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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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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39章 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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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材修长的红裳女子一进门,乍见一个青衫少年微笑着站在厅中,不由微微一愣,原来父亲有客人在,她马上收敛了跳脱飞扬的神情,变得温文尔雅起来。方才她在路口时匆匆一瞥,只顾提防熟人,对叶小天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黎教谕虽然嘴里嗔怪着女儿,显然也只是担心她不守规矩,会受到公婆的诘难,乖女儿回娘家,他自然是欢喜的,便笑呵呵地对那红裳女子道:“松月啊,你快来见一见,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起过的叶小天,现任葫县县丞之职。小天啊,这是老夫的女儿,你二人可以姐弟相称。”
叶小天忙上前揖礼道:“小天见过姐姐。”
红裳女子向他福了一福,终究是陌生人,只是因为父亲那边的关系才认做姐弟,实在谈不上亲近,所以她只是客气地向叶小天问候几句,便对黎教谕道:“父亲,女儿去见过母亲。”
黎教谕道:“去吧去吧,对了,我那贤婿怎么未与你同来?”
红裳女子道:“刚刚开衙,他正忙于公务呢,说是傍晚时分过来。”说着向叶小天微笑着一颔首,便转身行向后宅。
叶小天心道:“原来方才路口所遇那个男子便是她的丈夫,看他二人当时模样,却不像是忙于公务,别是这女婿与丈人之间不甚和睦,所以借故不来吧。”
既然黎教谕的“贤婿”没来,黎教谕又帮不上他什么忙,叶小天也就不必在此饮酒了,便向黎教谕推辞道:“方才听先生一席话。学生恐怕这趟差使不易完成了,如今须得离去,多方打探一下消息,能多争取一分便是一分,待公事了了。再来拜谒先生吧。”
黎教谕略一思忖,颔首道:“也好,如今情形,叫你留下陪老夫吃酒,恐怕你也是心不在焉,那你便去驿馆里住下吧。各地赶来的官员应该都住在那里,你也可以通过他们多了解一下情况,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呵呵……。”
叶小天心道:“抢钱、抢女人、抢地盘。可谓战争三大起源。我此来铜仁,就是抢钱来了,这的确是一场另类的战争。”
叶小天向黎教谕告辞离开,带了侍卫赶去驿馆,到了驿馆取出他的官身行文叫驿卒递进去,片刻功夫,便有一位驿丞急匆匆地迎出来,一见叶小天。未语先苦起一张脸,拱拱手道:“可是葫县叶县丞当面?”
叶小天拱手道:“正是本官,足下就是此地了驿丞?”
那驿丞道:“正是下官。”
叶小天道:“未敢请足下尊姓大名?”
那驿丞道:“免贵姓庞。庞士泉就是在下。”
叶小天笑道:“庞驿丞,不必太客气了,本官来铜仁府公干,需在这里住上几日,有劳足下安排。”
庞驿丞欲言又止,转而道:“叶县丞里边请。咱们坐下说话,来人啊。上茶!”
叶小天心道,你只管安排我住处就是了。还喝什么茶?如此礼遇,只怕要有变故了。
果不期然,庞驿丞请叶小天在公厅里坐了,便苦笑道:“叶县丞,你来的迟了,下官这驿站里,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往来,可如今却不然,从初七那天开始,就有各地官员陆续赶来,如今驿站里早已住满了人,再无空余房舍了。”
叶小天听的一怔,从初七那天开始就有郡县官员跑到铜仁府来活动了?县尊糊涂,不晓得兵贵神速吗?葫县争赈款本就没什么有利条件,这一下更失了先机。
叶小天想住在驿馆,是为了打探一下其他郡县官员的情况,不想就此离去,是以迟疑了一下,又道:“都住满了?庞驿丞能否想想办法。”
庞驿丞诚恳地道:“当真都住满了,下官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营生,何必对大人你口出诳言呢?实不相瞒,我这驿馆里,如今就只剩下三两间小屋,那是往来驿卒等贱役人物居住的,岂敢拿来招待大人。”
叶小天听了大皱眉头,他带了六个侍卫,驿卒住的小屋可想而知有多小,恐怕也就是一屋一榻而矣,他们这么多人未必住得下。再者说,官员自有官员的体面,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形象,就算住得下,他又怎能住到那贱役居所里去。
庞驿丞见叶小天犹豫,便指点道:“大人,这驿馆里实在是无法安置了,不过由这后门出去,前行不远便有一座大悲寺,寺内清幽雅致,倒是一个好去处。那里有客舍对外租赁,我看大人带的随从不少,不妨去那里,只消敬献些香油钱,便可租住一个单独的院落,比之客栈要便宜许多,而且省得有闲杂人等往来,打扰大人清静。”
叶小天也清楚这位庞驿丞没理由难为自己,驿站里应该是真住不下了,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去寺院里寄宿几日。”
庞驿丞见叶小天这么好说话,对他大生好感,忙起身道:“下官送大人!”
庞驿丞引着叶小天出来,叫人把叶小天的侍从们也唤来,便领着他们往驿站后面走,一路行去,果见驿馆里已是人满为患。其实入住驿馆的真正官员并不多,只是这些官员大多是土官,在地方上都是土皇帝一般的大老爷,出门在外都带了大批随从,难怪这驿馆住不下了。
庞驿丞引着叶小天行去,行至一处院落时,就听里边有人高喊一声:“土司老爷出行啦!”
院子内外许多仆从下人听到声音便纷纷抚胸低头,状极恭敬。这些土司老爷当然比不得安宋田杨这等大土司,但他们也是土司,有的土司地盘只有两个镇子,有的土司地盘不及一县。但是在地方上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论起权威来,朝廷派遣的流官,便是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那也是比不上的。
土司老爷们出门派头都很大,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大出门。除了土司老爷们之间聚会或是到官府议事,平日里他们都住在自己寨子里,深居简出,偶尔要是出趟门,也要先请巫师卜算一卦,非常麻烦。
他们这些随从下人都是奴隶。被称为娃子,在寨子里时,只要土司老爷一出来,就有三声号角响起,娃子们不管正在干什么。都得停下手中一切活计,弯腰施礼,等待主人离开后,再度响起三声号角,这才可以自行其事。
土司老爷回家的时候也是这般规矩,要等土司老爷上了二楼,三声号角响过,这才能够起身。所以那些在土司老爷就位后才出生的娃子,哪怕就是在土司老爷的内院当差,几十年都不认识自家老爷长相。那也毫不出奇。
庞驿丞见有土司出来,便站住了脚下,叶小天也随之站下,向院内看去,只见有两个人从正房里出来,其中一人身着襕衫。个头儿不高,腮有横肉。阔口如蛤,双目细长。走路时双膀微微晃动着。另外一人身着一领胡袍,盘领左衽,头上戴了一顶锦雉羽毛盘扎的羽冠。
庞驿丞向那二人拱了拱手,笑道:“李经历、扎西土司,要出门啊?”
彼此间客套几句,这才错身而过。叶小天站在一旁,向那阔口细目的襕衫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心道:“这位土司老爷应该也是来争赈款的,那襕衫人就是他攀交的本地关系了。”
待那李经历与扎西土司离开,叶小天便故作不经心地对对庞驿丞道:“这位扎西土司到铜仁来,想必也是为了赈款了。呵呵,这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只不知他交往的这位李经历是何许人也,在知府大人面前能说得上话么?”
庞驿丞与他交浅言深,平常时候绝不会向他透露什么,但叶小天本该入住驿馆,却丝毫没有难为他,庞驿丞自觉欠了他一个人情,便坦率答道:“那李经历是我铜仁府的府经历,名叫李向荣,主管收发校注,分掌章奏文书,还是能说得上说的。”
叶小天听了心中不由一动,扎西土司与此等人物攀上了交情,争取赈款的希望自然就大些。可惜自己没有门路,贸然求上门去,人家也不会搭理。
庞驿丞瞟了他一眼,提点他道:“各郡县官员,有许多早就赶到了这里,有些晚来的也大多是因为早有门路,叶县丞你此来铜仁,应该也是为了赈款吧,若是没有得力的人物在知府大人面前为你美言,恐怕是不易成事的。”
叶小天见庞驿丞主动攀谈,便顺着他的话碴儿道:“庞驿丞说的是,不瞒你说,本官在铜仁府只识得府学里一位黎教谕,在知府大人面前是说不上话的,本官很是发愁啊。”
庞驿丞呆了一呆,讶然道:“府学黎教谕?府学里只有一位姓黎的教谕,你说的莫非就是黎中隐黎教谕么。”
叶小天道:“正是此人,怎么,庞驿丞与他相熟?”
庞驿丞道:“方才那位李经历,就是黎教谕的女婿啊。叶大人既然认得黎教谕,何不通过黎教谕走走这位李经历的门路,或可对你有所帮助。”
叶小天怔了怔,反问道:“方才那位李经历是黎教谕的女婿?却不知黎教谕有几个女儿。”
庞驿丞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道:“只有一个,怎么?”
叶小天脸上便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儿,庞驿丞见了心想:“这位叶县丞不认识黎教谕的女婿,连黎教谕有几个女儿都不知道,显见与黎教谕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恐后是攀不上交情了。”
为了避免叶小天尴尬,庞驿丞便不再多言,他把叶小天送出后门,指点了大悲寺的方向便回去了,门扉已经关闭,叶小天站在门外,左思右想,仰天长叹一声:“可惜,实在可惜啊!”
众侍卫中一人忍不住道:“不知大人因何事觉得可惜?”
叶小天叹息道:“此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可惜,实在可惜。”
众侍卫面面相觑,只恨不清楚尊者心中所思,不能为主分忧,可惜,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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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40章 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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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经历又称“府经厅”,一般是正七品的官,偶尔也有以不入流杂职官授职的,在府衙里确实有一定的发言权。不过,叶小天此前向黎教谕请求帮忙时,黎教谕却压根没有提起他这个女婿,显然这位李经历的能量其实很有限。
他有自己的社会关系需要照应,又有老丈人的府学需要帮忙,已经不可能再兼顾他人,否则黎教谕不会吝于引荐。因此叶小天偶然发现李经历娘子与他人偷情时,才会扼腕惋惜。
如果这李经历与那白袍男子调换一下身份多好,那时岂非就是一桩大大的把柄被叶小天掌握了,到时候叶小天以这个秘密相要挟,还怕他李经历不抛下他人,哪怕是他的老丈人,全力为叶小天说话么。
可惜李经历不是偷情人,而是戴了绿帽的那个,叶小天怎么跟他说呢,难道跑去告诉他:“李兄,尊夫人与他人通奸了,节哀顺变罢!”以此换取怒发冲冠的李经历帮他争取赈款么?
这种人情恐怕没人愿意领的,再说黎教谕算是对他有恩,他若揭破这样的丑事,岂不令黎教谕难堪。
叶小天满腹遗憾地赶到大悲寺,找到知客僧人,提出要在此租住一个院落,大约只需十日,同时奉上一锭银做香油钱,那知客僧单掌竖于胸前,白须飘飘,宝相庄严地拒绝道:“阿弥陀佛,施主要住进寺内,恐怕有些不妥。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寺虽建于城阜之内,却也是深入经藏。破红尘、脱世俗、清净无挂碍……”
叶小天又摸出两锭银子放进他另一只手,大和尚马上改口道:“但我佛慈悲为怀,乘愿再来,倒驾慈航,广开方便之门。老衲又岂能不予施主这个方便,请随我来!”
叶小天一行人被安置进了一处清静雅致的僧舍,有独立的院落,红墙黛瓦,庭院宽阔。叶小天入住之后,先叫人烧了热水来沐浴一番。又换了一身轻便软袍便去院中散步。
一边散步,叶小天一边暗自思忖:黎教谕那里是借不上力了,明日觐见知府时只能见招拆招,不过从黎教谕那里了解的情况看,这次赈款的数目只怕要大大低于预期了。一旦赈款太少,分配不当,引起民怨,该当如何是好呢?
叶小天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法,在庭院里踱了几圈儿反而愈发觉的郁闷,便迈步出了大门,往前殿逛去。叶小天一走,马上就有两个侍卫跟出来,紧紧随侍左右。
这大悲寺在铜仁城中很有名气。香火也旺,尤其是此刻正在年节期间,到庙里上香的信众极多。叶小天对佛道没什么信仰,更何况他现在是侍奉蛊神的尊者,更没有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去给佛祖上香的道理,便只是信步游赏观光。
大雄宝殿前面的阶石上放着一只巨大的铜鼎。鼎中一柱柱高香烧得烟气缭绕,那香大多是劣质烟草。味道有些呛人,叶小天还未走到近处。就禁不住咳嗽了几声,他挥袖卷开飘至面前的一片烟雾,正要回身离开,眼角余光忽地瞟见一人。
叶小天本已转过身去,忙又止步回身,定晴望去,顿时眼前一亮,转身之际他在香客之中瞟见一人,本来以为眼花,此刻定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今日在清平街路口见到过的那个白袍人。
那白袍人正拾阶而上,笑吟吟的,在他旁边还有一位二十许人的俏丽女子,身着木兰青双绣缎裳,下系一条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头戴玲珑点翠镶珠银簪,白里透红一张鹅蛋脸,颇显妩媚。
在那小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环,穿一身青缎子袄裙,显得很是利索。这妇人与那白袍人隔着有两尺远,似乎是同行人,又似乎只是一同走进寺院,叫人难以分辨。
这时铜鼎香炉中的烟气顺风飘了过去,那白袍人立即扬起手,向那香烟挥袖一拂,不过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这一拂,自己面前的烟气并未拂去几分,却把那俏妇人面前的烟气拂了个干干净净。
叶小天见状,心中不由一动,眼见他们走进大雄宝殿,忙也跟了过去。大雄宝殿里端坐着如来佛祖,许多香客顶礼膜拜。那俏妇人去案上取了一封信香,叶小天站到侧厢角落里盯着,就见那白袍人也上前取香,趁机在那妇人白嫩的小手上摸了一把,换来她娇嗔妩媚的一个眼神儿。
叶小天登时心中笃定,这两人必然是同路而来,而且绝非夫妻,若是夫妻,朝夕相处惯了的,何必在此时沾些许便宜。只见两人在烛火上引燃了信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又后退几步,就在蒲团上跪倒了。
那俏妇人顶礼膜拜,神态十分虔诚,白袍人就不然了,他的蒲团比那妇人落后一个身位,小妇人膜拜时白袍人跪在后面,借着叩拜的机会,悄悄伸出手去,在她的红缎子鞋上偷偷地捏了一把,小妇人娇躯一颤,赶紧一缩腿,把绣鞋藏到了裙下。
叶小天冷眼旁观,简直要拍案叫绝了。好一对狗男女!兰陵笑笑生所著《金瓶梅》中,西门大官人情挑潘金莲的一幕,一定是他的经验之谈,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熟悉啊。
在叶小天眼中,那白袍男子此时俨然就化作了西门大官人,面上正经礼佛却连耳根子都羞红了的俊俏小妇人显然就是潘氏小娘子了,那谁才是武大呢?叶小天眼前慢慢浮现出了李经历的那张老脸:腮有横肉,阔口如蛤……
那小妇人拜了几拜,双手合什念念有词地祈祷一番,便起身去一边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白袍人忙也站起身跟了过去。小妇人似是恼他方才的调戏,趁着知客僧合什称谢的当口儿,小手轻轻一提裙裾,鞋尖儿便踩到了那白袍人靴子上。慢慢地辗动着,神情十分的俏皮,而那白袍人笑眯眯地往功德箱里放着钱,仿佛丝毫未觉。
“这位仁兄真是太牛了!”
叶小天一旁看的清楚,对这白袍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儿上午他还和黎教谕的女儿卿卿我我,下午便又换了一个女人。看这女子的发髻款式,分明也是人妇,便是西门大官人也没这么厉害吧。
眼见二人礼佛敬香后退出了大殿,叶小天没有再跟上去,只是唤过一个侍卫。悄声吩咐道:“你去,小心盯着这对男女,如果他们分开,你只管盯着那男子,伺机查明他的身份!”
那侍卫听令而去。叶小天又往四处闲逛了一阵,便回了自己租住的院舍。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侍卫怏怏地回来了,耷拉着脑袋对叶小天道:“尊者,属下把人追丢了。”
叶小天原本是想,此人说不定也是铜仁府的一个什么官员,或许可以派上用场,但是刚刚过完大年。衙门里积压了一些公务,正是繁忙时候,这人如此悠闲。却也未必是官,说不定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弟,无所事事,才行此勾当。
因此听了那侍卫的回禀,便无可无不可地道:“丢了就丢了吧,咱们在这铜仁府人生地不熟的。原也不易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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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叶小天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头发盘了个道髻,插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足下蹬一双青缎黑皮靴,便离开了寺庙。
他这身打扮虽然贵重,却又不显得张扬。经过几年的历练,叶小天现在比起初离京城时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英俊的相貌、沉稳的气势,再加上得体的衣着,倒也涵养出几分官威气度来。
今日是觐见知府大人的日子,又是在年节期间,一身鲜亮得体的装束是应该的。叶小天持了名刺赶到知府衙门,投贴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引了他进了知府衙门。
这知府衙门就是原本的提溪长官司的土司府,呈回字状,与普通的官邸大不相同。叶小天被引到二进院落,跨过一个天井,进入一个面阔三间、进深五间的阔敞厅堂。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叶小天一进客厅,就发现早就坐了许多客人,有那相熟的正在交头接耳,厅堂中嗡嗡声一片,一见叶小天进来,众人都停了声音,纷纷向他望来。
叶小天见这些人有穿常服的,有穿官袍的,还有土著打扮的,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是各地的地方官,来铜仁府争赈款的,这都是竞争对手啊!
叶小天心里想着,脸上却是笑呵呵的,向众人行了一个罗圈揖,窥见一个空座,便走过去坐下。厅里静了片刻,嗡嗡声再起,众人再度交头接耳起来,叶小天左手边坐了一人,穿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缠头,腰间挂了一口短刀,仿佛哪个寨子里出来的土司老爷。
见叶小天在身边坐下,那人向叶小天抱了抱拳,问道:“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叶小天拱手道:“小弟葫县县丞叶小天,这位仁兄是?”
“哦!”那位土司老爷笑容一敛,淡淡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叶小天双手还拱在胸前,莫名其妙地想:“这人什么毛病,我都不认识他,不可能得罪过他吧?”
这时就听对面一人对他身边的这位土司老爷说道:“洪东兄,我听说你们大万山司这次打算在去年的份例之上,再向知府大人多要一成的赈款?”
大万山司?
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位土司老爷对自己怀有敌意,原来他是大万山司的。
一身藏青袍子的洪东阴阳怪气地道:“是啊!朝廷每年拨下的款项本极有限,我大万山司也想为知府大人分忧,不欲与诸同僚相争,奈何年前老虎关上出了点岔子,致使我县税赋大减,只好向知府老爷伸手了。”
对面那灰色棉袍的老者“喔”了一声,道:“你们大万山司的事儿,我也听说过。你们只是去年税赋略减,我们乌罗司可不同了,地处偏远,既靠不了天,也靠不了地,只好年年觍颜请求救济了。”
在他身左坐着的那人一听这话马上接口道:“你们乌罗司好歹与思州府接壤,有些商税收入,我们平头著可司才是靠天天不应,靠地地不灵呢,我这位土司老爷,如今也只能两天才吃一顿香猪肉了。”
“算了吧,扎西土司,你两天吃一顿肉就觉得窘迫了么,我们邑梅洞司去年遭了旱,颗粒无收啊,那才真叫窘迫,你看我,今日觐见知府大人,本该衣装得体才显敬重,可你看我的袍子,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袍子,足足打了六个补丁。”
“阿加赤尔,你别蒜了成吗?在我石耶洞司面前,你也好意思哭穷?我们司可是位居深山,连庄稼都不种的,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偶得山珍,卖些钱财,穷啊!我的山寨现在都改成一日两餐了。”
一时间,众土知县、土长官、土司老爷,纷纷加入了比穷的行列,越说越是凄惨,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若不是明知他们的身份,只听他们说话,还以为是一群叫花子在破庙里摆龙门阵。
叶小天听着他们说话,再看看自己锦袍玉带,朱履轻裘,不觉深感惭愧。他来铜仁,本来是绞尽脑汁讨赈款的,可是听这些土皇上们说的凄惨模样,他都恨不得掏光自己的银子去救济他们了。
这时候,厅外一声长笑,有人高声道:“诸位大人,年年今日,你们都来知府衙门哭穷啊,长此下去,我看这一天可以定为我铜仁府的‘哭穷节’了,哈哈哈……”
随着爽朗的大笑声,一个身材修长的三旬男子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头戴乌纱帽,身穿靛青色的团领衫、腰系素银带,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对紫鸳鸯。叶小天愕然于座:“哎呀!这不就是那位‘西门大官’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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