。”
 见青筠迟迟没有离开,沈之泊挽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沈之泊是世家子,但熬个粥难不倒他,当年他也曾日夜照顾青筠,事事亲为。
 深秋,厅中有一个大火盆在燃烧,炭火旺盛,带来暖意。青筠披着外衣,守在卫淅身边,他的发簪坠落,发丝垂在肩上。这一昼日,寸步不离。
 对于人世的苦难,青筠感受颇深,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青筠神志不清。他的心,并不足够强大,他也是一味逃避,不肯接受。卫淅却是有这样的勇气,他清醒,冷静,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感受着自己承受的苦难。
 青筠倒是希望他能昏厥过去,而不是清晰感受着疼痛,疼得冷汗将衣襟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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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
 凌晨,青筠便问过沈之泊,关于麻药的使用。
 沈之泊说麻药麻痹人肢体神智,昨晚已一用再用,不可滥用。
 解开卫淅的衣襟,用棉布擦去他身上的汗渍,青筠也是第一次仔细看过卫淅身上的伤痕,这人几乎体无完肤。
 有些可能是早年刀剑留下的伤痕,有些则是拷打的痕迹。
 青筠难以自制自己的情感,身体因恼怒而发颤,将自己手心掐得出血。
 太多年了,他已不清楚,这愤怒是源自对自身,还是对朝堂中之人,抑或是针对那位已经入土的皇帝。
 沈之泊将粥端来,递给青筠。他瞥了眼青筠手中红色的棉布。
 “他十分难受,之泊。”
 青筠抬眼看沈之泊,他眼里有一抹阴郁。
 “我知晓,你喂他吃粥,食用后,自会昏睡。”
 沈之泊端来的米粥,褐色汤汁,散发药味。
 一小匙一小匙喂下,卫淅因为疼痛,并不大肯吃食,喂了吐,青筠擦拭,又继续喂,十分执着。
 一碗米粥喂完,也吐去大半,渐渐卫淅失去意识,终于昏睡过去。
 “由我来看顾,你那童子回来了,你且去梳洗。”
 沈之泊撵走青筠,阴郁的青筠,他很熟悉。
 深夜,两位童子倦缩在角落,披着同条被子,睡得死沉。青筠和沈之泊守在卫淅身边,卫淅仍是昏睡,两人低声交谈。
 “昌国县此地远离中原,四面大海,帆船无数,往高丽十分便捷,你在此地久留无碍。”
 “正好,待他伤愈,也需数月之久。”
 青筠将灯芯挑起,几乎熄灭的油灯复亮起,他听着沈之泊的话,缓缓说:“此地僻远,我亦有二三海商友人,往后之事,着实无需担虑。”
 “那你因何事困扰?”
 沈之泊看得出青筠的郁结。
 “常梦见船沉之夜,我若与他渡小舟离去,他不会有今日。”
 青筠低下头,看着卫淅的睡容。
 “是不会有今日,当初你俩若一起逃亡,墓草估计都齐膝了。”
 沈之泊冷冷说着。
 “青筠,虽然我不知晓,他为何如此抉择,甚至不惜性命,但确实经过深思酌虑。”
 沈之泊还记得当夜,他被卫淅丢到了一条小船上,卫淅有意分开了他和青筠。
 这人了解青筠至深。沈之泊在明州见到青筠时,才意识到,正因他始终在青筠身边,以致青筠永远忘不掉过往。那个他们五个人:他,青筠,真人,韩氏父子关联的过往。
 “他是皇城司的人,在行事前,便已清楚自己的后果,说句残忍之话,他仍活着,已是万分侥幸。”
 “你若一味认为自己是灾殃,反倒蔑视了他人的至情至性。”
 “你看护他,我去歇下,他若醒来,便喊我。”
 沈之泊揽揽衣袍,执灯离去。
 此时已是四更天,越发寒冷,青筠往火盆里加碳,为自己温了一壶茶。
 他披着风袍,坐在矮几前喝茶,他的一生,失去许多,得到许多,无论失去的与获得的,都骇人听闻。
 卫淅三日后疼痛缓和,人清醒平静,沈之泊为他换药,查看缝合处,他手指碰触到伤口,疼得卫淅拿眼瞪他。
 “你福分不小,当朝御医医术也不过如此了。”
 沈之泊难得自夸起来,他父兄皆是御医。
 在旁端块麻布,细细剪布条的青筠,停下剪子,抬头,嘴角微微勾起。
 海棠端来药膳,见沈之泊在换药,急忙把药膳搁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棠哥还是这般胆小。”
 沈之泊的童子拿着扇子,守在药炉前。
 两个童子,相伴数日,很熟络。
 这几日,日夜照看卫淅,不只两个童子忙得蓬头垢面,就是沈之泊也显得衣冠不整,不时哈欠连连。
 最累不过青筠,日夜守护,倦了便挨在席子边上小歇,披着风袍一夜天明也有过。
 偏偏这卫淅,喝药也好,吃食也罢,都要青筠亲手服侍。
 “海棠,你过来,难不成又要你家先生喂食?”
 沈之泊缠好卫淅脚上的布条,得空管教海棠。
 海棠正和沈之泊的童子七味看药炉子,他只恨不能缩往门后,踟蹰不前。
 “之泊,他前夜还在发噩梦。”
 青筠起身,过来要端药膳。
 “不成,往后百余日的汤药,难不成都要你亲力亲为,哪有你这般宠溺仆人。”
 沈之泊拦阻,此时海棠已乖乖走来,怯怯看着一旁换下的带血布条。
 他抬脚迈过,端起药膳,小心翼翼喂食卫淅。卫淅别过头,如之前那般,很明显拒绝着。
 “我来吧。”
 青筠起身,接过海棠手中的药膳。
 “罢了。”
 沈之泊无可奈何,再不想管事,回房补眠。
 起先数日最是辛苦,到后面卫淅伤口愈合,神恢复,便不用人日夜看护。
 半月后,沈之泊帮卫淅刀口拆线,先拆脚上的,而后是手掌上的。这番过程很漫长,卫淅不觉得疼痛,睁着眼好奇看着。
 拆线完毕,卫淅被搬运进寝室。
 至此,沈之泊辞行。
 青筠将沈之泊送至水滨,两人话别。
 “你需削木做双杖,我料他在床上,老实待不了几日。”
 “他那手指还需慢慢养好,一年半载,不算长。他是武夫,见手指能握物,必想执剑,恐怕也拦阻不了。”
 “青筠,我这番回去,将去京城,若有急事,修书予我,不必顾虑。”
 沈之泊细细叮嘱一番。
 “我在这边,自是样样安好,不必挂念。之泊,这寒冬上路,多加衣物。”
 青筠将两件寒衣递给沈之泊和他的童子七味。
 海船风帆扬动,船上水手们吆喝着,即将起航。
 青筠目送友人上船,直到海船远去,消失在天际。
 之泊,此生何其有幸,得你这样一位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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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倾洒在床榻,卫淅深夜醒来,发现青筠合衣躺在他身旁,如往常那般。
 卧榻多日,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凭靠眼神交流。哪怕再细微的情绪变化,青筠也总能读懂。
 这些时日,除去病痛折磨外,对卫淅而言,日子过得并不苦涩,甚至有丝丝的甜意。
 他喜欢青筠至深,而这个人就这样日夜相伴,细心照顾着自己,先前所遭遇的苦难都已不算什么。不过卫淅也知道,青筠这种付出,并非出自喜欢,而是补偿。
 卫淅甚至索要他的补偿,他要青筠亲手喂食,要青筠陪伴在他身边,而非他的童子海棠。
 青筠允许,甚至纵容,因为他内疚,他得补偿。
 卫淅想自己始终当不了正人君子,他没有读过圣贤书,自幼没有受过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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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欲念只能像杂草般滋蔓。
 侧身挨近青筠,感受他身体散发的暖意,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卫淅沉沉睡去。
 为吃青筠煮的食物,卫淅得分辨哪些是他童子海棠做的,这不难分辨。这个胆怯的小孩,是位高丽人,汉语说得不流畅,煮任何食物,味道都诡异。
 青筠会煮的食物不多,每天都是那几样,腥淡的鱼汤,淡而无味的肉羹,甚至蒸黄的米饭。卫淅很喜欢,他知道这是青筠亲自下厨做的,青筠烹饪特有的味道。
 迷恋,依赖,仿佛青筠是他的家人,而这处租于昌国县的民宅,是他们的家。
 卫淅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他倒希望还能在床上赖上几天,不过他还是很快能下床,柱杖行走。
 寒冬,厅室里燃烧木炭取暖,卫淅柱杖在大厅绕行,日复一日。起先青筠跟随在他身旁,怕他跌伤,而后,跟随他的便是海棠,青筠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下他,嘴角挂着微笑。
 初春,冰雪消融,卫淅已能自己进食,他的十指皆能动弹,能取物,但右手无法拿重物,左手可以。
 右手连水壶也提不动。
 卫淅很自觉训练左手,他帮青筠打水,劈柴,打扫院子。
 一日午后,青筠在书案前写信,卫淅过来,取了笔纸,写了几字:“市,买刀”,他买()字书写错误,青筠如常猜测出他的所求。
 “可以,明早前去。”
 青筠但凡卫淅有所求的,都会回应。
 “卫淅,‘买’,应当这样写。”
 青筠在纸张上写上正确的‘买’,卫淅点头,重新写了一遍。
 卫淅在铁匠铺定制一口陌刀,他画好样图,让铁匠照着铸造。
 数日后,卫淅已在院中挥舞陌刀,他的武艺已有些生疏。
 自此日复一日,鸡鸣而起。
 青筠有时静静站着观看,晨露沾染他和卫淅的衣裳。
 离别将至,这是青筠和卫淅都清楚的一件事。恐怕只有童子海棠,以为他们的日子会继续在这里过下去。
 初春的深晚,屋外下着淅沥的雨。青筠卧室内灯火昏黄,青筠仍在案上看书。
 卫淅没有扣门,他轻轻推门进去。青筠抬头看他,放下手中的书卷。
 从卫淅能下床开始,青筠夜间便不再陪伴在卫淅身边,他们分房睡已经很久。
 卫淅走至书案,拿纸执笔写下:金二十两。
 他书写已很流畅,也嫌少有错字。
 青筠知道,这是要辞别。
 “你要去哪里?”
 青筠对于两人的分别,已了然以心。
 “自有归处。”
 卫淅的字很有意思,书写全不按章法,但大气,酣畅。
 他虽然不能言语,但武艺高强,谋生并不难。
 青筠启开衣笥,从衣物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漆盒,漆盒内有金块和一根金条,他拿出一根,用手帕包好,递给卫淅。
 卫淅接过,没有迟疑,金条捏在他手中。
 然而卫淅并没有离去,他看着青筠,从披散垂落的乌发,到紧掩的白色衣领。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今晚,他是来索要他的全部报酬。
 卫淅拿起灯罩,欲熄灭书案上的灯,他发现青筠在读的是本医书,青筠总是在读医书。
 灯罩盖上,四周顿时漆黑,唯能听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屋外的雨声。
 这夜,海棠睡得不踏实,似乎是因为风雨声的嘈杂,但不只是雨声,似乎还有低沉的人声及木门或木榻摆动的细致声响。
 海棠一觉睡醒,太阳老早,窗外阳光明媚,夜雨早消失无踪。
 想起自己睡迟了,还未去鱼市买鱼每天一早前去,那会捕鱼船刚返回,鱼鲜活且价廉。
 海棠翻滚下床,匆忙穿好衣服,跑房间,他是个尽职的仆人,为自己的失职而惊慌,跑至院子,却见自家主人披衣站在院中喂鸡,神色很平淡。
 “先生,我这就去市鱼。”
 “不必。”
 主人波澜不起,拍走手上的糠粕,轻轻说着。
 “可是每日清早都要煮鱼羹。”
 “以后不用了。”
 海棠瞪大眼睛,想着为什么以后不用了。
 很快,海棠知道缘由,那位叫卫淅的武夫已离去,不知道是在昨夜还是今早离去。
 海棠问他家主人,主人并没说什么,海棠实在困惑,仍是追问,主人也只是说:“他伤已好,自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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