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夏风铃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又一
 向来话密的小姑娘也一并消了声儿,悄悄抬眼打量着他们。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秒,初语听见何霆呈在她背后问:“可以聊聊么?”
 林冉见状赶紧跑路,只丢下一句:“师姐,我先回房了。”
 酒店走廊尽处,灯光不该如此昏柔。
 初语停下脚步望向他,目色平静:“我想我们之间该说的,都说清了。”
 何霆呈背光站在窗前,脸骨的轮廓边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我看你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到了秋冬失眠是不是又加重了?”
 “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有种毫无由来的冷:“但是,没必要。”
 落日渐渐沉没,入夜时的天空比灰色更深。
 他可能还想说些什么,但初语已经不想听,她很少流露出这样外显的情绪,冷声说:“以后别联系了,你也别再因为我去临时调换航班,既然同在一家公司,分手后拖泥带水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
 何霆呈有一句话说对了。
 初语的失眠会在秋冬加重,并伴有持续不断的噩梦缠身。
 梦在落雨。
 她梦中的世界总是在落雨,没完没了,无法消歇。
 初语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五岁以前的记忆。
 时阴多雨的水乡,日落时的碎阳,窗棂边的风铃,屋宅远处的蝉鸣虫声。
 构成她孤单沉默的童年。
 记忆中所有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已逝的外婆,当年的父母与大哥,对她来说,都是被雨雾隔绝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五岁前,初语很少见到外人,只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而她为何从出生就被藏在乡下的外婆家,她不得而知。
 乡下的老屋门前有一条窄河,河底波光明净,乌篷船一摇一曳,出没于密集水巷之间。初语最常坐在河畔边,静静看着往来船只。
 天空时常落下薄雨,聚多而落的雨滴从檐上四周的翘角跌落而下,河面被雨水砸碎了,聚散总在一息之间。
 她静静地看,淋雨了,也不回家。
 河前屋宅散落,经常有同乡的小男孩看见她坐在河边,急匆匆地跑来,伸手拽拽她的辫子,嘴里闹哄哄地喊着:“小哑巴,小哑巴,都落雨了,你还不回家坐在这里干嘛?”
 初语总是垂目看着河面,对一切玩笑都表现得沉寂平常。
 于是小男孩们排着队,扯散她的辫子,又往她身上扔石块,因为他们知道,小哑巴从不会告状。
 她总是静默的,被扯痛了也不吭声,抬起细白的小手,将辫子松松系好,拂净裙边的灰土,起身离开。
 她是不被准许和外人多说话的。
 外婆总是反反复复地问她:“阿囡,别人要是问你爸爸妈妈去哪了,你怎么说?”
 小小的初语反应不及,就呆愣着。
 “这就对了,别人问你任何事,你就别说话,什么都不要说。”
 什么都不可以说,只可以沉默。
 她也反复这般地告诫自己。
 渐渐的,她变得不爱出门见人。
 晴日里街巷人多且杂,但到了雨天,人群便都散去了。
 每一个潮热闷湿的落雨天,初语走过一条条高墙窄巷,看见斑驳灰白的墙面被那一排排血红的大字填满。
 叁岁的初语只认识“人口”两个字,其余的她都不识得。
 那时的父母于她而言就是一对温柔的陌生人,他们只有在深夜时才会偷偷来到乡下。母亲看到她,总会留很多的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而父亲总是沉默地坐在一旁。
 大姨偶尔也跟来,多数时她都在说同一件事。
 “那户人家很和善的,夫妻两个都在中学教书,小囡过去了,不会吃苦的。”
 母亲总吻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说:“阿姐,我舍不得呀……”
 “舍不得也没办法,当初要你搞掉你不干,偷着躲着非要把她生下来,依我讲,知道是女孩子的时候就不该留。你们都是公职人员,不该犯超生这样的错误!”
 母亲的泪水滚落到她颊边,几乎泣不成声。
 “早送走早省心,不然被发现了,你们两的工作都是要保不住的。”
 初语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落泪,就像乡下时阴多雨的天气,让人想起就难过。
 母亲的身上也总是香香软软的,把她抱在怀里,比春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暖。
 可她总在深夜出现,很快又离开。
 初语不明白,为什么来到她身边的人,最终都留不住。
 旧时的堂屋内散落着昏昧不明的光线,油灯的捻芯忽明忽灭。
 西面有一扇深褐雕花的木构窗棱,枝枝蔓蔓的线槽将光影分割切碎,窗幔是厚重的暗红色,像极了锈化后的血迹。
 她与外婆睡在一间屋子里,一张旧木板床,她们分两头睡。
 月光在窗前,风声在远处。蝉声与虫鸣隐匿在夜色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外婆已经很老了,睡觉时会发出沉闷的声息,初语便总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连屋内的陈设也因此而变得昏漠。
 由于外公去世得早,母亲和阿姨们也都早早离了家,外婆便成了个不爱说话的老人,她每日都坐在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前,反复地踩踏,哒哒哒的声响,总是从日出持续到夜半。
 直到有一天,那轻碎不断的声响停住了。
 缝纫机的桌面上,摆着一条还未完成的连衣裙。
 外婆从早起便躺在床上,直到暮色深重时,她都没有醒。
 初语坐在西窗下,抬头看着那只玻璃风铃,太阳照在身上,她听见风吹来的轨迹,一坐就是一整日。
 五岁的孩子饿了,就独自走到灶屋里,吃力地翻开木板做成的锅盖,看着那里面空无一物,也不哭嚷,到水池边灌下一肚子的冷水,又继续坐回到西窗边。
 夜晚的斜风刮过门前的枝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小小的初语回到寂静的里屋,外婆还睡在床上,鼻腔内没有再发出任何沉闷的声息。
 初语躺回到床上,幼软瘦小的身体碰到外婆冰凉的双脚,她轻轻问:“阿婆,你冷么?”
 无人应答,她继续说:“阿婆,小语抱抱你,好不好?”
 那一夜真安静啊,她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肚子好饿,床上好冷。
 屋外有风声么?她不知道。
 她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就在那个深夜。
 “阿婆,小语好饿,你明早起床给小语做汤团吃好不好?”
 “阿婆,我好饿,饿得肚子痛。”
 “阿婆,阿婆……”
 那是一年冬日。
 初语和死去的外婆共住了五天。
 她饿了就不停喝水,吃灶屋里的所剩不多的干粮。
 她只有五岁,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知道。
 母亲和阿姨们赶来时,追悔莫及的哭喊声填满了整间老宅的角角落落。
 家里从未那么热闹过,人声哭声混杂在一起,眼泪像汹涌的雨水,要将老宅都淹没了。
 而初语只是静静地从床边走到堂屋,拿起缝纫机上的那一件连衣裙,比到自己身前。
 一切都正正好-
 故乡的雨,落到她梦里。
 她其实很想说话,很想很想说话。
 但梦里总是听见外婆的告诫:“什么都不要说。”
 记忆中所有令人难过的事,都发生在冬日。
 初语后来也总是梦见猫猫。
 梦见它乖巧的模样,梦见它犯倔发狠的模样。
 梦见它幼小时期的丑模样,梦见它笑,梦见它哭。
 梦见它开膛破肚的尸体。
 初语没有告诉任何人,猫猫就是在她和顾千禾分手的那个早晨走丢的。
 当天她和顾千禾说完分手,转过身,庭院藤椅旁的角落里,就早已没了猫猫的身影。
 她那时就和丢了魂一样,没日没夜地找它。
 全家都在帮忙找,连大哥都从部队回来,召集所有的朋友帮忙找。
 初语那时已经不再接顾千禾的电话了,她整个人心神都是涣散的。
 心里有无尽的悔恨。
 总是想起猫猫被顾千禾刚抱回来的样子,满身的污秽腥气,脾气坏得要命。
 可初语还是那么爱它,因为它是那么的可爱,因为它是顾千禾送给初语的第一件礼物。
 初语养了它十年,日日夜夜,就连生病了也不敢放手,早已成了她最深的情感寄托。
 初语只和它倾诉内心所有的想法,不可以对外人说的话,她都说给猫猫听。
 十年啊,一只猫,没有比这还要久的陪伴。
 可它却被初语弄丢了,因为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任性崩溃,她弄丢了自己的猫猫。
 初语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后来她总是梦见猫猫被找回来的那天,天空下着雨。
 细细散散地落下来,雨雾弥漫不歇。
 庭院门前有人群吵闹的声音,初语走出去,看见大哥蹲在地上,用一张白布遮住了什么。
 白布下的鼓起,像是一只猫的形状。
 脑子里空了几秒,訇地炸开。
 初语冲过去时,膝盖砸到地上,伸手掀开了那块布,大哥来不及阻止,只好拼命攥住她的肩骨,迫使她转向后方。
 大哥哀求着:“小语别看了,听哥哥的话,不要看。”
 满地暗色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往四下散开。
 往那肮脏的阴沟和水洼里淌去。
 她怎么也留不住,她怎么也留不住。
 它死了。
 它怎么会死?
 那一天,初语将猫猫抱进怀里,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五感尽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空了。她看不清,隔着雨幕,她看不清那是什么。
 心腔之内,肺腑深处,像是被一把刀子反反复复地剖开。
 她第一次感受到那样血肉模糊身心碎裂的痛。
 抑止不住的眼泪,就像梦里的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冥冥之中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酸楚,那些不为人知的孤单沉默,就在顷刻间,都随着她的眼泪涌泄而出。
 她有那么多的话,今后还能说给谁听?
 雨雾扑向人间,模糊了梦的边际,那些钝重而突兀的痛楚,不断上涨迫压,像是要将她胸腔都撑碎了。
 谁来救救她的猫猫。
 它那么乖,它那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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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夏风铃 52.哪里痛
 那些梦就像是一场场灰蒙蒙的阴晦雨天,始终过不去。
 耳边有模糊的人声,风声,雨声。她醒不来,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坠入越来越深的梦境。
 幼年时期的故乡,和逝去外婆共住的那几天,猫猫走丢后被虐杀的那些记忆,让她开始惧怕睡眠,患上无尽的焦虑障碍。
 她常想,如果能在梦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好了。
 然而梦的最后,总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长长的街巷,斑驳的树影,漂亮的男孩,还有那个费尽了力气也留不住的夏天。
 初语时常梦见八岁的顾千禾,梦见他穿着白色的t恤,日光下棒球帽的阴影落在鼻尖,他背着书包走到初语面前,对她说:“我带你走。”
 “去哪里?”
 “离开这里。”
 她闻见夏日的清苦与洁净。
 看进男孩深邃纯稚的眼底。
 对他说:“好。”
 梦中四季变换,梧桐树荫随着日光偏移。
 顾千禾每往前走一步,个头好像就会长高一点。
 他在初语的梦里长大。
 他没有回头,初语知道,他不会回头。
 她跟在顾千禾的身后,伸出手,却只能碰到他的影子。
 他走得好快,越走越远,最终走入远处无尽稠密的黑夜。
 到了最后,连影子,她都抓不住-
 初语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是一片晕眩。
 能感触到微弱的灯色,但她一时却无法看清。
 初语是被人强行推醒的。
 小姑娘站在她床边,担忧地叫着她:“师姐,师姐。”
 林冉见她睁开眼,松了一大口气,失力地坐到床沿边,说:“师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流那么多汗?”
 初语想要坐起来,可双手刚撑到床面,便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使足了力气抑止着,坐了起来,对林冉说:“冉冉,对不起,吵醒你了。”
 小姑娘却并没有多在意,指了指她的床头:“师姐,我一直没睡呢,我习惯熬夜了,就是刚才你手机一直在响,我才发现你不舒服的,好几次,你感觉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喘息很重,整个人又在发抖,快吓死我了。”
 林冉帮忙将手机递给她,可是初语却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抓不住。
 只能模糊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叁个字。
 心率开始变得沉缓无序,眼神是涣散的,心口的压迫感很强烈,她还是难以喘息。
 酒店的房间没有阳台,卫生间也是密闭的。
 她急需换气。
 于是她站了起来,径自往外走。
 林冉在她身后问:“师姐,你要去哪?”
 她好像听不见。嗡鸣声占据了整个大脑。
 林冉见她要出门,急着拿起自己的制服外套,跑上前去替她披上。
 一只苍白发颤的手,压下了房门手把。
 拉开门的那瞬间,初语整个人就如骤然脱力般,栽倒在了门前。
 她那么瘦,那么轻,整个人砸到地上,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只一声闷响。
 “师姐!师姐!”这一幕吓得小姑娘顿时惊叫起来。
 林冉蹲跪在地上,想要抱她起来,将手伸到初语的后背,却发现她浑身都湿透了,脊背紧绷着,无法放松。本就苍白的面孔,如同失去了最后一滴血色,她好像还有意识,整个胸前脖颈处都处于一种骇人的红。
 小姑娘抱不动她,直接吓得哭出来。
 哭喊声惊扰到一些住客,渐渐围走过来,这时对面的房门被人从内推开。
 “你不能这样晃她。”何霆呈大步赶来,拉开林冉的手,将披在初语身上的外套掩紧,手臂伸入她的膝弯,轻巧巧地把人抱起来。
 他撞开房门,将初语放回到床上,又转身对林冉说:“可以帮忙去烧点热水么?”
 “好,好,我马上去。”
 两个乘务员的飞行箱并靠在一起,何霆呈认出初语的那个,直接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盒药。
 等不及热水烧开,他从水吧拿了瓶矿泉水。
 走回到床边,拇指按住初语的下唇撬开,将药片混水喂了进去。
 可是她无法做到自主吞服,何霆呈只好扶住她的后颈,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命令:“把药吞掉。”
 何霆呈还算得上是沉着冷静,因为初语这种急性焦虑下的惊恐障碍半年前也发作过一次。
 他知道,症状还没全然发作,所以必须逼着初语在这个时候把药吃了。
 等到她的意识渐渐回转,与此同时胃腹内的灼烧感变得愈加严重,初语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了卫生间。
 何霆呈跟在她身后,将门关上。
 密闭昏暗的空间彻底使人崩溃。
 初语慢慢蹲到地上,僵麻失控的感觉渐渐蔓延到后背,脊椎。她无法正常呼吸,胸肋处像是被重物压迫,又有种要被撑碎的错觉。
 她动不了,整个人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指尖扎入细针似的开始抽搐。
 何霆呈按住她颤抖的指,不停地喊她:“小语,小语,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窒息时的极度恐慌,濒死挣扎使她浑身都在难以抑制地发颤,连呼吸也不例外,话不成音。
 何霆呈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换气声变得异常短促,更像是由于过度换气而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
 他这时才猛然将卫生间的门拉开,就近从洗漱台上拿下一个清洁纸袋撕掉封口,将初语的口鼻捂紧,帮助她调整呼吸。
 “小语,慢慢换气,不要急,很快就能好,你知道的,很快就好了。”
 林冉端着水杯站在门前,看到他熟练的动作,整个人呆住,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他的及时施救下,初语慢慢平复了呼吸。
 “小语,你还有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
 “痛。”
 “哪里痛?”
 初语摇摇头,眼泪跟着落下来。
 这种急性焦虑的发作一般来得突兀,但结束得也很快,同上次差不多,只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渐渐好转。
 可初语的四肢仍处于僵颤失力的状态,意识是混沌而模糊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也不知道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谁。
 眼泪砸到何霆呈的手背上,渐渐晕散成心口的一块污渍。
 她忽然轻声问:“是不是人死了,就不会那么痛?”
 何霆呈的手顿止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替她擦掉眼泪。
 “不是的,小语,人活着比什么都好。”他的声音也同样变得很轻,仿佛不再有不甘,彻底地放下了:“现在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么?不是很喜欢他么?那更要好好活着,是不是?”
 她没有说话,漂亮而空洞的双眼直望着前方。
 然后她不知想到了哪里,纤直苍白的指尖落到地面,一笔一顿地写着什么。
 何霆呈垂目静静地看。
 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叁个字是——
 顾千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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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夏风铃 53.脏脏的小狗
 初语睁开眼,黑暗中隐约听见一阵阵蝉声,填满了夏日的嚣杂。
 手机在响,震动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发着闷。
 看见来电显示时,初语有些紧张和困惑。陈珈作为她的教员,与她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算亲热,陈珈是公司里最资深的一批客舱经理,手下带过的学生无数,初语显然不是最优秀的,所以也不值得她耗费太多精力和心神。
 “喂,师父。”初语接通电话,轻声而恭敬地开口。
 “嗯。”陈珈的声音很冷,没过多的波动:“你知道你今天下午回程的航班变成了随机人员么?”
 初语从床上坐起来,顿默了很久,声音哑得不像话:“我不知道。”
 陈珈那头也默了半晌,说:“电话不要挂,现在立马查你后续的航班动态。”
 “好。”
 酒店空调输送源源不断的冷气,初语感觉到肩颈裸露的肌肤因触及到空气中的冷意而开始发麻。
 她点开乘务员内部的航班后台的app,发现自己后续所有的航班都被取消了,原本密密麻麻的动态此刻变成了一大片空白。
 她不清醒,脑子里聚结的那一团雾气仿佛还没消散。仔细看很久,才拿起电话对陈珈说:“师父,我所有的航班全都被拉了。”
 通话声吵醒了林冉,小姑娘翻了个身,同样拿起手机,迟滞了很久都没说话。
 陈珈那头叹了声,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放缓了语气,问:“初语,你昨晚是不是在酒店晕倒了?”
 她没有隐瞒,轻轻嗯了声。
 “别着急,等你们分部经理通知吧。”陈珈犹豫着,最终说:“要是身体真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停飞休息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电话挂断。
 林冉从床上爬起来,问初语:“师姐,什么叫随机人员?”
 初语慢慢回过神,轻声说:“就是跟飞机回去,但不执行航班任务。”
 -
 回到北方时,一夜之间像是跨越了两个季节。
 初冬的日光褪散得很早,天空介于灰蓝之间。晚风吹过街边的灯影,空气中有樟木清苦的气味。
 顾千禾的电话仍在关机状态。
 初语走在回家的路上,情绪有些麻木,急性焦虑发作后人总会长时间地处于一种昏闷躁郁的病态之中,神思变得迟缓,茫然。
 同时脑海里总是反复想起某一件事,固执地不肯放过自己。
 她想起顾千禾这一段日子实在很不对劲。通话时总是被沉默占据了大半的时间,况且他们的生活本就没有任何的重合,时差距离之下,情感好像也在慢慢淡化。
 他变得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黏人爱闹,初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心里有些闷,难过地想着,难道这么快就进入平淡期了么?
 走出电梯时,初语正好退出航班后台的软件。
 走廊灯没开,一片昏黑之中她往前走,下一秒,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还会动!
 她猛地吓了一大跳,紧忙抬起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
 “啊……好痛。”
 和灯光一起出现的,是一张可怜巴巴的脸。
 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顾千禾坐在门口横放的行李箱上,抬起手,万般委屈地看着她控诉:“你踩到我手了!”
 初语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半晌,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彻底呆住。
 他脏兮兮的,刚睡醒的样子有点懵,左脸有道压痕,黑色外套上沾了些不明污渍,像是不知从哪里逃荒来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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