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阿父离开夏州十几年,阿娘也等了十几年,还有弟弟们,阿父回夏州去和他们团聚,难道不好?”仆固怀恩毫不掩饰将来对父亲的安置,见乙李啜拔讥诮地瞪着自己,他也不生气,而是沉声说道,“阿父能够统合仆固部,在纷乱的漠北站住脚跟,然后逐渐壮大,确实是阿父自己的手腕,可立足之初,陈司马的辅佐之功不可磨灭,还有大帅给你的明里暗里的支持。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我仆固怀恩是最讲恩义的,用一句汉人的古话来说,大帅以国士待我,我也当以国士报之。如果阿父不愿意的话,那么,恕我这个儿子不讲孝道了,因为忠义比孝道更重要!”
仆固玢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下憋得有些透过气来,只能轻轻拉了拉领口。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祖父竟是突然看向了他。
“阿玚是你的长孙,即将迎娶的又是郭子仪的女儿,即便他曾经在千军万马中左突右杀,勇不可挡,可对于仆固部来说,他身上的唐人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我且问你,阿玢的婚事定下来没有?”
仆固怀恩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两个儿子,随即实言相告道:“已经和李光弼家十二岁的女儿定下了婚事。”
虽说他不喜欢李光弼,可杜士仪亲自做媒,他也只好答应了!
杜士仪没有适婚子女,所以麾下军将当中大多互相联姻,一来增进关系和交情,二来也是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不怕将来的女婿抑或是儿媳不称心。乙李啜拔耳听得仆固玢的婚事也定下了,原本有些失望,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光弼?就是那个父亲乃是契丹降将李楷洛,此次率奇兵突击敌后的李光弼?”
得到了仆固怀恩肯定的回答后,乙李啜拔就当机立断地说道:“好,把仆固部之主的位子传给你,我也不用担心了!就让阿玢留下,可我不能立刻就回夏州,即便他是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也不可能轻易掌控住仆固部上下,我需要半年时间!”
“三个月。”
没想到长子连这种事都要和自己讨价还价,乙李啜拔不禁冷哼了一声:“三个月就三个月!”
父亲和祖父顷刻之间就达成了协议,仆固玚是大吃一惊,仆固玢则是在讶异之外,还有某种隐约的欣喜。
他武艺胜不过兄长,胆色也有所不及,常常被父亲训斥,若是能在仆固部过上不用担心随时挨骂的日子,却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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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048章 两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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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仆固怀恩只带了仆固玚回来,禀报了此行仆固部牙帐的经过之后,杜士仪当即猜到了仆固怀恩的想法。仆固怀恩这两个最年长的儿子中,仆固玚匹夫之勇直追其父,而仆固玢则是性子犹疑,小聪明有点多。如果是仆固玚代仆固怀恩入主牙帐,乙李啜拔一定会担心仆固部就此沦为安北牙帐城的附庸,而换成仆固玢,这种可能性就要小一些。当然,这其中也有仆固玢的未婚妻子是李光弼之女的关系。
只可惜乙李啜拔还是料错了一点,仆固怀恩一个铁勒人能够为了他,为了安北牙帐城拼死搏杀,李光弼亦是如此。这位契丹后裔的身上固然有契丹人的武勇和胆略,可却还兼具儒家士大夫的忠义,据说其母家教极严,其女长年在长安城跟着这位祖母长大,脾性可想而知。
“大帅……”
见仆固怀恩显然有些忐忑,杜士仪便收回遐思,笑着说道:“你不用胡思乱想,我还不至于连三个月都等不起。对了,你留下了多少人给你家二郎?”
仆固怀恩没想到杜士仪猜中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当即尴尬地说道:“留下了二百亲兵,都是随我多年,能干而又忠诚的。虽说阿父已经服软,可总要以防万一。”
“你说得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那是你父亲。留下充足的人给你家二郎调度,也可以避免某些谁都不想看到的状况。至于你家阿玚,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左卫郎将,正好可以风风光光在这安北牙帐城办一场婚事。之前季珍是在长安成的婚,虽前前后后也有些人在此地成亲生子,可终究及不上你和郭子仪联姻的意义。借着此次大捷的后劲,我会亲自主婚,让人好好操办一场!”
“那我就代阿玚谢过大帅了。”
仆固怀恩知道杜士仪不需要自己的客气,而他也确实想用这样一场婚事来冲淡连日来这些烦心事,故而谢过之后,他就告退出了镇北堂,径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长子仆固玚。听到杜士仪亲自主婚,从小就把朔方节度使府,或是安北大都护府当自己家的仆固玚顿时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见父亲突然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转瞬又有些尴尬,一溜烟就跑去和自己的弟妹们说话了,哪里还看得出有战阵上骁勇无匹的样子?
大捷之后本就人心振奋,当这消息倏然传开之际,安北牙帐城上下顿时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郭子仪和仆固怀恩一直被人誉为朔方双璧,了如今一个留在朔方,一个镇守安北牙帐城,眼下终于联姻,自然是一桩人人津津乐道的喜事。等到传出杜士仪将亲自主婚,上上下下自是更加热议纷纷,底下军将全都商量着届时该怎么去参加婚礼,怎么预备贺礼,战时的阴郁一扫而空。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太子李亨却是整日愁眉不展,心情郁结。他当然知道自请和韦妃离婚,会把韦氏一族推到何等深渊,更何况韦妃还给他生育了两男两女,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只能忍痛做出了决断。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林甫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在收拾了韦氏一族之后,将矛头又对准了东宫杜良娣。大约是因为杜有邻亦是出自京兆杜氏,尽管和杜士仪没有半分的关联,李林甫却仍有意牵连,以谶纬之说激得天子痛下杀手。
一场大案,死的又何止是一个杜有邻,因为私怨出首岳父的女婿柳勣,与杜有邻交好的北海太守李邕,全都遭到了贬斥,家中兄弟子孙被牵连的不计其数,就连杜良娣亦是被废为庶人,迁出东宫。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可就连因整肃御史台而颇得人望的裴宽,也保持了沉默。
这种时候谁和东宫扯上关系,谁就是找死!
如今李亨的身边虽然还有些姬妾,可却没有一个有真正的名分,每当别的弟弟们都是携着王妃前去谒见君父,他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他就只觉得一种锥心的刺痛。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不要被册立为太子,也许还能富贵安闲!
“郎君又多了几根白发,昨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好?”
见李亨没有回答,李静忠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心情已经糟透了。眼见得李林甫的人全都身居高位,而自己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凭恃,换成是谁,都会如李亨这样几近绝望。于是,他定了定神后,就婉言劝道:“郎君这样天天枯坐着度日,实在不是办法。我知道郎君是因为太子妃和韦家的事情,所以心灰意冷,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能向前看。郎君觉得此下一无所有,可郎君却有一样别的皇子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名分。哪怕熬,也得熬下去。二位娘子处,我已经都去安排过了,断然不会让她们受太多苦。”
听到妻妾暂时无忧,李亨感激地舒了一口气,可是,苦熬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差点落得和李瑛同样的下场,他甚至连熬下去的勇气都没了。所以,当李静忠躬下身,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出了几句话之后,他顿时讶异地抬头看向了这个虽是出自武惠妃授意,却服侍了自己十余年的心腹老奴。
“这样做,真的不会适得其反?”
“不,郎君越是可怜,越是容易激起大家的怜悯之心,如此李林甫就休想对郎君下手!”
“好吧,反正都是一个死,试一试就试一试!”
这一年八月初五的天长节,也就是从前的千秋节上,李亨率众多皇子皇孙给李隆基贺寿的时候,李隆基便赫然看到,最前头的李亨身形瘦削,太子冠下露出的鬓发,竟是夹杂着斑白的颜色。他自己在登基之后就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后宫又有佳丽相伴,朝政撂给李林甫,军国大事自有边镇节帅,日子过得舒心,人自然显得年轻,看上去白发甚至还没有李亨那么多。一时间,想起自己册立李亨的初衷,他竟是少有地生出了几分怜悯。
李亨制衡李林甫怕是已经力有不逮了,他已经几乎砍断了其所有臂膀羽翼,再加上杜士仪突然展现出强势的一面,和李林甫已然针锋相对。既然如此,他对李亨也不必太苛刻了。至少上次谢小蛮还打趣过,说是其他各位皇子皇孙,都有王妃节庆入宫,只有东宫只剩下小狗小猫两三只,连个上得了台面的女人都没有。
于是,在花萼相辉楼上,观看下头的百戏歌舞之际,耳听念奴的天籁歌声之际,李隆基突然轻声对身边的高力士说道:“力士,东宫如今内官乏人,你可有什么人选举荐?”
高力士不料想李隆基竟突然问这个,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可他终究是绝顶聪明的人,从天子说的是东宫内官,而不是太子妃的人选,他心里就隐隐明白,李隆基只怕是不想再册立太子妃,以免太子妃的娘家又如韦家这样搅动风云。因此,想到杜士仪近日来写信给自己时,曾经对段广真调任北庭分外无奈,他不禁心中一动,随即压低了声音道:“记得陛下的母家窦氏,以及陛下的姨母所在的张氏,还有几个未嫁女。”
如果高力士提议的是别家,李隆基还要想一想,可一提到自己的母家,他便立刻舒展了眉头。在他即位之后,立刻封了他的三个舅舅国公,姨母则奉为邓国夫人。尤其是姨母邓国夫人当初曾经给了年少的他不少温暖,他对其一直尊敬备至。如今这几个长辈都不在了,窦家也好,张家也好,都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但这反而让他安心。于是,他冲着高力士微微颔首道:“此事交给你,你去挑选安排一下。”
高力士办事的效率自然非同小可,很快便把一张名单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排在第一位的是已经去世的邓国夫人窦氏第四子张去逸的女儿。李隆基几乎只是一转念,就在张氏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张去逸毕竟是张家第四个儿子,官职不高,张氏的身份也算不得显赫,如此送到东宫去,外人只会觉得他善待太子李亨,毕竟,那可是自己姨母的嫡亲孙女。
看到那个大红的圆圈,高力士心领神会,当下问道:“按照陛下的意思,是封良娣?”
亲王的妻妾只有两级,王妃以及孺人,而皇太子的妻妾名号就多了。正三品的良娣,正四品的良媛,正五品的承徽,正七品的昭训,正九品的奉仪,几乎和天子后宫的等级分明相当。李亨早年那些儿子全都是无名无分的宫人所出,因他那时候只是亲王,因为君父轻视,连孺人都不曾为她们请封,如今韦妃一去,东宫品级最高的侍妾,也就是裴昭训,此外还有三个奉仪,余者一个都没了!
李隆基对高力士的建议很满意,点点头道:“便是如此,早些把事情办了。”
相比安北牙帐城中正在大操大办的那一桩婚事,东宫这场婚事办得突兀,甚至连听信李静忠劝谏,在李隆基面前故意装可怜的李亨,也对此有些措手不及。至于穷追猛打杜家,正打算试一试能否牵连到杜士仪的李林甫,陡然听到这么一桩婚事,第一反应也是险些拍案而起。
事到如今,东宫只怕是不可撼动了,他能做的只有痛打落水狗,把韦氏和杜氏那些人清洗干净!至于杜士仪……
“相国,陛下又召见了杨慎矜,足足一个时辰。”
门外突然传来了随从轻轻一句话,李林甫顷刻之间就压下了心头的杀意和恨意。攘外必先安内!
“知道了,让王鉷和杨钊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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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049章 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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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阳坊杜宅却是平静无波。杜士仪不在,家中来往的只有亲朋好友,杜幼麟也借口要为师祖卢鸿守孝一年,很少出门,就连他和宋锦溪的婚事,也为此延后一年。可平静却不代表着消息闭塞,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王容和杜幼麟母子的面前。当李林甫借着杜有邻的案子兴起大狱,大肆株连的时候,杜幼麟还曾经不忍心地跑去找过母亲。
可对于他的提议,王容给出的却是直截了当的回绝:“你阿爷才刚因为你叔父杜望之的事情和李林甫彻底闹翻,可结果由此死了个吉温,韦家被连根拔起,骨力裴罗生死不明,漠北回纥大败,可谓是一桩大案风云涌动,但这是因为,李林甫非要犯到他头上来,他不得不用最凌厉的反击,警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这件事余波尚未平息,现如今他又要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杜有邻出面力争,他到底是边镇节帅,还是朝中言官?”
“可是,杜有邻毕竟出自京兆杜氏……”
“京兆杜氏的人多了,你看看韦家被连根拔起的时候,那些个姓韦的人有谁出过声?更何况你阿爷根本就不在长安,他此前正忙着奉圣命打回纥,谁也不能说他见死不救,要知道,如今的朝中可容不下什么正人君子!”
“可阿爷当年不是人称君子?”
“幼麟,你记住,别人说你阿爷当初如何铁骨铮铮,如何诤谏无双,你听听就行了,你的阿爷从来就不是一个君子。真正的君子,在这污浊染缸一般的朝中根本存活不下来。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你阿爷要是再如同当初为姜皎直言那般,再去犯天颜,他也就糊涂了。
再者,这些人有今天,自己亦是难辞其咎。杜有邻替长女定下婚事的时候,就不知道好好考较女婿的品行,彼此性子不同就不知道互相忍让?李邕与其至交,平素交友却也不谨慎,开罪李林甫亦不自知,他虽冤枉,可也无可设法;裴敦复当年还曾经试图构陷你裴师叔的兄长裴宽,本身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于那柳勣,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岳父,告其交构东宫,简直是卑鄙无耻,死有余辜!”
此时此刻,想着母亲这些话,正在习字静心的杜幼麟不禁打了个寒颤,豆大一滴墨汁就这么落在了纸上,污了一副几乎快要写好的字。他烦躁地将其卷成一团,扔在了纸篓中,又想起之前王容派人悄悄打点,把乔装打扮的他送到大理寺中去旁观那场大案最后审结的情景。
他不像长兄早年就上战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惨烈的死法。天子说是开恩免杜有邻和柳勣之死,可却下令重杖之后流配岭南,在那凌厉的杖责之下,那不和已久的翁婿俩全都没捱到最后,便双双丧命。而后,则是杜家和柳家被籍没,家眷全都遭到流放,那绝望的哀嚎至今还仿佛萦绕在他耳边。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究竟是什么脸色,也第一次明白万一父亲有所闪失,母亲和自己,还有长兄和阿姊会遭到何等下场。
“小郎君,外间有宫中贵人来,夫人请您去会客。”
“知道了。”
如今杜士仪不在,杜幼麟身为人子,别处不去,高力士那里却还是要去的,这也是为了维系这条直通天子的最好渠道。可他清楚,高力士待他亲近如子侄,可终究身为内宦,绝对不至于在父亲不在的时候,亲自跑到宣阳坊杜宅来。于是,有些纳闷的他出了书斋,见外头等候的赫然是干将,他便连忙问道:“来的是谁?可知道所为何事?”
“是黎敬仁,至于所为何事,他却口风很紧,承影亲自前去伺候,一句都问不出来。”在杜幼麟面前,干将直截了当地低声说了一句,见这位郎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随即就低声说道,“夫人这些天一直都以卧病为由闭门谢客,见的只有崔家夫人,所以这次也就避而不见了。”
母亲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杜幼麟想也知道是免得有人因为此前的案子而聒噪。于是,他匆匆来到正堂,见黎敬仁不好好坐着等,而是背着手四下看,他连忙迎上前去,恭敬有礼地叫了一声黎大将军。
“小郎君安好。”黎敬仁的年纪当杜幼麟的祖父都有余,每次相见总会笑称一声小郎君,此时也不例外。毕竟,他刚刚从漠北匆忙赶回来,得了杜士仪一笔大好处。“闻听夫人最近一直都在养病,未知身体如何?”
“阿娘只是因为近来天气多变,所以身体不适,而且如今喜清净,索性就闭门静养了。”
听着杜幼麟滴水不漏的回答,黎敬仁依旧笑呵呵的:“那就好。今天我来,是有一件喜事要贺喜小郎君。”
杜幼麟心中一跳,面上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他这番作态下,黎敬仁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亲切地说道:“你年纪已经不小,即便不是嫡长子,也到了该授官的年纪。陛下之前想起杜大帅问了一声,得知你还未授官,便当即吩咐,授你为光禄丞。虽说正式的制书还没下,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来告诉你一声。”
光禄寺掌管的是御膳以及酒宴,大凡王公贵戚家子弟,往往会授任在光禄寺太仆寺的这些官职,可以说的是既没有权,却也清闲,可往往被士林瞧不起。可杜幼麟连科场都不愿下,对此自然没什么嫌弃的,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在乎因为父亲的累累功勋,自己早就被授予了五品散官,要知道若真的起家就从五品,肯定是哪家闲散的王府官,什么某王友之类的,那反而是甩不脱的麻烦。
知道此事黎敬仁等辈必定有出力帮忙,他自是千恩万谢,送其出门时又是一份厚礼。
等到黎敬仁回宫复命,杜幼麟回转身拔腿就去见母亲。将此事一说,他就只见王容双手合十长舒一口气道:“阿弥陀佛,清闲无权最好,我就怕你刚释褐授官,就有人给你安排一个棘手的官职。光禄寺最是清闲,点个卯就能回来了。”
“阿娘什么时候信佛了!”杜幼麟见母亲心情好,有意如同小孩子似的撒了个娇,可却不防王容把他拉了过来,一如小时候那样轻轻摩挲着他的头。
“你阿兄的性子,放在京城我不放心。可你虽说细心而又聪明,可出仕之后就要真正面对风雨,一定要小心,一定!”
发觉母亲突然重重握了握自己的手,想起这些年来母亲不得不呆在长安,和父亲分隔两地,一年甚至都见不着一次,比如此次父亲分明大败回纥,却不能回京献俘献捷,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于是,他使劲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阿爷和阿娘的教诲,我一定都记在心里。”
“你出仕之后,切记越平庸越好。人人都说李林甫擅权,却不知道这都是陛下纵容的。可你只看着,李林甫是否能真的善终!”
等到幼子凛然应命而去,王容方才召来了承影,对她轻声说道:“找个机会去见卢郎君,让他设法写些影射奸相擅权,昏君无道的传奇,唔,比如就从隋文帝夺了北周天下写起。这是前朝的事情了,如果李林甫敢说这是影射,还想兴大狱,正好让裴大夫出面和他打擂台。当然,若是他想用这个去算计杨慎矜,那也随他的便,你只消留心一下王鉷杨钊这些人的动向,适时给杨慎矜提个醒。他们若是狗咬狗掐起来,安北牙帐城就能轻松多了。”
卢望之此前裴宁说笑,道是自己写书对方印书,说干就干,这大半年来都在潜心炮制那些传奇,杜士仪和他书信往来得知此事,还提供了很多新鲜的点子,例如在卢望之看来全属另一个版本的大唐西域记,又比如佳人才子负心汉的各种传奇版本,又比如扭曲得乱七八糟的三国,而且还特意嘱咐不是一次写完,而是分批连载……总而言之,在杜士仪的启发下,本就性子开阔天马行空的他竟是能够每个月出一短篇传奇,三五日来个长篇连载,那个北邙山人的署名人尽皆知,士林中人甚至互相打听,究竟是谁吃饱了撑着不做诗文,却把绝好文字拿去写这些东西,偏又不宣扬名声。
正因为如此,卢望之接到承影送来的口信后,立刻开始炮制他的撰文大计。只不过,这次他却不是通过王容那些书坊印书,而是找了个稳妥人在士人常去的曲江摆了个茶摊,把原稿状若无心地放在桌子上,等几批人先后顺走就立刻撤摊。几日之间,传抄的人数如同滚雪球一般滚了开来。但凡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这是影射李林甫,因为李林甫的缘故而科举无门的士人自然如获至宝,更何况每次新文都是未完待续,但凡下一稿出来,竟是无数人等着传抄。
当素来轻视士林的李林甫得到这个消息时,桌案上已经多了一堆厚厚的文稿。他略取了些一眼扫过,就气得七窍生烟。唐代隋而立,所以在刻意的渲染下,隋炀帝的暴行被千百倍放大,就连隋文帝的得位不正,也流传甚广。可这小说里的隋文帝杨坚在北周时期的经历,尤其是其在好色无道的宇文赟时期的专权,株连大狱,都是史书上根本就没有的,竟添油加醋得很,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写自己。
“相国,可要让人去仔细查!”
“查什么查?这是写的杨坚,可不是写我李林甫,要是我这一查,立刻就有人会把帽子扣在我头上!”
厉声呵斥了那个随从之后,李林甫眼中凶芒闪动,竟是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杨氏想当初可是篡夺了北周宇文氏的江山,而现如今的朝中,却还有个如假包换的杨家后裔正身居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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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050章 安西传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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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一沓稿子,并不仅仅只出现在李林甫面前,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右相陈希烈,御史中丞王鉷,户部郎中杨钊……但凡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在最初的不以为然之后,全都渐渐正视起了这一篇突然冒出来的《杨氏春秋》。而当这样一篇东西送到安北牙帐城中杜士仪案头时,已经是时隔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一个月中,王鉷举发杨慎矜私藏谶书,阴谋复辟,杨慎矜举发王鉷私交匪类,图谋不轨,官司直接打到了御前。震怒非常的李隆基立刻下令彻查。可就在这之前,常常亲自办这样大案的罗希奭已经被李林甫授意去岭南,处死正在流配之中的韦坚以及韦氏其他人,至今还未回来,这样一桩案子竟是落到了御史大夫裴宽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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