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天起她跟爱人一起游玩,可是冬天快到来的时候,她已被爱人抛弃了。也许她的爱人,已经
 另有新欢,所以这位姑娘悲伤不止……一件事物,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能讲得那么
 好,那么真的。你看这姑娘,她编得多好!”
 第一次卖鸟儿挣了四十戈比,外祖母非常惊奇:“你瞧,我只当是玩儿的,孩子的把
 戏,不料竟卖了这么多钱!薄翱墒腔孤舻锰阋肆四亍薄笆锹穑俊
 在赶集的日子,她总能卖到一卢布或更多些回来,这就更加惊异了:这么一些算不了什
 么的玩意儿,竟能够挣这么多钱!
 “一个女人,一天忙到晚,给人家洗衣服,擦地板,也只挣得二十五戈比,你想想看!
 说来,这个行当不好!把鸟捉来关在笼子里,也不好。阿廖沙,这种买卖,还是别干了吧!”
 可是我很醉心于捕鸟。我觉得它很有趣,而且借此可以独立谋生。除了鸟儿以外,没给
 谁找麻烦。我弄到了一些上等的捕鸟器具,常跟捕鸟的老前辈谈天,得到不少知识。我又常
 常一个人到三十来俄里外的伏尔加河边去,到克斯托夫森林里去捕。那儿作樯桅用的高大松
 树上,栖着交喙鸟,以及精于此道的人所珍爱的一种白头翁。这是一种长尾白毛,非常珍奇
 美丽的鸟儿。
 我常常傍晚出发,整夜在喀山公路上走着,有时被秋雨淋着,跋涉在深深的泥泞中。背
 上背着油布袋子,里面装着捕鸟器和诱鸟笼,一只手拿着一根核桃木的粗大木杖。秋天的黑
 夜,寒冷可怕,很可怕!……公路两旁,立着被雪打坏的老白桦树,在我头上伸出了湿淋淋
 的枝条。向左边山崖底下望去,黑dd的伏尔加河上,浮闪着末班轮船和驳船上的几盏桅
 灯,好象正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这些船的蹼轮,在水里啪啪地响着,汽笛呜呜地叫着。
 在生铁一样坚硬的地面上,现出了路边村落的茅舍;一群忿怒的饿狗向脚边冲来;更夫
 敲着梆子慌恐地叫:“那儿是谁?说句夜间不该说的话,是鬼把你弄来的吧?”
 我担心我的捕鸟器具会被没收。每次总带着几个五戈比的铜子,准备送给更夫。有个福
 基纳村的更夫,跟我交了朋友,每次碰到,他总是惊叹:“又是你来了?唉,你这个闲不住
 的夜游神,胆子倒不小!”
 他名字叫尼丰特,是个矮个子,长一头白发,很象圣徒。
 他常常从怀里拿出萝卜、苹果,或是一把豌豆什么的,放在我的手里。
 “唔,送给你,朋友,我留着特地请你的。吃吧。”
 接着,就一直送我走到村外。
 “去吧,上帝保佑你!”
 东方发白的时候,我走到树林里,就把捕鸟具装好,挂起诱鸟笼,在林边躺着,等待太
 阳出来。这时万籁无声,四周的一切都冻结在深深的秋眠中。灰沉沉的雾气里,隐约望见山
 崖下广阔的草常这一片大草场虽然被伏尔加河隔断,但越过了河,还是向外伸展,直伸展到
 渺茫的雾气中。渐渐的,从远处草场尽头的树林后边,悠然升起了白洋洋的太阳;黑色马鬣
 毛般的林子上面,闪烁着光波,展开了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场面:雾从草地上渐渐升腾
 起来,愈升愈快,被阳光映成银色。接着,地面上显出了灌木丛、树木、干草堆。草场好象
 融化在阳光中,变成一种赤金色,向四面八方洒开来。
 现在,太阳已照到河边静寂的流水上,好象整条大河,都已经向太阳沐浴的地方涌过来
 了。太阳笑嘻嘻的,渐渐升高,祝福着,温暖着这赤l的寒颤的大地。地上散溢着秋天的浓
 香。
 天空一碧无瑕,地面显得更加辽阔无边。一切东西统统向远方流去,好象有人在引诱
 着:“到那青青的地平线去吧。”在这地方,我已看过几十次日出,每一次都另有一番新的
 景象展现在我的眼前。——一个充溢着新奇的美景的世界……不知什么缘故,我特别喜欢太
 阳。我爱太阳这个名字,爱这名字中悦耳的声音,藏在这声音中的音响。我喜欢闭着眼睛让
 脸晒在温暖的阳光中。当阳光剑一般穿过墙垣的隙缝或树枝间的时候,我爱伸出两手的手掌
 去捉它。外祖父非常崇拜“不拜太阳的米哈伊尔·切尔尼戈夫斯基大公和贵族费多尔”;我
 以为这不过是跟茨冈人一样的黝黑而y险的恶徒。
 他们好比可怜的莫尔德瓦人,是永远的眼病患者。太阳从草场上升起时,我不禁高兴得
 笑了。
 针叶树在我头上沙沙作响,绿叶尖上滴下露珠。树荫下的y影中,蕨蕨的图案纹的叶子
 上,早晨的寒霜象一层银箔似的闪烁。带红色的草,被雨水打倒了,草j伏在地面上,一动
 也不动;可是当一绺明亮的光线落在这草j上的时候,就可以瞧见草叶中有一种轻微的战
 栗;这也许是生命的最后的挣扎吧。
 鸟儿们醒来了,灰色的煤山雀象绒毛球,从这枝跳到那枝。火焰般的交喙鸟,用弯曲的
 嘴啄松树顶上的松果。松树梢头,一种白色的白头翁摇着身体,摆动着长长的船舵一般的尾
 巴,张着黑珠子一般的眼睛,不信任地斜眼瞧瞧我张着的网。忽然,一分钟以前还沉浸在深
 思中的整座森林,漾起千百种的鸟声,充满了大地上最纯洁的生物的叫声。大地上的美丽之
 父——人类,也就依照它们的形象,造出了许多爱尔菲、司智天使、六翼天使以及天使之群
 来安慰自己。
 捕这些鸟儿,未免有点不忍,我觉得把它们关进笼子里,良心上过不去。我更喜欢观赏
 它们,可是狩猎的热情和挣钱的欲望,压倒了怜悯之心。
 鸟儿们做出许多狡猾的把戏,使我觉得可笑。蓝色的白头翁,仔细观察了捕鸟器,知道
 那儿有危险,便从侧边钻进去,安全地、巧妙地从捕鸟器的棒杆上啄去了诱饵。白头翁本是
 很聪明的,可是太好奇,这就害了它们。骄傲的灰雀比较笨一点。它们成群地钻进网里来,
 好似一队吃得脑满肠肥的市侩拥进教堂里去。被网儿罩住时,它们非常惊异,眨眨眼睛,用
 厚钝的嘴啄着指爪。交喙鸟走进捕鸟器,显得镇定而大方。还有一种叫作绕树鸟的,是一种
 神秘的怪鸟;这种鸟长时间站在网跟前,把身子支在粗壮的尾巴上,不时动动长嘴。它跟啄
 木鸟一样,在树干上跑着,总是跟白头翁作伴。
 这种烟灰色的鸟,让人感到有一种可怕的地方,象是有一点儿孤寂,谁也不爱它,它好
 象也不爱谁。它跟喜鹊一般,喜欢偷一些细小发亮的东西藏起来。
 到近午时候,我停止了捕鸟,穿过森林和旷野回家去。如果走大路经过村落,便有一班
 孩童、小伙子来打劫我的鸟笼,打坏我的工具。这种事我已经遇到过了。
 傍晚回到家里,又饿又累。可是我感到在这一天中自己好象长大了,见识了一点新事
 物,也变得更硬气了。这是一种新的力量,靠着它,对于外祖父的讥刺,也就不放在心上,
 能一点不带气愤地听下去。外祖父看见我这种样子,便开始入情入理地,严肃地说:“扔掉
 这吊儿郎当的营生吧,扔掉吧!哪里听说过一个捕鸟的人能有出息,没有这种事,我知道!
 你还是去找一个正当职业,磨炼磨炼你的智慧吧。人活着,并不是叫你吊儿郎当的。人好比
 上帝播下的谷种,必须要长出好穗子来!人好比一个卢布,会盘利息,就能变成三卢布!你
 当过日子是容易的吗?不,很不容易啊!对人来说,世界是一片暗夜,每个人必须给自己照
 亮道路。每个人都长着十个指头,可是谁都想捞得多些;所以必须把气力显出来。没有气
 力,就要狡猾。你要是又小又孱弱,那么上天国,落地狱都是不成的。人好象在跟大家一起
 过活,其实要记住自己是孤独的人。人家说的话都要仔细听,但是谁的话也不要相信;你要
 是只凭眼睛看,便会把事情弄错的。嘴要谨慎。房屋、城市,不是一张嘴可以造成的;要用
 卢布跟斧头才能造。你得知道,你既不是巴什基尔人,又不是加尔梅克人,他们的全部财
 产,只是虱子和羊群……”他可以这样唠叨一个晚上。这些话我都能背下来。我很爱听他的
 话,只是这些话的意义,我总是不大相信的。照他说,一个人所以不能称心如意地过活,是
 有两种力量在中间阻碍:一种是上帝,一种是人。
 外祖母坐在窗边,纺着织花边用的纱线;纺锤在她灵巧的手里嗡嗡地响着。她听着外祖
 父的话好久都不作声,后来忽然开口道:“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象上帝所希望的那样。”
 “什么?”外祖父叫起来。“上帝?我并没有忘掉上帝呀。
 我是知道上帝的!傻老婆子,上帝难道愿意把一些傻瓜种在地上吗?”
 ……我觉得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似乎要算哥萨克人和兵士了。他们的生活单纯、快活。
 晴天,他们一清早就跑到我们门前那山沟对面,好象白蘑菇似的,在空地里散开,开始做复
 杂有趣的游戏:那些穿白衬衫的敏捷强壮的人,手里拿着枪,在空场上欢乐地奔跑,然后消
 逝在山沟里。喇叭声一响,他们忽然又跑到空场里来,跟着闹盈盈的军鼓声,叫着“乌
 啦”,把枪尖头向前冲去,直朝着我们的房子冲过来。好象转眼之间,会把房子当一个稻草
 堆似地冲倒。
 我也叫着“乌啦”,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一块儿跑。凶猛的铜鼓声不知不觉地引起我想
 破坏一切,把墙头冲倒,或是把小孩子打一顿的心思。
 休息的时候,那些兵士拿一种粗烟卷请我抽,拿重重的枪给我瞧;有时,一个兵士把枪
 刺对着我的腹部,故意发出惨厉的声音:“我刺死你这只小蟑螂!”
 枪刺亮闪闪的,跟活的一样,象一条蛇似地盘旋着想要螫人,见了未免有点可怕,可是
 更多的却是快乐。
 鼓手莫尔德瓦人,教我怎样拿鼓槌打鼓。开头他把住我的手,直到疼痛,把鼓槌塞进我
 被捏得发疼的手指中间。
 “敲吧!一,二。一,二。搭郎,搭搭,汤!敲吧,左边轻,右边重。搭郎,搭搭,
 汤!”他跟鸟儿那样圆睁着眼睛,狠狠地喊着。
 我跟着兵士们一起在空场上跑着,直到c练完毕。之后,一边听着他们大声歌唱,一边
 瞧着他们每一张都跟刚铸出的新的五戈比铜子一般善良的脸,一直经过全城,送他们到营房
 门口。
 看见许多一模一样的人,组成一个密集的队伍,形成统一的势力,快步地在街头经过,
 我就产生一种想同它接近的感情,很想跟沉入河中去、走进森林去似的,投身到他们的队伍
 里去。这些人是什么都不怕,勇敢地看待一切,能够征服一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最
 主要的是他们纯朴、善良。
 可是有一次休息的时候,一个年轻下士,拿一支粗大的烟卷给我抽:“你抽吧!这可是
 一支好烟,我不愿给任何人抽,可是你这孩子太好了,我送你抽呀!”
 我抽起来,他退后了一步。突然,烟卷上冒出一股红红的火焰,迷住我的眼睛。我的指
 头、鼻子、眉毛都烧伤了。一股灰色的咸味的烟气,呛得我又打喷嚏又咳嗽。我眼睛瞧不见
 东西了,我吓得蹦跳起来。一群兵士把我紧紧围住,快活地高声大笑。我转身回家,唿哨和
 哄笑,宛如牧羊人的鞭子的声音,在背后追着我。被烧的指头发疼,我的脸破了,眼里流着
 泪。但是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的,还不是这种r体上的痛苦,而是一种不可言状的惊异:为什
 么他们要这样对待我?
 这种恶作剧为什么能使这班善良的青年人高兴?
 回到家中,我爬上阁楼,在那里坐了很久,回想我过去很多次遇到的那一切无法解释的
 残酷,特别清楚生动地浮在眼前的,便是那个从萨拉普尔来的矮小的当兵的。他好象活生生
 的一样站在我的面前问:“怎么样?明白了没有?”
 过了不久,我又遇到了比这个更倒霉更惊人的事。
 我常常到哥萨克兵营里去;兵营在佩切尔区附近。我觉得哥萨克和兵士不同,并不是因
 为他们马骑得好,装束特别漂亮,而是因为他们说话特别,唱另样的歌,而且跳舞也实在
 好。有时候,在傍晚,他们把马刷洗好,就在马房边围成一个圈子,一个瘦小的棕红色头发
 的哥萨克,头发甩得乱蓬蓬的,提高嗓子唱起来,好象一个铜喇叭。他使劲挺直身子,轻轻
 地唱着静静的顿河和蓝色的多瑙河一类的悲歌。他的眼睛闭着,跟那些唱得太累、从树枝上
 掉下来、有时也会死掉的红雀一般。他敞开衬衫的领口,露出铜马辔似的锁骨;而且他的全
 身,就好象一尊铜像。他用两条瘦瘦的腿站着,好象大地在他的脚下摇动。他张着两臂,闭
 着
 
在人间 第 7 部分
 身,就好象一尊铜像。他用两条瘦瘦的腿站着,好象大地在他的脚下摇动。他张着两臂,闭
 着眼,提高着嗓子唱。看那样子,他好象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号手的号,一支牧羊人的
 笛子。有时候,也觉得他马上会翻身仰倒在地上,跟红雀般立刻死去一样。因为他把整个心
 灵,全部力量都倾注到歌唱里了。
 他的同伴们,有的把手放在衣袋里,有的把手放在宽阔的背脊后面,在他四周围成一个
 圈子,严肃地凝视着他铜色的脸,盯着他那向空中轻轻挥动着的胳臂,象教堂里的唱诗班一
 般,神态庄重而又不慌不忙地唱。他们这班人,不管有胡子的或没有胡子的,在这一刹那
 间,都变得和圣像一样,和圣像一样威严,和圣像一样超越人间。歌象一条大路似的长,也
 象大路一样平坦广阔而光明。听了这歌声,使人忘掉了一切,忘掉大地上是白昼还是黑夜,
 自己是孩子还是老人!唱歌人的歌声渐渐消沉下去,这时候就听见那些军马发出悲嘶的声
 音,它们怀念着辽阔的草原,听见萧萧的秋夜从野地迫近过来的声音。听着,听着,心儿就
 膨胀起来,充满一种异常的感情,溢腾起对人类、对大地的伟大的无言的爱,好象马上就会
 炸开来。
 我觉得那位瘦小的象铜人一样的哥萨克,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个伟大的神话般的
 比一切人都善良、都高尚的人物。我不能够和他说话,有时他问我什么,我只能幸福地微笑
 着,嚅嚅嗫嗫说不出话来。我情愿象狗一般顺从,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边跑,只要能够经常
 瞧见他的影子,能够听见他的歌唱。
 有一天,我看见他站在马房角落里,把一只手举到眼前,凝视着戴在指上的一只光滑的
 银指环。他的美丽的嘴唇在微动着,一撮小小的红髭须在发抖,满脸现出悲痛懊丧的神色。
 还有一次,在黑暗的晚上,我带了几只鸟笼子上老干草广场的酒店去。酒店老板非常爱
 会唱歌的鸟,常常买我的鸟儿。
 那哥萨克正坐在屋角炉子和墙壁间的柜台边,身边坐着一个身体比他几乎胖一倍的妇
 人:她那张圆脸,象上等山羊皮似地发出光彩;她用母亲似的慈祥的眼光,微带惊惧地望着
 他。他醉了,把伸直的脚在地板上来回磨擦着;大概碰痛了妇人的脚。她身子哆嗦了一下,
 蹙着眉头低低请求他说:“不要动手动脚呀……”哥萨克把眉毛使劲一竖,立即又无力地垂
 下了。他热得解开了制服和内衣,露出了脖子。女的把头巾布从头上放到肩头,一双茁壮白
 嫩的手臂搁在桌边上,指头互相绞扭,绞得泛出红色。我越看他们,越觉得他这个人象是一
 个在慈爱的母亲面前有过失的儿子。她很柔和地对他叮咛着什么,但他只是不好意思地沉默
 不语,好象对于正当的指斥,没有可回答的。
 他象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突然站起来,胡乱地戴上军帽(几乎盖住了眼睛)用手掌
 拍了拍它;也不扣上衣服,就向门口走去。女的也就站起来,对酒店主说:“我们马上就回
 来,库兹米奇……”大家用笑声和嘲谑送他们出去。有人沉厚而严峻地说:“领港员会回来
 的;他要给她苦头吃了!”
 我跟着他俩后面出去。他们在黑暗中走着,离我前面约十步的样子,斜穿过广场,踏着
 泥泞的道路,向伏尔加河高岸的斜坡走去。我看见女的扶着哥萨克,显出蹒跚的样子。我听
 见泥浆在他们脚下作响。女的低声恳切地问:“您到什么地方去?喂,到什么地方去?”
 虽然那条路并不是我要走的,但我依然踏着泥泞跟上他们。不多一会儿,他俩走上了斜
 坡的小路,那哥萨克就站下来,离开女的约一步距离;突然打了女的一个耳光,女的吃了一
 惊,大声喝叫:“啊哟,这是为什么?”
 我也吃了一惊,直跑到他们身边。哥萨克横抱着女人的身躯,把她扔到堤栏外边的坡
 上,自己也跳了下去。两个人扭成黑黑的一团,顺着斜坡草地滚下去。我感得一阵昏眩,愣
 住了。听见底下有窸窣的声音,有撕破衣服的声音,和哥萨克的吼叫声。女的断断续续地低
 声吓唬:“我喊了……我要喊了……”她痛苦地哼了一声,声音很大,随后就静寂了。我摸
 到一块石头丢下去,只听见草沙沙地响。广场那边,酒店的玻璃门砰地一声响,有人啊哟地
 叫了一声,大概是跌倒了。接着,一切又回复静寂,这是一种使人担心每秒钟都会有什么事
 要发生的静寂。
 坡下现出了一大团白东西。这个白团哽咽着,啜泣着,缓缓地、踉踉跄跄地向上边走
 来。——我认出就是那个女人。她象一只绵羊一样爬了过来。我看出她上半身完全l着,吊
 着两只大乃子,好象变了三张脸。她终于爬到堤栏旁边,在堤栏边上坐下,几乎跟我坐在并
 排。她理着散乱的头发,好象一只害气肿病的马,呼呼地喘息着。雪白的r体上沾满了乌黑
 的泥巴。她哭着,象猫洗脸似的擦着脸上的眼泪。瞥见了我,她就轻轻说:“啊哟,你是
 谁?快走开,不要脸的!”
 惊愕与悲痛的感情,使我呆住了,再也不能动一动。我记起了外祖母妹子的话:“女人
 是一种魔力,上帝自己也受了夏娃的骗……”这个女人站起来,用衣服的破片掩住了胸脯,
 赤着脚,急忙忙跑开了。这工夫,哥萨克从坡下爬上来,把白色的破布片向空中摇晃,轻轻
 地吹了一声口哨,倾听着,用快乐的声音说:“达里娅!怎么样?咱们哥萨克人,想要什么
 就能得到什么……你当我喝醉了吗?没—有,我这是装出来给你看的了……达里娅!”
 他昂然站着,说话口齿很清楚,声音中带着嘲笑。他弯下腰,用破布片擦干净自己的靴
 子,接着又说:“喂,把上衣拿去……达什克!不要装模作样了……”他又大声说了一句侮
 辱女人的话。
 我坐在岩屑堆上,听着他在这夜静中孤零零的耍威风的声音。
 广场上的灯火在眼前闪动。右边,黑幢幢的树行中耸立着贵族女子专科学校白色的校
 舍。哥萨克懒洋洋地胡诌着一连串秽亵的话,挥动着白的破布片,向广场走去,象一场噩梦
 似的消失了。
 斜坡下边的水塔里,排汽管在喘息。坡道上跑过一辆街头四轮马车。四周一个人影也没
 有。我沉闷地顺着斜坡走去,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我没有来得及扔向哥萨
 克。在胜者格奥尔吉教堂左近,被一个打更的叫住了。他怒冲冲地问我是谁,背上的袋子里
 是什么东西。
 我把哥萨克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哈哈大笑起来,怒叫道:“有办法!哥萨克人真
 有两下子;我们哪比得上他们,娘儿们都是母狗……”他笑得前仰后合,可是我已经往前走
 了。我真不懂,他到底是笑的什么。
 我恐惧地想着:若是我的妈妈、我的外祖母碰上这样的强暴,该怎么办呢?
 八
 天开始下雪的时候,外祖父又把我带到外祖母妹子的家里去。
 “这对你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什么不好,”他对我说。
 我觉得,这一夏天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年纪也大了好些,人也变得聪明多了。可是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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