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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我?”
这次王容终于诧异得坐直了身子,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让我一个女子出面?”
“李家如今应该已经唯你马首是瞻,至于崔氏,既然捐出了钱,必然不会有异议。因而,由这两家挑你出头承揽计划,旁人自也无话可说。杨家和鲜于家这些外来的衣冠户,更不至于在此事上出头。如何计划,如何招揽民夫,如何支付报酬,工期、地点、造价、公示……林林总总都交给你。此前历任县令都有相应的计划,但纸上谈兵居多,我也做过一个相应的粗疏计划,这些都交给你。算学应是你之所长,只要戴上幂离,旁人也窥视不着你,而且还能保持神秘感”
“你还真会差遣人”王容听着双眸异彩涟涟,嗔了一句后却露出了自信之sè,“既如此,我就试试看用人得当,统筹得法,兼且发放工钱时也能公平,只要能做到这些,我相信一定会做好的”
杜士仪本意是想在县廨中挑人去主管这件事,可看来看去那三个属官并非专业不说,而且接下来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事需得他们去做,这监修水利的事,他只能交托给未婚妻。
见王容果然答应了下来,他忍不住那一亲芳泽的念头,可还未等他真正触碰到上次曾经领略过的芳香绵软,耳畔便突然传来了一声竹节爆响,紧跟着便是玉奴的低低惊呼。他扭头一看,就只见软榻上的小丫头已经半支撑着坐了起来,正在睡眼惺忪揉眼睛。
“阿姊……”
玉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子身影,本能地叫了一声,等到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子旁边坐着的是杜士仪,她方才狐疑地眨了眨眼:“咦,是师傅?我在做梦……唔,继续睡一觉就好了……”
见小丫头嘟囔完了又躺了下来,还舒服地拉了拉那毯子,转向里头去睡了,杜士仪登时哭笑不得,被打搅了好事的恼火也为之烟消云散。而王容则是面上红扑扑的,嗔怒地瞪着杜士仪斥道:“在小孩子面前别动手动脚的万一她回去之后随口嚷嚷,说你已经有……那时候岂不是不消几ri就到处都知道了
“我自会提醒她,不过就算她说出去却也无妨。娘子可知道,大年初一,有人给我送的节礼中,便包括四个二八年华的美婢。我笑纳之后,全都放在后院扫地了。”
“你还真是暴殄天物……”
尽管知道杜士仪为人秉xing,但听到这种比情话更动听之语,王容却只觉得心中飘荡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因而,一路互诉衷肠,等到牛车再一次停下,杜士仪亲自抱了玉奴下来的时候,她便轻声说道:“之前不过是打赢了小小的两仗,接下来那位范使君不会再把你当成初出茅庐之辈那般轻敌了”
“嗯,我知道,可有幼娘你在,我还愁不能如虎添翼?”
“别贫嘴了,都快天明了,快回去”
当杜士仪再次抱着玉奴上马行了好一段路之后,小丫头轻哼一声再次睁开了眼睛,见自己靠在杜士仪身上,身下赫然是一匹骏马,她一下子犯了糊涂:“师傅?我刚刚不是在做梦么?这是哪儿……”
“贪睡的丫头,忘了昨夜师傅带你出来看花灯?现在都过了卯初,再过一阵子都要天亮了”
“啊?”玉奴有些慌乱地再次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从者宛然,她方才陡然之间想起另一件事,回头就看着杜士仪问道,“师傅,师娘呢?”
“什么师娘?”杜士仪的表情显得诧异而又无辜。
“那位美若天仙的师娘啊”玉奴再次强调了一遍,见杜士仪面露疑惑,她就急急忙忙地把牛车上遇到王容的事说了一遍,可因为一连睡了两觉,她年纪幼小,记得着实不太分明,最后自己都说糊涂了。
这时候,杜士仪打了个手势吩咐从者们散开,这才轻声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我仿佛依稀也睡过一阵子,仿佛还有仙子陪着赏了灯……”见小丫头轻轻啊了一声,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咱们很可能是遇着神仙了。那位仙子和我们同车而游赏了花灯,宛若一家人,而如今曙光将至,她自然就翩翩消失不见踪影。”
“是这样么……”
那些神神鬼鬼的事,玉奴听ru媪说过不少,三娘玉瑶也老气横秋地转述过不少,此刻只觉得又害怕又好奇,更多的却是兴奋。她忍不住往后靠在了杜士仪怀里,这才憧憬地问道:“师傅,下次还能再见到神仙师娘么?”
“只要你想,那就一定可以。”杜士仪信誓旦旦地撂下这话,旋即便循循善诱道,“现在不早了,先回成都县廨去取了琵琶,回头我送你回去。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一个人,专心致志好好练习琵琶,ri后你神仙师娘一定会为之感召而来。”
见玉奴发间赫然多了一只小小的玉蝶,知道王容还是因喜爱留下了见面礼,杜士仪便指了指她发间道:“你看看你头上,那只玉蝶,是不是你神仙师娘送给你的?”
“嗯?”
玉奴连忙在头上一阵乱摸乱揉,等到看见手中那小小的玉蝶,她立时紧紧捏在了手心中,满脸放光地说,“师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琵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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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万岁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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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成都县廨再次审理了刘良的案子。.这一次,此人从前种种劣迹都一桩桩一件件被人告到了官府,杜士仪不厌其烦一桩桩查实公示,等到判了此人流刑之后,正好是张家父子三人和杨伯峻从教化院出来的ri子。尽管并没有苛待一ri三餐饮食,可四个人全都是灰头土脸面容枯槁。
须知杜士仪请来的教导,全都是年已五六十,科场仕途无望,在本县却有些名气的老儒。而听到要遵循古礼劝化世人,别说官府还会每个月另行贴补钱,就是没有,冲着这份名头功德,应者足足有二三十人。
这些人轮流上阵轮番轰炸,那苦口婆心的劝导就连去参观过一回的杜士仪都心里直犯嘀咕,更不要说整整一个月在里头的当事人了。偏偏杜士仪不禁人参观探望,纵使有心挑刺的,可面对这么一种教化状况,纵使杨伯峻的儿孙,张家父子的亲戚,谁也挑不出毛病,一来二去反使得这处地方声名远扬。
而张家父子和杨伯峻出来后的惨状,更是引来了坊间不少人奔走相告,传来传去只有一个意思——宁可上堂挨板子,也别在那教化院呆上一个月,那是要死人的至于引出这么一个新鲜事物的刘良,要不是他已经倒霉地判了流刑千里,简直就能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桩案子的影响还在继续,然而与此同时,此前已经募集了各种款项数千贯的水利工程,也真正摆上了台面。成都县廨门前的告示墙上,所有乐善好施者的名头和捐款细目全都罗列在上,甚至还包括不少坊间平民捐出一两贯三四贯的,因而名单整整罗列了一整面墙。听闻这些大行善举的人会勒石为记,永留后世,人们议论纷纷之际,却也都关注着此事进展。
这一ri城北十八里的张家村靠近毗江的一块空地上,便汇集了各方人士。四大家的主人固然都来了,彭海等联手捐资最多的客户也都悉数到场,过年时回了一趟阆州,这时节才刚回来的鲜于仲通,以及年纪轻轻的杨蛞,连带成都城内各处富商大户的代表,几乎一个不拉。
当杜士仪展开手中一卷图纸,令人上来看的时候,众人几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左居人,右客户的格局。左边以四大家为首,富商大户罗列其后,而右边则是鲜于氏和杨家为首,彭海等人紧随在后。当杜士仪的手指点到了代表此地的那个位置时,四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都停了。
“成都本并非乏水之地,要论水土肥沃,莫过于这益州锦城。只不过城北汲水溉田,一直比不上城南,而荒田如今几乎都有主,而昔ri旧渠却已经年久失修,不但不能坐收灌溉之利,反而每逢水患,便会有洪涝。我翻阅旧ri十余任县令留下的手札,却找到了这位庞明府的手记。此地便是他多方考察寻觅下的地方,建池之后,在南重修官渠百余里,便可让城北数万亩良田受益,只可惜他受困于钱,最终不能成功。”
成都县令三四年一换,别说百姓,就连常常和官府打交道的大户,也有不少人已经不记得那位庞县令是何许人也了。只有李天绎因为新近掌家,反而下死力去了解了很多东西,这会儿就接口说道:“那位庞明府从前也是进士及第,制科前茅,只可惜做人太认真了些,官运不济,又无人提携,从成都令卸任之后便再未选官成功,一时郁郁而终。不过他若在泉下有知这当年手札能够对明公有用,必定会含笑欣悦”
李天绎这番奉承说得入情入理,纵使崔澹没好气地暗中龇牙,也不得不承认李天络比起这嫡长兄就是渣。至于其他人,记不起那位庞县令的根本插不上嘴,记起来的,还有谁能比李天绎说得更入骨三分?于是,杜士仪点头一笑后,便沉声说道:“届时成功之后勒石之际,我自会亲笔记上庞明府的功绩”
说到这里,他信手就把图卷交给了李天绎,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受宠若惊,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官渠早有名曰利人渠,而今ri这池,就名为万岁池池若万岁不朽,则可泽被苍生万年谨以此池,惟愿大唐江山万年”
杜士仪亲自起名,又用这样大义凛然的名义起了个头,旁人哪里还有半分异议。纵使罗德受范承明之命,要将今ri之事如实汇报,也不得不承认此池此渠若成,仅凭任上给成都留下了这样的工程,杜士仪就会在锦城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杜士仪紧跟着又宣布了一件事。
“此次建万岁池,修利人渠,筹资全靠各位慷慨解囊,我身为成都令,不过乃是牵头。即便是这等民计民生的大事,历来总难免有人从中渔利,甚至欺上瞒下,使得好好一桩利国利民之举变得天怒人怨所以,此次所筹总共七千三百零一贯,我已吩咐崔家和李家把最好的帐房都先拨一个过来,其余各家若是愿意,亦可如此出人。每月审核一次出入账目,而民夫支取工钱,亦是统一支取,以防有人从中克扣。至于揽总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刚刚一顿,李天绎便立刻接口说道:“明公本就是惠民之举,更能够提前防微杜渐,却是成都上下百姓之福。县廨诸位少府若是公务繁忙,我却举荐一人,云山茶行的东主慧娘子。她虽是深居简出少见人,却jing通算学,此次更是也捐出了五百贯。如今蜀茶能够在长安盛行,亦是慧娘子之功。”
面对李天绎今天第二次抢着说话,众人神sè各异。崔澹却在别人或沉默或震惊或狐疑的时候,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蜀中代有巾帼豪杰,秦时贞妇巴清富甲天下,亦不遗余力捐资造长城,如今这位慧娘子若真有如此点石成金的本事,何妨请其总揽此次万岁池和利人渠之事?”
李天绎和崔澹一一表态,剩下的人不免便若有所思了。哪怕他们此前兴许根本不知道所谓云山茶行是个什么背景,究竟有多大的手笔,可这两位挑人出头,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而这时候,鲜于仲通突然开口说道:“崔翁和李公既然如此说,那想来这位慧娘子必然是了得之人,我并无异议。”
杨蛞本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猛然jing醒,连忙也陪笑道:“我也无异议。”
彭海等人捐出资财,原本是因为八百亩茶园失而复得,因此欣喜之际便把心一横舍了钱财。更何况,之前上官廨相询三月清明前后收茶的价格时,杜士仪的公道让他们喜出望外,这会儿彭海少不得接着答应了。这几个大户一个个都附和了此议,杜士仪虽不置可否,罗德和剩下的人思来想去,也不好再强扛,纷纷顺势答应了。
“既如此,便从你等之请。届时只消每个月把账目送去县廨一次就行了,至于进展如何,我若有空,一定会来亲自巡视,等完工之ri,我便与诸位用脚走遍这百里官渠,以为成功之贺”
杜士仪见惯了外表光鲜内里腐朽的豆腐渣面子工程,自然绝不希望被人糊弄,因而让王容出面的同时,他仍是撂下了这样的话。等到启程回城之时,他心中知道经此一事,云山茶行怕是会成为无数人目光的焦点。但蜀茶之利如今冠绝天下,等到其余各地的茶叶贸易也ri渐昌盛,蜀茶也就不再是唯一了。所以,短短的领先这十几年功夫,品牌效应非同小可,他自然一定要抓紧。
当此之时,陆羽应该尚未出生,他是不是也要写一本《茶经》?陆羽之茶经和后人之喜好仍有区别,他不妨专以自己喜欢清茶的喜好,好好炮制一本茶经出来
“郎君,东都家书”
刚回到县廨,杜士仪便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等匆匆进了书斋,他拿起案桌上那一个小竹筒,盯着娟秀字迹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划开封泥,取出了那一卷信笺。出乎他意料的是,竹筒上的字是杜十三娘的,内里的信却是崔俭玄的手笔,更让他暗叹的是,崔十一郎洋洋得意地对他说,崔琳会开口叫舅舅了,他们等着他回来虽说下一胎如今还没个音信动静,但也请他及早起个名字备着。
“十三娘……”
杜士仪一时心情激荡,再没有立时往下看,而是放下信笺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垂髫女童。一晃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连孩子都已经能够开口叫人而同样一晃间,已经是九年过去,九年岁月改变了很多东西,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兄妹之情。
他欣然扯过一张纸,突然落笔写下了一个稹字。
“若为女,则为稹。”
而想到若是儿子,又想到崔俭玄那秀美若女子,偏又疏阔粗豪的脾气,而崔氏这一辈从月,他欣然一笑,这才在纸上又落下了另一个朗字。但愿那个儿子能够继承父亲的优点,如朗朗乾坤,光风霁月,但疏阔之中,更多几分朗烈颖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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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制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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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饮茶,常以明前雨前区分,但这是江南产茶区的特sè,对于如今蜀茶大行其道的年头,早在清明之前,气温就已经回升,蜀地的茶农们就已经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碌的采茶。.没有什么处女口含茶叶的香艳,有的只是一个个茶园里,动辄几十人在上百亩茶园中采茶的辛劳。
尤其是对于彭海那十三家客户来说,尽管今年采摘的茶全都是官府统一收购,可他们本来就没有定价权,一切都是茶商说了算,丰收之年有时候还会遭到压价,挑三拣四更是常有的。如今杜士仪代表成都县廨一体全收,他们便能把全副jing神都集中在采茶上。当这一年中最辛苦但也是最收获的ri子终于告一段落,全家老少齐齐上阵,几乎腰都累断了的彭海用力捶了捶肩膀,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喜悦。
“彭大叔,今年鲜茶收成比往年多了一成多一亩地收的鲜茶足有一百一二十斤”周简便是当初在杜士仪当众审案时,那位表现最为激烈的年轻后生。他父亲从前和彭海等人为了逃避沉重的赋役来到蜀中,辛辛苦苦开垦出了这片茶园,而后却因为积劳成疾而早逝,因此,即便是为了亡父的心血,他也不肯丢了这地方。
此时此刻,他兴冲冲往彭海身边一坐,又喜滋滋地说:“杜明府真是好官,还提前让人送了定金来,否则今年收成这么好,不能及时采摘下来就亏大了彭大叔,倘若如此,ri后咱们不如就让官府收茶”
“傻小子,你以为每个当官的都如同杜明府那般不爱钱财?”彭海是长辈,没好气地在周简头上拍了一巴掌,见其捂着脑袋若有所思,他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杜明府是高门大族出身,又名满天下,自有他的路子,听说这些茶叶已经有那个主持此次水利工程的云山茶行去一体全收了,如此官府也有余钱,而这些可以填补建池修渠不够的部分,剩余的也可以贴补些官府其余开销,所以如今成都县廨上下,对杜明府都奉若神明。”
“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以为杜明府为何要说三年?三年应该是他的任期,三年之后若是咱们的茶园还挂在官府名下,天知道下一任县令会不会因为贪图咱们这茶园直接收归官有?”话音刚落,彭海就见周简登时面如土sè,他就含笑点点头道,“所以,杜明府真的是明察秋毫,给咱们解决了一桩大劫这次茶丰收,让制茶的人好好用心,回头把最好的嫩芽给杜明府送上两包去,也是我们的心意了……”
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个垂髫童子撒丫子飞奔了过来,来不及站稳就嚷嚷道:“彭阿爷,周大叔,张大疤陪着人来了,好像是……好像是之前那位杜明府”
彭海和周简对视一眼,同时大吃一惊。然而这会儿也来不及细想,彭海命人去飞速通知各家,自己就带着周简赶紧迎了出去。眼见得张家村那位村正已经带着杜士仪进了茶园,彭海想的是杜士仪的来意,而周简则是对张大疤鄙薄得很。
要不是其人收了李天络的贿赂,那会儿的案子怎会争到这般地步?他突然瞥见了杜士仪身后东张西望的陈宝儿,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整个张家村受了这么多恩惠帮助,却还是这个孩子最正直敢言。
“明公远来,不及迎接……”
不等彭海把话说完,杜士仪看着那一片鲜绿sè的茶园,便笑着摆手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不用那么多礼。看这架势,如今你们这里的鲜茶,应该是已经采摘完了?”
“是,但ri子紧,尽管大家都老少齐上阵,但为了赶时间,还是请了不少人帮忙。若非明公竟是还命人送了定金来,恐怕就来不及了。”彭海一面说一面躬身谢道,“明公对我等的恩惠,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只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适才我还和人说,将最好的鲜茶选出来,炮制好了给明公送去。”
“你等好意我心领。”杜士仪止住了彭海的劝说,因笑道,“东西我笑纳,不过鲜茶直接给我就行了,炮制就不用了。我虽是技艺浅陋,却还懂得些茶叶制法。”
见杜士仪如此说,彭海方才释然,一时讪讪地说:“我竟险些忘记,如明公这样的风雅人,更喜欢买来鲜茶自己回家蒸制。只是长安洛阳两京之地距离蜀中遥远,鲜茶保存不易。”
“你说对得不错,所以一般两京中人买的,都是已经熟制的茶叶。”杜士仪点了点头,见其他客户也都陆陆续续赶了出来,行礼之后却都不敢贸然插话。他颔首示意后,突然却开口问道,“尔等之中,可有识字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过了好一会儿,彭海方才苦笑道:“真正jing通经史的读书人是没有,但老的我们几个多少都认得几个字,小一辈的也都读过两本书。我的祖辈是隋时败落的,如今虽则不敢想什么科场贡举,但认得两个字也不容易被人糊弄,所以常告诫人要认几个字……当然,若是没有明公这样明察秋毫的父母官,却也不顶什么用。”
杜士仪一句话引得彭海如此感伤,他见众人大多手足粗壮,完完全全的农人光景,那种家族兴衰沧海桑田的感慨油然而生,但须臾也就放下了。他点点头后示意陈宝儿上前,又指着人说道:“这是宝儿,我为他取名季珍,你们应该也都认识他。”
“当然认识,当初若不是宝儿仗义执言,那个李天络就把我们几十号人辛辛苦苦开垦的茶园给坑了”周简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眼睛却是去瞥张大疤,见其不自然地转过了头,他这才在嘴里轻哼了一声。
“各位大伯大叔好。”陈宝儿乖巧地拱了拱手,又在杜士仪身后侍立,再不说话了。
杜士仪这才继续说道:“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茶叶之事。如今蜀茶渐渐出了蜀中,两京饮茶之风渐渐盛行,然而,茶叶好坏,却都在口耳相传的品评,虽有讲究,可到底都不成体系。而你等制茶之法,固然使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茶得以保存之后千里迢迢送到两京,可口味如何却是各有品评。我正好是嗜茶之人,此前在两京也常饮蜀茶,因而有些心得,前些天闲暇下来,索xing就写了一卷《茶经》,虽尚未完,但其中制茶之法,各位不妨参详参详。”
读是常事,可对于早已败落,甚至连世世代代居住的原籍地都抛弃了,背井离乡来到蜀中的彭海等人来说,杜士仪这番话不但是看得起他们,而且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之后,彭海等几个年长者不禁两眼放光。彭海更是想都不想便上前要下拜,结果被的陈宝儿给一把搀扶了起来。
“宝儿会留下几ri,给你们解释解释那些晦涩的地方。”杜士仪微微一笑,继而便对陈宝儿说道,“你也看过我之前制茶,再者茶经上写得很清楚,你依法解释就是。不过,因为各有所好,我这制法未必人人喜欢,却无需过多,炒制一二十斤之后,先送到云山茶行,让那几个见惯了好茶的掌柜伙计品评就
“是是是……”
今天同样跟来的崔颌听着看着,越发觉得在家闭门读书这么多年,及不上在县廨跟着杜士仪读书的小半年。再想起过年之后杜士仪整治县学之后,那些不学无术的为之一清,学中氛围一时极好,各大家子弟都有入学,他更是心生感慨。
因而,当杜士仪在这里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又带上了彭海等人送的两斤鲜茶返回成都时,策马在侧的他突然忍不住问道:“明公既有此法,缘何要告诉他们?收了鲜茶自己制岂不是更加得利?”
“呵呵”杜士仪侧头看了一眼还有几分稚气的崔颌,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与民争利,那就不必了。”
崔颌的敬服他看在眼里,却没有解释。他如今的积攒虽然拍马也及不上王元宝,可也已经不少了,不用再那么扎眼。至于要做生意,自有比他更加在行的王容去安排,他还是安安心心当他的官,顶多推行一些风雅的笔墨纸砚更安稳。更何况,蜀茶如今虽风靡一时,论细嫩和品质,将来却难以及得上江南。
而与民争利也确实是大忌,更何况,他如今就在成都当官不过,茶叶如此风靡一时,他是否要考虑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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