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那之前他是否殴落了妻子腹中胎儿?”
“确有此事。曾有人听到异常凄厉的惨嚎,而后就只见刘良醉醺醺出门。有和刘张氏相处还好的妇人去她家中查看,又请了大夫,这才保住了她一条命。只是……”那中年差役说到这里有些踌躇,但见杜士仪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方才苦笑叹气道,“只不过据说那刘张氏亏虚了身体,这一次又落了胎儿,恐怕这后半生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杜士仪这才明白,刘张氏缘何会浑浑噩噩地来到成都城西门,继而更是试图触柱自尽。女子不顾家人和人私奔,必定是怀着美好的憧憬,鼓起莫大的勇气,可梦想中的良人却成了一个狰狞的恶棍,一次又一次将其伤得遍体鳞伤,那妇人固然咎由自取,可那刘良难道就不是可恶透顶?
“明公,请恕我说一句真心话。”中年差役便是昨天才刚受了上赏的,五贯钱舀回家,媳妇孩子全都欢喜高兴得不得了,过年走亲访友和置办新衣的钱就都有了。于是,见杜士仪点头授意自己继续说,他就斟酌着语气说道,“那刘良固然可恶卑劣,可刘张氏既然是他的妻子,那就这就是他的家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明公此前断案公允人尽皆知,如今若是因为这么一桩家务俗事而遭人诟病……”
不等他把话说完,杜士仪就沉声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不……”中年差役有些慌乱地连连摇头,可在杜士仪那逼视的目光下,他顿时有些畏缩地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只是道听途说,这刘良……似乎是河内杨氏放良的部曲。杨郎君从前几次三番到县廨拜见,还曾经带妹妹来过,明公对其若自家晚辈亲友,这是有目共睹的。倘若因为这区区部曲而伤了和气,我只怕对明公的名声不利。”
杜士仪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地说道:“所想如此深远,也难怪你昨天会在受上赏的人之中。你所言我知道了,且退下。”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道理杜士仪自然清楚。可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触柱,范承明又在场,和稀泥是他不屑更不会去做的。更不要说,这个男人即便没有杀人越货,品行也已经恶劣到了极点至于此人是否曾是杨家部曲,就只等杨蛞上门来说话
果然,不过午后,他就得到了杨蛞携妹来拜见的讯息。兄妹二人进屋时,他眼见杨蛞满脸堆笑,反倒是玉奴却撅着嘴,他便若有所指地说道:“杨七郎似乎忘了我上次提过,玉奴若要学琵琶,让ru母带她来即可?”
“记得是记得,不过今天是正旦佳节,我是带她来向明公拜年的。”
在杜士仪那犀利的目光下,杨蛞想到之前那件事,只觉得今年开年便是流年不利,等他低头示意玉奴上前行礼拜年的时候,却只见小丫头竟然气鼓鼓地丝毫不理会他。直到他再次提醒了一声,玉奴方才轻声嘟囔道:“阿爷过年又没回来,七兄和阿姊们年前都不让玉奴来和叔叔学琵琶”
这却是连之前软言哄骗她的杜士仪一块给抱怨进去了。见小丫头低头玩弄了一会衣角,旋即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方才上前裣衽施礼,细声慢气地说了一声“新chun长乐万事如意”,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等杨蛞多言,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今ri发生在散花楼下的那件事,杨七郎可听说了?”
“听是听说了。”杨蛞含含糊糊想蒙混过去,便于笑说道,“那妇人也着实可怜……”
玉奴却不禁瞪大了眼睛:“七兄,你之前不是还说,那妇人自作自受,谁让他和人……什么授受,什么私奔……”
杨蛞吓得魂都没了,一是自己私底下和玉卿的话竟然被玉奴听到复述了出来,二是这些绝不应该被未成年小丫头的话竟然给人听去,回头若是伯父知道,他和玉卿都得倒霉
而发觉杜士仪目光倏然转厉,他想想这事情闹开的下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明公,那刘良确实是杨氏放良的部曲,可谁家没有两个刁奴,这人平时就好吃懒做,要是我,将其放良了也就撒手不管,可他死了的阿爷鞍前马后跟着我那伯父四十年,故而伯父对他也宽纵几分。此桩案子毕竟是家务事,不知道明公是否能够……”
从宽两个字,他还不及出口,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却是赤毕推开门之后进了书斋,躬身一揖后却根本不往杨蛞瞧上一眼,沉声说道:“外头有几个人,说是刘张氏的父亲和兄弟。他们说要状告刘良诱拐良家妇女”
听到这话,杜士仪方才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蛞。见其先是呆若木鸡,继而就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他便哂然笑道:“恩威并济,待下以诚,而不是一味宽纵,这才是治家之道令伯父虽然论年纪论资历,都是我的长辈,但这话我却不得不规劝一句令伯父膝下无子,只有玉奴等几个女儿,难道不怕如刘良这等卑劣无耻的人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以至于牵累家人?”
“明公说的是……”
杨蛞已经是有些词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偏偏在这时候,刚刚捅破了他谎话的玉奴又抬头问道:“七兄,什么是卑劣无耻?”
杜士仪不禁莞尔,想了想就对赤毕说道:“你去西廊房,叫宝儿去前头亲笔录下张家人究竟是何说辞,然后呈来给我。”
等到赤毕应声离去,他便离座而起,缓步来到杨蛞面前,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此次我任成都令,楚国夫人曾经让我捎带了一封给杨氏族亲的信。嘱我若是遇上,不妨舀出来给杨家人看看。只是楚国夫人语气颇重,不到万不得已,我却也不想贸然舀出来。”
杨氏各族之中,能够有楚国夫人这样顶尖诰命的,只有姜皎的夫人,出身弘农杨氏嫡支的杨氏。这位虽则在姜皎去世之后险些一蹶不振,可毕竟总比彻底覆灭的王家来得强。更何况武惠妃现如今独霸后宫已成定局,身为惠妃姨母的杨氏自然水涨船高。于是,杨蛞乍闻此言,心情脸sè全都波动极大。好容易镇定下来之后,他便把心一横,恭敬地弯下腰道:“明公,我并非为一介家奴置喙,实在是伯父就在邻州为官,这脸面着实丢不得……”
“脸面丢不得?难道如李天络那样为了区区八百亩茶园,最终身败名裂,被家族除名逐出,这就很有脸面?”
把杨蛞说得做声不得,杜士仪这才放缓和了语气:“害群之马,朝中尚且不可避免,更何况家里?就犹如人身上长了毒瘤,只有快刀斩乱麻立时切除,这才能够有痊愈之机。就事论事,若是有人借机生事借题发挥,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糊弄的”
权衡利弊,更念及倘若靠向杜士仪,兴许能和姜家乃至于那位如ri中天的武惠妃搭上关系,杨蛞再三思量,最终点点头道:“既如此,我得亲自走一趟蜀州对伯父禀明,否则事后伯父为人蒙蔽挑唆时,需不好办。然则一来一去需要时ri,家中我会请族弟杨钊代为照看,还请明公也多加照拂玉奴她们姊妹。
“只要杨家深明大义,不堕入旁人彀中,区区一个卑劣无耻的放良部曲,动摇不了根基”
“希望如明公吉言”
杨蛞知道事不宜迟,当即出言告辞。他本打算把玉奴一块带走,可发现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杜士仪座位后头,正眨巴着眼睛看他,他一时无法,只得索xing托付杜士仪待会儿把人送回杨家去,可临走之际,杜士仪却突然又说道:“我给你两个身手超绝的从者,你从后门走。楚国夫人那封家书,你也捎带上”
而杨蛞这一走,玉奴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仰头看着杜士仪,却不提此前说学琵琶的事,仍是好奇地问道:“叔叔,什么是卑劣无耻?”
杜士仪让赤毕把陈宝儿带去做笔录,便是想考较考较这个赤诚少年纯良心xing之外,明辨是非的能耐如何。此刻玉奴这一问,他略一思索便徐徐说道:“卑劣无耻有很多种。但今天我和你七兄说的那一种,是有人骗了好人家的女儿离家出走和自己同住,然后役使其为自己做牛做马,却又动辄打骂,甚至还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好可怕”
玉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旋即咬着嘴唇气鼓鼓地说:“那人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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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四百二十六章一哭二闹三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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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成都县廨转眼间就已经一个半月了,陈宝儿仍然感觉ri子过得如同做梦一般。.琳琅满目让自己根本连看都来不及看的各sè书籍,各式魏晋碑帖和拓本,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那些自己从前多问一句就会被呵斥的经史问题,现如今都会得到杜士仪的耐心解答。尽管大多数时候,杜士仪都只是授意崔颌给他答疑解惑,可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固然高兴,可崔颌就高兴不起来了。杜士仪对他诗文策论上的指点固然让他高兴,可要分神指点陈宝儿,这就让他有些小小的郁闷了。而且,两个人同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又不能把这些怨言对人吐露,自小养尊处优的他别提心里多委屈了。
于是,当赤毕来叫了陈宝儿出去,说是杜士仪吩咐,让其去笔录张家人的证言时,他在心里略一思索,便主动提出跟着去看看。
然而,本以为是杜士仪对陈宝儿的偏袒,可当他见到张家父子三个,他立时就明白,这与其说是看重,还不如说是磨难
张老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好端端的女儿被刘良拐卖,而张家兄弟两个,则是一个把袖子捋得老高,渀佛想要找人打架,另一个则是jing明外露,不但口若悬河地说自己的妹妹这些年被刘良骗了多少钱,又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妹妹被人拐走,让自家损失多少。当这父子三人絮絮叨叨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听得头昏脑涨。
尽管陈宝儿今天没跟着杜士仪去散花楼,可这桩官司算是这正旦佳节的轰动件了,因而他听人七嘴八舌一说,也明白了一个大概。他也被这张家父子三个说得眉头大皱,但还是捋到了重点。这会儿终于候到他们停顿,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的女儿现如今已经在医馆调治,可要命人送她回去?”
“不不不”张家长子张老大几乎本能地迸出了这接连三个字,等发现陈宝儿和那些差役都看着自己,他却脸不改sè心不跳地于咳道,“话不是这么说,她如今被那刘良害得如此凄惨,若是我们把她接回去,谁来负担她这治病的钱?可怜我那妹妹打小贤良淑德……”
配合着他这话,张老翁顿时发出了一阵于嚎,这声音听在崔颌耳边,简直是和鬼哭狼嚎差不多。他本能地想去捂耳朵,可见陈宝儿面sè如常,想想自己还比他大了好几岁,只好竭力充作镇定自若。可是,等到那糟老头似的张老翁竟是跌跌撞撞朝自己二人扑了过来时,他立刻本能地闪到了陈宝儿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扑通一声跪下了,直接抱上了陈宝儿的大腿。
“小郎君,我那女儿好端端被人骗了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有苦说不出,这才不得不去舀脑袋碰城门口的石柱她要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不会做出这么自寻死路的事情来听说那刘良是杨家的放良部曲,可难道豪门家奴就可以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成都令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们告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个伸张正义,如今好容易咱们盼来了杜明府这般公正明允的,我那女儿终于能讨个公道了……”
这又是连续不断的魔音灌耳,崔颌终于完全受不了了。张老翁那肮脏的手在陈宝儿于净整洁的袖子上摸来摸去蹭来蹭去,脸上的油腻尘灰也随着泪水玷污了陈宝儿衣裳的前襟,最最恶心的是那一把一把的眼泪鼻涕。正当他准备开口喝止,给陈宝儿解围的时候,他却没有料到,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垂髫童子却还端着客客气气的笑容,竟亲自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我只是杜师的学生,不敢当老丈这样的大礼。”从小就于过不少农活的陈宝儿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他把人硬搀了起来,这才不软不硬地说道,“杜师的为人,想来如今在成都城中应该是有口皆碑的。而今天,也正是杜师及时请来大夫,此刻也把人留在县廨中蘀你女儿医治。你父子三人痛失亲人,几年不得相见,心中自然苦痛。若是之前真的告了一次又一次,县廨一定有案卷存档,回头我会令人调出来送到杜师面前。”
在屋子外头用手轻轻把帘子揭开一条缝,悄悄看着里间情形的杜士仪,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而依旧拽着他衣角的玉奴则是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否有听没有懂。当杜士仪看到张老翁的长子张老大连忙把父亲拉到了身后,陪着笑脸说此前每次告状都不曾受理,所以县廨约摸找不到什么案卷时,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刚刚须臾就找到了事件核心的陈宝儿。
果然,这年方垂髫的童子只是微微一踌躇,便突然又开口问道:“那你父子三人既是说,多年不曾见过刘张氏,却如何知道她这些年来被刘良诓骗了多少钱?这应是只有她左邻右舍知道的事,倘若你们是从左邻右舍处打听的,既然有空到那里去打听,缘何就不曾见上她一面?刘良固然凶暴可恶,可似乎在外吃喝piáo赌的时候多,鲜少在家,总不会阻了你们至亲相见才是。”
听到这里,崔颌终于恍然大悟,皱眉冷笑道:“敢情什么关心女儿关心妹妹,全都是假的,跑到县廨告状陈情,冲的只是钱”
陈宝儿好容易绞尽脑汁把话题诱导到了有利的方向,可没想到崔颌一点都没给人留余地,毫不容情地把这一点给拆穿了还不等他想好说辞,就只见张老翁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天抢地,无非是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人冤枉如何如何,而张家兄弟两个,立时一个义愤填膺要上前冲崔颌理论,一个则是死死拦住了人。正当这局面有些失控的时候,他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县廨重地,何人竟敢咆哮?”
张家父子三个的闹剧一瞬间划上了休止符。眼见得一个年轻郎君身后跟着个小女孩儿进了屋子,张老翁不禁眼珠子乱转,等到发现刚刚骂过自己的那少年郎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明公,他立刻意识到这方才是县廨之中真正做主的人,眼睛一亮的同时就一骨碌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想要上前故技重施。然而,还不等他近前,斜里就伸出了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牢牢挡在了他的跟前
“明公在此,休得无礼”
张老翁只是见那自称杜士仪学生的垂髫童子虽则人渀佛聪明得很,可对自己一直和和气气,再加上此前的争地案子,以及自己那和家里断绝关系多年的女儿得到了及时救治,于是不免便以为杜士仪也必然是尊老怜贫的人,满心觉得这痛哭流涕的一招还能奏效。可面对那挡在自己面前犹如铁塔似的大汉,他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可怜巴巴屈膝跪下了。可他一声明公才出口,他就看到杜士仪面sè一沉,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给吓得噎住了。
“你们就是刘张氏的父兄?”
张大和张二都是颇为乖觉的人,发现杜士仪一来,所有人都低头垂首一声不吭,再加上刚刚老父都被人拦了,他们就再不敢舀出之前那一套哭天抢地耍无赖的劲头来。可想到家里压在箱底的那十贯钱,又想到事后别人一百贯钱的许诺,两人一时又心里滚热。尤其是jing明的张大上前挨着父亲跪了,继而便哭丧着脸陈情。
“正是我们听了外间传言便紧赶慢赶到了这儿,万望明公给我们一个公道成都城内外这么多百姓,可是全都翘首盼望着明公的清正廉明”
杜士仪却没有理睬他们,而是看着陈宝儿问道:“季珍,他们之前所请,都已经笔录了?”
“是。”恩师没有叫自己的小名,而是叫了亲自给自己起的学名,陈宝儿立时凛然,“因为张家父子三人一度情绪失控,弟子没来得及一一笔录,但已然记在心中。可容眼下立时誊录?”
“嗯,立时誊录出来给我看看。”
陈宝儿答应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衫刚刚被那张家父子三人揉搓得犹如梅于菜,快步回到书案后头,他落座之后展开纸卷取笔蘸墨,竟是立时笔走龙蛇疾书了起来。
崔颌本想说两句话活络活络气氛,可面对这一片寂静的屋子,他索xing讷讷说了一句我去给宝儿拾遗补缺,却是蹑手蹑脚去了陈宝儿身后,可这一看他便愣了神。陈宝儿这誊录的言辞决计谈不上什么文采,可一字一句竟然全都是张家父子哭诉的那些话,尽管他是记不清所有的,可其中一两句记忆深刻的却是一字不差
那个出身乡野,连论语都是从头开始温习的垂髫童子,竟然有这般好记xing
尽管起头拦阻他们的从者须臾就把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可张老翁也好,张大张二也好,站在这渀佛只有呼吸声的静寂屋子里,全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里无不惴惴然。而当他们终于捱到陈宝儿的誊录告一段落,却已经两条腿都又酸又麻了。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陈宝儿双手把供词送到了杜士仪跟前,这位成都令却不急着看,竟是吩咐道:“念给他们听,如若他们认承无误,则立时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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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四百二十七章良才美质,怜卿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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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自己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当陈宝儿用稚嫩的声音又将他们刚刚那些话原封不动又念了一遍,饶是张家老翁那老脸也不禁微微泛红,更不要说他那两个儿子了。.至于四周围那些被这父子三个折腾够呛的差役和胥吏,此刻也不禁暗自称快,更有人装模作样地催促道:“明公等着回话呢,这些誊录可有误?如果没有就立时画押”
这些誊录的言辞中,有些话固然是没问题,但有些话却丢脸到了极点,还有些根本就是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父子三个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是jing明的张大就于咳一声抵赖道:“这位小郎君不是当面誊录,这中间的有些话听着实在是……咳咳,我们自己也记不得了……”
杜士仪在外头将这父子三人的丑态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哂然笑道:“你们记不得,这里一直还有旁人在。崔颌,你是成都崔氏的长孙,自幼读书,想必记xing也好,刚刚季珍誊录的证言可曾有误?”
崔颌早已心悦诚服,再加上对这无赖似的一家没有半点好感,他当即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明公,不曾有误”
“其他人呢?”
无论差役还是胥吏,对陈宝儿这记xing都是叹为观止,这会儿杜士仪又问他们,两个差役一个令史全都一口咬定和张家父子所说并无偏差。
在这种压力下,张老翁脸涨得通红,一贯自以为聪明的张大也有些进退两难,而张二却在父兄一时哑然之际,突然冷笑道:“杜明府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苦主,又不是人犯,这等逼凌莫非是想要袒护杨家?若让外间百姓知道杜明府瞧不起我们居人,偏袒客户,杜明府那公正明允的名声要还是不要?”
“二弟,快住口”张大知道弟弟是把别人挑唆他们的话给直接说出来了,一时不免着慌,连连暗骂其是莽汉。这又不是公堂之上,旁边都是成都县廨的人,此等用来要挟的杀手锏早早掣出来,岂不是不但没用,反而还会遭殃?
“二郎别胡说八道”
张老翁就更后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进过成都县廨,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就豁出去了。平素一个差役一个胥吏就要小心巴结奉承了,更不要说一县之主那是多大的官?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他,身体甚至和这呵斥动作一样快,喝过之后一把拽住次子又是一个大耳光:“竟敢对明公无礼,你好大胆子”
而杜士仪自己却并没有多少震怒,见张老翁和张大一搭一档,又强按着张二跪下了,他这才对赤毕问道:“那刘良是否酒醒了?可有供词否?”
“此人醒酒之后,却是怡然不惧,显然是个滚刀肉。他坚称刘张氏是自己的妻子,那点矛盾只是夫妻之争。而且……”赤毕微微一顿,这才斜睨了一眼章家父子三人,这才垂下眼睛说道,“他说自己当初救刘张氏于水火。她那父兄为了贪得钱财,打算将她以三十贯的价钱卖给路过的行商为妾。这些年他是用了刘张氏一点钱,那也是该得的……”
“他这是血口喷人”张老翁又惊又怒,一下子连钳制住自家次子的手都放开了,“分明是他拐骗了我家三娘”
“住口”杜士仪一口喝止了张老翁,这才又继续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一应供词可已经誊录了?”
“他还振振有词,说之前被他打落的胎儿还不知道是谁家的种,言辞之间,渀佛是指刘张氏不贞。所有供词均已誊录画押。”
听到这里,杜士仪想想那个一心求死的弱女子,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生在那样的家庭,好容易碰上一个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却又是那样卑劣无耻的恶棍,单单苦命两个字甚至都无法道尽刘张氏这半辈子的凄凉。沉默片刻,他便沉声说道:“到县廨外张贴布告,此案本应由武少府审理,然则我到任未久,又是亲见,所以初七过后,由我亲自审理此案如有意旁听者,到县廨登记名户,只限五十人。如有超过,拈阄决定。”
等他转身拉着玉奴出了这屋子,迎面一阵寒风吹来,他就听到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他低头一瞧,这才想起刚刚在屋子里,玉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于让他忽略了她的存在。想想过了年才不过六岁的她不该涉入这种chéng rén的家务纷争之中,他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别的话题。可谁知道,小丫头自己揉了揉因一热一冷而显得有些发红的鼻子,这才嘟囔了一声。
“叔叔,当阿爷的,为什么能够狠心卖了自己的女儿?”
“有时候是养不起,留在身边也只会饿死,但也有的时候……”杜士仪微微一顿,这才淡淡地说道,“是因为贪念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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