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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姑父,姑父。”
张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认出眼前是一个六七岁的童子,他本能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可随着童子又叫了两声姑父,他这才意识到,小家伙恐怕就是自己内兄的儿子,他的侄儿。所以,他努力支撑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竟连挪挪手去摩挲一下孩子的脑袋都办不到,唯有暗自苦笑年华老去。
想当年他在代州夏屋山中得遇杜士仪的时候,还是刚到三十的盛年,如今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四十有三了。从前视之为平平常常的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却是浑身筋骨都有些吃不消。
“姑父,大母说你已经睡了两夜一天,若是再不起来,恐怕身体吃不消,所以让我一定要把你叫起来,我都叫了好久。”
“好孩子,多亏你了。”
张兴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须臾,外头自有婢女进来服侍他更衣洗漱,而那童子则是犹如跟屁虫一般在旁边团团转,等到张兴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旁边搀扶了一把。
姑侄俩终于来到了韦夫人的寝堂时,这位宇文融的遗孀便长舒了一口气道:“奇骏,你总算是醒了,我原本险些要去给你请个大夫来,还是文申一个劲说你气息还算悠长,再等一等,总算还好。下次可得对杜大帅提一提,你不是当年那等龙精虎猛的年纪了,不可再这样没日没夜赶路。”
对于岳母的唠叨,张兴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可心里却知道,路上他之所以特意这样紧赶慢赶,为的是不让长安朝中君臣事先得知有所准备。若是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在如今这样的年纪如此拼命。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杜士仪奉命回京,到时候与其一块回朔方就行了,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而且他只是寒门子弟,在文坛上的名声远不如朔方的王昌龄和岑参,他也无意去结交什么士人。
毕竟,如今杜士仪的官职名声已经如日中天,有投效之心的人都会远去朔方灵州,他何必在此招人眼?横竖如今太子那位太会算计的妻兄韦坚又不在长安,上次那风波闹得绝大,理应不会再有人打他的主意。
然而,这世上之事和人的希望总是有差距,张兴才逍遥自在地在长安城中逛了三天,一封帖子便送到了宇文宅中。第一眼看到上头的署名时,张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再看方才确认没有看错——下帖邀约的不是别人,而是右相李林甫!
即便再不情愿,可秉政将近十年的当朝宰相亲自下帖,张兴也只能应邀而去。他本以为李林甫总不至于只请自己一个人,定然还要请几个正宾和陪客,可当来到平康坊那座门前列戟富丽堂皇的相国宅邸,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李林甫的老辣。今日的正宾有且只有他一个,而作为陪客的,是李林甫的表弟姜度。而这位嗣楚国公做事正如同传闻中一样极其随兴,一口一口如同喝水似的喝酒,最后竟是在他这个正宾之前酩酊大醉睡了过去。
“姜四行事,就是如此,你不要管他,我们自说我们的话。”
敞开式的厅堂之外,那些仆人们动作极快地将一面面厚厚的竹帘全都放了下来,不过须臾,明明是正午,可厅堂中却再无一丝一毫的光线。而瞬息之间,厅堂中光芒大盛,却原来是四壁那些灯台烛台全数点燃了,复又将整座大厅明亮得犹如白昼。随着那些婢女蹑手蹑脚退出厅堂,张兴就只见李林甫看向了自己,刚刚温和得犹如邻家老人的笑容收敛得一干二净。
“奇骏应该知道,如今的剑南道节度使是谁。”
李林甫选择了这样一个话题起头,张兴微微有些意外,随即镇定地答道:“是章仇兼琼。”
“不错,就是章仇兼琼,可你是否知道,章仇兼琼最初不过是一介节度判官,若没有前任剑南道节度使张宥器重,将军政大权全数委署于他,也没有他的今天。”李林甫见张兴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当即循循善诱地说道,“论理,章仇兼琼得遇伯乐,应该悉心报效,可他奉命代替张宥进京呈报军情,却在陛下面前极言如何夺取被吐蕃攻占的安戎城,半句不提张宥,陛下一高兴,就把张宥调了回来当光禄卿,让章仇兼琼继任剑南道节度使。区区一个节度判官,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李林甫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兴哪里还会不明白其言下之意。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答话,却只听李林甫又接着开口了。
“我知道,你出身寒微,能有今天,多亏杜君礼在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任上时,征辟你为幕府巡官,而后又一步一步重用擢升于你,却又和章仇兼琼和张宥不同。可你想过没有,节度判官之职虽重,你如今又检校侍御史,可若是杜君礼一旦调任,你何去何从,真的能够回朝升任侍御史?之前牛相国拜相的时候,节度判官姚闳是回朝升任侍御史,可那是特例,他是当年姚相国的孙子,而你出身寒微,纵使是宇文家之婿,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张兴终于意识到,李林甫确实在以名利游说自己。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问道:“那么,相国想要我如何?”
“章仇兼琼能够做到的事,你莫非就没有自信?”李林甫一下子抛出了最大的诱饵,见张兴果然瞳孔猛然一收缩,他就知道自己的计策终于生效了,“你当初在陇右的时候,就曾经以陇右黑书记之名著称,兼且文武全才,更胜文吏出身的杜君礼。若你官居朔方节度使,何愁麾下文武不服?而陛下也曾见过你数次,对你印象不可谓不深,只要你愿意,朔方节度使之职唾手可得!”
这还真是天大的诱饵!
张兴瞥了一眼一旁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姜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低声说道:“相国美意,兴感激不尽。然则兹事体大,我得……我得考虑考虑。”
李林甫等的就是这句话。倘若张兴一口拒绝,那自然是无法可想;可如果张兴一口答应,他却又不敢尽信了。面对这样的大事,本来就应该是考虑再三,犹豫反复的态度,毕竟,张兴跟了杜士仪足足十几年了,但凡进京之事都往往是其代劳,可不等同于普通的节度判官!
于是,他当下不再多说,而是含笑劝饮,饶有兴致地询问朔方种种风土人情,待到这一顿耗时持久的午饭结束,他令管家把人送出门之后,脸色便立刻轻松了下来。不论张兴是答应也好,是拒绝也好,面对这样的利诱,很容易露出相应的破绽来,而如若拒绝,他也可以向杜士仪捅破这层窗户纸。
有时候,宾主相得之类的佳话,不过是犹如沙塔似的,轻轻一点就会崩塌!
而出了李林甫那座媲美王族宗室的豪宅,复又走在了长安宽阔的大街上,张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随从回宇文宅,自己拨马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乱逛。要说李林甫的提议,他完全不心动,那肯定是假话。男子汉大丈夫,出将入相的念头,他不止一次想过,纵使如今朝中李林甫独霸,旁人不过仰其鼻息,但李林甫许诺的可是朔方节度使!如今天下共有十镇节度使,朔方、河东、河西、陇右、范阳,这五节度恰是最最重要的。
“怪不得有道是利欲熏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张兴自嘲地一笑,随即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随即勒马掉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街角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不论监视他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这一刻,面色依旧迷茫的他,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大半个月后,节度六纛开路,沿途仪仗鲜明,奉旨回京的朔方节度使杜士仪抵达了长安城下。相比上一次在天子千秋节带了拔悉密葛逻禄回纥三部使臣前来贺寿,这一次,他带来了更加重量级的人物,西面可汗的左叶护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东面可汗的东叶护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
阿史那施和乌苏特勤之前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各自称汗,阿史那施自号颉跌伊施可汗,乌苏特勤则自号乌苏米施可汗,两人分别据有突厥牙帐之西和突厥牙帐之东,号令诸部来投。阿史那施以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为左叶护,葛逻禄俟斤聂赫留为右叶护。而乌苏米施可汗则以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为东叶护,以同罗部俟斤阿布思为西叶护。
长安城门之下,两个全都是第一次来到长安的漠北强部首领对视一眼,抬头看着那高高耸立的巍峨城池,各自心头却转着截然不同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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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958章 玲珑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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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毗伽可汗当年在暾欲谷的建议下,曾经和大唐议和,两国在西受降城互市,维持了多年的相安无事。可是,和接受大唐册封的奚、契丹、渤海、黑水这些番邦不同,和西域诸多附庸大唐的小国不同,和已经多年来托庇于大唐的所谓西突厥十姓可汗也不同,东突厥和吐蕃一样,都并不是大唐的臣属国,而是对等的国家。吐蕃还自称为甥,奉大唐为舅,东突厥就连这一点让步都不曾做出。
作为一个曾经覆灭于大唐铁蹄之下,而后又重新崛起的国家,东突厥一直都是骄傲的。甚至于,他们根本不承认西突厥,在他们看来,突厥只有一个。
所以这一次,突厥因为内乱而一分为二,两位可汗全都愿意向大唐称臣,又派出了叶护这一层级的高官前来长安,自然是引来了朝野一片颂圣之声。于是,李隆基对于如此盛事给予了极高的规格,不但让鸿胪卿刘知柔亲自前往迎接安置,还封锁了长安朱雀大街这一条当年最宽广的御道,供杜士仪以及使臣一行进京。道路两旁就只见羽林军神武军两军将士按刀而立,更多的百姓拥挤在后头翘足观望,但却在官兵弹压下不敢高声。
即便如此,面对那整齐的里坊,汹涌的人潮,雄壮的军姿,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仍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冲击。两人都是一部首领,如今在东西两边声威卓著,而且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先前的一路上就已经有所交流。此刻,骨力裴罗便低声说道:“俟斤虽说之前在夏州定居已久,可应该也是第一次来长安吧?大唐天可汗果然是普天之下最富有的人,这样的城池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乙李啜拔此前把陈宝儿留下坐镇,而且部族中还有他一手提拔的几个得力部属,倒也不惮离开之后出什么问题。路上杜士仪曾经提醒过他,骨力裴罗此人雄才大略,远非阿史那施那样的草包可以比拟,他自是格外小心。
因此,骨力裴罗如此感慨,他就笑眯眯地说道:“长安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洛阳我却有幸去过两次,雄伟壮丽之处,绝不逊色于长安。不过,你说大唐天可汗是普天之下最富有的人,这话却不太准确,我得补充一句,不是最富有,而是最有权势!只有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富有四海,让万民臣服。”
后头那两个漠北强部首领在暗中交谈什么,和刘知柔一同并肩走在最前头的杜士仪并没有注意到。刘知柔是大唐著名史官刘知几的兄长,此前刘知几之子刘贶因和王维一样,坐舞黄狮子而被黜,刘知几因为子鸣冤而被贬,死在任所。如果不是杜士仪转呈敬献了刘知几所作《史通》给天子,这位赫赫有名的史学大家也不会得以昭雪沉冤,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
正因为如此,此刻杜士仪听到刘知柔低声向自己解说近些日子长安朝野种种议论,心中明白对方是投桃报李,也算自己从前结下的善果。
刘知柔解释到最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朝中关于杜大帅拜相的呼声很高,甚至有传言说,牛相国如今体力不济,因此举杜大帅自代。”
简直荒谬!他和牛仙客虽说谈不上极深的私交,但私底下也是有书信往来的,他对牛仙客曾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和李林甫这种人共事,他可没那么厉害的养气功夫,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杜士仪心里这么想,面上也哂然笑道:“大概是有人以讹传讹吧,这世上有的是多事之人!”
即便李隆基对于这次突厥东面西面两位可汗派出的使臣分量颇为满意,但他身为大唐天子,怎么也不至于立时召见,故而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便被刘知柔亲自安排在了四方馆。而杜士仪本待在驿馆居住,以待召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中官黎敬仁竟是匆匆而来,笑容可掬地向他连连道喜。
“陛下曾经问说,杜大帅身为朔方节度使,在长安可有私宅,那时御前有人对之以宣阳坊私宅。陛下得知是当年杜大帅在万年尉的时候置办的,而后虽又购入了四方两处闲置的院子,可终究和杜大帅如今门前列戟,官居高品不相符,当下便敕令工部,在宣阳坊杜大帅故宅周边腾出土地,再造新第,然后沿街开门,以昭示荣宠。”
长安洛阳里坊众多,普通百姓乃至于寻常官员,这家中的大门都是向着坊内十字街开的,决不允许在坊墙上开门,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那些王公贵戚,方才可以允许在坊墙上开门。杜士仪当初在长安时,尚未达到这样的地位,后来官阶固然到了,人却又很少回长安,故而也懒得折腾。如今天子却想到了这种住处之事,他自然是少不得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称谢连连,顺带又赠了黎敬仁一个“红包”。
对于出手大方的杜士仪,黎敬仁自然更加客气:“若非陛下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就应该召见杜大帅的。不过,杜大帅招降突厥之大功,陛下一定会厚加恩赏,就是入政事堂拜相也不奇怪。”
一个刘知柔如此说也就罢了,可黎敬仁也如此说,杜士仪不得不怀疑背后的文章。他当即巧妙试探了黎敬仁几句,听其露出的口风是,并非李隆基这么提过,而是外头颇有如此传言,他不禁更加警惕。
于是,当暂且住到城东驿站后,他就让随行的阿兹勒前去牛仙客宅中送信。结果,阿兹勒方才刚走没多久,张兴便到了。两人主从多年,张兴一见面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帅,李林甫果然老奸巨猾,若是我稍有贪念,便上了他大当!”
他幕府众人之中,张兴一直是最机敏急智的,能够让其说出这样的话来,杜士仪不禁笑了:“怎么,奇骏是直面李林甫打过交道了?”
“若不曾见过口蜜腹剑李相国,我怎会说出这话来?”张兴见杜士仪请自己落座,他在其对面坐下,换了个盘膝趺坐的舒服坐姿之后,就一五一十地将李林甫游说自己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随即方才苦笑道,“说实话,我不是不心动,可后来想想朔方节度使之位何等要紧,觊觎的人也不知道多少,我何德何能窃据此位?那时候,我便打算回头对大帅剖明此事,可谁曾想不数日之后,到处就流传起了大帅即将代牛相国为相的消息。”
说到这里,张兴双手按着面前的小几,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那时候立刻去见了牛相国,他倒是宽厚长者,只说人云亦云,他并不会介怀,可正好碰见侍御史姚闳前来,他不但对我冷嘲热讽,还说我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敢妄想朔方节度使之位。这时候,我方才觉察到不对。原来,传言中,是我这个节度判官想要染指朔方节度使之位,大帅又想入朝拜相,于是……”
“于是之后你就不用再说了,想也想得出那是些什么样的传言。”杜士仪打断了张兴的话,不以为意地说道,“奇骏你随我多年,面对节帅之位一时动心,这是正常反应,是人都会如此。李林甫做事,素来会把一切可能性全都算在其中,所以,他此举当然不是为了让我拜相,也不是为了让你接任节帅,而是为了造出一种声势。先不用慌,我可不是那些毫无准备被他算计的人。”
兴庆宫龙池畔的沉香亭中,李隆基正若有所思地和玉奴对弈。他随手下了一颗黑子后,见玉奴微微一笑,拈起一颗白子举重若轻地放在棋盘上,随即得意洋洋吃掉了他腹地一条大龙,他不禁眉头大皱。偏偏耳畔还传来了一声举棋不悔真君子,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转瞬间大败亏输。这时候,玉奴长嘘一口气,站起身从张云容处抱起一只毛色如雪的猫,随即懒洋洋说道:“陛下既然心思不在这上头,屡战屡败,我赢得也没意思,我这就回太真观了!”
“等等!”李隆基叫了一声,见玉奴抱着那白猫转过身来,那白猫纯白的毛色和她那白如凝脂的肤色竟是让人一时半会有些混淆了,他不禁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才笑着说道,“上次你师尊进宫还说你回去得越来越少,这两天你便出宫见见她吧。”
“我也想念师尊,可我正忙着排演献给昭成太后的霓裳羽衣曲呢,出宫太耽误时间。过两日我就接了她进宫来,陛下不会不同意吧?”玉奴眉头一挑,见李隆基无奈点头,她便笑看着左右侍儿道,“云容,小蛮,和我去梨园,我可不像陛下那般清闲,若是排不出好舞来,回头别人可要质疑我侍奉昭成太后的孝心了。”
见玉奴就这么带着张云容和谢小蛮施施然离去,李隆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侍立一旁的高力士则是咧了咧嘴,见李隆基抬头看他,他方才满脸堆笑地问道:“大家是随太真娘子去梨园,还是回兴庆殿?”
“老货,你越来越大胆了!”虽说是喝了一声,可见高力士照旧没事人似的,李隆基不禁有些暗叹了一口气。他既然费尽心思通过高力士把人弄进了宫,当然不希望玉奴没事就往宫外跑,哪怕玉真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至于杜士仪一个男人,他自然更不希望其借着昔日师徒之名探望玉奴。玉奴既是主动表示不出宫,他心里自也舒坦了许多。
要不是为了对母亲昭成太后的那个“孝”字,再加上那些他如今渐渐笃信的鬼神之说,他何至于到现在还没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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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959章 将相之私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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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所谓风寒,李隆基一直到杜士仪和突厥两方使臣到长安后第三天,这才先行召见了杜士仪。
他并没有在兴庆宫中那些殿阁楼台召见,而是命杜士仪登勤政务本楼入见。他站在高高的楼上隔帘下望,就只见杜士仪跟着引路的内侍不慌不忙缓步行来,目不斜视,心无旁骛,那种从容不迫的风仪体态,是众多常常出入宫中的高官大臣都不能企及的。以至于他突然命人拉上其中一面帘子,就这么径直迈步来到了勤政务本楼的凭栏之前。说来也巧,杜士仪恰是在这时候抬头,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换成别人,无意中直视天子,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失仪之罪,而杜士仪只是在楼前略一驻足长揖行礼,继而就不慌不忙地唤了两个内侍前行引路带他上楼。直到人已经消失在了那重重阶梯之后,李隆基方才收回了目光,坐回宝座之后,便轻叹一声道:“自从张九龄去世,宰相但凡荐人,朕常常会问的一句话,便是风仪可如张子寿?可终究大多数人只学得了张九龄的皮毛,学不到他的才具和风华,之前卢绚也不过有些形似,今见杜君礼,真神似也!”
牛仙童之后,杜士仪除却依旧结交高力士杨思勖之外,密令赤毕在宫中其他内侍身上也加重了投入,而且还特意加了一句,那就是绝对不能比李林甫送得少!故而大多数中官也许不会在李林甫和杜士仪相争时呈现出某种偏向,可同样不至于在背后有事没事说坏话。此时此刻李隆基这一声赞叹,当即便有人凑趣地说道:“杜大帅昔日关宴紫云楼时,便是丰神俊朗,风仪宛然,如今官至一镇节度,手握兵权,自然神似当年仅在一人之下的张相国。”
这话听着仿佛像是赞美,但李隆基却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那个内侍一眼,见其有些不安地躬了躬身,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不多时,杜士仪就已经到了,宣进行礼之后,他端详了对方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记得君礼今年意过四十大寿了吧?”
听到大寿两个字,杜士仪只觉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正逐渐进入事业顶峰期,所以骤然听到大寿两个字,他着实有些难以习惯。可李隆基既然问了,他就欠了欠身道:“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臣的年纪。”
“朕怎么会不记得?想当初你高中进士的时候,可是还不过十七岁出头!”李隆基哂然一笑,等吩咐内侍赐座之后,他先是大略问了问此前杜士仪亲率大军前往阎洪达井,趁着两边对峙招降的经过,尤其是其中一些在奏疏上没有的细节,最后方才满意地颔首说道,“当初乙李啜拔北归之后,重振仆固部,却无半点降附之意,朝中对此颇有微词,只有你一味坚持己见,如今乙李啜拔随你入朝,旁人方才无话可说了。”
“也多亏陛下圣明,否则臣就算固执己见,也未见得有今天突厥纳降的结果。”
杜士仪态度极其自然地给天子戴上了一顶高帽子,紧跟着就直截了当地说道:“臣此次引领东面西面两位可汗的使臣前来长安,这才刚到两日,就听得外间传出种种流言,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臣必当顶替牛相国拜相。”
果然,他主动揭开这个话题,不但李隆基,就连其左右的宦官内侍也全都大为意外。见这些人面色各异,他就诚恳地说:“臣在陇右时,曾经和牛相国打过数次交道,素来敬服其为宽厚长者,治政有方,后来牛相国拜相,臣更以为陛下慧眼如炬,识常人所不能识之才俊。如今牛相国没病没灾的,不过年纪稍长,便有人在背后诋毁,甚至无缘无故牵扯到了臣头上,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杜君礼两任节度,若是把河东代州也算上,已经三任了,功勋资历无不足够,怎么滑稽了?”
李隆基这话虽是夸奖,可杜士仪听在耳中,却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倘若不是他自己主动揭开这话茬,恐怕天子突然捅破这件事的时候,口气绝不会这样轻松随意。于是,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别人觉得,突厥就此分裂成东西两面之后,朔方就会再无威胁,漠北就会一片安定,可陛下乃圣明之主,当然不会如寻常浅薄之人这般笃定。如今漠北如此局面,要让其如同当年贞观那样,再次化为当年那一个个羁縻都督府臣服于我大唐,就还需要花费很多功夫!”
杜士仪一把当年贞观时大唐灭了突厥万邦来朝的盛况打比方,李隆基立刻收起了戏谑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如今突厥不战而降,即便是他再好大喜功,也很满意这样不花多少钱,不死多少人而得来的战果。所以,即便杜士仪在节度使任上并没有别的节度使那样的赫赫之功,可却几乎挑不出差错。总好过盖嘉运那等在西域声威赫赫,可到了河陇任上,就直接败家子地丢了石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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