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关
听毛问智这么一问。太阳妹妹下意识地便去摸后脑,饶是毛问智用力不重。她的后脑还是肿了一个大包,用手一摸,便觉痛楚难当,太阳妹妹狠狠地瞪了毛问智一眼,怒道:“等我出去再跟你算帐!”
毛问智哪敢答话,讪讪地站着不敢言语。高小六儿跺脚道:“我说这位爷,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一下子进来两个人,我一会儿可如何送你们离开呀,这……这……唉!”
太阳妹妹不搭他的话碴儿,只是板着俏脸道:“如何离开,那是你的事,少说废话,赶快打开牢门,放我进去。”
高小六儿苦着脸道:“啊?你还要进去?我现在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姑娘,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好不好。”
太阳妹妹睨着他道:“你不想要解药了。”
“我……”
高小六犹豫了一下,哭丧着脸走上前,打开了牢门。
太阳妹妹走进牢房,一见叶小天披头散发,一身囚服的样子,眼圈儿便是一红,泣声道:“小天哥……”
太阳妹妹当时听到“听妻入狱”这回事,因此触发了她的念头,由始至终她就没有想过通过官方渠道,真的以“听妻入狱”的方式来见叶小天,因为叶小天尚未宣判死刑,她也不是叶小天的妻子,两项条件都不符合。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哪好意思向葫县官府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她只是通过胁迫高小六,以这种秘密入狱的方式来达成她梦寐以求的想法,可这想法随着毛问智的一棒而破灭了。如今见到叶小天,她心中本就委曲的很,再看见叶小天如此狼狈,心里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了圈圈。
看到这一切,叶小天心里都清楚了,他慢慢站起身,想把毛问智和太阳妹妹环在胸前,但他双手被铐在一起,双臂无法张开,便只用合拢的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在毛问智胸口轻轻敲了敲,又落在太阳妹妹的肩头,胸怀激荡地道:“好兄弟!好妹子!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们不用担心,我叶小天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有大难加身的。”
太阳妹妹抹抹眼泪,哽咽道:“小天哥……”
叶小天微笑道:“这真的不算什么!人生一辈子,总会轮到几次不公平的事,咱们别乱了自己的阵脚,我什么都没做过,只需耐心等待,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你们两个马上离开,迟了只怕连你们也走不掉了。”
“哈哈哈哈……,他们现在就已经走不掉了!”牢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叶小天和太阳妹妹、毛问智循声看去,就见徐伯夷带着一群兵丁突然闯了进来。
高小六吓坏了,哆嗦着跪倒在地,颤声道:“县……县丞老爷。”
徐伯夷指着高小六。喝斥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人入狱,本官说过,谁敢为牢内重犯沟通消息。便以同犯论处,你没听到吗,如今竟然把人放了进来……”
高小六吓得磕头不止,连声道:“县丞老爷饶命,饶命啊,小人也不想的,可是……可是那个苗女会放蛊的。小人中了她的蛊毒,命在旦夕。不敢不从啊。”
“什么?”徐伯夷一听蛊毒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几步,躲到众官兵捕快后面,指着牢中三人。色厉内茬地叫道:“这两个人试图劫狱,把他们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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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逃出来了,终于逃出生天啦!”
夏莹莹从箱子里爬出来,轻快地跳到地上,像个孩子似的雀跃欢呼起来。展凝儿乜着她,揶揄道:“咱们可是刚离开红枫湖,要是耽搁一会儿,你的家人就追上来了。”
夏莹莹脸色一变。道:“不错!咱们还是先逃远些吧。快快快!咱们马上走。
夏莹莹匆匆解下那两匹套辕的枣红马,这两匹本就是神驹,却被她送与展凝儿拉车。本就是为了逃脱之用。
展凝儿打开一口箱子,从箱中取出两套马鞍马辔,那绕过马腹的皮带刚一系紧,夏莹莹就迫不及待地扳鞍上马,兴冲冲地把马鞭一扬,高声叫道:“小天哥。我来啦!”策马飞马,冲下了山坡。
展凝儿伫马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红枫湖。又看了看远去的夏莹莹,她快活地策马奔跑着,就像一只脱了樊笼的火凤凰。展凝儿幽幽地一声长叹,道:“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展凝儿猛地一挟马腹,扬手一鞭,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满满一车箱笼,都是夏莹莹送给二姐展凝儿的礼物,实则是用来掩护她逃跑的,如今自然没了用处。这些礼物任取一件,都可供贫苦百姓一年生计所需,如今就这么抛在了路边,这条路并不荒凉,这些贵重之物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在夏大小姐眼中,只要能逃出红枫湖,去见她的小天哥哥,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
葫县郊外,青山谷中,近两千名剽悍的生苗战士静悄悄地肃立在那儿,阳光映照在刀枪上,仿佛一道流动的泉水,反射着粼粼的反光。
冬长老沉声吩咐道:“你们就在这谷中住下,需要你们的时候,老夫自会来寻你们!”
两千生苗战士一起抚胸低头,虽然始终未曾言语,光是那一弯腰、一抬臂,一挺胸,一放手,那衣料磨擦声,便是刚劲有力的四道爆破音。
冬长老回到叶家大宅,刚刚进门,就碰见华云飞从里边出来,华云飞穿一身青色劲装,腰插一口锋利的无鞘短刃,背后斜挎猎弓还有两壶亲手打制的利箭,正往身上系着一领披风。
一抬头看见冬长老和若晓生走进来,华云飞喜出望外,道:“冬长老,你回来了!”
冬长老点了点头,无视华云飞一副即将一战的模样,沉稳答道:“回来了,我带了两千人来,现在都隐蔽在青山峡谷,如果真有需要,就让他们出动,尊者怎么样了?”
眼见冬长老沉稳若斯,华云飞不免有些惊奇:“他没看到我全副武装的模样么?”旋即想到冬长老那糟糕之极的眼神儿,华云飞才恍然大悟,忙道:“情况有变!大哥情形如何还不知道,太阳妹妹和老毛也失踪了,我寻了两天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你们又一直没有回来,实在是捱不住了,正打算不惜一切,杀进大牢一探究竟呢。”
冬长老变色道:“什么,哚妮和毛问智也不见了?晓生,你马上去青山峡谷……”
冬长老还没说完,苏循天就慌里慌张地冲进了大门,气喘吁吁地叫道:“不好了!叶典史……叶典史早在两天前,就……就被徐伯夷送往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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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46章 同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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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飞一把抓住苏循天的手臂,急问道:“你说什么,徐伯夷已经把我大哥移送南京城了?”
苏循天急道:“是啊!两天前就送走了,与他一同被送走的,还有太阳妹妹和毛问智,据说他们两个要去劫狱,是以一并被抓走了。”
花晴风对抓捕叶小天是满腹不愿的,眼见王主簿和徐县丞已经联手,他很快就要被再度架空,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结成盟友共同进退的只有叶小天,罗巡检虽也是实权在握的官员,可他是军人,地位超然,一向不大掺和进来。
结果叶小天突然入狱,花晴风自然百般不愿,可他素来怕事,这一次的批捕更是南京刑部直接下的命令,他哪有勇气对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此事完全交由徐伯夷来处理,如此在心理上和道义上才觉得坦然一些。
可也因此一来,他对徐伯夷的一些动向便不大了解。相对于他复杂的心思,苏雅和苏循天的感情就单纯了许多,他们姐弟二人是把叶小天当成了纯粹的恩人,如今恩人落难,他们岂能毫无表示。
姐弟俩一再向花晴风提出要去探望叶小天,聊表情意,但花晴风不知道叶小天究竟犯了什么事,生怕牵涉其中,是以执意不允。直到今天,花晴风实在捱不住他们姐弟俩的轮番轰炸,只好出面向徐伯夷说了一声。
直到此时,徐伯夷才告诉他:叶小天已被他派人秘密送往南京了。
徐伯夷告诉花晴风。两天前,有人秘密潜入大牢,试图劫走叶小天。幸亏他及时发现,将两个劫狱贼拿下,因为担心还会有人意图劫狱,而葫县大牢守卫力量相对单薄,所以他才断然决定,把人连夜送往金陵。
而在这件事上,除了他个人的几名心腹。还有王主簿派来帮忙的十几个人,王主簿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他在葫县根基最深,这一次算是初露峥嵘,只一句话,就调来十多个可供驱使的心腹。两个人就把这件事悄悄办了,而花知县居然被蒙在鼓里。
花知县虽然早知道这两人若是狼狈为奸,必然谋夺自己的权力,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敢直接挑战他的权威,不免勃然大怒,但徐伯夷却是早有说辞,诸如叶小天耳目众多,为了封锁消息;诸如知县大人的内弟与叶小天走动密切,为了避免知县大人为难等等。
花知县再如何生气。木已成舟,却也无可奈何了。待他回来把此事对苏循天一讲,苏循天大惊失色。这才匆匆上山,把消息说给华云飞等人知道。华云飞谢过苏循天,送他离开后,冬长老阴沉着脸色道:“老夫立刻去把人调过来。”
华云飞道:“然后呢?”
冬长老道:“自然是追上去,把尊者夺回来!”
华云飞道:“他们已先行了两天,而且势必是日夜兼程。我们现在再追,恐怕很难追及了。我们带着两千个人。声势太大,抢回来还好,如果抢不回来,我大哥可就真的罪责难逃了。”
这一回冬长老也有些不悦了,沉声道:“老夫听说,你当日为报父母之仇,小小年纪,便单枪匹马挑战此地第一豪强,英勇果敢,无人能及,如今为何如此胆怯?”
华云飞摇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冬长老,你误会了。我当日效陷阵之士,有死无生,是因为在我心里,我的爹娘最重要!今日我思虑再三不敢轻易出手,同样是因为,在我心里大哥最重要。”
因为他们最重要,所以可以因为他们的死而去死!因为他最重要,所以怕他因为自己的妄动而死。冬长老听明白了这句话,沉默片刻,道:“是老夫错了,那么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做?”
华云飞道:“两千人,声势太大。而且人多了行动不便,挑一支精锐,扮成行脚商人,由你我带着,全力追赶,再相机行事。”
冬长老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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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囚车,却塞了三个人。
身在囚车之中,只因为身边依偎着叶小天,所以太阳妹妹心里甜甜的,很满足。从小不曾离开过深山老林的哚妮,就像头一次跟着她的男人离开高山雪原的达娃。
尽管前方的世界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但是她没有一点迷惘与恐惑,因为远离世俗污染的她,心灵纯净的就像一块水晶,那里边只装得下一个小小的世界----那就是她的男人,当那块剔透的水晶装下了一个人,便装满了整个世界,只要跟着他,走到哪里,都是家园。
毛问智在小小的囚笼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身子躺着,呼呼大睡。尽管车子在颠簸的道路上不断起伏震荡,他依旧睡得很香甜。这个家伙从遥远的北方一路跋涉到最南方,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就像一只生命力无比强韧的“小强”,任何恶劣的环境和条件,都无法震动他那粗大的神经。
叶小天看看依偎在他身上假寐的太阳妹妹,再看看脚前呼呼大睡的毛问智,暗暗苦笑了一声,这样倒也好,如果他们两个悲悲切切的,不知要耗费多少唇舌去安慰他们,而此刻看来,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送我去南京么?”
叶小天沉思起来:“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徐伯夷如此笃定,我必死无疑?”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囚车上方的天空,悠悠地想:“自从出了京城,我多灾多劫,却也总是化险为夷。就好像老天爷在偏帮我似的,这一次,他不会不理我吧?”
头一回。叶小天向他每日顶在头上,却从未敬畏过的上天祈祷起来。
华云飞迅速下山,找到大亨,把要追赶叶小天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罗大亨听说叶小天已被秘密送往南京,不由破口大骂,他一边骂。一边也没耽误安排,迅速调来了一批服装、褡裢。可供山苗勇士们伪装成行商脚夫。
至于马匹,罗大亨一时调不来那么多,而且那些山民也不会骑马,这种山道他们步行倒比骑马还快。因此就省了。
华云飞用这批东西装扮了三十多人,带着他们匆匆离开了葫县,其中只有冬长老因为年岁太大,骑了匹适宜山间行走的滇马。好在离开葫县进入湖广只有这一条路,他们不用费尽心思打探押送叶小天等人离开的那些人行走的路径。
华云飞等人离开的次日,夏莹莹和展凝儿赶到了葫县。
其实展凝儿是不愿跟莹莹同来的,跟来做什么呢?看着这对情侣惊喜重逢,一个人躲在旁边心中默默流泪不成?可是莹莹这位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范儿。从小娇生惯养,只要出门必定有人服侍照应,如果凝儿不跟来。这位大小姐独自上路的话,只怕被人卖了,她还要欢天喜地的帮人数银子呢。展凝儿放心不下,只得与她一起来了。
二人来到葫县,径往山上去寻叶府,夏莹莹一瞧偌大一座庄院。建造得富丽堂皇,便欢喜地道:“哇!好漂亮!小天哥居然有这样一幢大宅子。”
展凝儿酸溜溜地道:“这儿原来是一座野山。什么都没有。是他来葫县上任后重金建造的,现在里边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位女主人呢。”
莹莹听了,很难得地在她的闺中腻友面前红了红脸蛋儿,扮出一副小娇羞的模样,可是在展凝儿刚刚做出欲呕模样时,她便扔了娇羞,端出女主人的派头大剌剌地上前叫门了。
结果门一叫开,夏莹莹就从应门的若晓生口中听到了一个叫她嗒然若丧的消息:女主人固然来了,可男主人却不见了。男主人被徐伯夷那个混账王八蛋给押去南京城了。
展凝儿惊讶地道:“我上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抓走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贪赃枉法还是草菅人命?亦或欺男霸女了?”
夏莹莹很不开心地瞪着展凝儿,心道:“我的男人有这么不堪么?”
叶家小娘子哭天抹泪儿地道:“典史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呐!修水道、除山贼,葫县上下谁不念他的好儿,可谁晓得冒犯了哪位官老爷,就被人给抓走了……”
若晓生解释道:“据说是金陵城那边的大人物下的命令,才把我们老爷抓起来的。”
叶家小娘子哭得更伤心了:“毛大哥也被他们一块儿抓走了,就说典史老爷得罪了人,可毛大哥能得罪谁呢?人家帮毛大哥做的衣服,还没让他试试合不合身呢。”
夏莹莹哪还有那个闲心听他们两个啰嗦,她怒气冲冲地转向展凝儿,红着眼圈儿道:“二姐,我要去南京城救小天哥,你陪不陪我?”
展凝儿听说叶小天被人抓走,送去南京问罪了,登时也恼了,哪还顾得上捻酸吃醋,一听夏莹莹这么问,没好气地答道:“废话!我不陪你,让你一个人去金陵城,你能一路跑到布达拉宫去!”
夏莹莹欢喜地抱了一把展凝儿:“你真是我的好二姐!咱们走!”
两个女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便急匆匆地下了山。若晓生呆呆地看着她们绝尘而去的背影,苦丧着脸道:“老爷得罪了大人物,知县老爷都没办法救他,他们两位姑娘,能救回我们老爷吗?”
叶家小娘子听若晓生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哭起来:“毛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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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01章 烫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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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虽然是六朝古都,可是比起大明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北京城来,此时无论是富庶繁华还是庄严气派自然都是远远不如的,然则作为一座历史名城,尤其是其鲜明的江南特色,使它充满了并不逊于京城的魅力。
如果是作为一个游客来到南京城,叶小天少不得要信马游缰,好好欣赏一下这座历史名城的景致,尤其是赫赫有名的秦淮河,这可是他早在京城就已如雷灌耳的所在,那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可这一遭叶小天却是作为囚犯被押进南京城的,他哪里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况且就算他想观光,那押运的人员也不允许啊。
一进南京城,叶小天心里就有些紧张起来,可是他怕太阳妹妹和毛问智担心,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囚车来到刑部衙门前,十多个押送的捕快吆喝着让叶小天下车,轮到太阳妹妹时,这些捕快的态度马上和气了许多。对于蛊毒,其他地方的人或许听都没听说过,可他们在葫县却是久闻其名了,对蛊的神奇莫测和下毒手法的无声无息,更有谈虎变色之意。
当日在徐伯夷的逼迫下,他们不得不把太阳妹妹也锁起来,可是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却人人畏如蛇蝎,生怕不知不觉间就着了她的道儿。其实太阳妹妹身上还真藏了一道保命的蛊,只是不到生死关头。她又岂会浪费在这些阿猫阿狗身上。
守门的衙差验过了他们的腰牌和公函,把他们带进刑部衙门,把叶小天三人暂且押在班房里。一个葫县捕头儿便揣着王主簿和徐县丞联名签署的公函,由一位差官带他去见刑部衙门的管事官。
那差官先把他领去见了一位主事,那位主事有个很俗气的名字:杨富贵。杨主事看都没看公函,只听这位葫县捕快一说来历,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很怪异的表情。
他马上打断这位捕头的话,领着他去见刑部员外郎钱顺。刑部员外郎钱顺是个年过五旬的胖老头儿,笑眯眯的与弥勒佛相仿。可是他的脾气却着实不大好。一听这些人来自葫县,是特意押送那位受到当朝首辅张大人亲笔批示要予以严办的官员来南京受审的。当即就送了一句国骂给这位捕快。
钱员外郎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们把人送到南京来的?”
那捕头吓了一跳,赶紧跪下答道:“回员外郎大人,我们徐大人说。葫县地方太小,大牢人手不足,这叶小天的死党颇众,万一有人劫狱,恐怕会误了朝廷大事,所以……”
“所以个屁!谁叫你们把人送过来的,不过是那徐伯夷阿谀奉承罢了!”钱顺又骂了一句,拿起那封公函看了看,咧起嘴巴。好像含了一口黄莲似的迟疑半晌,才恶狠狠地瞪了这个葫县捕头儿一眼,喝道:“你等在这里!”说完袖起那封公函便扬长而去。
那捕头跪在地上好不委屈。心道:“是你们南京刑部下令抓人,我们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把人给你们送来,倒招来你们一通臭骂,你们衙门大,官职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真是岂有此理!”
钱员外拿着公函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燕起。燕郎中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他倒没有开口骂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要过公函来又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冷笑一声,道:“这个徐伯夷,自作聪明!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钱顺苦着脸道:“燕大人,人都已经送来了,如今可如何是好啊,要不……咱们先把他关进大牢,观望一下风色再说?”
燕郎中瞪了他一眼道:“扯淡!这个什么叶小天,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关起来倒不打紧。可你不要忘了,是谁批示要把他抓起来的!”
钱员外试探地道:“大人是说……”
燕郎中冷冷一笑,道:“你关了叶小天不打紧,可若消息传到有心人耳中,他会怎么看咱们?谁知道那些通着天的大人物,会不会因此认为这就代表着你我的立场和态度!”
钱员外倒抽一口冷气,道:“不错!张居正暴病而卒后,朝中风起云涌,倒张势力甚嚣尘上,如果这个时候咱们被人认为是张居正一党亦或是心向张居正的人,那咱们可就要倒大霉了!还是大人您思虑周详,那么依大人之见,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燕郎中眼珠微微一转,拍了拍手中那份公函,阴险地道:“这种事,你我怎么能做得了主呢?还是请尚书大人决断吧!”
“高!实在是高!”钱员外郎只是心思一转,就明白了燕郎中的意思,不由得挑起了大拇指。燕郎中微微一笑,揣起那份由徐伯夷亲笔写就的公函,便往南京刑部尚书芮川的签押房走去。
芮尚书此时正坐在签押房里悠然自若地品着茶,燕郎中把那封公函递上去,芮尚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地放到了一边,似乎浑不在意
燕郎中垂手问道:“大人,咱们刑部原只是命令葫县对此人严加看管,切勿令其闻风逃逸,谁晓得葫县那些官儿们只顾阿谀媚上,竟然把人给咱们送过来了,大人您看咱们该如何处置才好啊?”
芮尚书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说道:“这批捕令嘛,确实是咱们刑部下达的,他们把人送来也没什么,既然已经送来了,那就收下嘛。”
燕郎中忙道:“是!那……咱们暂且把他关入大牢?”
芮尚书慢条斯理地道:“关入大牢……,那也不妥!”
燕郎中听到“关入大牢”四字,还以为他答应了,刚要应一声“是”,忽又听他说了下半句“那也不妥”,燕郎中差点儿闪了自己的腰,忙又问道:“那依大人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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