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你是玉曜的父亲,又不是我的属下,何来吩咐二字,今天我姊妹请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金仙公主轻笑一声,待玉真公主笑容可掬地现身,她见王元宝显然如同受惊了似的满脸谨慎,她方才和玉真公主并肩走到一旁的草亭中款款坐下,这才看着身边的王容笑道,“其实,是我和元元打算给玉曜做个媒。”
王元宝最忧虑的便是此事,现如今他听到金仙公主果真如此说,他登时要多头疼有多头疼。可是,待看见一贯最讨厌别人插手婚事的女儿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照旧镇定自若地侍立在金仙公主身侧,他不禁心中一跳,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道二位贵主提的人是……”
见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对视一眼,却都没吭声,而自家对这种事从来敬谢不敏的女儿,竟是低头垂手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王元宝只觉得心里发毛。直到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咳嗽,继而狐疑地转身看了一眼来人,他立时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好一会儿,他方才如梦初醒,竟失态到那手指着对方结结巴巴地叫道:“你是……你是杜十九郎”
对于王元宝的这番反应,玉真公主顿时大笑了起来:“我和阿姊替玉曜做的这桩大媒,你觉得如何?”
这简直是荒谬,杜士仪何等人,解头状头制头连取三头,释褐便是万年尉,紧跟着升任左拾遗,此次虽则出为成都令,可放眼天下一千余县的县令中,可还能找到比他更年轻的,而且成都还是难得的畿县当初据称天子甚至有意让其尚公主,其却辞之以司马承祯批命,命中克贵女,否则这家伙会年过双十,却依旧孑然一身?
“这个……这个……”王元宝纠结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找到说辞。要说当年杜士仪状头及第,他去其樊川杜曲老宅拜访的那会儿,也不是没有过那般念头,可后来眼看人官运亨通,他就彻底打消这般痴心妄想了。可还不等他绞尽脑汁想出个由头试探一二,却只见杜士仪含笑向他拱了拱手后,竟是上前和王容并肩而立,就只见男的俊朗女的映丽,赫然犹如一双璧人,他不觉看得为之一呆,好一会儿方才陡然想到女儿曾经提过有意中人。
老天爷,莫非他们早就……
见王元宝面色瞬息万变,到最后便对他怒目以视,杜士仪知道这位将来的准老丈人是明白了,当即再次拱了拱手道:“王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倒要听听你说什么
王元宝这些年资助的士子众多,可中了进士的却寥寥无几,而在仕途上再有出彩表现的更是几乎难寻,平心而论,他也知道要有杜士仪的成就有多难得。因而,等到杜士仪将他请到了草亭之外不远处,刚刚的笑容倏然一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敛郑重其事的表情,王元宝本是存着一腔兴师问罪的心,这会儿话到嘴边竟是不由自主吞了回去。
“我知道幼娘曾经对王公说过有意中人,只怕为了此人,王翁也应该纠结过很久。”说到这里,杜士仪见王元宝愠怒地轻哼了一声,他便继续说道,“幼娘之前险些被王守一算计,而我看似仕途平顺,实则也历经多次凶险,想来王公更不会不知情。所以,一直瞒着也并非我们心中所愿,也是不愿王公担心
尽管心里那种郁闷就别提了,可杜士仪一口一个幼娘,分明和女儿有情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想到这满京城中寻觅如意郎君,恐也找不到杜士仪这般年轻出色的,王元宝只能按下心头愠恼,沉声问道:“好,之前种种我也就不问了。我只问你一事,是真心要迎娶幼娘否?若是真的,那你此次上任之前,就立时办了婚事,让她跟着你一块去上任”
“莫非王公不曾听过,我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亲?”
王元宝登时想起那个克贵女的传闻,一时为之气结:“莫非你看中幼娘,便是因为我王家虽富却不贵?”
“自然不是,只王公可曾想过,为何突然有此传言?”
见王元宝先是面色一僵,继而倒吸一口凉气,竟再次失态到拿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了老半天,却是说不出一截完整的话来,杜士仪这才坦然低声说道:“其实,我和幼娘对二位贵主都是一直小心隐瞒的。早在她当初回长安之前,我和她便已经有了相应打算,故而回京面对陛下意许长女,我才以此辞令推脱,更求得司马宗主相助圆谎。否则,幼娘固然觊觎者众,我那里的门槛恐怕也要被提亲者踏破了。”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王元宝这次终于恍然大悟,一时说不出是气恼,还是欣慰,好半晌方才叹道,“罢了,你既然如此煞费苦心,幼娘又真的倾心于你,我这个当父亲的还能说什么?可是,当真不能先办了婚事?”
“前时我险些贬黜衡州,据我所知,便是圣人见过王毛仲王大将军之后做出的决定。”杜士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蓝田驿那一桩对王容提过就算了,王元宝处却不必再说。
“当初我夺下解头时,曾经让王大将军吃了那样一个哑巴亏,看来是他依旧耿耿于怀。而如今的中书令张相国素来与其友善,如今对我虽不像此前贬斥幽州的张使君那样针锋相对,可善意恶意莫辨。我和幼娘可以一走了之到成都,王公留在长安,届时那些明刀暗箭则何如?”说到这里,杜士仪便诚恳地一揖道,“所以,我愿意亲手写下婚书交付王公。但只请王公允准,让幼娘随我去任上。”
“什么?”这下子王元宝顿时陷入了两难。要说能够得这么一个德才兼备智勇双全的女婿,他脸上恼火,心里还是肯的,可要让女儿跟他去成都,他毕竟出身士人,即便捏着婚书在手,一想到异日两人尚未行六礼,就兴许给他弄出个外孙或是外孙女来,他就只觉得心头再次万般纠结。好半晌,他方才声音艰涩地问道:“你们……你打算让幼娘以什么名分跟着你?”
“幼娘在长安固然出名,可也不是四处抛头露面,不虞到成都还有人认识。我本意借重她之能在成都另有大用,自然绝不会委屈她为婢妾,这一点王公尽管放心。”话到这儿,见王元宝果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杜士仪便欣然笑道,“我虽远不如王公豪富,可还有一些家底。须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有幼娘点石为金,此去成都自然平添羽翼。”
果然不愧是杜十九郎,比那些觊觎王氏丰厚陪嫁的达官显贵有眼光。他的女儿,又岂是陪嫁丰厚而已,他家里两个儿子加在一块,及不上幼娘半点
仔细思忖了一番其中利害,想想从王容入道,杜士仪开元九年回京到现在,两人之间情投意合足有将近四年,远胜过寻常一见钟情,王元宝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王公贤明,我必不负所托”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今日特意屏退了左右从人,只留一二最心腹的在花园左近巡视,以防有人偷窥,此刻闲坐草堂时,她们不时打量王容,见其脸上分明看得出是佯装镇定,她们不禁会心一笑。直到杜士仪和王元宝并肩行来,全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玉真公主便立时打趣道:“这下玉曜可以如释重负了,这翁婿头一回摊牌相见,果然是一切顺遂”
尽管知道父亲应该会答应,可这一刻,王容只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犹如冰山一般消解融化,无影无踪。
当官之后就再也谈不上闲暇空余,尽管杜士仪再想抽空去一趟嵩山见卢鸿,可算算日子也只能作罢,不得不拜托了崔俭玄和杜十三娘。至于留在樊川读书的杜黯之,他吩咐其明岁试着去考乡贡明经,又请杜士翰多多照顾,更为其引见了杜思温。等到裴宁王翰韦礼一应亲朋好友一一别过,宋憬源乾曜裴璀孟温礼韦拯等一应长官分别拜辞过,甚至连张说都不得不去告了别,他临行之前,却再次来到了樊川杜曲的老宅。
因为此行蜀中,他还想带上另一个人。
“郎君,你看这洁白的棉花……就连乡间织妇都说,好似丝绵一般,可丝绵是蚕吐出来的丝制成的,这却是田头长出来的的”
“可惜去年那几样果子只有寒瓜蜜瓜种出来了,而且不甚好吃。倒是菜花和胡麻的油,娘子说很不错,木耳菜也好吃”
见田陌笑吟吟地带着自己在老宅的菜园中一路走一路说,满脸的兴奋和满足,杜士仪想了一想方才开口问道:“田陌,我这就要去任成都令,恐怕三年两载回不来,你是愿意留在樊川老宅,还是跟我去任上?”
“我?”田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即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当然是郎君到哪我就去哪”
这爽快的答案听得杜士仪心头很是欣悦,可下一刻,这个已经长得魁梧壮硕的昆仑奴便咧嘴笑道:“听说蜀中天府之国,田土最是肥沃,兴许能让那些瓜果更好吃……这里的事情让陈伯他们忙活就行了,横竖木棉他们已经都会种啦”
敢情这小家伙要跟着自己去成都,不是为了他这个主人,而是眼热成都那天府之国的田土
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可想想田陌就是这种一根筋的性情,否则也不会从当初那么小开始就一直迷恋着田间农事,至今都没想过成家。叹了一声巴蜀多美人,他便轻咳一声道:“那好,你收拾收拾,这几日就要启程上路了。”
“是,郎君”
眼看田陌一溜烟跑得飞快,杜士仪环视着这座如今已经颇具气象的大庄园,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日归来,必当不负他如今出外的这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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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九十五章 李十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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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长安到成须西行从武功、陈仓到凤然后从兴州、利州入蜀。.这一条乃是当年先秦入蜀便常走的尽管一路多有山可来往商贾不因而并不难走。官道每隔百八十里便有旅舍客较之上一回北地观风之不少地方都是常有沙地荒此次杜士仪这一路骑马而就只见草木郁郁葱虽秋意渐浓而不见萧瑟景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而同样男装打扮的王容特意穿着立领稍稍傅粉遮掩了那白皙的肤s和杜士仪并肩而行粗一看便仿佛是兄弟二人。行前杜士仪思来想还是召了部曲来言明了她的身最初行路时赤毕等人还频频侧相处时间长也就对其熟悉了。
尽管这些崔家旧仆之有不少人都暗自希望一如杜十三娘嫁给崔俭玄一杜士仪也迎娶崔氏可崔九娘和王缙的婚事在他们行前已经定崔五娘又年长几且有言在先不提再如今杜士仪携美同分明是有了鲜明的意他们顶多只能在心中暗叹无缘而已。
尚在路杜士仪便听说了李隆基年底又要东巡洛而朝中群臣纷纷劝天子封禅泰张说便是首倡者的消息。倘若他还是之前的左拾身为天子近随同封禅泰山是必然李隆基封禅之后赏赐百说不定还能加官一可他却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王容见状便笑道:“杜郎可是觉此次封禅泰朝中必有异若是你还留在朝必然又要免不了卷入其中?”
“你说对了。我既然这直臣名声在难免有如源相国这般持有异议的人要指望我劝谏陛到时候根本就是麻烦满哪像如今抽身在眼不见心不烦来得痛快?”
“那你就不怕宋开府执意劝谏?”
“宋开府不再是以前一味孤直的人了。那些不可不谏的事他兴许会据理力但这种事情知道劝说也难以挽回圣恐怕他也不会太过言辞激烈。而且……”杜士仪想了一最终摇头苦笑“圣人必然也会明白带着这么个煞风景的上东都乃至于登泰山没意只怕宋开府会留任西京留守。”
事实证杜士仪这猜测来得很准。由剑州进了绵住进驿站他便得知宋憬果然再次任了西京留守。想到宋憬这些年罢相之后老而弥即便不再权掌政事却依旧不曾淡出致每逢担任要职必定全心全再忆起临走之前宋憬嘱他在蜀中一定要好好治理一方的殷切希他不由得摇头叹息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了一声鸿雁哀下一只见一只中箭的大雁径直掉落了下重重摔在了他身前两三步远。
“郎怎么回事?”
这异常的声响立刻引来了赤毕快步从院门前过来查看动待发现杜士仪面前赫然一只大他上前翻检查看了那箭当即起身笑道:“此人好箭一箭从眼中透力道准头无不是上上之选”
说话之外间便有一个驿卒进行过礼后便小心翼翼地说:“明外间李十二郎在门前赔说是不巧shè雁却掉入了驿站院不知道可有惊扰?若是可还请容他进来取回猎物和箭支。”
“李十二郎?莫非shè出这一箭的是哪家年轻的郎君?”赤毕忍不住问了一见那驿卒连忙点他便有些心痒地看着杜士仪“郎可否请这位李十二郎进来一叙?如此箭便是两京勇士健儿也是很难得了。”
杜士仪登时笑了:“你既然如此心那便请进来一叙。”
等到那驿卒匆匆出不多就只见一个身穿白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小童从外间进来。他腰间挎着箭另一边佩着宝手中还挽着一张身材颀眉间阔眼若晨乍一看仿佛有些西域人高鼻深目的血但那乌黑的头发却一如中原人一般光再加上那挺拔的身不卑不亢的举即便见惯了两京俊朗儿杜士仪也不禁在心中称赞了一声
好一个英挺的美男子
来人含笑行过礼便从容说道:“今ri我见一群大雁南一时技痒引弓shè却不想其竟然落入了驿站之中。若是有所惊还请这位郎君恕罪观郎君行s是跟从长辈从外郡往蜀中赴任的?若是有不妨在绵州稍事停留。此地非但山水自有一番雅而且竹林最内中多有隐贤。”
杜士仪也是因为想知道长安的消这才投宿到这座驿眼下不过是刚住进来。见对方言谈风他便笑道:“本来突然之间天上掉下一只大我确实吓了一可郎君一进来便道明绵州种种好我还如何苛责?只不过不知郎君shè落了这只大打算如何处置?”
“炙烤最佳”一说到这白衣李十二郎顿时眼睛大亮兴致勃“往ri我都只是拿山中的山鸡野兔之属练手今ri既然shè得如此一只肥硕的大自然是烤来吃。褪毛去了内两面抹上撒上西域特产的几种香料放在火上炙须臾便是一道难得一见的珍馐这位郎君既然问及不知家中可有信佛茹素的长辈?若是没不妨分上一半不是我夸这方圆左还没有人的手艺比得上我”
杜士仪本就贪口舌之y虽则还没到食不厌jing脍不厌细那种地可有好吃的自不会放刚刚问一句本是调这时候他就决定绝不放过了。想都不想答应下来之见那李十二郎当即上前捡起大拔出箭头后就唤了驿卒一时那年轻的驿卒欢呼一声立刻下去收拾。不消一会他就和人送了于柴铁签等物竟是就在院子zhong yāng摆好又生起了火。
等到整只开膛破肚被洗得于于净净的大雁送了上李十二郎让童子从背着的革囊中取出了各式各样的佐料现场腌又将其串到了铁签随即架在了篝火没过多就只见油脂混合在尚未沥于的水分一滴滴落了下须臾便在火堆中爆溅起粒粒火星。
“李十二”
这边厢火上烤大雁正在进行外头便传来了一个急急忙忙的声紧跟着冲进来的便是一个身材略稍显黝黑的年轻人。见自己要找的人正在火堆旁边闲适自如地烤大那新来的年轻人顿时哭笑不上前没好气地叫道:“李十我四处找你居然跑到这驿站之中烤起了大雁难道你不知道那新来的刘驿丞向来不待见你?被他看见了又是好一顿排走你不是说过两ri要去成还不好好收拾东西?”
见人要拉李十二郎连忙摆手挣脱:“吴我这是堂堂正正进来就是留下来烤大也是这位郎君相何必怕那刘十三驿站是朝廷的地留宿自然不可只要内中官人相拜访之后留片刻却也不于他的事”
那吴六郎这才注意到和自己二人年纪差不多的杜士连忙拱手道了一声失礼。即便如见友人旁若无人地烤着大那香味随风飘须臾左近就会都知道他不禁有些尴尬。
可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对杜士仪解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怒喝:“驿馆重是谁乱放人进来?这过所都没看过不今天留宿本驿有新到成都上任的那位明公”
随着那粗豪嗓门进来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驿丞是不入流的杂一般并不会动辄换若不是前一任驿丞老也轮不到这刘十三履新。因对于前任用过的驿他都没个好脸s尤其对于前任在时常常把这驿站当成自己动辄进来溜达的李十二他最是深恶痛绝。这会儿才一进他的嗓门何止又提高了三分。
“李十这驿站重地岂是你这商贾之子能进来的别以为这还是前头彭老头在世时纵容你的时候居然还拿着这驿站院中烤你的野简直是翻了天了快收拾了你的东西给我会吟两首歪诗便想求乡幸好本州赵使君明察秋知道你阿爷当年从西域回又不以真名示必定非jiān即盗……
话还没说李十二郎登时抬却是勃然sè变。只见他脚下倏然一不见如何作势便窜到了这刘十三面腰间所佩长剑倏然在雪亮的剑锋竟是就这么直贴着刘十三的脖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不但刚刚蹙眉沉吟的杜士仪大为意就连吴六也吓了一随即慌忙提醒道:“李十二别太冲动这家伙好歹是驿丞”
“你……你快放手”
见对方的眼中赫然流露出森然杀刘十三终于生出了深深的惧一时竟是连双腿都在打那喝令自然是软弱至极。好在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得有人开口说道:“李十二此人固然言语伤及令尊可可你若在驿站中伤却不是好平息可能先行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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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九十六章 飘零四海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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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二郎原本已经真的动了杀心,可先是友人劝解,然后又是这今日刚刚相识却颇为豪爽的年纪相仿青年阻止,他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冷冷瞪着这丑态毕露的驿丞,他随手一松任由人就这般软倒在地,这才弹了弹衣角。
“若再听到你狗吠,定然取你性命”
那驿丞刘十三总算是逃脱一劫,此时挣扎起身正面露凶光打算叫人来相助,突然就看见了只隔着几步远的杜士仪。
发现刚刚这情形仿佛惊动了人,如今满院子竟是有七八个训练有素的从者,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位年轻郎君簇拥在当中,他陡然之间想起刚刚从家中一个新得婢女的肚皮上爬起来,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站直了身子露出了恭敬的笑脸,随即用试探的口气问道:“敢问这位郎君可是姓杜?”
“是我。”杜士仪点了点头,见对方形容大变,他方才脸色寡淡地说道,“李十二郎是我邀约方才留下的,你辱及其父,着实无礼眼下你不必再多言,且退下,有事我会再让人吩咐你。”
“是是是……”
刘十三只觉得懊恼至极,慌忙深深一揖溜得飞快。他这一走,杜士仪便打了个手势命其他从者暂退,这才笑着说道:“被这扫兴人一打扰,虽说坏了兴致,可我也想起了刚刚请郎君进来的正事。我这从者箭术极精,刚刚见你射落这只大雁,一时惊叹不已。未知郎君这箭术,是家传抑或名师,又或是只凭自己多年苦练出来的?”
碍眼的人既然没了,又见杜士仪虽富贵却好相处,李十二郎虽面上还有怒色未退,却不像刚刚那样杀气腾腾。被人问到自己的箭术,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答道:“是先父当年所传。先父亡故之后,我前后习练多年,方才有百步穿杨之能。”
一旁的吴六仿佛有意活络气氛,便笑着说道:“虽说李十二的箭术了得,但相比他的剑术,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的剑术通达,此前游历各方,若有宵小觊觎,无不是三两下便轻而易举打发了。不过比起他的剑术,却又是他的文采更出众。当初苏相公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时候,李十二曾经前去拜谒,那时候就连苏相公也啧啧称奇,勉他好好向学。只可惜新任绵州赵使君竟是刻意留难,甚至连解试的机会都不给李十二”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知不觉拐到了这件令人激愤的事情上,等说完了方才感到几分悔意。他自己虽也是蜀中才子,可因为家世不显,一样是欲求解送而不可得,更不要说到长安一会天下才俊。于是,他歉意地对杜士仪拱了拱手,见友人仿佛专心致志地烤着大雁,他突然想起刚刚那驿丞刘十三轻而易举就被杜士仪逼退,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对了,还未请教这位杜郎君名讳?”
杜士仪也无意隐瞒两人,当即笑道:“京兆杜陵杜十九。”
此话一出,正忙活着烤大雁的李十二郎登时抬起了头,而吴六则是立刻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拍了拍脑袋道:“你就是新任成都令杜十九郎?果然……这天下姓杜又这般年轻,能够把那刘十三给直接轰跑的,又正好路过绵州的杜十九郎还能有谁?”
“原来你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李十二郎此刻再也不看火堆上那只油脂四溢喷香扑鼻的烤大雁,盯着杜士仪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笑了起来,“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真的见着了,却不想也是饕餮食客,我这只烤大雁算是遇到知音人了在下祖籍陇西,现居绵州,从前在家中排行十二,故而人称李十二郎,单名一个白字。”
他这话说完,就只见杜士仪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心里顿时好不诧异。他身边的吴六和始终侍立一侧的赤毕,也都看见了杜士仪那倒吸一口凉气的表情,一时异常纳闷。好在杜士仪如今名人见得多了,今次只是没往那上头去想,惊愕过后便赶紧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怪道我一见李十二郎就觉得气度风仪不凡,原来是苏尚书曾经提到过的天才英丽,下笔不休的蜀中奇才。”
弱冠往谒当时罢相的苏,便能得到那样的赞赏和评价,这一直都是李白心头最得意的事。然而,别的士子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寒素,毕竟家世清白,求取解送抑或是参加制科都容易得很,甚至于世家大族子弟,只要在京城周游于权贵之中扬名,进而博取公荐就能在科场折桂,可单单出身这一点,就足以⊥他难以走旁人那条路。因而,杜士仪此刻沿用了苏当年的赞誉,顿时让他喜上眉梢,大起知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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