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对,就是他,李向群!他第一次昏倒后正在治疗时,他拔掉针头奔上大堤。头痛得厉害,就找了根带子缠在头上减轻疼痛,再次昏倒……”安鹏飞说,“他在灾区昏倒过好几次,都挣扎着爬起来又加入了筑堤行列,最后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他牺牲时才21岁。”
“太可惜了,跟我一般大。”张琰说。
“我那年也差点去当兵,可是我爸妈不让我去,没当成……”安鹏飞说。
“说这次水灾是什么泥巴现象还是什么娜娜现象,这是怎么回事……鹏飞,张琰,你们成天看新闻哩,谁给咱讲讲抗灾的情况。”周福贵说。
“泥巴娜娜哈哈……”他们听到这话捧腹大笑,直不起腰。“你咱不说娜娜和泥巴呢你是不是认识个女孩叫娜娜……”
这一笑,现场全笑了,不时有人闻声而来“今天又有什么桥段,这么开心”
“去你的。这有啥好笑的”周福贵说,“张琰,别理他!你讲……”
“叫厄尔尼诺现象和拉尼娜现象……今年世界范围内天灾不断,我们国家也未能免受其害。我从电视上看到,长江发生了继1954年以来的又一次全流域性大洪水,洞庭湖、鄱阳湖的水位超过历史最高记录。”张琰说。
“对,对,对。还有嫩江、松花江也发生了超历史记录的特大洪水,珠江流域的西江和福建闽江也一度发生大洪水,很多沿江沿湖的城市和农村受到洪水的严重威胁……”安鹏飞说。
“快,时间到了,赶紧看电视,三江抗洪……”。不知谁说了一句,刚才还热闹的宿舍闲谝大会马上散场,大家赶紧拍屁股走人。
在浩达棉纺织厂的男单身院子里,除了筒子楼和单身宿舍外,在院子中间的泡桐树下还有一下平房,这里便是单身活动室,平时大家可以去那里下棋、打乒乓球,后来,棋子也不够了,乒乓球拍也烂了,也就没人去那里活动了。
但是每天晚上,住在男单身宿舍里的一些干部职工,会围坐在活动室里看电视,活动室里板凳不够用,挤得人太多了空气也不好,一股股汗臭味和脚臭味熏得人难受。
一到夏天,管电视的老师傅就会把撅着屁股的大彩电搬到院子里,不一会儿,电视机前就围着一大圈干部职工,树下的蚊子在一亮一暗的荧屏前成群结队地飞舞着。
张琰天天穿着工服在车间里忙活着,板子、零件、机器、被油污染得黑乎乎的手,这让他越来越觉得工作的乏味和厌烦,在噪音和花毛的肆虐下,他心里时常充斥着烦躁,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挥之不去。
张琰修机工的岗位相对自由,喷织和络筒两个车间是斜对门,这天上班时,张琰又跑到络筒车间串门子,谢洁在这个车间,他一有空就会跑去找她。
谢洁坐在磅秤前正低头发呆,像似在思考着什么。张琰故意蹑手蹑脚地靠近她,然后“啊”地大喊一声,这一喊,可把谢洁给吓了一跳,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手里的书险些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是跟你玩呢,别生气!”张琰赶紧道歉。
过了一会儿谢洁才从战栗中缓了过来,一双眉毛紧蹙着看着他。
张琰有些不好意思,他对自己的冒冒失失感到愧疚。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准备考研
谢洁的工作是坐在硕大的地平磅前给工人计重,每个推车离开络筒车间去下一道工序前必须得过磅,这是对工人计件考核的内容。
“你成天在想什么呢每次来感觉你都心不在焉”张琰问。
“唉!”她叹了一口气,脸上结着愁怨。
“我觉得你有些忧郁……不,忧郁美……”他说。
谢洁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都是好朋友了,对吧”张琰故意套近乎,“是好朋友就聊聊天呗。”
“是好朋友没错。可是有啥好聊的”她蹙蹙眉头,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痘痘依然没有消退,或者说消退了旧的又长出了新的。
她真有一种忧郁美,一种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特别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来浩达上班”谢洁突然问。
“我……我们上中专时还包分配,到毕业时就不包分配了,没办法才托人联系到了这个厂……怎么了”张琰问。
“我是不是看上去挺忧郁”她问。
“有点。”
谢洁仰面朝远处看了看说“你不是第一个说我忧郁的人,好多人都说,从我小时就说我早都习惯了。”
“为什么会这样”张琰问。
“不为什么,天生的呗,有人天生喜庆有人天生忧郁,就像林黛玉不也是这样吗”她说着,转身把手里一本厚厚的书放进柜子。
络筒车间比织布车间的噪音能小些,特别是过磅处能好一些。
“你在看小说”张琰问。
谢洁拘谨地笑了笑,笑得不够彻底,笑了一半就又恢复了。她说“看什么小说啊准备考研……专业课。”
“什么课本!”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居然怀揣书本,这让张琰顿时肃然起敬,“你要考研”
“是。不过,大专毕业两年后才能考研,现在先提前熟悉一下课程。”谢洁说,“我对纺织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最讨厌的就是棉纺织厂。”
谢洁说着叹了口气,然后朝着车间里那一排排隆隆作响的机器看去。高速运转的机器带动着一丝丝棉线在飞速地传输着,棉线在纱筒上快速地缠绕着,身着白色围裙的纺织女工,穿梭在黑黢黢的怒吼着的机器当中,她们身轻如燕,时而弯下腰穿针引线,时而把身子俯在机器上搓捻断头。她们脚步匆忙,像点水蜓蜻一样,一完成这里走线捻头的活儿,就赶紧得飞往另一个纱筒和棉线。
谢洁说“你看看,这里的每个人都跟机器一样,机器在运转她们就得围着机器也在运转,机器一分钟不停这些女工就三班倒,24小时不能停。”
“可这就是她们的工作啊……”张琰说。
谢洁没理他。她继续说“许多女工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除了捻纱线,接线头,其他什么都不会,外面的事连一点都不知道,她们好像就没有生活在这个地球上。”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还不一样我也跟外面的世界隔绝了。成天拿个破板手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按说,我可是学兵工的,是设计和制造汽车的……”张琰说。
“你是学重工业的,以前没有关注过纺织行业。目前,国家正在通过行政手段促使国企改革和去产能,要把纺织行业作为做成示范。”谢洁说。
“这个我知道,咱们入厂培训时魏科长已经讲过了。厂里好多人都在说这些问题,什么减员、压锭、下岗……天天都说。”张琰有点沾沾自喜地说,“不过咱们新来的学生,两年内都不会涉及下岗问题。减员先从临时工和技工开始。”
“你知道我们国家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气力改革吗”谢洁问。
张琰摇摇头。
“前几年,各地都在快速加大投资规模,银行配套扩产能的信贷投放和2增速快速到了高位。在三四年前,cpi已快速走高到历史高位,最高值超过25。”谢洁说,“这样就产生了通货膨胀,使得央行不得不采取相对紧缩的货币政策,而且通过多次加息来维持稳定。”
“2是什么”张琰问。
“噢,这是个经济学名词,是反映货币供应量的重要指标,2反映现实和潜在购买力……”
“那还有1”张琰打趣地问。
“是啊!1反映着经济中的现实购买力。还有0、3呢……要是1增速较快,就说明消费和终端市场活跃,如果2增速较快,就说明投资和中间市场活跃……”谢洁回答得很认真。
“纺织企业产能过剩的主要原因就在于,高速的信贷投放下资产投资增速维持高位。这几年来积累了大量低效产能,而体制障碍又导致去产能和去杠杆缓慢,融资结构与绩效结构不匹配,资源错配严重,信用资源持续流向国有亏损部门。”谢洁说,“过热投资导致通胀率攀升,影响了前几年货币政策从紧,去年的金融危机对我国的出口产生了直接的压力,需求端的压力衍生到供给端,进一步曝露了前期企业过度扩张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什么问题”张琰已经听不太懂了。
“过剩的主要是中下游的消费品,中上游资本密集型行业不存在明显过剩。国有企业已大面积亏损,从有些新闻报道上看,我们国家的财政甚至出现外债压力。咱们国家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阶段,国有企业占比较高。80年代初期接近80,但90年代初仍高达50左右,而纺织行业更高……”
“这就是说,纺织企业的分布不合理”张琰问。
“是产业结构的问题很突出。”谢洁说,“所以在这轮的改革中,才把纺织企业作为突破口。”
张琰无语,只觉醍醐灌顶……
不远处一台台机器仍旧轰鸣着,纺织女工依然在机器当中没有休止地来来回回穿梭着,谢洁的一番话突然让张琰受到了触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跟他一起进厂的带着几份幽怨的女孩,居然懂得这么多,而且,这些跟她在大学里学的纺织专业没有丝毫关系。
“谢洁,你考研选什么专业不会是金融吧……你讲得这么专业。”张琰问。
“金融管理专业。”她说,“现在没有本科以上学历,根本就没人要……学纺织专业本来就是个错,厂子将来都就没有了,离开机器我们还有什么用”
“不至于吧,我们才刚刚进厂……”张琰说。
“你还只是中专学历吧”她问。
“是。”张琰说。
“再没学别的学历”谢洁又问。
谢洁这么一问,让张琰惭愧了起来。他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
“中专学历太低了,你得再报考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参加自考提高文凭。你现在就报名,还能赶上岚莱省今年的自考。”谢洁果真像个姐姐,说话真诚而直接。
谢洁看了看他,然后,又把目光移向穿梭于纱线当中的女工。
过了一会儿谢洁说“我们离开学校了,但学习的习惯不能丢,如果我们连学习都停了下了,你说,我们和这些进城务工的打工妹还有什么区别”
张琰觉得她不是结着愁怨的姑娘,而是一个有知识,有目标,头脑很清醒的女孩。能认识她,真好。
“这话我宿舍的舍友吴波浪也说过,不过我没在意,其实,我们上中专时不少同学都报了自考,我那时没报……”张琰微微停了停问,“谢洁,我该报什么专业呢”
“这个我帮不了你。你想想看,你对什么感兴趣就报什么。”谢洁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专业不需要依靠机器,就最好不过了,就再也不用怕厂子倒闭了。张琰,你一定要记住,学习才是我们突围的唯一路径。”
张琰心想,她报金融管理专业就是为了远离机器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心烦
那时,夏轩的父亲夏社波刚刚被任命为车间主任,他和夏轩的母亲汪丽是双职工,排队分房时他们幸运地排上了这套100多平米的房子。夏轩还记得刚搬进新房时,厂里许多干部职工都来恭喜乔迁之喜,家里天天都跟过年一样热闹极了,登门者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夏社波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好好干,过几年咱厂还要盖新楼,新盖的干部楼会越来越阔气,你们将来分到的房子肯定比这套还要大。后来,厂里开始实行住房的商品化改革,不再给干部职工自建房子了,所以,这栋有着半落地阳台的房子,就成了特阳市机械厂的一座丰碑。
阳光洒在半落地阳台上,阳台上的绿植静默无语。
在旷日持久的时间的荒芜里,夏轩被像一个被深锁深宫的怨妇,听着音乐,弹奏着吉他,打发着永远也打发不完的时间,驱赶着怎么也赶不尽的苦闷和忧郁,对往事的追忆和对陆贝贝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心里难受极了,毕业已经三个多月了,陆贝贝现在再做什么呢她是不是已经走进了大学的校园
往事化成了一缕缕丝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揪扯着,牵羁着,拽到哪一根线都会扯到他的神经,他怎么能忘了他们临别那天,他送给她的那盘“餐馆民谣”的磁带,他不知道她到看懂没看懂他在磁带内页上专门写给她的那串摩斯密码
特阳市机械厂的改革难任务越来越艰巨,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企业的生产已经由起初的不饱和一天天演变成了半停产状态,全厂上下人心惶惶,各种担忧和谣言弥漫在工厂的空气里。
这天,夏轩的父亲夏社波一回到家里就气不打一出来,他越来越觉得在这个时候,技改处处长这个差事就不是人干的。厂里让他们抓紧时间进行技术革新,大力推进“军转民”的转变。可是,技术改革需要资金投入,厂里连发工资都遇到了问题,哪里还有资金投入技改
更让夏社波头疼和窝囊的是,他这个技改处处长的角色真是生不逢时,当下全国正在推进国企改革,要求减人增效,淘汰一批落后的工艺和设备,关停一批生产效能低下的机器,而作为技改处处长的他,却被工人误解为他就是砸了他们饭碗的罪魁祸首,要是没有技改处就不会淘汰旧机器,旧机器要是不淘汰不关停,也不至于丢掉饭碗。
夏社波心里郁闷极了,特阳市机械厂是建国后的一个老牌兵工厂,在这里上班的职工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父子两代人,这里就是大家的家园,突然面临着裁员,要让多余的职工下岗分流,这是一件非常艰难和残酷的工作,这肯定会遭到全厂职工的唾骂。
减人增效、下岗分流这和技术改革明明是两档子事,为什么大家会这么固执地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而且对他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个真皮沙发是多年前搬进这个新家时花大价钱置办的,几年以后,随着扶手处一点点的龟裂,他们才发现,这个沙发不是用皮做的而是用革做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大价”根本不可能买得起真皮。他一直想在手头宽容的时候换一个真皮沙发,这个愿望一直在心头,可是企业每况愈下,自己收入的一天天减少,终究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夏社波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团云雾,然后,他双手抱头背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已经泛黄的吊顶上,身心俱疲。
他的脑子里乱急了,技改处处长跟其他车间主任不一样,他成天跟厂里领导在一起,一再领会着领导关于迅速通过技术改革提升效能的意图,而技改不是一句空话,没有资金投入怎么改还有,技改的目的是为了生产出更好的产品,让企业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绝对不是为了下岗分流……
在特阳市与特阳机械厂的同类企业已有好几家因没有处理好企业与职工的问题,要到倒闭了,要么发生了工人与企业之间的激烈的冲突。如今,特阳机械厂也走到了这个十字路口。
如果企业在这次席卷全国的国企改革中,不经过洗礼,不改革不创新,那么,也就不会有凤凰涅槃的一天,而自己也是特机的成员,已经在这里勤勤恳恳劳作了半生,如果特机倒闭了,那他们全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一万只毛毛虫在夏社波的脑海里四处乱爬,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了起来。特机对夏社波而言举足轻重,他是从基层的车间工人开始,边学边干,一步步走上干部岗位的,这个厂也寄托着他从小就有的工业强国的梦想,在他的整个思想中,中国一定要造出能立足于世界的大国利器,当年还是少年的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工作,就是因为这个梦想,在这个梦想的背后,有着他们夏家与日军的血海海深仇。夏社波的父亲告诉他,他的爷爷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在抗日战争中被日本的炮弹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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