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合衣而卧,很快入睡。
这一晚,连梦都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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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东方泛白。
曲云河揉着惺忪睡眼出了门,先去集里一口气干掉三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再配上厚厚一摞瓤子饼。
店里刚烙好的一整炉饼,几乎都给了他。
饼的味道不太好,但曲云河依旧吃得半点不剩,这才慢吞吞站起来交钱走人。
这个城池原是攸国领地,前不久才被卫人打下来。他走在街道,还能看见墙根顽的黑渍。他一看就能看出,那是干涸的血迹。
许多商钱和住宅的大门上,还留着刀斧砍凿过的痕迹;一路走来有好几栋屋舍都坏了,仍在维修,并有两套宅子被烧得只剩几条大梁,荒弃路边,想来主人也一同没了。
显然,当初的娑罗城保卫战打得很激烈,甚至在城破以后还进入了巷战阶段,攸**民并没有投降。
可惜,他们最终无力回天,娑罗城被卫国收入囊中。至于当初顽抗到底的人是什么下场,曲云河不须去想都知道。
他带兵打过仗,知道战争虽然残酷,可是战败者最悲惨不过。
娑罗城的治安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森严,每隔不到一刻钟都会遇见成队巡卫。而娑罗城的居民望向他们的眼神,不是麻木和畏惧,就是隐忍和憎恨。
毕竟,这此巡卫前不久还对他们挥起屠刀。
曲云河并不挑人少的地方走。
娑罗城离前线太近,这里实行严格管制,从物资到人员,都在卫国大军的眼皮底下。
日上三竿,他施施然走进一处名为“香水堂”的混堂。
第374章 没人做得了
所谓混堂,即是澡堂子。
官方能限制人们出城,但不能限制居民洗澡。
此时城里百业凋蔽,全城的澡堂也只剩下两家而已。他进去的这家,门楼进去就是男人们混洗的大池,热气蒸腾,连人脸都看不清楚,角落里还坐着搓澡工。
曲云河很快顺廊走去后面的围院。
后头就是单独的浴池,以屏风隔开,供客商们使用。
他迳直走去最里头的浴池,看到少年坐在热水里闭目养神,一脸惬意。燕三郎不能随意进出驿馆,不能跟随曲云河在大街上行走,所以直接遁地到了这儿。
大家都是光溜溜地,这种地方突然多出一个人或者少掉一个人,并没有谁会在意。
书箱子放在池沿,就搁在燕三郎的右手边,静悄悄地。
曲云河还未走近,燕三郎就睁开了眼。
这小家伙的耳力似乎越来越好了。当然曲云河没忘了可能有个耳力更好的在场,张口无声问道:“千岁大人呢?”
燕三郎看口型也看懂了,伸手向着书箱一指,又笑了笑。
千岁大人郁闷透了。燕三郎选这个地方钻地而出的确不引人注目,然而不穿衣服的大老爷们儿到处晃,她可不想长针眼,只得缩在书箱里闭眼,连神念都不敢外扩。
没有混堂是开放给女人的,真不公平!
所以她也没看到,燕小三这个笑容有多灿烂。
曲云河来了,燕三郎也跳出池子,擦干穿衣:“正午了,时间刚好。”
他们本就约好,此时此地会面。
再往里走,就是一处偏院。看着空旷,可他们一旦走近就有两个赤膊大汉站出来伸手阻拦:“闲人免进。”
曲云河低声道:“咸鱼举荐的,做路引子。”说着递过去一枚铜钱,铜钱上绑着一条红线、一条黑线,用绳结打成一股。
所谓咸鱼,指的就是吕咸。暗语和物证都出具,大汉这才让开:“上去吧。”
混堂后边儿的楼房不起眼,这里水汽又大,墙皮发霉,连二楼的楼板都长上了苔藓。原本这里也只是账房和杂工们工作的地方。曲云河和燕三郎走过廊道又上楼梯,一路上居然遇到好几个女人。
混堂外围一直有女人做些杂工,却不是干那种勾当的。
到了二楼梯口,又有人上来问,再对过一次暗号,才带他们走进一间小屋。
这屋子在小楼最高处,光线最佳,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混堂。当然了,浴区在室内,谁也看不到。
里面坐着一个文士,目光在曲、燕两人身上一转:“你们不是卫人?”
“不是。”曲云河摇头,“我们从句遥国来。”
“哦,要办什么事?”
要办什么事,跟他们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么?但是曲云河记得他们身份,就算心里吐槽,脸上也没有不耐烦:“寻一故旧。”
“你们想去哪里?不同地方的路引子,收价不同。”
“要去靖……”曲云河说到这里,忽然改口,“要去卫国都城盛邑。”
“盛邑?”这人本要提笔记录,闻言都是一怔,“去盛邑的路引子?那做不了。”
曲云河眉头一挑:“为何?”
“材料不足,并且工艺难度太大。”
“不同的路引子,工艺竟然不一样么?”路引子可是开给普通平民用的,哪有人会设计复杂?这两人莫不是在诓他?
文士也听出他不信,轻哼一声:“事实如此,你不信也罢。”
曲云河笑了:“不就是价格问题么?放心,我们有钱。”但这些攸国细作要是把他们当作待宰的肥羊,可别怪他不客气。“当然,你做不来就直说,我俩转头就走,也不用浪费时间再猜谜。”
文士一下站起,脸色不悦:“你知道什么,就敢胡言乱语!我这里没法做,全娑罗城也没别人能做出路引给你!”
曲云河眯起眼,笑意更浓:“这是威胁?”
知道对方是攸国人,他反而更有把握了。大不了闹将起来,这些家伙心怀鬼胎,绝不敢引来左邻右舍的关注。
果然他声音才吊起来,外头就有人匆匆走进,低声道:“何事喧哗?”
文士忿忿不平:“东、东家!这人来挑事儿!”
外头走进来几人,为首那位东家居然是个美人,柳眉杏眼,云鬓细腰,最多是二十岁出头。
看她下巴尖尖,唇形小巧,着一件窄袖齐膝青裙,玲珑又俐落。
“东家,咸鱼介绍这两人来做路引。”领路的大汉禀了一句,回头又对文士怒道,“卫……大军快到了,外头街道都已经肃清,你怎敢大声嚷嚷!”
文士低头,呐呐不言。他们所处位置,离街心很近,要是这两人大喊大叫,街上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地争吵,尤其不合适。
曲云河却已经偏转了火力,对这女子道:“你是东家?”
“姑且这么唤我吧。”女东家笑了笑,“东家正主儿有事外出,由我暂代这些事宜。”说罢看了文士一眼,“胡叔是个耿直人,得罪之处,两位莫怪。”
文士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女东家不宜露面,要不是他性子太爆,这两人本不该见到她才是。
此时女东家下巴朝着燕三郎一呶:“你身后背了什么?”这些麻烦原本不该她出面摆平,可是香水堂的东家今儿碰巧不在,官兵又快从街边走过,这几人要是闹起来,必会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小少年背着的书箱还挺显眼的。
燕三郎慢慢放下书箱,手按在箱盖上,身后的大汉随即上前一步。少年不想引起误会,摆了摆手,动作放得更慢了。
箱子打开,里面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猫?”女东家语气有两分惊奇,大概从未有人到她这里来还随身带个宠物。
猫儿跟她对视一眼,也不怯场,依旧老神在在蹲于箱中,只睁着琉璃般的水眸四下打量。
见她只是无害的猫咪,这位女东家将话题扯了回来:“吕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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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攒金粉
“昨日出城被打伤了。”曲云河遂将吕咸的遭遇说了一遍,但不提自己是他救命恩人。
女东家听完,指尖在窗棂上敲了两下:“你们要去盛邑?胡叔说得无错,那路引做不了。”
典云河眉头一皱:“吕咸说,你这里的手艺最好,与真件几无区别。”
“这与手艺好坏无关。”女东家走了两步,“盛邑绝不允许外地平民和寻常商人进入。这个时候还能进出都城的,都不是普通人。”
“盛邑对外封锁?”
“钱定死讯传回都城,卫国风声鹤唳,严查细作。盛邑作为都城,当然是戒备最森严之处。”女东家打量着眼前两人,“往都城的路引与别处不同,不可能开给普通人。你俩就这样前往都城,看起来无权也无势,走不出十里就会被抓起。”
燕三郎目光微闪:“这个问题,我们自己解决。”
卫国这样主权强大的国家,与句遥、千食国都不同,王廷与军队都强而有力,又逢战争时期,对地方、百姓的管控,无论是力道还是手段都很突出。
“不仅是多找些人撑门面的事儿。”他年纪小,眉目又清秀,女东家对他的语气下意识和缓,“即便是卫人也不能往都城去,除非是军队、军资的正常调动,又或者有地方、王廷大员身份。后者,你们是做不起的,唯有冒充武备商人才能行进都城。”
燕三郎抚了抚猫脑袋。这位东家说得不错,他们冒充不了前往都城的地方大官。
地方官员同样不能随意进都,首先要有卫王廷的一纸调令,其次他们总不会是单枪匹马过去,还要随身带上许多侍从、护卫和各色人等。燕三郎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随从,还得个个都是卫人身份?
此道不通也。“武备商,即是运送武备的商人?”顾名思义嘛。
“是。”东家站在窗边眺望,“运送军资的除了军队之外,还有武备商人。除了大件武械,有些还护送特殊而隐秘的战器,因此不独是大队人马行进,也有三两人就上路的。他们持着王廷派发的特许令,可以通行卫国大部分地区,包括都城。一旦出示,各地官府还要给行方便。”
曲云河听明白了,这不就是细作么:“特许令不好仿?”这么便利的一张通行证,可想而知,卫国不会随意乱发。
“哪有什么不好仿的?我这里就有摹本。”东家言语隐现傲气,“麻烦在于,武备商特许令上必然加盖鎏金印,印文的内容样式也难不倒我们,关键是原料——”
她缓缓摇头:“印粉是用攒金树的粉末调制而成,气味特殊,可诱犬类痴迷至半癫狂状态,然而对其他动物并无吸引力。这个特性很容易甄别,就算仿出的特许令再怎样维妙维肖,牵条狗来就会露馅了。”
狗这种生物,哪个城乡没有?的确,就算燕三郎带着高仿的特许令行走卫国,也是很容易就被地方官署发现。至于遁地符,余下的使用次数已经不多,最好用在刀刃上,何况它的使用有限制条件。
有这一令在手,才能真正得到方便。
“攒金树本就稀罕,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听说卫廷广泛使用,从发布政令到篆刻签牌都用攒金粉来防伪。是以民间的攒金树一律砍掉,已知的两棵都生长在王宫当中,外人根本弄不到。”东家双手一摊,“去都城,爱莫能助;如要做其他地方的路引,就非难事。”
连她这地头蛇都无计可施,外乡客自然更是束手。
燕三郎看了白猫一眼。怎么办呢?此路不通,那么找个即将进都的队伍混进去?但这说起来容易,首先这队伍上哪里找去?其次,他们混得进去吗?
猫儿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对眼下这情况,她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卫国疆域不小,没有个合适的身份确是寸步难行。
不过就在这时,曲云河突然开了口:“如果我能弄来攒金粉呢?”
他有办法?
女东家豁然抬头:“你能弄到?”
“或许。”曲云河目光微闪,“我可以试试。”
“那么你们一定可以拿到特许令!”女东家斩钉截铁,“只要有攒金粉,我保证你们从此通行卫国!”
燕三郎插口:“怎么算钱?”
“每一个特许令,黄金千两。”女东家也不跟他们客气。
确实不便宜,但只要能在卫国自由行动,它就值这个价。曲云河和燕三郎几乎是同时点头。
“一言为定。”
商议到此,会面就该结束了。燕三郎正要合上箱盖,底下突然传来一点喧哗。
女东家站在窗边,当然是第一个看见的。燕三郎人矮,往前两步,往街头看去。
小楼离主街不远,但是位置隐蔽,站在街上很难发现这里有人窥伺。燕三郎心里一动:这倒是个侦查四周的好地方。
其实主街上并没有出乱子,只是这会儿正好有大队人马走了过去,旌旗飘扬。
衣甲鲜明,步履整齐,想来是卫军了。
燕三郎收回视线的前一瞬,正好看到几匹高头大马被簇在军队中徐徐前行。打头阵的枣红马,骑士身材魁梧,眉目刚毅,看年纪大概在二十七、八,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