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既然岳五娘代王容捎话,杜士仪便在前一天庆功宴之后对张说提出想去一登飞龙阁的请求。张说哪里不知道飞龙阁是太原名胜,却有些犯忌讳,可前头才拜托人去办了那样一件险之又险的事情,对于此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踌躇就答应了下来,顺便还提了一句长安琉璃坊派人装了白琉璃窗,他没功夫去检视,便请杜士仪代他去看一看。
有了这理由,杜士仪这天一大早只带了罗盈,悄悄出了王宅。和长安洛阳城中通水路一样,太原城内亦是水巷纵横交织,除却晋渠从城中穿过,通向汾河东岸,中城之下则是宽阔的汾河。
飞龙阁在中城东阳门北,是当年高宗和武后巡幸太原前兴建的,至今为止仍是太原城中最高的建筑。楼高不过三层,却因为地势高,地基更高,临高望远,可俯瞰整个太原城的无边美景。然而这等胜地,却因为当年二圣亲临,现如今城中文武官员也不敢轻易造次登楼,更不用说带自家亲眷上去游玩,百姓们也不过路过时仰头看看叹一声天家气象罢了。
杜士仪和罗盈是第一次来太原城,但杜士仪准备充分,怀中揣着王翰使人画给他的地图,因而他索性绕了小小一个圈子从汾河坐船到中城之下,趁机领略了一番城中泛舟的乐趣。待弃船登岸到了飞龙阁下,果然有卫士严加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二十步开外,罗盈见着那架势,又仰头看着那座高耸的飞龙阁,便惊叹地嘟囔了一声:“真是比少林寺的藏经阁更高更威严,可惜都不许外人进去。”
“少说废话,眼下咱们不是进去吗?”
戴着假发的罗盈原本还担心是否会有人看出自己的假扮,可见杜士仪报名之后,一个中年队正亲自把他们迎了进去,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登楼之际心中竟有几分难得的雀跃。尤其是当走完那又高又长的阶梯,看见岳五娘凭栏远望的倩影时,他更是脑中心中再无他念,连杜士仪什么时候悄悄撇下他都没发觉,只是呆呆看着那背影出神。
小和尚和岳五娘如何,杜士仪虽说好奇得很,可他更好奇的则是王容缘何邀约自己到这飞龙阁来,同时也对王元宝那闻名长安的琉璃颇为好奇军门全文阅读。当他转过这飞龙阁上最高一层平台的侧面,到了正面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两扇琉璃窗。和他此前因那琉璃坠产生的印象不同,此刻面对这琉璃窗,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哪里是什么白琉璃窗,这不是玻璃吗?除却透明度不高,整体色泽更偏向于羊脂玉色,琉璃看上去和后世的玻璃并无不同。
“这飞龙阁所用的琉璃窗实在太大,光是搬运就着实让人煞费脑筋,要运上楼来更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昨天才刚刚装好。”
杜士仪这才转过身来,却只见王容白绫衫子藕荷裙,看上去素淡得很,螺髻之上却比从前在长安所见时稍显华丽,多了几件钗环头饰。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问道:“王娘子,这两扇琉璃窗,价值几何?”
“寻常的琉璃窗,一扇便价值千金,至于这两扇,说是万金也不为过。”王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摩挲着那自幼熟悉的纹理,随即便看着杜士仪道,“虽则确实是奢侈,可比起昔年那一条值钱一亿的百鸟裙,这琉璃窗至少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杜郎君不会发兴亡之叹吧?”
“我只是想,若此物易得,价低到人人都买得起,那便是天下万民的便利了。”
“若真如此就好了假如家家户户都能装得起琉璃窗,而锅碗瓢盆之属都能换做此物,纵使价贱如草,那琉璃坊比如今何止扩充十倍”
尽管早就知道王容商业头脑极强,但此刻听到这话,杜士仪不禁暗自叹服。奢侈品虽好,可终究受众群是有限的,倘若能经营所有人都不可或缺的日用品实业,再加上没有竞争者,其中的利益自然更加庞大。可惜的是,他对于如何造玻璃吹玻璃一窍不通,此刻只能望洋兴叹而已。
“对了,今日王娘子相约我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啊?”王容微微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反问道,“不是岳娘子说,杜郎君有话要对我说吗?故而打算趁着我到飞龙阁来看这琉璃窗可安装到位的机会,以便相见?”
居然还是被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岳五娘给耍了
想到昨日岳五娘说谎时那骗死人不偿命的清纯表情,杜士仪只觉哭笑不得,然而,见一贯伶牙俐齿的王容双颊微微有些红晕,他虽觉得这会儿颇为尴尬,可总不能再把岳五娘拽过来向人赔礼,他只能苦笑道:“这个岳娘子,做事真是越来越过头了只不过,我也确实想亲自见王娘子道一声谢,那会儿想出那样的主意,多亏了你所赠之物让我灵机一动。只可惜我那时候和王郎君赶往了同罗部营地,竟是没能来得及将琉璃坠收回来。”
“已经收回来了。”王容抿嘴一笑,见杜士仪吃了一惊,她便从腰中皮囊中取出了那琉璃坠在杜士仪面前一晃,这才笑道,“也是岳娘子事后去捡回来的,她还怕我会觉得腌膜。其实,要说这世间最腌膜的东西,远远不是这沾了血腥的琉璃坠,而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钱。可就算是钱,用好了,可以利人,若是没用好,就可以杀人。阿爷说过,既然有钱,该享用便享用,不用畏惧人言;可该助人也应该拿出去助人,同样不用畏惧人言。杜郎君可知道我手里这小小一件东西,价值几何吗?”
见杜士仪摇头,王容便坦然说道:“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因为那流转的狼目,是烧制时偶然间形成的,纵使匠人也不知道因何缘故,倾力再制却再也不能成功。可要说不值一文也不为过,因为寻常人未必能认识到其中价值。我送出去给杜郎君你的东西,岳娘子又送回到了我的手里,今日又再重逢,便还是送给杜郎君做个纪念吧。横竖如此形状的琉璃坠,日后琉璃坊不会再烧制了。”
伸手接过此次的幸运之物,杜士仪若有所思地再次拿起东西对着日头光线瞧了瞧,最后便收进了怀中。如今这时节,暑热未退,然而站在这高处,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却是颇为凉爽,直到此时,他方才突然意识到四周安静的过头了些,等若有所思邀了王容围着这飞龙阁的顶楼随步转了一圈,他发现四周围空无一人,岳五娘和小和尚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奇异的感觉。
这种二人独处还真的是……别有意境啊
这几年来,他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女子,对身边这年岁不大的女郎他确实颇有好感掳情,—夜成欢txt下载。此刻这一停步,他突然开口问道:“王娘子家中既有兄长,缘何这远道来并州的事情,却是你出面?就算你足可独当一面,可须知山高路远,令尊就不担心吗?”
“因为王家当年是士人出身,虽不敢妄攀太原王氏,可终究也有些渊源。阿爷少时家贫,方才经商为生,却想着让我两个阿兄能够读书仕宦。结果阿兄们读了书,对这些事就更没兴趣了。大兄对于丝绢锦帛颇为沉迷,阿爷已经为他盘下了东西两市多家锦行,又在江南置下了大片桑田和丝机。二兄则是木讷了一些,所以阿爷给他的都是田产。而琉璃坊日后则是我的,不论多辛苦,那也是我应该竭尽全力的。”
杜士仪本以为她要说只是为父兄分忧,听到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即才笑了起来:“令尊这还真是知人善任。只不过,他就不知道给你这么一份庞大的嫁妆,不怕惹人觊觎?”
“阿爷福寿绵绵,再说,别人哪里会知道。”见杜士仪大讶,王容便笑吟吟地说道,“别人问,我可不会说这样的实话。”
“那看来我还真是荣幸,难不成王娘子就觉得我正人君子到见金山而不动心?”
“当今陛下都觉得杜郎君是直人君子,更何况我一介民女,自然对君若高山仰止。”
这一来一回两句戏谑,杜士仪眉头一挑正要说话,突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哎哟。待回头一看,虽不见人影,可他轻易就分辨出了是罗盈的声音,顿时神色一正:“在那偷听的人,给我出来”
许久,他才看到罗盈躲躲闪闪现出身形,而岳五娘则是大大方方出来一笑,哪来半点听壁角的自觉?知道必是岳五娘把小和尚给带坏了,为之气结的他也懒得多说什么,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赶紧下楼,等把人轰跑了之后,他方才回过头对王容说道:“王娘子,我不日启程前往幽州,不知道在幽州还有幸再见否?”
尽管岳五娘今日这一邀约着实匪夷所思,然而,王容总觉得和杜士仪交谈时让人很放松,放松到仿佛是相交已久的友人似的,不用顾忌男女之别,因而她虽觉得那位公孙大娘的弟子太唐突,却也并不生气。可此时此刻,她讶异地盯着杜士仪,见其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不知不觉就迷惑了起来。
这是……对自己的邀约,还是……
“幽州冬日苦寒,况且尚武不尚奢,不适合用琉璃窗和琉璃器具……”用少见的犹豫口吻说出这么一句话后,见杜士仪依旧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踌躇良久,最终开口问道,“杜郎君几时走?”
“大约就在这几日吧。”
轻轻咬着嘴唇想了一想,王容方才抬起头道:“由太原到幽州,有三条路,最近的是从太原而恒州再到幽州;然后是从太原到蔚州再到飞狐,由夷宾等州,然后再到幽州;至于最后一条路,经云州、清塞军、天成军而妫州,然后入居庸关。如果我没猜错,杜郎君既是奉旨北地观风,第一条路自然不会走,至于第二条你才刚去过蔚州,应也不会选,会走的必然是第三条最长也是最艰险的路,是不是?”
杜士仪对王容的判断并不讶异,坦然点头承认道:“没错。我本来就是想看看北地沿边的风土人情,若走蔚州桓州,那未免就失去此行意义了。”
“幽州本不在我此行目的之内。但既是杜郎君说了,我便在幽州城中的蓟北楼等你再会”
听到这么一句话,杜士仪顿时笑了起来:“有想见的人等在幽州,那漫长的边路也算是有个期待,王娘子,那就不见不散了”
见杜士仪拱了拱手,继而便转身下了楼去,王容不禁有几分迷茫。这么快便答应下这样突然的邀约,这可不是她一贯的性子她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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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半佳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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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启程的这一天,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丝毫没有兴师动众。张说提早一天在后头官舍设私宴给他践行,而晚上王翰亦是拉着他喝了一场,尽管前者许诺必会上书再表他的功绩,而后者则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进京谋个一官半职,只从内心的偏向来说,即便张说日后很可能飞黄腾达,王翰纵使家财万贯世家子,出仕之后也未必会顺当,杜士仪仍然更庆幸此行遇到了王翰这么一位豪迈狂士,而不是张说这将来的宰相。
因云州当年曾为默啜可汗所破,州仍在,民众却全都徙于朔州,因而既然要走这条官道,张说少不得额外多拨了十名卫士给杜士仪。这十人当中,一半是当初随着他前往蔚州横野军安抚同罗部的人,如今又随从北上,尽管路上有些艰险,但他们全都是兴高采烈的。至于其他五人虽觉得杜士仪放着好走的路不走,非要绕道这一条又偏远又危险的路,可这也没有他们质疑的余地,只能在心里嘀咕而已。
至于岳五娘和罗盈根本不理会杜士仪提议让他们俩走桓州这条近道,硬是依旧跟着同行。此番不用日夜赶路,众人足足用了六七日,方才抵达了已经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云州城下。自从进入云州开始,就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地广人稀,一行人偶尔零零星星遇到的也只是越境过来放牧的铁勒人,很少遇到有汉人的踪影。也正因为如此,当杜士仪本以为云州城内必定空无一人一片倾颓气象,结果却发现城中仿佛有人烟,进城之后更是看到一片一片开垦出来,分明是用来种植庄稼的土地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倒是几个卫士并不意外。
岳五娘也在好奇地张望了一阵之后,若有所思地笑道:“云州城虽当初被攻破,但这儿土石都是现成的,水井也有,再说这儿没有人征租庸调,虽则兴许会遇到打仗的危险,但想来没有人会在乎一座荒废的城池,何尝不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所以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看着天色已晚,原本以为要露宿的杜士仪索性便在城中找了一户人家投宿。听说他这一行十几人是前往饶乐都督府做生意的商户,不是官府的人,户主老汉立刻释然了许多,又得了报酬之后,便张罗了颇为丰盛的一顿晚饭。
晚饭时,一碗自酿的米酒下肚,老汉和两个儿子的话就渐渐多了。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云州人,而是逃避兵役不远千里从关中迁过来的,如今在云州落户已经有七八年。不但在城中开垦了十几亩地,自给自足不成问题,还能悄悄送到朔州去换各种必需品,日子过得虽不殷实,但却逍遥,唯一的遗憾便是此地很难找到妇人,故而从丧偶的老汉到正当婚龄的两个儿子,全都不得不打光棍。
“老丈就没想过积攒下了钱回乡养老?”
“积攒下钱?呵呵,郎君真是高看我了。关中就属权贵多大户多,千辛万苦开出来的地,一个不好就被人看中谋了去,租赋重,兵役更重,与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如在这儿求个逍遥。”醉醺醺的老汉看着两个连连点头的儿子,面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别说我们,城中那上百户人家,哪一家不是因为如此方才避居在此的?附近的那些铁勒人固然凶,可只要客气些,每月送粮食去,他们也都不来骚扰,比我们的家乡好多了。”
这种回答让杜士仪心中沉甸甸的,可既然他自称商人,总不可能一家家一户户地探访过去,只能让赤毕带着几个从者次日一大早在城中转了一圈,虽没有仔细访查,可所见所闻大同小异。重新启程之日,他想到如今还算是太平盛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沿着云州一路沿边路往西北前进,人烟一时更加稀少,然而,那条蜿蜒的长城却几乎一直伴随在视线之内。杜士仪本以为是汉长城,可同行的几个卫士对此却熟悉得很,其中一个更是解说道:“这是当年北齐修建的,因为那时候北齐北有强敌,又有北周虎视眈眈,因而花了好几年功夫陆陆续续修建长城。如今虽是转眼百多年过去了,但当时的长城修建得颇为牢固,清塞军和天成军都是毗邻北齐长城而设,进可攻退可守,最是险要之地。”
正如那卫士所说,尽管清塞军和天成军对于杜士仪这一行人的到来有些诧异和措不及防,态度也并不那么热络,可说起这条北齐长城,上下军将都赞不绝口,毕竟相对于筑城平川无险可守,这条北齐长城让他们多了一条天然的遮蔽,不会轻易被人兵临城下而没有预备。而那位天成军使当听说杜士仪接下来要从妫州境内走,不禁眉头大皱,踌躇到最后送行启程的那一天,他最终还是谨慎地提出了一声建议。
“奚和契丹近来时有征战,妫州虽是我国之土,却偶尔有奚人犯边,杜郎君一路还请多加小心。”
妫州因地处边陲,同样是地广人稀,最初入境几十里全都不见人烟。这一日傍晚,众人又是宿在一段长城脚下。和此前一路经过的不同,这一段显然是另外经过休整,看上去夯土严实,和那些历经风吹日晒雨淋的长城大不相同。尽管如今已经入了河北境内,但对于这一段新长城,卫士中间却也有人知情,一句张使君当初为幽州都督时所造,让杜士仪颇为吃惊。然而,更令他意外的事,却还在这一日深夜。
迷迷糊糊的他被人推搡醒来,原以为天色已亮,可当发现四周依旧漆黑,可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却越来越近的时候,这才睡意全无一骨碌坐了起身。这时候,赤毕给他披上了外袍,这才低声说道:“人应该并不多,约摸四五十,而且既有马车,应当不是歹人。可大半夜的,会是谁还在赶路?”
说话间,赶路的一行人仿佛也看到了这边的篝火,一时传来了连番喝问。这其中,既有杜士仪很陌生的异族语言,也有他熟悉的关中话,不多时,便有人上前问话,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家主人敢问各位宿客,这是前往何处
赤毕看了一眼杜士仪,旋即便钻出了小小的帐篷,沉声答道:“我们是前往幽州的客商。”
“前往幽州?缘何不走恒州或是蔚州,却从妫州走?”
来人这毫不客气的口吻让赤毕眉头大皱,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中间还显然夹杂着操着突厥语的外族人,他不得不谨慎了一些:“因路上带着些要送到清塞军和天成军的货,故而到那里去绕了绕。倒是各位趁夜赶路,少见得很,不知前往何地?”
“那就不劳你探问了。”来人冷漠地答了一句,转身正要走,却只听马车那边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他连忙撇下赤毕快步过去,待到车前仔仔细细聆听了主人的吩咐之后,他方才回转来,却是用同样不容置疑的冷峻口吻说道,“你们管事的人是谁,我家主人要见他。”
赤毕定睛看着那被人簇拥在当中的马车,心里狐疑更甚。他正想是找理由推搪,还是随便让谁冒充管事的上前试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我就是管事的,令主人找我有何吩咐?”
“你上前来说话”
尽管对方人多,问话的人又倨傲,但杜士仪还是依言上前。待到马车旁,他便发现驾车的马匹高大神骏,车厢则是桐木所制,即便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装饰,却也显出了结实牢固的特点。而随着车前挑起了一盏琉璃灯,内中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更是微微挑了挑眉。
“这位郎君如此年轻,便能掌管一支商队,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
光从声音辨别,杜士仪便判断车内女子应该年纪并不大,而这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分明透露出了她身份颇为不凡。而且这流利的汉语和他见过的昆那尔大不相同,应是唐人无疑。此时此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便不慌不忙地说:“多谢娘子夸赞,我初出茅庐,都是家中从前的老人,走的也是从前走惯的路。”
“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车内女子稍稍停顿片刻,旋即便开口吩咐道,“昼夜不停地走了这许久,如今既是入了妫州境内,就不必那么慌了,暂且休整半夜,明日一早再走。借用郎君的营地,郎君不会介意吧?”
那些卫士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再加上赤毕等从者亦是长年在外,对于挑选宿营的地方颇为擅长,这片平地背风而又地势稍高,确实远胜于别处。尽管无法断定对方的身份来历,但车内女子既然问了,杜士仪知道这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知会,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等到他行礼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见对方那些随从护卫井井有条地收拾宿营,他不禁叫了为首的一个卫士过来。
“可看得出什么?”
“杜郎君,这些人里头约摸一半唐人,还有一半说的应是契丹语,也就是奚语。看样子倒像是契丹人或是奚人,有些古怪。总而言之,咱们多小心就是。”
想起车中女子那流露出关中口音的娴熟汉语,杜士仪点点头示意那卫士去部署防备,心中不禁异常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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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百二十章 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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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旭日东升的时候,下半夜久久方才睡着的杜士仪便醒了。他们投宿的地方紧靠着清水河,此刻有人打水,有人在靠后处饮马,有人大声说话,纵使他想睡个回笼觉却也是惘然。当他钻出帐篷的时候,却见那边厢有人用铜盆捧了水送到车厢中,这才意识到昨夜那位说过话的女子应是就宿在车中并未下来。而此刻趁着天光,那些随车护卫随从的装扮也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昨夜那卫士所说,一半人的衣着打扮和唐人差不多,操的也是关中口音,而另一半人……哪怕这会儿他不听他们说话,也能看出那绝非唐人,和他此前见过的铁勒人打扮也另有不同,至于是突厥还是奚,抑或是契丹,这就不是他之所能了。他草草漱洗过后,赤毕等人照例张罗烤饼,不消一会儿,那香气便扑鼻而来,可就在这时候,他便只听得那马车中发出了一声惊咦,继而车门打开,车帘高高卷起,却是一个双丫髻的婢女探出了头来。
“贵……娘子,是烤饼”
尽管她改口得快,但杜士仪敏锐地捕捉到了第一个字,心中不由得一动。很快,他就看到那婢女跳下了车,继而便小心翼翼搀扶了一个约摸二十许的女子下车。也不知道是因为长途奔波,还是因为不似大唐千金贵女那般喜好傅粉,她的面色微微有些泛黄,形容也有些憔悴,发髻微微松散,可这些都难掩那天生丽质和明媚的双眸。杜士仪端详她的时候,却见她若有所思地冲着正在烤饼的赤毕等人瞥了一眼,继而就朝自己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之间,他依稀觉得她对自己仿佛有些好奇,但最终她还是别过了目光,徐徐往那边厢正在饮马的那些护卫随从走去。
见无论是唐人,还是那些外族人,全都毕恭毕敬深深施礼,杜士仪不禁所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这时候,赤毕已经包了那些烤得喷香松软的饼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想了一想便低声说道:“送去给那位娘子吧。就说既然遇到同乡,算是我一点心意。”
赤毕闻言顿时一愣,随即笑着说道:“难得杜郎君怜香惜玉……好,我这就去,只不过昨夜这些人那般倨傲,未必领这情。”
然而,出乎赤毕的预料,当他捧了烤饼过去时,那对着东升旭日正出神的车中女子听说之后,踌躇片刻竟是收下了,不但如此,还吩咐了婢女过来答谢。而杜士仪发现那婢女大约也是二十许人,衣绫罗锦绣,说话却是细声慢气恭敬有礼,并无豪门仆婢的自矜,原本那一丝猜测顿时又有些吃不准了。
等到两边全都用过早饭收拾好了启程,知道对方急着在赶路,他有意滞后一会儿出发,可历经一上午的赶路打算找个水源地停下来用午饭的时候,那充作向导的卫士找到那一口山泉,却发现又与之前一拨人撞了个正着。和早起的井井有条不同,此时此刻,那一拨比自己这一行多一倍的人却显得慌乱没有章法。那些手忙脚乱的人中,有的用突厥语大声嚷嚷,有的则用汉话大呼小叫,不少人都急得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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