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尽管王元宝并不常居洛阳,但如今既是因为女儿跟着金仙公主到了洛阳,他早就跟了过来。前些日子因为那该死的掳劫事件,他几乎把整个家中上下都用篦子细细梳理了一遍,一下子或打或卖或逐出,一口气处理了二三十人。这腊八之日当王幼娘言说,除却道观之外,那些佛寺也要照往年的例子多加施舍,以便他们能以此来施舍百姓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宣教坊的安国寺自从当年公孙大娘一曲剑舞之后,早就名声大噪,即便天宫寺因三绝而一时为众人所推崇,也丝毫没能盖下这座大寺的名声。再加上崇照法师乃是有德高僧,往来的僧人自然更多。腊月里,因为李隆基极其宠信的一行大师暂居此地,寺中上下无不引以为荣。
相比道家往往有贵胄子弟抛家入道,佛门之中则更多平民,因而,一行可算得上是异数之中的异数。他本功臣之后,当年最初是为了拒绝武三思的笼络而奔嵩岳寺出家,因为精通术数,名声直动天听。自从开元五年,被李隆基犹如“礼请”司马承祯一样硬是“请”到了京城,他就随侍天子往来两京,再也未能离开过一步。
完善历法,而且还是李淳风所制的历法,原本就是一件绝不简单的工作。尽管一行如今不过四十,但多年研究术数用脑过度的结果,便是让他显得疲惫而苍老。这一日腊八,安国寺中信众不绝,他没有披着袈裟,而是一身寻常僧人的僧袍漫步在寺间,见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往往都恭敬行礼,他自然也依次还礼,那一直紧皱的眉头也不知不觉舒展开了。
信步到了安国寺山门外,见寺中特设施舍粥饭以及过冬寒衣的铺子外头,都已经排满了乞儿穷汉,曾经奉师长普寂之命周游过众多名刹,一路上也见过无数民生疾苦的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宫中那金碧辉煌的豪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要转身进去,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了一个议论声
“今天的粥仿佛不像前几个月那样稀薄”
“刚刚不是说了,今天腊八,王家娘子如旧日一样,派人特意送来了三十石米,所以今天的粥,能够插筷子不倒”
此话一出,一行不禁停了脚步,正思量那王娘子是谁时,那边就有舍粥的小沙弥嚷嚷道:“王家娘子这可不是单单布施安国寺,而是东都各大舍粥的寺院,都布施了这么多此外还有旧的寒衣一百件,这却是先到先得了”
“到底是长安首富之女”
“啧,她是女冠,没来由讨好佛寺僧人作甚?还不是因为之前被人掳劫坏了名声,想要做做善事,求佛祖保佑?哼,活该,这些富贵荣华的人家,也该他们倒霉”
这番既有幸灾乐祸,又带着深深怨恨的话,却一下子引来了群起而攻。王元宝从不避讳当年穷困潦倒的事,甚至还常常以自己的经历感慨贵贱无常,又一直乐善好施,对穷人和士子一直都不吝惜银钱,因而在两京的名声一贯相当不错。此刻,那个衣衫褴褛吃着人家施舍的粥饭,却还说人坏话的,狼狈不堪地被人从人群中排挤了出去,而其人在恼火地诅咒了几句之后,却不得不缩着脑袋灰溜溜走人。
一行见惯了人心善恶,对此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这排队领粥领衣服的情景,不多时,他就发现在众多香客中间,一行车马在寺前停下,继而下来了一个容颜映丽的女郎。尽管他早就过了贪看红颜的年纪,却也不禁盯着人多看了两眼,却不料对方在一行侍女护卫的簇拥下,竟是径直来到了自己面前,含笑施礼道:“可是一行大师?”
一行在民间远不如在宫廷有名,因而旁边经过的香客只是纳闷地瞅了一眼,并没有人停留驻足。一行自己也是微微一愣,这才诧异地问道:“这位女檀越是……”
“我曾经从尊师入宫,远远见过一次大师,没想到竟有幸在此相见。”王容再次颔首施礼后,又轻声说道,“妾身玉曜,修道未久,因家门之故,因而今次来,是向安国寺崇照法师捐佛经十二卷。”
一行这才明白,这女郎便是刚刚那些人提到的王元宝之女。见其面上并没有此前遭掳劫而流露出的惊惶疲惫抑或抑郁不安,反而神清气朗,此次又在布施粮米衣物之外,给安国寺送来了佛经,他不禁若有所思地侧身让了一步,示意王容跟着自己入寺,这才问道:“玉曜娘子既是女冠,到此佛寺来,不怕金仙贵主责备?”
“一行大师早年还不是精研道玄经,曾经为尹崇道长推崇?佛道固然径庭,然向善之心却是相同的。两京道观素来并无布施信众之说,要行善事,却也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借助各寺,便能让更多人受惠,如此岂不两全其美?至于佛经,父兄因我之故,更信道家,佛经放在家中束之高阁,还不如让各位高僧能够诵读研习,如此其善亦是少不了我之父兄。”
见这年轻女郎如此善辩,一行不禁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当即笑道:“玉曜娘子如此心意,怪不得当日能在那些匪人手中平安脱逃。日行一善,便能够往登极乐,更不用说你这等布施。”
“阿爷尝言,经商所得,几代人亦可衣食无忧。然则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祖宗积累,子弟败家,还不如拿出来惠及更多的人。所以固然会留给我等兄妹丰厚之产,也希望我们能够记得从前困窘时的艰辛。金玉珠宝固然可贵,可能够生出金玉珠宝的产业,能够经营产业,体恤贫苦,感恩当下的心,方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王容突然停了一停,继而便歉意地说道:“是我在大师面前卖弄了,还请恕罪。只是因为行前还曾经和尊师言道大公主出嫁,陛下令有司厚加发送的事,故而一时心有所感。尊师和玉真观主毕竟是长公主,不好因此谏劝,否则必会被人说是薄待侄女。”
一行顿时恍然大悟,当即颔首说道:“我也听说二位贵主岁禄十之一二,往往拿出来重修道籍,抑或抚恤道家子弟,虽则天家豪贵,却也不曾聚敛钱财,较之从前一味豪奢的太平安乐,相去不可以里计。玉曜娘子家学渊源,怪不得能和金仙观主投契。”
尽管曾经拜师禅门,然则跟着密宗金刚智学过密宗经卷,又精研天文术数,一行本就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人。这一路带着王容入内,他有意考较这金仙公主的得意弟子,所涉话题自是天南地北无所不包。而王容有的能答上来,有的答不上来,态度坦坦荡荡,就是提到掳劫之事时也只有余悸,并无矫饰,这使得他不禁平生好感。
因而,当王容见到崇照法师,让从者献上了十二卷佛经,又对他直言家中尚有汉张衡所著的《灵宪》竹简一卷,其中有张衡评点《尸子》的注解,可有用处时,一行登时为之动心。
“借书一抄便已经承惠不已,再不敢有他求”
“那回去之后我便命人送来给大师大师抄录完了,便让人送回王家便是
等到王容又小坐片刻辞去,一行方才问了崇照法师,得知王家每年腊八都会多施粮米,更资助寒素,受惠者不计其数,他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享富贵荣华而不忘寒微贫贱之时,王元宝可为富家楷模了其女飒爽大方,有男儿之气”
“只可惜天下女子,多数都是只重其表。圣人此次嫁女,便发敕旨于有司,令厚加发送。也不知道朝野是否有人会劝谏。”崇照素来简朴,一件僧袍缝缝补补能够穿十年,想到那前时听到的消息,他说起这话时便摇头叹道,“当年的长安化度寺的无尽藏,乃是多少信众多年累积,用来资助贫寒,如今还不是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四壁?”
王容如此说,一行就已经心有所思,崇照法师再这么说,他心中更是有了计较。当过了初十,宫中又使人迎奉他入宫伴驾时,恰逢有司将资送永穆公主之仪送到了御前,他最初缄默不言,直到那些官员退下之后,这才从容奏道:“陛下,高宗末年,天后只得太平一女,因而资送特厚。然则太平亦由此骄奢不法,竟以此得罪。而文德皇后昔日嫁长乐公主,太宗也意资送特厚,而因魏征谏劝不可过长公主,因而收回前命。如今陛下长女出降,不应由罪人前例,当如长乐公主故事”
李隆基这位天子本就对一行厚加优礼,甚至连修历法这样的大事都委之此僧,自然信赖备至。兼且一行平素少有言涉国事,今天第一次开口竟涉及永穆公主之事,他不得不为之沉思。良久,他便极其诚恳地说道:“禅师所言,字字珠玑,朕已知晓这就让人追回前敕,如往日公主旧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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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怨心深种,丰收大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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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为李隆基诞下了长女,但柳婕妤此前多年不曾有子,这也是她最大的遗憾。.之前虽则因为各种缘故一度被冷落,可她毕竟出身名家,诗词歌赋无一不jing,再加上年前又诞下了皇二十子,一时自然宠眷复旧。因她得子不久,本不该随驾,可她知道李隆基子女众多,妃嫔更多,若只想着母以子贵,宫中皇后和惠妃必会让她难获圣心,因而把襁褓中的儿子留在了长安,自己绞尽脑汁随驾东巡洛阳,大公主也在随行之列。
公主不比皇子,封邑不过五百户,因而柳婕妤一直授意大公主多多孝顺父亲,因而虽是女儿,大公主也一直颇得圣意,李隆基此次诏令以太平公主旧例发送,便是因此怜惜之故。柳婕妤却还担心节外生枝,特意让柳齐物去送礼给张嘉贞,希望这位宰相届时能够在有人说三道四时帮两句。
大公主少时便和皇太子一块长大,又是天家金枝玉叶,xing子中自然有几分傲气刁蛮。如今行将出嫁,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张嘉贞虽退回礼物,却收了那顶轻容帐子,必会曲意调护,她就不禁挑眉问道:“阿娘,为什么只给张嘉贞送礼,不给源乾曜送礼?我听说,张嘉贞近来麻烦很多呢”
“麻烦多不要紧,只要你阿爷还用他,就不用担心。源乾曜那个老好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人”柳婕妤笑着抚摸了一下女儿光洁的额头,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疼惜,“阿娘千辛万苦,这才给你挑选了王鹞这个夫婿。他出自名门,xing子温顺,必然会对你百依百顺,更绝不会沾花惹草。”
“我知道阿娘是为了我好”大公主也相看过王鹞,对容颜俊秀的他很满意,但她突然想到传闻中当初父亲为自己相中的是杜士仪,她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阿娘,这王鹞可比得上杜十九郎么?”
此话一出,柳婕妤登时勃然sè变。这个人她实在是刻骨铭心,害得侄儿远赴衡州有家不能回,害得兄长用考题卖人情结果却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更不用提这些年柳家各种不顺因而,她一时间竟是顾不得面前是素来宠爱的女儿,怒声喝道:“别提这个人”
就当大公主不悦地撅起了嘴时,外间便有一个中年宫人快步进来,见大公主也在柳婕妤身前,她稍稍犹豫片刻,继而方才到了柳婕妤身侧,弯下腰附耳言语了几句。话还没说完,柳婕妤脱口便是一声可恶,随即霍然起身,面上竟是又惊又怒。
尽管刚刚母亲也发过火,但此刻那怒气却截然不同。饶是大公主,也是愣了片刻方才上前安慰道:“阿娘,到底怎么了?先别发火,顺顺气……阿齐,你快说,什么消息惹得阿娘这么生气”
那中年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柳婕妤,见其发火过后便露出了黯然神伤的表情,她踌躇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大公主,是陛下让人追回了之前命有司于公主出降时厚加发送的敕旨。所以,到大公主出嫁的时候,恐怕只能……只能以从前诸位公主的旧例cāo办了。”
“什么”大公主气得满脸通红,当即一跺脚道,“我这就去找阿爷”
“回来”柳婕妤一口喝住了大公主,见她不情不愿站住了,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心情完全平静了下来,她便上前去拉了大公主回来坐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阿爷敬重你阿娘,是因为河东柳氏素来有文名,你外祖父更是一代名家,这时候为了嫁妆去闹,岂非为人看轻?王鹞不敢因此看轻于你,你放心。”
“可是……可是凭什么平白无故要让我受这么大委屈”
见大公主都快急得哭了出来,柳婕妤心下也极其难受,又冲着那中年宫人问道:“阿齐,是谁聒噪?”
“是……主管编纂新历的一行大师。”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柳婕妤和大公主的意料。这竟然是一个和尚?如果是朝中百官,这还能想想其他泄愤的办法,可一行那和尚出身名门,又本来就不想留京,如今若是使个办法将其逐出京城,人家恐怕会更高兴一时间,柳婕妤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这时候,那阿齐还嗫嚅说道:“而且,据说中书舍人吕太一也说,应该学太宗皇帝当年嫁长乐公主的旧例。”
这一次,柳婕妤是真真正正气了个倒仰。收了柳氏的礼,张嘉贞的人却还要拿柳氏的事情扬名,这世上哪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着实七窍生烟的她见大公主亦是紧咬嘴唇,她便冷笑道:“好,好,好一个张嘉贞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当年刚入相的时候,陛下对他言听计从?派人去查,把他所有的劣迹都查出来,然后给我散布出去,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宰相能够风光几时”
眼看那阿齐答应一声要走,柳婕妤突然又出声叫住了她:“等等”
“不要查张嘉贞,给我查张嘉祛”见大公主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柳婕妤便教导道,“张嘉贞毕竟是宰相,若真的是大张旗鼓冲着他下手,难免你阿爷会生出别的思量,但若是张嘉祛贪赃枉法,那就不同了事情查出之后也无需太过大肆宣扬,往张说源乾曜那里透一点消息,还有其他有希望拜相的人那儿透出风声,那就行了”
因为李隆基收回前命,大公主的出嫁并没有太过盛大的场面。这位出嫁时封了永穆公主的皇长女仿佛也并不在意这些,别宫成亲,林林总总的礼仪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因而颇得了贤惠的名声。就连她的母亲柳婕妤,也被人赞是世家风范。而与此同时,张嘉祛从忻州刺史到右金吾将军任上,受人财物的消息,却在各种有心人中间传了开来,就连杜士仪,也被李林甫私底下问起过此事。
尽管暗中导演了这一出戏,但他却表现得全无破绽,甚至连李林甫感慨,张说必要借着这机会上位的时候,他也只是含笑耸了耸肩,信口说道:“这都快三年了,张相国在位时间已经很不短,说不定是真遇上了一个难以跨过去的坎”
宇文融既是带着判官借着前往各地覆囚之名,再次考察括田括地的实质xing进展,李林甫留在东都,自然思量着能否借此事故再进一步。可是,当发现张说果然开始了私底下的运作,尤其是几次见王毛仲之后,他就聪明地偃旗息鼓了。至于杜士仪,更是一心一意地只打算随驾并州太原之事,别的一概不理会
就在这等时候,一个算得上是他老相识的人却到了东都,随即如同闪电一般被重新启用。
梓州刺史王竣拜太子詹事
太子詹事并非实职,毕竟,如今的皇太子李嗣谦还正在读书,辅佐的僚属都只是担个名义而已。而王竣起复之后,就被天子指名随驾并州。面对这如是种种,就算再愚钝的人也知道,王竣这是显而易见要大用了一时间,王竣在东都的私宅门庭若市,竟是丝毫不逊于当初张说回京之时。
这一年除夕之夜,杜士仪把本想留下的崔俭玄和杜十三娘硬是轰回了崔家。毕竟,儿子媳妇在岳家过年的事,这传扬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听。然而,他本以为免不了要一个人守岁,可谁曾想王缙口口声声孤身在东都过年寂寞凑了过来,到了东都就四处游玩,仿佛根本不急着做官的崔颢不请自来,最让他惊喜的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被他托付商队送去西域学习木棉种植的田陌,竟然也风尘仆仆出现在了家门口
“郎君”
也不知道是西域风沙吹的,还是真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田间劳作,饱受了一番洗礼,田陌看上去又蹿高了大半个头,人却显得更黝黑壮实了些。他憨笑着给杜士仪行了礼,随即就指着外头那一辆车说:“我不但带回了木棉种子,还有好些其他的,有蜜瓜、石榴、寒瓜……还有,这是能榨油的菜花和胡麻,好吃的冬成柰,木耳菜……”
杜士仪派田陌去西域,本来是想这小家伙最喜欢种田农事,如果能把棉花种植的诀窍弄回来,自己先在田庄中种植,至少过冬的棉袄应该能解决,ri后说不定还能让人改造纺机,做出棉布来。可对于田陌这种把各种西域的蔬菜水果整个打包带回来的做法,他仍是不禁目瞪口呆。
而闻讯出来的王缙和崔颢,听到这如数家珍一般的各sè种子,张大嘴巴好一会儿,都有一种流口水的冲动。可在这些炯炯目光注视下,田陌却只是憨厚地挠了挠头,又伸出了满是老茧的手。
“郎君,我把该学的都学到手了”
“好样的”
杜士仪想到当年司马黑云把人带来时,小家伙那垂头丧气,如今却神采飞扬的样子,他不禁大笑了起来:“回来得正是时候,陪你家郎君好好过个丰收年”
“杜十九郎,能赶在除夕回来,你这昆仑奴可真是乖巧就为了这好事,今天你也得好好多喝几杯”
田陌一路跟着往里走,听到崔颢这大大咧咧的声音,他不禁笑着附和道:“郎君,我还带回来了高昌遗民酿的葡萄酒”
杜士仪回头看了一眼咧嘴笑得开心的田陌,突然不忍说他。这再好的酒遇到崔颢这种仅次于王翰的酒罐子,岂不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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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无人仗义无人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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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杜士仪升任左拾遗时,天子已经驾幸洛阳,因而他并未品尝过随驾而行的滋味。.而正月头里,李隆基开始西行并州,他就深刻明白这随驾而行有多无聊了。走得慢,住得差,饮食也不要太多指望,而且更因为人员太多,就是有钱也难能买到合用的东西
而且,既是天子巡幸,随从的既有大批车马、随从,也有众多文武官员,单单这些人要耗费的粮食饮水以及众多其他杂物,又要更多的人夫骡马来运,而这些人夫骡马的消费,也同样是异常可观。再加上沿途州县为了应奉天子一行的开销,所有这些不用算都知道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所以,历来天子轻易不出宫,就是因为天子一动,万民都不够供奉的
好在杜士仪行前得过裴璀的提醒,肉脯、于粮、油面……连带换洗衣物和铺盖都带得齐全,虽沿途住宿伙食不那么好受,可也总算是平安熬到了并州。纵观随行的官员们,面有菜sè的不在少数。好在并州终究是北地重镇之一,尽管一下子那么多人涌进城,但上上下下好一番打点,张嘉贞和张说又都是曾经在此任过长史的,晋阳宫也修缮过多次,因而倒也没出过大纰漏。唯一麻烦的就是文武官员的居住问题。
杜士仪此前来过并州,又和王翰交情莫逆,发现张嘉贞和张说都各自有私宅在此,他知道那座并州首屈一指的豪宅恐怕会被达官显贵惦记上,心念一转便对源乾曜提了一提。这位老宰相正担心民宅不合用,杜士仪既然如此说,他便邀了裴璀,由杜士仪引荐,一个侍中一个黄门侍郎都借住到了王翰家里。而杜士仪自然也就不客气地借了里头从前自己住过的客舍。
管家林老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王侯贵戚看中了自家主人的私宅,届时万一惹出什么事情却不好交待,因而杜士仪引了源乾曜和裴璀这两位名声不错的高官镇宅,他自然如释重负。这会儿带着杜士仪到客房时,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杜郎君,以你和我家郎主的交情,不该让你住这简陋客舍的……”
“源相国和裴侍郎都住在西路的园子,中路是你家主人起居所用,我这客人难道还能雀占鸠巢?你家客舍优雅洁净,我总比在外头无头苍蝇似的找房子强。你既知道我和王六交情好,就别再客气这么多。陛下在并州兴许要停留十天半个月,我也得在这儿至少蹭个十天半个月”
“杜郎君不论要住多久都好。”
上百官员,有势的让富户腾出宅子,有钱的赁民居,至于更多的自然只能去住旅舍。用并州百姓的话来说,那便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那许多王侯公卿。
而此次北巡无疑也是李隆基的施恩之行。从出发的时候开始,大赦天下,减免一年到五年不等的赋役,武德功臣以及当年便相从于他的官员子弟,若无官职而确有才于的,有司奏闻之后授官……不但如此,对并州却还有升格的恩赏——天子到了并州没两ri,中书省便根据圣意颁下制书,以并州为太原府,为大唐北都,如京兆府河南府旧例,并以并州刺史为太原尹。
在这种普天同庆的时候,张嘉贞之弟张嘉祛贪赃枉法的事情却仿佛毫无征兆似的陡然爆发了开来。两ri之内,十几封奏疏先后由尚书省送到了御前。尚书左丞崔泰之原本想要压一压,可当最初的两份变成了七八份,最后又超过了十,他就不敢耽搁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给张嘉贞送了个信。即便如此,猝不及防的张嘉贞仍然是陷入了惊怒和不安之中。
“你做的好事”尽管天子还未流露出任何态度,这一ri傍晚他回到私宅时,对着张嘉祛就是劈头盖脸的训丨斥,“张家能有今ri都是你我二人撑起来的,你一捅就是这么大的篓子,让我连个准备都没有”
“一人做事一人当,罪该流配抑或贬斥,该如何就如何便是。”张嘉祛却有些不服气,面上露出了深深的讥诮之sè,“不外乎是张说源乾曜想要扳倒阿兄罢了,在阿兄身上找不出什么罪名,就来拿我出气要说贪墨,除却宋广平,满朝文武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真的分文不沾?”
“话是这么说,但情势不同”张嘉贞骂归骂,可他和弟弟也算是兄弟情深,当年大胆奏请将弟弟调到和并州相邻的忻州任刺史,便是因为这份爱护。想到此前自己左一个杖刑流配,右一个杖刑流配,如此处置了一个又一个人,倘若有人以此来对付张嘉祛,那他可就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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