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白若瑄

    他见到我后，捋了捋白须的走过来说：“顾先生找你过去。”

    “哦，好……”我赶忙起身。

    走到内殿门口，

    看到里面的九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昂着头，盯着佛像，

    那睿智的眼神此刻竟有些迷惘似的看着释迦摩尼的佛头。

    可是佛像都千篇一律似的，永远都是半睁半闭的样子，

    无神却又有神。

    “进来吧……”九爷轻声道。

    丁青跟我一起走了进去，九爷转头看了丁青一眼后，轻声说：“你先出去，我跟陈凡单独聊会。”

    “是。”丁青立刻转身走出去，顺势将内殿的木门关上。

    “去上香。”

    九爷轻声吩咐我道。

    我从来没上过香，但是，见九爷上过。

    走上前，取过香，点上之后，恭敬的插好之后，跪在圆毯上，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磕了头之后，刚想起身时，九爷伸手做了个按下的动作。

    我便一直跪拜在那里。

    “告诉我，你拜的是谁”九爷问。

    “佛祖。”我说。

    “外面的香火兴旺吗”他又问。

    来时，看到正门的停车场上很多的车，

    站在门口都能看到里面香火燃烧的烟。

    “很旺。”我回答。

    “他们拜的是谁。”他问。

    “也是佛祖。”我说。

    九爷摇了摇头后，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撑着拐杖，双眼有些无神的看向“远处”。

    镂空的木质窗，将斜阳打了一地的斑驳，让九爷那张脸更显苍老。

    “外面那些人，拜的是虚妄；我们拜的，是自己……”

    九爷喃喃自语般的说。

    “虚妄……”

    “众生都有**，钱的**、名的**、婚姻的**、求子的**、甚至是仇恨和往生极乐世界的**。那么多的**，都跑到佛祖这边诉苦，都跑到佛祖这边来帮忙。想让佛祖保佑着他们的达成心里的**。”

    我听后，觉得世人确实是这样。

    他们觉得只要真心的相信佛祖的存在，佛祖就会因为他们的诚心，而达成他们的愿望。

    “你说，佛祖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吗”

    九爷微微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我问。

    “不能。”我直截了当的说。

    不是我不信佛，而是，相比于那些**来说，我更相信自己。

    “对，我也觉得不能。所以，我说他们拜的是虚妄……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拜佛吗”九爷问。

    我微微垂首，心中有很多想法，

    但是，我不敢对九爷过多揣测。

    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拜佛。”

    “你知道我让你跪着拜谁吗”九爷又问。

    我抬头，看着庄严的佛祖之象。

    此刻大厅昏黄异常，金色的佛像刹那间像是佛光普照，活了似的。

    “我让你拜的，是你自己……众生都是佛。”

    九爷说着，轻轻的走动几步，边踱着步子边说：“你带着**来找佛祖，佛祖是满足不了你的**的。一个人的**是自己的，所以，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外面那些人，执迷不悟，所以他们更多的是迷信。我希望你不要那样……”

    “我不会的。”我说。

    “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你拜佛呢我就是希望你能在佛祖面前，更加明亮自己的内心。问佛祖、也是问你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问佛祖、也问你自己，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正对佛祖，

    我跪拜在他跟前，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太多太多……

    我想要青风县那边快点发展，我想要对九爷报恩，我想要重新回到陆家与父母相认，我想要快些跟白若瑄在一起朝朝暮暮！

    太多太多的想，太多的未完成的事情。

    但是，当我抬起头，认真的盯着佛祖那双眼时，我竟觉得那半睁半闭的眼睛似是睁开了一般的看着我。

    又像是自己在看自己……

    我是佛，

    他是佛，

    我们都是佛。

    他如如不动，却又像是在动着万物，在万物之中发挥着作用一般。

    那一花一草里，那一叶一菩提中，都包裹着浓厚的佛性。

    万物因欲而生，随欲而动。

    佛本清净无欲，

    却又充斥在万物的欲动之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九爷忽然开口说出了《金刚经》中最为著名的四句话。

    “一切有为法法是什么有为法，又是什么你知道吗”九爷问。

    “‘为’是目的，‘有为’是达成目的，‘有为法’便是达成目的、实现**的方法。”我说。

    “对……你说的很对。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接受的知识，甚至是迫切想要知道的法，都是那些有为法。教你如何成功，教你如何做人做事，教你如何一步步的走向成功的方法。那种书籍很多，正义的方法、邪恶的方法、厚黑的方法、猎人的方法、狡猾和卑鄙的方法……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一切有为法。世间那么多的方法和理论，人们执着的信念和理想，在这里、在佛祖这里都成了泡影，都成了如梦、如露、如闪电那般转瞬便成空的东西……如果都是那样的话，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空而活吗”

    “……”

    我也不懂。

    如九爷曾经所说，我还需要太多太多的历练之后，才能参透那些真谛。

    但是，我知道的是，九爷不是那种将一切都视为梦幻泡影的人。

    相反，他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对各种‘有为法’，对各种成功的方法，有着高于别人的认知。

    他辅佐很多人成功，自己也成为汉城王一般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有为之法。

    只是，我不知道他今天说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也只能不做声的听下去……

    “我不觉得空是好的，但我师傅却让我空。”九爷忽然说。

    他终于谈及了他的师傅，我整个人也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




第168章 化生寺二
    “师傅让我空，让我无欲无求！但是，我空不了！他让我无欲、无为，说什么无为而无不为！那岂不是让我做一个木头！呵……”九爷摇头苦笑一声，继续道：

    “我师傅跟我的对抗，你知道有多激烈吗陈凡，你觉得我该向他妥协吗”

    “妥协”我不解的看着九爷问。

    “对……他虽然没有嘴上说让我妥协，但是，实际上他就是那么做的！我承认他给了我很多很多！但是，我并不认同他的理论！”

    九爷很是激动的说。

    从我认识九爷以来，我从没见他如此动气过。

    也许，

    只有谈及自己的师傅时，

    他才会表现的如此激动吧

    “九爷，您不要动气。”

    我说着，就要站起来扶他。

    “跪下！”

    他忽然厉声道：

    “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知道你的，又为什么会帮你！”他的眼神极其认真，也是极其怀疑的看着我，冷声问：“陈凡，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您师傅，更不知道他是谁！”

    我一脸认真而坚定的说。

    “我相信你……起来吧。”

    他嘴上说着相信，但是，表情却在一瞬间衰弱了下去。

    兀自摇着头的，说：“你记得以前，我让你背给我最多次的那本书吗”

    “记得，是《道德经》……”我说。

    “对……就是那本。”

    他说着，指了指板凳：“我们出去吧。”

    我赶忙抬起太师椅出去。

    院子里，虽是傍晚，但是，夏日的热未退，蝉鸣声也此起彼伏。

    我将太师椅放到池塘旁边，丁青见九爷神色凝重，很是知趣儿的喊着司机去了外面。

    九爷坐下之后，安静的看着池中的鱼。

    而我脑海中，则想着《道德经》上的内容。

    道德经讲的就是无为而治，九爷每次都闭着眼，听的很是仔细。

    “每次你给我背道德经的时候，我都听得很认真。那时候，我脑海里总会想着我的师傅。西方的理论他读过很多，咱们东方的经典他也如数家珍。他用道德经里的思想，来教授我们。我对你的教育里，也掺杂了很多我并不喜欢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是道德经里的。”

    “道德经是本经典。”我说。

    “我知道是经典，但是，与我所喜欢的思想，并不相同。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不是道德经，而是西方的一本《君主论》，是一位叫马基雅维利的先哲写的。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找来读一读。”九爷说。

    “是……”

    “或许是因为我对你的教育里，掺杂了很多师傅原本教给我的东西，这种东西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你的行动上，他或许是知晓你一些底细，所以他才会出手救你吧。我了解他……”

    九爷说着，转头又看着我，继续道：“我知道，我教给你的东西，本身就是矛盾的。我让你做个**之王，同时，又让你在处理事情时，像品酒师一般忘掉所有的**。这本事就是矛盾的，但是，你一直做了下来。”

    这是有矛盾。

    曾经我烦恼过，但是，后来，我发现还是九爷那套理论更符合实际。

    “人，本身就是**动物。我认为，还是您教我的更为实用。”我说。

    “说来听听，我的怎么实用了”他问。

    “**达到之日，便是**消散之时。想要无欲，不如尽快的达到**。”我说。

    “哈哈！”九爷忽然笑了，而后那笑变的像是嘲笑，摇着头的说：“如果让师傅听到这句话，他定会驳斥你啊！在他眼中，**是无穷尽的东西，一个**消灭，另一个**便会出现，永无休止。为学日进，为道日损，他让我们学的是道，是损。将自己的**，损的不能再损之时，便成道了。可惜，我是反着他来的。这也是他恨我的原因。”

    “您师傅……他老人家，为何那么古板。据我所知，那些圣贤之人，都是八面灵通，做人都很圆通的。”我问。

    “他老人家他可不老……他比我只大三岁而已。”九爷说。

    “大三岁那么年轻”我有些惊讶的问。

    “智慧没有年长与年轻一说的，一个人能不能做你的师傅，并不在年纪上来看。”

    他轻轻握着拐杖继续道：

    “我师傅经常说，无德者怀才便是祸。在他眼中，我是所有徒弟里为祸最深的。就像我对你说的，人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让你去剥削，让你去压榨，我认为只有那样才能快速的崛起。可是，师傅他不同，他主张的是天道，‘天道损有余以奉不足’。人道与天道，这是两种完全冲突的东西。”

    我听后，整个人便又一次的沉默。

    那些事情，在我脑海中想过很多很多，

    但是，九爷也曾经说过，让我先做人道，而对于天道的事情，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去让我做。

    现在想来，所谓的时机，或许就是等着见到他师傅的时候吧

    “九爷，您师傅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能量很大吗”我问。

    九爷听后，没有做声。

    良久，幽幽的说：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时机还没有成熟。我说过，等你做好了人道，我会让你见识天道的。虽然，我不理解师傅。但是，我相信，或许你的悟性在我之上……我师傅看中的人，没有一个是错的。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他希望将我带到天道之上，但是，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我或许是永不开窍的人道者。但是，你不同，我听说了，老四是接到了师傅的信儿，才将你救了的。”

    他们之间，或许没有秘密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