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阿兹勒行前得杜士仪面授机宜,再加上他本身就是智计胆色比武略更加出众,当即俯伏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并非大帅治军苛严,而是臣本属中受降城中一个托庇于拂云祠的孤儿,只求温饱,不问其他,承蒙朔方节度副使阎老将军松口,杜大帅收留,追随左右这许多年,教以忠义,如今权领前锋营,却一直未有寸功。此次大帅令我带人护送吉侍御进京,如若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怎有面目去见大帅?不用陛下召见,臣已经自己死了!”
听说阿兹勒的身世,李隆基顿时面色稍霁。一介突厥胡儿,说出来的话应该还可信。他当下又一一询问了其他人,见所有人众口一词,听上去并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的目光立刻就落在那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刺客身上。大约是因为受伤不轻,医治也只是为了让其留一条命好问口供,此人看上去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不振,而在其身侧,还有两个被拿住的接应者,同样是颤抖得犹如筛糠一般,连牙齿都在打架。
对比阿兹勒等人的恭敬有礼,李隆基对这些使自己的太平盛世陡然失色的家伙自然深恶痛绝。他重重一拍扶手,厉声喝道:“来人,命人把吉温……不,把罗希奭宣来,让他给我好好审问这几个罪该万死的家伙,务必问出幕后主谋!”
此话一出,冷眼旁观整件事,隐约已经瞧出几分端倪的高力士便适时提醒道:“陛下,罗希奭和吉温本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让罗希奭主审……”
高力士一句话还没说完,李隆基便没好气地打断道:“朕当然知道罗希奭和吉温好得穿一条裤子。所以,就让罗希奭当着朕的面审讯这些凶徒,谅他也不敢耍弄什么花招!另外,你再去太医署,只要吉温还能开口,哪怕抬,也得把他抬过来!”
天子既然心意已决,高力士便不复再劝,当即领命出去。李隆基遂吩咐阿兹勒等人起身,等到一一询问之后,知道这些竟然全都是突厥孤儿,如今却口口声声的忠君爱国,为天子效命,他的心情不禁稍稍好了起来。大唐历朝历代的天子都不吝启用蕃将胡兵,哪怕当年曾经使唐军死伤惨重的蕃将,一旦降伏,也会赐以高官厚禄,笼络其为国效命。更不要说那些本就一心向唐,忠心耿耿之人了。
“尔等忠于职守,兢兢业业,等查证了今次案子之后,尔等可愿意长留长安宿卫?”
面对这个问题,阿兹勒立刻毫不犹豫地叩头应道:“陛下恩德,臣岂敢不应?臣等愿意日夜宿卫,侍奉陛下。”
见阿兹勒没有因为杜士仪而推脱,其余众人也纷纷叩头答应,李隆基一时大为高兴,因为吉温遇刺而生出的愠怒,再度稍稍平息了几分。等到太医署那边,几个内侍抬着一张长榻匆匆赶来,吉温气若游丝只能哼哼的光景,他的怒火又再次被撩拨了起来。
想当年他为何在张审素二子杀了御史杨汪后震怒十分不肯赦免?因为事关朝廷的脸面,他这个大唐天子的脸面,如若旁人群起而效仿,岂不是乱套了?
“陛下,罗希奭到了。”
随着高力士进来亲自禀告,李隆基微微颔首道:“让他进来!”
尽管罗希奭在外声威赫赫人人畏惧,但他身为殿中侍御史,却还是第一次踏足兴庆宫兴庆殿。而这次受召的人只有自己,而没有右相李林甫,他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各种猜测。然而,他和因财计深受天子信赖的杨慎矜和王鉷不同,他能够有今天,全靠李林甫的提携,这也就意味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开李林甫这个大靠山!因此,进殿行礼之时,他见旁边侍立着一行十几个装束整齐的兵卒,料想便是杜士仪派了护送吉温的护卫,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凶光。可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上首天子开了口。
“罗希奭,吉温也好,杜君礼的护卫牙兵也好,还有这几个刺客也好,全都人在此处。今天你当着朕的面,立时三刻把这桩案子审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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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033章 罗钳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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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叫自己当场审理这桩案子!
罗希奭尽管在来之前就已经猜测过这个可能,但眼下天子真的开了口,他不禁暗自叫苦。他和吉温在外号称罗钳吉网,听上去声威赫赫不可一世,但真正说起来,那却是他们的构陷株连手段,是他们的用刑攻心之道,并不是说他们俩在审讯上头和别人有所不同。然而,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把这一套东西卖弄出来,那无疑会让天子对他们这些年来办理的大案生出怀疑来。
就算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术,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用!
可这种时候不容他退缩。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罗希奭恭恭敬敬答应了下来,但随即却开口说道:“陛下既然命臣主审,那臣还有下情禀告。如刺客这般人等,历来都是用的死士,纵有舌粲莲花之辩才,却难以撬开这等人的嘴,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死硬至极的。臣若在至尊面前用那等手段,恐怕惊扰陛下,那就是臣的罪过了。”
李隆基刚刚在急怒之下召来罗希奭命其当面审,此刻听得对方如此说,他细细思量,又不得不承认事情果真如此。于是,他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容你将人押回御史台好生审问,最迟明天,朕就要听你的禀报!”
天子能够松口,罗希奭自是如释重负。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斜睨了阿兹勒等人一眼后,他又奏请道:“然则,在这几个刺客之外,臣请陛下能够将这些杜大帅的护卫交给臣一并查问。须知国朝以来,除却张审素之案外,鲜少有御史台御史被人劫持乃至于刺杀之事,实在骇人听闻!既然他们乃是当事者,所见所闻无不至关要紧,还请陛下恩准!”
阿兹勒早就听说罗希奭是和吉温齐名的酷吏,此刻听到对方在天子面前如此奏请,李隆基分明已经意动,想起刚刚李隆基招揽他们留宫宿卫,他想起杜士仪在闲暇之余曾经说过天子待旧日功臣的凉薄,对结发妻子,枕边爱妾亦是功利,他不禁嗤之以鼻。
他用眼色吩咐其他人稍安勿躁,随即便突然出列一步向天子下拜道:“陛下,臣虽在边陲,却也得知御史台治狱手段,无非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臣此次领大帅严命,护送吉侍御回京,当夜发现刺客时,臣最先到场,最先射箭拦住刺客,最终拿下刺客。而且臣才是真正总揽此事的人,罗侍御若想查问,只臣一人奉陪便可。”
罗希奭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杜士仪的护卫,竟然就敢在李隆基面前直指自己的拷问手段,一时不禁为之大怒。他本想反唇相讥,却不想高力士突然弯腰控背,对天子低声说道:“大家既然如此心切进展,不如臣前去御史台旁观如何?”
“也罢,你替朕去看着。”李隆基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看着阿兹勒道,“杜随,有朕的骠骑大将军旁听,你等自可安心!”
长榻上被太医们围在当中的吉温见罗希奭面色发沉,如果不是他实在没力气大声提醒,恨不能告诉对方,杜士仪这些护卫应该和自己遇刺之案无关。事后他虽是昏昏沉沉,可也一直在努力思考整件事,一度想过是否李林甫想要杀人灭口,可思来想去却又觉得,李林甫应该还不至于护不住他,偏要下如此杀手。因此,当自己被抬出兴庆殿,须臾罗希奭追了上来到他身边时,他立刻竭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袖子。
“吉七,有什么话你说,我听着!”
两人的关系却不像周兴来俊臣,面上和气,实则勾心斗角,彼此之间素来常常交流经验得失。此刻,吉温定了定神,这才气喘吁吁地说道:“当夜我被人行刺,他们救我的时候虽未必多用心,但总算还是让我捡了一条命。而且,拿下刺客后卸了下颌以防自杀,又在口中搜寻毒药,这都是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你要小心,我觉得极有可能是人不但算计杜君礼,还一并算计右相!”
罗希奭悚然动容,立刻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他立时点了点头,本待就走,却不想吉温依旧紧抓他的袖子不放,可人却已经面色发白,显然刚刚那番话用了太多力气。他知道吉温肯定还有更要紧的话对自己说,当即对太医们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各位,吉七还有要紧话吩咐我,各位可否稍稍腾出个地方,让我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罗钳吉网凶名之盛,宫里宫外最是清楚,太医们亦然。众人慌忙点头哈腰退出去老远,而罗希奭则是把耳朵凑到了吉温嘴边。
“一定要小心杜士仪!他离开云州应该快二十年了,可此次到云州却依旧一呼百应,云中守捉使陈隆甚至根本控制不住麾下兵马……一定……一定要小心……”
“吉七,吉七?”
罗希奭听到耳边声音微弱,赶紧侧头,见吉温已经昏了过去,他慌忙大声叫来太医,等众人忙乱地把吉温送回太医署,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仔细琢磨着吉温刚刚的告诫。
李林甫因为这一桩枝节横生的案子,已经算得上焦头烂额,因此格外叮嘱他不但要把事情抹平,而且一定要设法把杜士仪拉下马,否则日后不但夜长梦多,而且只会更加麻烦。如今吉温透露的这些,加上他们的弹章,应该足够杜士仪喝一壶了。可问题就在于,行刺吉温的人究竟是谁,是否真的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按照罗希奭的想法,恨不得立刻拿下阿兹勒等人严刑拷打,到时候三木之下,自然是任由自己摆布,可问题是高力士请得圣命跟到了御史台,他就不好太过分了。于是,他便把吉温身受重伤气息奄奄,李林甫和自己一度焦头烂额这笔账全都归到了那几个刺客身上。除却对那个流血过多的刺客不好催逼太急,以免人死了,另外两个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御史台中,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他便有意欣赏了一番面前众人的脸色。
高力士显然是久经世事,兼且事不关己,不会那么轻易被这一点点动静吓倒。然而,杜士仪那些护卫们的表现,却让罗希奭心中大为惊讶。汉名叫做杜随的阿兹勒也就罢了,从容自若,目不斜视,就连北门禁军中也少见这样典型的军人。可其他几个护卫也全都是如同一根根桩子似的站得笔直,这让他不得不再次衡量杜士仪这个出身文吏的节度使究竟是如何治军的。
又或者是,朔方军中常常大行军法,这些人见惯了最残酷的场面?
罗希奭正在斟酌,这时候,外间一个狱卒突然冲了进来。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高力士等人,这才匆匆来到罗希奭身侧弯下腰去耳语。可还没等他禀报出个子丑寅卯来,高力士便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问出口供了?既然问出来了,何妨说给大家一起听听,省得回头大家问起来,我不好回话!”
高力士这一开口,罗希奭见那狱卒面色难看,尽管知道一定有问题,可高力士人就在此处,若不满意很可能会亲自出去问个明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着那狱卒喝道:“高大将军难道是外人?快说,别藏着掖着!”
“是……”众目睽睽之下,想起刚刚那两个人招认出的结果,那狱卒不由得使劲吸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道,“那个开口的家伙招认,说自己是右威卫大将军的随身护卫。”
尽管并没有指名道姓,大唐的右威卫将军也并不仅仅只有一个人,可在场每一个人都是心中如同明镜一般透亮。罗希奭是因为李林甫近来对骨力裴罗另眼看待,甚至那天还留下人单独相商,这才注意到这位回纥旧主的。高力士也曾听说韦家人上了骨力裴罗家门口大闹,而对方不以为意,依旧和李林甫打得火热。至于阿兹勒和其他蕃兵,对于骨力裴罗就更加不陌生了,而唯有阿兹勒一个人,知道这次冒险的计划目的之一,便是解决此人。
所以,罗希奭倏然转头去看那个嘴里勒着布条以防咬舌,大腿处还包扎着血迹斑斑白布的刺客。外间正在拷打的两个只不过是接应,而此人方才是真正动手的。在他那细致入微的目光观察下,他看到对方先是震惊,而后是不甘,继而发现他的目光注视后,则竭力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那一瞬间,尽管还没有个真正的结果,但他已经能够断个七八分准,此事真的是出自骨力裴罗主使无疑。
不是他最初认为的韦家人,也不是左相李适之,而是骨力裴罗!
可想想却也说得通,这位回纥旧主之所以不远数千里入朝为天子戍卫,听说是因为部族内乱,被儿子排挤了出来,据说这背后另有隐情,全是因为杜士仪的反间计!倘若真是如此,骨力裴罗想要借着右相李林甫彻底和杜士仪撕破脸,从而将这位旧敌推上不归路,这是完全可能的!
高力士立时霍然起身,沉声说道:“我去外头亲自问问!”
罗希奭见高力士一走,他哪里还耐烦在里头和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当即一招手示意那狱卒跟上自己,竟是匆匆追出去了。等到他们全都走了,阿兹勒方才冷眼看着那个急得面色通红的刺客,不慌不忙走上前去,突然一把捏住了其下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家主人如果没有这么聪明,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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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034章 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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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化坊那座大将军宅中,自打吉温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自己派去十个人,只回来七个,余下三人再无音信,骨力裴罗就知道,这看似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竟是办砸了。而且,杜士仪竟然真的会派出精锐护卫吉温这样一个政敌,而且还能在距离长安不过三十里的灞桥驿中护着吉温平安脱出,甚至连埋伏在道上的那七个人也没能将其截住,他就是再愚钝,也隐隐察觉到了一种阴谋的气息。
他不知不觉想到了当初自己和吐迷突决裂,而后吐迷突和磨延啜叔侄大战,一死一存,自己不得不孤身来到长安的往事。和那一次比起来,自己这一次的遭遇何其相似?
如今想来,李林甫留下他密商之后,又追来他家里的那个李林甫的从者,恐怕便是杜士仪布置在李林甫家里的暗线。事到如今,他当然可以去找李林甫坦白自己受人蒙骗的事实,可事情闹得这么大,纵使李林甫看上去权倾朝野不可一世,却也未必会因为他这轻飘飘的坦白而庇佑他,更不要说盛怒之下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这几年来,他已经看得清楚明白,李隆基有多好大喜功,而这花团锦簇的大唐盛世有多腐朽,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完全燃烧起来。
只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大将军!”
在吉温被人护送进长安的时候,骨力裴罗就已经开始了相应的准备。现如今一切预备停当,见几个心腹大步进屋来向自己行礼,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后,突然又生出了当年带人打天下时的万丈豪情:“好,虽然只得我们十几人,可我一定会带着你们杀出重围!走!”
尽管这座豪宅在整个长安亦能排得上号,尽管这里还留有美妾宠婢,一个新出生未久的庶子,甚至有不少金银财帛,但当困在牢笼已久的年老猛虎决定撞碎那腐朽的笼子时,无论是这里还留有多少子女玉帛,骨力裴罗都已经完全抛在脑后。在部属们的轰然应喏之下,早已换了一身猎装的他随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撂在了书案上,继而率先出门。等到他在马厩中骑上精挑细选的好马,和众人从侧门呼啸而出时,路上行人全都对此不以为意。
长安贵女贵胄无不爱踏青赏玩,打猎亦是爱好之一,不足为奇。
因此,当不久之后,大队人马围上了敦化坊这座骨力裴罗的宅邸,继而一拥而入之后,就发现这里除却家人仆婢,骨力裴罗和他那些回纥侍从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亲自带队的罗希奭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堂中,气恼得差点没有咬碎银牙,可紧跟着就有从者提醒道:“侍御,那里似乎有一封信。”
罗希奭扭头一看,随即快步上前,一把捞起了那封信。他撕开封口将其展开后,就只见内中只有几行硕大的字。骨力裴罗在心中并没有任何辩解,只是用直白的话说明,当初曾经受韦坚之托,将他们指定的人安插在北门禁军之中。即便是当初韦坚左迁被贬,骨力裴罗也不曾吐露过此事,故而这个非同小可的事实让罗希奭大惊失色。他一把将信揣在自己怀里,随即才定了定神道:“好了,你等将此地好好抄检一遍,我先去禀报右相!”
因为一个吉温,整个长安城一下子风声鹤唳,不少公卿贵戚对此都有些怨言,而宣阳坊杜宅,王容看着刚刚从嵩山料理完卢鸿丧事赶回来的杜幼麟,却是闭口不谈外间的风波,而是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有你父亲亲自和宋家定下了婚事,接下来便趁着这个机会,你往四下里去团团拜会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尽管杜幼麟生性聪颖,可听到母亲在这种节骨眼上,反而只顾着自己的婚事,他不禁又茫然,又狐疑:“阿娘,如今吉温的事情闹得长安沸反盈天,据说还牵涉到回纥旧主,右威卫大将军骨力裴罗,阿爷这个当事者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家里却还忙活着我的婚事,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你错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时候我们不慌不忙,只做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君子坦荡荡。”王容笑着招手让幼子更上前一些,这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继而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若是换成你主事,遇事也要这样。”
尽管王容没有把话点透,但杜幼麟已是悚然而惊。莫非那场绝大的风波,并不是什么李林甫主使,打算栽赃陷害父亲,而让骨力裴罗施行?恰恰相反,正是父亲策划的这一系列事件?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不禁开口问道:“阿娘……为什么?”
听到杜幼麟问为什么,王容沉吟了片刻,便看着幼子低声问道:“你知道吉温在云州想要陷害你阿爷,结果却发现了什么?”
杜幼麟知道的,也不过是外间传言这些,此刻不禁愕然摇了摇头。
“吉温联系了云中太守韦诫奢,云中守捉使陈隆,想要通过陷害你的叔父杜望之,从而构陷你阿爷。可他们全都没有想到,你阿爷从代州都督裴使君那里得知了吉温在云州鬼鬼祟祟的事情,故而提早布置。于是,尽管云中守捉使陈隆扣留了麾下将校,拿下了杜望之,而后又将其心腹军官一并拿下送了云中太守府,但事后却激起了云中守捉将士公愤,反而在你阿爷抵达云中太守府后,下头将卒把这位守捉使给押送了来。至于韦诫奢,他把整个云州的上下官员全都召集了起来,想要办成铁案,可到头来却众叛亲离,自己都在慌张之下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吉温身上。”
见杜幼麟听得面色凝重,王容方才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吉温纵使阴谋败露,却发现你阿爷在离开云州将近二十年后,却仍旧拥有绝大的影响力,云中守捉上下将卒仍然能够听命于他,云中太守府的差役胥吏依旧对他俯首帖耳,而他所到之处,从代州到朔州,再到云州,全都是一副军民夹道欢迎的景象。你说如果吉温回京如实上奏,即便证实了他陷害之事,陛下会怎么看?”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杜幼麟毕竟不是早年就上过战场杀过马贼的长兄,对于杀人这种事还有些莫名的排斥,所以,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就戛然而止。下一刻,他便听到了母亲那犹如呢喃似的回答。
“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吉温死了,李林甫就注意不到这件事?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趁着这一次,和李林甫彻底撕破脸,这是一种态度!太子是东宫,所以李适之也好,韦坚也好,皇甫惟明也好,一度被人视之为******,合力抗衡李林甫。但韦坚皇甫惟明被贬,李适之显见也已经失宠了,这时候你阿爷就算不想自立山头,也自会有人把他当做一尊山头。而朝中尚有裴宽韦陟等和他交好的人,这时候再不站出来,难道等到人都被李林甫砍得七零八落,又收拾到他头上,朝中孤立无援时,那会儿再站出来?”
“可是陛下……”杜幼麟正想问,李隆基难道不会因此生疑,可看到母亲那一丝冷笑,他登时恍然大悟。
借着吉温这一次的诬陷,即便以天子疑忌为代价,只怕父亲是想要让天子看得清清楚楚,李林甫已经快要一手遮天了!
知道儿子已经明白了,王容眉间那条条细纹顿时舒展了开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次虽说是突发事件,但也不得不借势而为!
前朝惊涛骇浪,后宫却仿佛平静无波。先前当得知这次吉温遇刺的事情可能和杜士仪有关时,杨玉瑶简直心花怒放,可谁知道情势陡然急转直下,让她根本看不明白。而她想要努力掺和一脚的打算,也被杨钊费尽心机送进来的信给吓了回去。用杨钊的话来说,这件事别人都只恨烫手的山芋甩不脱,她最好有多远躲多远。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一边不耐烦地应付着来打听女儿婚事的曹野那姬,一边让侍婢给自己用凤仙花染指甲。
“我都说了,虫娘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这种事情怎么急得来?”
曹野那姬出身西域曹国,不过是被进贡来的胡旋舞女,身份低贱,至今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因此在杨玉瑶面前只有恭敬赔笑的份。若不是为了女儿的婚事,若不是为了自己将来能得个好女婿傍身,她早就唯唯诺诺退走了。此刻,当她打起精神,还想继续奉承几句,讨个承诺的时候,冷不防一个侍婢突然闯了进来,到杨玉瑶身侧附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这是真的?他竟然给儿子定了那种乡野人家!”杨玉瑶霍然站起身,压根没顾得上曹野那姬在场,一时气怒交加,“看看,他已经邀名邀宠到了这个份上,陛下还对那杜十九信之不疑!”
曹野那姬虽说根本不懂外头的事,但这寥寥数语还是听懂了。她一下子悚然而惊,竟是不管不顾起身拉住了杨玉瑶的袖子,哀声问道:“淑仪,是不是虫娘的事情……”
“你女儿不是奉旨穿着道袍在宫中修道吗?既然如此,你有功夫求我,还不如去求求同样不爱红装爱道装的玉真长公主,说不定人家能给你女儿找一门好婚事!”杨玉瑶一下子把曹野那姬甩落在地上,恨恨地说道,“凭什么他就这般好运,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神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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